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多少年 第九章

小说:江山多少年 作者:大风刮过 更新时间:2024-08-18 05:34:07 源网站:顶点小说
  一进处所的院门,顾况愣了,处所的走廊上两个锦衣内宦像两尊门神似的站着。旁边有人道:「回来了,公公,他回来了。」两个太监看向顾况:「你就是楷字顾况?」

  顾况成天在皇城里公公见的多了,跟公公讲话却是头一次。点头应道:「我便是。」

  其中一个太监道:「跪下领皇上口谕。」

  顾况懵了,忙整衣跪好,听太监道:「圣上口谕,秘书监楷书阁楷字顾况,秘书监楷书阁楷字程适,明日巳时三刻到崇观阁见驾。」

  顾况喊万岁磕响头,两位公公匆匆走了。

  几位楷字将爬起身的顾况团团围住,你一句我一句地道:「顾兄,恭喜恭喜--」

  「被皇上点去见驾,顾兄与则安兄要高升。」

  「这两位公公傍晚时便来了,对则安兄宣完圣谕在这里一直等你等到此时,可见是十分了不得的事情。」

  顾况排除万难向房间走去,快到房门前被程适一把揪住,拽进房里插紧门。

  程适咧大嘴道:「这件事情你肯定晓得是怎么回事。是不是睿王那小子跟皇上说了什么,万岁爷要赏我们。」

  顾况直着双眼:「兴许是。」

  程适呵呵笑了两声:「当初把那小子从沟里捞上来,没再扔回沟里去果然是好事。他娘的最近我被程文旺折腾的紧,赏多赏少没什么,只要皇上能把我提出秘书监,哪怕去那位司徒大人的中书衙门也比这地方强……不晓得皇帝长个什么模样?」

  顾况慢吞吞道:「其实我今天见过皇上了。」程适瞪大眼:「啥?」

  顾况将上午的事情一五一十大概一说,程适喜滋滋地道:「原来皇上就这么知道我程适了,不用说明天有赏,不知道是赏金赏银还是赏官赏爵。睿王也算个讲情义的人,还时常约你一叙。话说回来……」

  程适看顾况,顾况也看程适。程适搓搓下巴,顾况开口,程适也开口:「顾贤弟(程贤弟)你晓得去崇观阁怎么走么?」

  第二天上午,顾况与程适从文官行坤门入内皇城,自进朝廷第一次近看太和殿,金顶飞檐,巍巍开阔。禁不住想像每逢节庆大典时,丹墀下百官陈列,齐齐跪拜是何等的恢弘景象,顾况心道,难怪天外读书人都巴望一朝金榜题名为官做宰,只在这金銮殿外丹墀下有一席立足之位,朝趋紫殿,暮染御香,十年寒窗又如何?程适咋舌道:「怪不得人人都想做皇帝,光是每天坐在大殿上看百官对自己磕头。这辈子也痛快够本了。」

  一路上顾况向侍卫打揖问路,巳时二刻出头,终于遥见崇观阁的匾额,在门外候到三刻整,内宦通报后传诏。此次面圣与在睿王花园中不同。顾况与程适三跪九叩行完大礼,御座上赐一句平身。顾况与程适敛身肃立,程适便抬头,一抬头,一定睛,跟着「啊」了一声。

  顾况大惊,想扯扯程适的衣襟又不敢在皇上面前造次,惶恐抬头,却见皇上端坐在龙椅上,含笑看程适。

  程适半张着嘴:「你,你--」顾况眼兄他伸出一根手指就要大不敬地抬起来向圣上指去,忙不动声色地向他靠一步,疾出手按住程适的手腕按回他腿边。

  恒爰含笑道:「程适,自从那天茶楼里别后朕与你也有数月未见。当时情形,朕还时常想起。」

  顾况看皇上又看程适,瞠目结舌。程适此时已反应过来,干笑道:「我--微臣,微臣有眼无珠,当时未能认出圣上龙身,胡言乱语唐突圣驾,罪该万死。」

  恒爰道:「罢了罢了,说这话便是套话了。那天你说的话朕都记得,说的有道理,朕喜欢。朕给你的玉佩你还留著没?」

  程适应道:「留着--不过东西贵重,没敢随身戴着,怕丢了。」

  恒爰道:「留着便好,此时在不在身上无所谓。那块玉佩本是朕赏你的,如今朕又得知你与顾况都是少年时救过睿王的人,更要好好奖赏。朕现在准你直言,想要什么赏赐说吧。」

  程适扬眉道:「当真?」

  恒爰道:「君无戏言。」

  程适立刻老实不客气地道:「那,微臣就斗胆直言了,皇上只要--」顾况再扯他一下,轻轻咳嗽一声。程适不理会这一扯,继续道:「皇上只要能把微臣调出秘书监去,随便赏什么都成。皇上也看得出来,微臣这人性情急躁,不是抄书材料,在楷书阁里反而误事,望皇上成全。」

