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仍然灰蒙蒙的,大雨丝毫没有停歇的迹象,明明已经是上午了,看起来还像傍晚一样。

  周意的梦被任凌一声又一声冷哼声占据,起床后萎靡不振,整个人都不好了,洗了把脸才稍微精神。

  再次见到张思雁时,周意终于记起了昨晚看到的那张吓到他的女鬼脸,他和张思雁再次路过那间房时,不约而同往里面又看了一眼。

  那房间乱七八糟的,一些女孩喜欢的漂亮发夹、娃娃等等被扔了一地,最中间有一张香案,香炉中香灰很满,看得出经常有香火纸钱供奉,正中央一张遗照有些眼熟,似乎就是羽绒服女孩。

  到了白天,张思雁胆子就大多了,看了一眼后吐了吐舌头,“原来昨晚看到的是照片,吓死我了。”又看了一眼,她不敢再看了,第二回 看到的是照片,第一回穿墙的那个又是什么,她缩了缩脖子,躲到周意身后。

  周意看看乱糟糟的房间,又看过了照片,感觉更奇怪了,羽绒服女孩和昨晚吓到他的那个虽然是同一张脸,死相却不太一样,羽绒服女孩除了没有活人的血色,死相的外表看不出明显伤痕,应该很短时间内就被火化,尸体没来得及败坏,所以死相才比较类似正常人。

  而昨晚上那个长的恐怖多了。

  两人看完后就要下楼,随后佣人端着果盘进去后,一脸惊慌跑出来,“张管家,不好了,闵静小姐又发脾气了,房间里那些平时喜欢的物品被扔的乱七八糟。”

  管家皱皱眉,“先生已经知道了,昨晚家里来了客人,大约是让她不高兴了,先生今早莫名摔伤了手臂。”

  “啊———是小姐做的么,这太...先生好歹也是她父亲。”佣人讪讪道。

  “这不是你该说的。”管家挥手让佣人下去,转头看向周意张思雁和一行来借宿的学生,“昨晚有人半夜出房间了?”

  “没有啊!”班长在最前头,其他同学纷纷说没有,管家把目光移向周意和似乎僵住没有说话的张思雁,什么也没说就离开了。

  等人走后,班长低声问道:“你们怎么回事?你们昨晚上出去了?”

  张思雁回过神一般,结结巴巴问周意,“他们说那个发脾气的闵静小姐,不会是照片上那个吧,周意,你昨晚真的什么也没看到吗?”

  “好像是看到了,又好像是没有。”周意不知道该不该说实话。

  张思雁的脸已经刷白一片了。

  “你们到底在说什么?”班长听出苗头了。

  张思雁把昨晚遇到的事倒豆子一般和周围的同学们说了一遍,顿时原本吵吵嚷嚷的同学们就安静下来了,一个个身体僵硬,迅速下楼,离开了放着遗照的那间房间。

  张思雁和班长小声说话,“你猜等从这里出去后,咱们再回头,看到的会不会是一片荒坟?荒山野岭的,怎么会正好有一个孤零零的庄园建在这里,一定是那些东西的阴谋!”

  班长:“......”好一个清纯不做作的老套鬼故事。

  “姐姐,你脑补太多了。”周意拍拍有点被吓到的班长,和同学们说起了笑话,同学们总算慢慢恢复了正常。

  楼下客厅中,周意再次见到了庄园的男主人闵文贤,闵文贤手臂吊着,打着石膏,还真受伤了,旁边还坐着一个周意万万没想到的人。

  闵文贤和任凌说话,任凌偶尔会点点头,表示了解了,周意下来时,任凌从周意这些人身上一眼扫过后,就没再看他一眼。

  周意撇嘴,坚决不主动上去打招呼。

  张思雁拉着周意有点兴奋,“周意周意,你看那个男人好帅。”

  “这个我赞同。”周意由衷称赞,任凌确实是他见过最好看的男人,他所见过的人里面,就没有哪个人有任凌这般气韵风姿的。

  刚和张思雁夸完任凌,就见任凌眼神再次看过来,定定落到张思雁拉着他的胳膊上,周意连忙甩开张思雁,扭头强调,“别拉拉扯扯的。”

  “你是不是男人,别人想拉我都不给。”张思雁脸上闪过一丝羞恼,放开周意后,她又偷瞄了周意一下,摸摸发烫的脸气哼哼走在前面。

  周意则在任凌平静的目光下如坐针毡。

  “法师?法师?”闵文贤喊了两声,“我那女儿可以送走吗?”

