“枫?”

  那样令人充满安心的声音再一次听到,不用眼睛看,加茂枫已经能想象到对方嘴角含笑的模样了。

  加茂枫觉得自己的心脏好像被敲中了一下,说不上来那是什么感觉。

  好怪,好微妙。

  就是人海茫茫,你却可以一眼就找到对方所在的位置。

  “过来吧。”加茂夫人的声音依旧与圆润的玉珠一般,一颗一颗地将加茂枫的意识串连起来。

  加茂枫踩过石砖铺平的路,慢慢朝对方靠近。

  一步。

  再一步。

  在黑暗中摸索着。

  已经很近了。

  触摸到她衣角的瞬间,女人柔软的掌心也刚好伸来,轻抚着加茂枫的面颊,传递过来属于她的体温。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加茂枫总觉得脑袋都没那么疼了。

  她覆上加茂夫人的手,温暖的,温软的,让人眷恋的。

  等反应过来,她已经开始了构建——母亲衣服的摩擦声,她的呼吸声,血线的高度,风飘来时传过的痒意。

  只构建一个人的模样是很容易的,细长的线编织重组,纺纱那样一寸一寸织起,从距离自己最近的衣角,扩散到发丝,到躯干,到脸。

  最终,加茂夫人的模样被构建完成。

  她靠着柔软的藤椅,小腹高高隆起,嘴角似乎带着笑意,一手抚着肚子,一手抚摸着加茂枫的脸颊。

  加茂枫紧紧盯着她的心口处。

  一条鲜艳得不可思议的血线从中蔓延,比她任何时候看到的都要让人惊艳,红得仿佛随时都能滴血,从加茂夫人的胸前,连在了自己的心口。

  这是什么?

  自从能看到血人之后,加茂枫很少能再看到血线了,相比起拥有完整的构造,它隐没在成堆的血液里,毫不起眼,没什么用处。

  但是,也没人与加茂夫人一样,血线从心脏钻出来,跟自己的连在一起。

  因为她们是母女吗?

  不过,自己应该怎么才能问出口呢,她又应该告诉加茂夫人自己拥有术式吗?

  百般纠结之时,加茂夫人那柔软的手顺着加茂枫的脸颊下游,指尖抵住了她的咽喉。

  嗯?

  啊?

  这是怎么了?

  加茂枫呆滞地感受着喉咙间的体温,那里变得滚烫无比,似烧红的铁烙在皮肤上滋滋冒烟。

  “好久不见了,我的孩子。”

  加茂夫人在她困惑的表情中附身,贴在加茂枫的耳边,姿态亲昵,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见的声音道:

  “有时候,我希望你不要长大,但又希望你能健康长大。”

  “也有的时候,我希望你从未出生。”

  喉间的力度越来越紧,几乎要掐断加茂枫的脖子。

  母亲一词,生来就是有形象的,她们温柔,她们慈爱,她们是孩子避风的港湾。

  但是很少有人去探索她们的本身。

  她们的性格,她们的思想,她们的行为,全被母亲的身份覆盖,所以当做出不符合这个词汇的举动时,才显得更让人意外。

  随行的侍女们为了把空间留给二人,早已走到了更远的地方,从她们的角度,根本看不见加茂夫人的动作。

  胸口处的红线化身一条锁链,穿过心脏将加茂枫的身体禁锢,能进入肺部的氧气越来越少,几乎与那晚的情景重叠。

  “原来你已经这么大了,明明我们只有半年没见。”加茂夫人的声音很轻很轻,似是羽毛落在头顶。

  “太可惜了,真是...太可惜了......”

  “如果永远都不要长大就好了......”

  虚无的声音散在空中,像是眷恋又像是憎恨,在加茂枫的内心翻出惊涛骇浪,她猝不及防想到,自己也曾有一位早夭的嫡兄。

  关于他的事大家全都缄口不言,仿佛从未出现过一般,但实际上,这个孩子究竟是怎么去世的呢?