  任凌才从周意身上把眼神抽回来,第一次在众人面前开口,“能。”清冷的声音一如想象,含雪应寒,让已经聚集在客厅的所有人都多看了任凌一眼。

  “那太好了,实不相瞒,我这女儿去世之后一直在家中,也请过法师,平静一段时间后,她就又会回来,家中佣人害怕,走了一批又一批,我一直养着她倒也没关系,可她一直不去投胎,一发脾气就伤人,也不是办法。”

  “那便送走。”任凌一直用同样的冰冷毫无波动的语调说话。

  周意忍了忍,没说话。

  闵文贤说完后,张思雁这些学生们已经意识到闵文贤说的究竟是什么了,联想张思雁遇到的灵异事件,他们都悄悄往后退了一下,戳了戳班长,提醒班长该和主人告辞了,这里他们是一刻也不想呆了。

  听说学校有灵异社,就喜欢到处找灵异事件,但大多数普通人还是不想遇到这种事的。

  班长会意,小声辩解说道:“我也想走啊,司机早上就联系过了,下午才会有车过来接我们。”

  小声的讨论声响起没多久,就被又一声清冷的话给压下了。

  “刚刚想说什么?你有不同建议?”任凌目光停在周意脸上,这话是对周意说的,众人也是头一次听到任凌开口说这么长的句子。

  其他人,包括闵文贤也一起看了过来,周意一个普通学生能有什么建议?

  任凌是非让他出这个风头,周意无法,索性全说了,“闵先生,你确定现在这个是你女儿?”

  “什么意思?不是我女儿还能有谁?这座房子里有不少人都见过。”

  “是你女儿还能这么对你?”周意目光移向闵文贤吊着的伤臂。

  闵文贤苦涩一笑,“她现在确实脾气大些,恨我都是应该的,都是我不好,不愿意让她养成纨绔子弟的脾气,明明能给她优越的生活,却从不多给她生活费,让她和普通人家一样上学生活,她才会在寒假买票回家的途中,被,被———我没有派人保护她......”

  “她是被枪击暗杀的?”周意回忆起来时给羽绒服打伞时,她左边太阳穴的一个小洞。

  “你怎么知道的?”闵文贤面露惊色。

  “我见过她,当然知道,她和我们一起回来的,昨天就是她带我们来这里。”周意轻轻说道:“她说她爸爸很好客,是一个很好的人,她一直想回家,却买不到回家的车票,她不会愿意伤到您,更从来没有恨过您。”

  周意开始说时,闵文贤情绪就开始崩溃,说到这里,闵文贤再也绷不住,眼睛红肿泪流满面,沙哑道:“她,她还在吗?现在正在我家的那个又是谁?”

  “我不知,现在这个,大概是哪里来的孤魂野鬼,鸠占鹊巢弄些香火,你还有求必应,换了谁也不想走,你女儿她并不记得自己死亡,回家后知道她自己已经不在世,可能一时接受不了,但应该没离开,或许该问问这位法师。”周意手一指,把皮球踢给任凌。

  既然任凌在这里,昨夜的冷哼声恐怕不是幻听,可能真是任凌发出的,任凌显然对他离家出走的跑路行为十分不满,一不和他相认,二还非要逼着他露出和其他同学的不同。

  三年前那批被救出的学校灵异社成员都毕业了,周意原本只想在未来四年里低调生活,任凌还给搅和了,没见到从周意开始说那番话时,周围的同学的表情就不同了。

  张思雁都用异样的眼光看他了,周意说是闵小姐带他们来的这里,难道他们在大巴里一直和一个鬼坐在一起?

  张思雁更觉得惊悚了,但她嘴上不肯承认害怕,反而故意大大咧咧和周意说笑,“你能看到这个?厉害了,失敬失敬!”

  “过奖过奖,洒家间歇性阴阳眼!”

  “阴阳眼还有间歇性的?”班长没有亲眼看到,没张思雁那么害怕,还有些好奇问,“平时看到了这些会不会害怕?”

  “都说是间歇性的,偶尔才能看见,今天凑巧。”周意忧桑的糖塞,继续自称是个没啥暖用的间歇性阴阳眼,他一定能继续做个低调的好学生。

  任凌这次没再揭穿他,闵文贤的注意力重新回到了任凌身上,低声和任凌讨论这次的事情。

  中午时,任凌在别墅中到处勘察,终于找出了那个鸠占鹊巢的女鬼,直接把这只已经有了害人能力的鬼超度,又从被锁死的一间卧室里找出了真正的闵静,那间卧室是曾经闵静的卧室。

  或许这地方阴气比较旺盛,超度阵法中,闵静的身影显露在阵中,所有人都清楚的看到了。

  也让周意的同学们清晰的认识到,他们是真的遇到灵异事件了,不是开玩笑。

  看向任凌的目光开始热烈起来,一些同学已经忍不住围住开始问东问西,还有胆大求拜师的,都被任凌一个冰冷的眼神制止,噤若寒蝉安分的坐在饭桌前吃饭。

  闵文贤强打精神招待任凌,周意等人沾了光,跟着吃了一顿午餐。

  任凌的坐位正好和周意挨着,可能因为周意也能看到那些东西,闵文贤认为周意和任凌应该会有共同语言。

  然而共同语言并没有,周意吃东西都顶着压力。

  任凌一直不动筷,直挺挺坐在那里望着周意,让其他人也不好开吃,齐齐跟着任凌望周意,看的周意一梗,只能认命给任凌布菜。

  菜到了任凌碗里,任凌终于开始安分吃饭。

  饭桌上热闹起来,周意也听到了些任凌来这里的原因,任凌还真不是来找他的,闵文贤在半个月前就去请过任凌,任凌大概是趁着自己不在家,来处理这件事的。

  不知为什么,周意有点心塞。

  “说起来,任法师和我一位先祖长相有些相似,难怪我一见到法师就觉得亲切眼熟。”

  “哦?”任凌目光微微一闪。

  闵文贤以为他不信,进了书房找出一张画像给任凌看,周意也往画上瞧了一眼。

  那画像中是一个含笑而立的青年,长相和任凌有五六分相似,最让周意在意的是,那青年身上穿着一件有些旧的浅蓝色袍子,袍子上精致的竹叶暗纹刺绣隐约可见,虽然不是同一件,可和任凌经常穿的那件黑色袍子款式花纹一模一样。

  周意瞳孔一缩,望向任凌。

  任凌目光在画像上一转,就转过身不再看那张画像。

  闵文贤反而絮絮叨叨说起那位先祖的故事,“这位先祖少年时独自出来学做生意,曾经在一个村子里住过一段时间,结识了一位姑娘,两人私定终身,约定了等先祖回去禀告父母后,就来提亲,可这位先祖离开后,就因为遇上战乱,没能及时回来,一年后先祖再次来到村子,却听闻那位姑娘已经病故,后来有人私下给传消息,那位姑娘一直在等先祖,她并不是病故,而是未婚先孕,被她的家人发现后伙同村民一起活埋的,先祖知道后,豁尽全力报了官,给那位姑娘讨回了公道,自此之后,终身不娶。”

  “这件衣服————”周意轻轻问道。

  闵文贤:“那位姑娘很是贤惠,亲手给先祖缝制过不少衣服。”

  “若是她能平安嫁给闵先生的先祖,一定会是一个好母亲、好妻子,闵先生的先祖也会是个好父亲和好丈夫,他们儿子的出生并不是不受期待的。”周意和闵文贤说着,眼睛却看向任凌。