  如她一般孱弱的病体都能在加茂家健康长大,如加茂家主那样强大的咒术师们守护着宅院,不管是病死还是被刺杀,都好像不太可能。

  加茂枫似有所感,稍稍瞪大眼睛。

  温暖的手,此刻化作剥夺生命的锁链,或许与当年一模一样。

  “夫人,时间到了。”

  另一道声音冷不丁在不远处响起,加茂枫浑身一震,随即感到脖子上的力度一松,加茂夫人轻飘飘地放开了手,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回去吧,枫。”女人这么说道。

  她的手重新放回肚子上,温柔地抚摸着,但这一次,加茂枫左看右看,都没有从那双手里,看出珍爱的情绪。

  不是在摸期待中的孩子,而是在摸一样易碎品。

  因为稍一用力对方就会碎掉,所以在决定好要不要摧毁时,才会更加小心呵护。

  加茂枫被目羽牵着离开了主院,她不自觉回头去看,虽然眼前一片黑暗,只有细微得不可思议的光,但脑中母亲的身影离自己越来越远。

  她如早晨缥缈的烟雾一般,消散在空中,被困于这高墙之中。

  最终,那扇门将她闭合在院内,将两人彻底分开。

  啊,是啊,她也不是自愿生下孩子的啊。

  许多年后,加茂枫回想起这天的场景,在脑海浮现的却不是摩挲自己喉咙的手,而是加茂夫人缥缈的声线,平缓寂寞地在绝望的暗潮中,化作灰烬。

  *

  自家老妈好像有精神病,不是骂人,是真的。

  难怪就算知道她备受加茂夫人疼爱,下人们也不怕告状。

  难怪作为一个嫡出,自己会这么不受重视。

  这根本不是嫡庶的原因,而是因为她是加茂夫人的孩子,一个有些疯疯癫癫女人的孩子。

  啊啊啊啊啊,原本以为这辈子是不一样的,没想到和之前根本没有区别!

  加茂枫头痛地捂着脑袋。

  消失的父亲,有点神经质的母亲,一个谁也无法预料的意外。

  怎么说呢,因为那个孩子死得太早,也太突然了,直接导致了一个家庭的破灭,悲痛的妈妈整天以泪洗面,抱着对方的照片哭。

  他的性格、他的习惯、他可能拥有的未来都被无限美化,接着被套用剩下的那个孩子身上。

  而要是一旦没有达到妈妈心中的期望,她就是对比组,永远比不过哥哥的废物。

  活人永远比不过死人,这是妈妈所表现出来的大道理。

  她不是妈妈的孩子,而是莞莞类卿中的“莞莞”,是妈妈找的代餐。

  她只是表现得爱她,实际上却并非如此。

  只是因为需要一个代替品,所以才会有自己的存在,这就是上辈子她出生的意义。

  至于这辈子,就更简单了。

  纯是被迫的。

  没有人为自己的诞生感到喜悦,没有人会考虑她的未来,她是他们人生长河的一片浮萍,飘到哪里都不会有人为之在意。

  “您怎么了?”

  目羽的掌心贴在后背,传来暖意:“您的脸色不太好,是累了吗?”

  加茂夫人的院子戒备森严,目羽没有资格一起进去,只能在外面等待,没能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虽然大小姐进去和出来的时候都面无表情,但现在却能明显感觉到,她的心情不太好呢......

  目羽将加茂枫抱起,怀里的小姑娘那双灰白的眼瞳无神地望着前方,没有一丝光泽。

  她的眼神大多数时候都是这样的,偶尔也会盯着空中的某个焦点,仿佛突然有了视力一样,但其实谁都知道,这位可怜的小姐什么也看不见。

  或许这也是她沉默寡言的原因之一吧,目羽慢慢摸上了那头柔软的红发——在阳光的照射下,它们变得有些烫手,顺着肉/体传达至灵魂。

  像狂野的火,在愤怒地燃烧。

  可恶......小珍珠要掉下来了。

  加茂枫鼓着脸,有些闷闷不乐。

  她原本以为自己深受加茂夫人喜爱,好歹是有个靠山了,没想到根本没有,甚至对方也可能会成为索命鬼之一啊!

  等一下,话说回来,她不是想问加茂夫人那晚的血线是怎么回事的吗?

  完全忘记了!

  啊啊啊啊啊,自己究竟是哪里来的笨蛋!

  加茂枫一连几天都在内心哀嚎着,在悲伤中正式迎来了三岁生日。

  那天晚上除了目羽,没有第二个人为她送上祝福,加茂枫沉默地坐在桌前,抱着目羽准备的礼物——一本精装盲文书。

  ......心情是在生日的时候被送了一本五三题册一样的受伤。

  这不是更想哭了吗!