  或许他明白任凌为什么要往闵家走这一趟了。

  任凌手指从画像上拂过,声音很轻,很淡,“嗯。”

  闵文贤看看任凌,又看看周意,不知他们在打什么哑谜,但仍然觉得这位周意同学对任法师似乎很了解,他问出这句话后,周意立刻否认对任凌了解,撇撇嘴就离开了。

  下午,一辆新的大巴车冒雨过来接人了,周意和一干同学告别了闵文贤,没管任凌,直接上车返程了。

  九龙沟这种天气也无法再去了,他们打算直接回去找个酒店住下来,等天气好了再商量去哪玩。

  大巴车在公路上走着,张思雁偶然回头了一次后,就戳着周意问道:“你快看,那是不是闵家那位任法师?他好像在跟着我们。”

  周意眼皮一跳,借着推窗户的动作往后一望,后面跟着一辆比较骚包的兰博基尼,这是他再次醒来后,范向晨送的,说是庆祝嫂子康复云云,当场周意就把范向晨给揍了,他哪里像啥嫂子!

  任凌在驾驶座专注望着前方,在周意看过去时,他似乎心中有感,也抬头看向周意,周意连忙转过头当做没看见。

  之后的旅程,任凌就像是刻意的一样,他们停,任凌也停,他们走,任凌立刻跟上,直到他们终于回到了下榻的酒店,发现任凌也住了进来。

  “我总觉得他跟着咱们。”张思雁顺着任凌看过来的目光找到周意,喃喃道:“不,他好像跟的是你。”

  “你看错了。”周意毫不犹豫。

  夜晚,任凌敲开周意的房间门,眼神平稳而安静,“浴室坏了,借用。”

  周意嘴角抽了抽,“理由还能再烂点么?”

  “周意,让我进去。”任凌心中有些燥意,他已经忍耐到极点了,只想立刻抱住周意。

  周意不再为难他,门刚关上,任凌就抱上来,按住他不给丝毫喘息余地,这个绵长的吻持续了很久。

  等周意都被亲的有反应了,任凌才停下来,没有进一步的动作,低低说道:“一至五照旧,周六周日休息,可否?”

  “别不是把周末少的在其他时间找机会补回来吧,女生每个月还能有个例假的机会休息呢,你连来个大姨夫的机会都不给我。”周意从没想过有一天会和任凌讨论开车到底需不需要假期。

  “你有么?”任凌淡淡道。

  “给我时间,说不定万一哪天可能也许就有了,你不能剥夺我期待大姨夫的机会。”周意振振有词。

  任凌:“......”你高兴就好。

  周意等呼吸平稳了才轻轻说道:“宝贝儿,我想你了。”

  “我也是。”任凌呼吸一紧,把周意捞进怀里,喟叹着,“我只是,只是太想你了。”所以无时无刻想要和你有最亲密的接触。

  “我知道。”周意牵着任凌往床边走去。

  黑夜的缠绵中,周意不知自己意乱情迷时究竟答应了什么东西,极致的心灵和触觉盛宴后,黑夜再次沉寂下来。

  ......

  次日一早,张思雁敲门,发现来开门的人是任凌后,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

  周意精神比昨天还要萎靡不振,整个人都沉浸在丧权辱国后的自暴自弃自我厌恶中。

  反观任凌,明明同样一夜未眠,却神采奕奕,昨天灰暗的气息一扫而尽。

  周意垂头丧气,拼着跑路换来的周六周日也没了,没了,没了......

  张思雁和班长来叫周意吃早饭,任凌十分自然的坐在周意旁边,好像他本来就该坐在这里一般。

  “是我们同学之间一起来游玩,你在这里做什么?”张思雁不太甘心,任凌靠周意太近了,几乎整个人都霸着周意。

  “我是他男人,不放心他的安全,来看着他,这个理由足够了吗?”任凌淡淡的声音落下。

  周意神情呆滞,机械的点点头,继续吃包子。

  班长喷出了嘴里的包子。

  而张思雁————

  某年某月某日,张思雁发现自己尚未开始的初恋突然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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