  总之,三岁是可以上幼儿园的年龄了,加茂家没有丝毫耽误地为她安排了学习任务,加茂枫也正式开始了作为加茂嫡女的必修课。

  出乎意料,加茂家的教育竟然完全秉承着“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礼仪、烹茶、插花、舞蹈、 音乐等一系列课程样样不落。

  这样繁重的课业,代价是空闲时间被大大压缩,完全失去了练习术式的时间。

  当然,更可怕的远不止如此。

  加茂枫望着目羽手里高高举起的藤鞭——没有看到具体的样子,不过从抽打在空中的声音来看,是一根很粗的藤鞭。

  “大小姐,您的头抬得不够高,请把背也挺直。”

  目羽的声音变得很是严肃,毫不客气地将藤编抽打在地上,警告道:“如果下一次的动作再出错的话,它会抽到您身上。”

  啊,那一定很疼吧。加茂枫默默想着。

  两分钟后,她表示这个猜测是正确的。

  目羽毫不留情地将鞭子甩下,重重落在脊背之上,加茂枫没忍住,直接跪倒在地。

  哪怕隔着衣服,背后依旧传来肌肉撕裂的疼痛,好像被层层剥开的洋葱,将她的血骨都挖出来。

  这就是触感被加强的弊端。

  加茂枫的汗水顺着下颌滑落。

  “您需要做得更好。”目羽的声音里完全没有对小孩子的怜悯,很显然这道鞭打的力度是故意的,为了让面前的小姐长点记性,以及告诉她这不是在开玩笑。

  加茂枫回头,看着名为“目羽”的血人。

  她只能观测到对方的血液,所以某些不能用血液传达的东西都是未知的,比如说,眼神。

  加茂枫可以听到目羽温柔的声音,感受睡前她轻柔拍打的动作,但从未见过对方的双眼。

  一个人可以做出很多伪装,但眼神里的情绪一定不会骗人。

  她垂下头,眨了眨眼睛。

  还有心跳也不会骗人。

  目羽的心跳一如既往地平稳,不管是哄她睡觉,给她唱歌,为她更衣,哪怕动作再小,都没有波澜。

  当然,也包括现在。

  加茂枫对侍女队的认知稍稍清楚了那么一点点。

  这位一直很温和的侍女可以容许大小姐是个笨蛋,但不会疏忽自己的工作。

  她要做的就是保证手里的孩子可以健康成长,保证自己的工作完美完成。

  她只是负责养育照顾继承人的保姆,不会为孩子付出更多的感情......又或者说,只是不会对她这样的孩子付出额外的感情?

  御三家的女孩子可以不读书,但一定要学会做一个贤良的淑女。

  礼仪、乐器、舞蹈......诸如此类课程,其实不需要多大的悟性,只需要分毫不差地记住动作就行了,而用疼痛来加深记忆,是再有效率不过的办法了。

  “疼。”加茂枫委屈巴巴说道。

  显然这招是没用的,目羽丝毫没有动摇,在这个时候终于表现出侍女队的责任:“既然疼,那您下一次更应该做好。”

  做得好,就不用挨打。

  这种不为所动的冷漠终于有点家主大人的样子了,配上那狰狞流动的血液显得十分可憎。

  加茂枫头都秃了。

  ......学习她倒可以利用前世的记忆投机取巧,但礼仪什么的她真的一点不会啊。

  你知道的,想从一个不拘小节的社畜成为举止端庄的淑女,跟被关在监狱里进行劳动改造有什么区别。

  “大小姐,就算一直趴在地上,您今天还是要坚持站立一个小时。”目羽淡淡出声:“快起来吧。”

  ......好吧,加油,成年人的忍耐力,全靠你了。

  加茂枫忍着背部的伤痛从地上爬起来,任由目羽将书放在自己头顶。

  两个小时后,加茂枫数不太清自己挨了多少鞭了,她趴在地上,彻底成为一条落水狗。

  自己整个背部的皮都被活活撕下来一样,现在几乎感觉不到疼痛——不,或许是因为太疼了,所以失去知觉了。

  对不起,她觉得加茂夫人是对的。

  以后要过这样的生活,还不如死了算了,加茂枫心想。

  要不找个时间再去拜访一下对方吧?这次被掐脖子,自己一定不挣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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