  恒爰带笑道:「倒爽快,很合朕意。好,朕一定成全你。」

  程适大喜:「皇上英明。」乖觉地跪下磕了个谢恩头。

  恒爰转目道:「顾况,你呢?」

  顾况低头揖道:「臣只听凭皇上旨意。」

  恒爰道:「倒和那天在睿王的话同声同气,也罢,朕问你,你在朝为官,为的是什么?」

  顾况道:「上侍君主,报效国家,下为黎民。」

  恒爰点头:「中规中矩。好吧,朕也成全你。」扶案起身,朗声道:「楷字顾况、程适听封。」

  顾况急匆匆跪下,程适喜孜孜跪下。恒爰道:「秘书监楷字顾况、程适当年救睿王有功,朕今封顾况正七品知县,掌蓼山县。程适调抚远将军吕先帐下,任军中掌书,待朕圣旨下后择日赴任。」

  蓼山县,小县。半靠山,半靠水,城里百十来户人家,乡间二、三百户农人。

  蓼山县,赫赫有名的县。半靠山,山叫蓼山,蓼山上有个寨,名叫蓼山寨,举国二百六十八个土匪窝里排名第八。寨主今年二十有二,中原十九寨联盟的总瓢把子。

  山隔着县城是水,水叫淮河,天下水道第三大命脉,河岸东去七里,即是漕帮第一大分坛。窦帮主的大女婿亲自坐镇,掌控纵横五省的漕运要务咽喉。

  蓼山向西十来里路,连绵四、五个小土丘,绵延一丛密林。这处林子很寻常,寻常的树,寻常的草,但名声不寻常。

  江湖上,不管是黑道正道,凡提到「锦绣林

  六合教」六个字,听的人一定会变颜色。

  蓼山县最近很热闹,蓼山寨的女寨主玉凤凰今年满二十二,思忖着给自己找个老公,于是在山寨大门前设下擂台,江湖中遍洒英雄帖招婿。玉凤凰在江湖中名声很响艳名更响,于是江湖中十八以上没娶老婆的英雄豪杰蜂拥而至,沿途一路厮杀。

  就在各路英雄将要杀到蓼山脚下,却通通遭了暗算中了埋伏,六合教斜刺里插出一枪,搁出话来:「六合教少主思慕玉凤凰许久,哪位英雄想碰少主的窝边草,先要过了锦绣林这一关。」

  事情到这个地步,王凤凰固然重要,江湖的面子更重要。各路英雄与六台教战到惊天动地,道高魔更高,况且你是外来的强龙,六合教乃地头的猛蛇。数名各门各派的少年豪杰,连蓼山寨的大门都没看到,就壮烈地折在锦绣林前。这些少年豪杰,有的是某派某掌门的爱徒,有的是某门某宗师的嫡孙。

  如今,正道十大派掌门,黑道十二位教主长老,携两道各大高手与众弟子分别涌向蓼山县内,发誓踏平六合教,血洗锦绣林。

  蓼山县自当今皇上登基以来第二十八任知县大人,数天前在街上亲身阻止唐门弟子与五毒教弟子械斗,身中和风细雨小银针数根,蚀骨噬魂封喉镖五枚,壮烈殉职。

  州县呈报吏部,震动朝野,直达圣听。圣上下旨厚葬,入册忠烈传,钦点秘书监从九品下楷字顾况为蓼山县第二十九位知县,火速赴任。

  圣旨下的当天,睿王恒商双膝著地跪在御书房,苦求恒爰改圣旨。

  「皇兄,蓼山县卧虎藏龙,尽是江湖帮派,本就险恶,如今刀光剑影,场面正难控制,皇兄不派名奇人异士恐怕镇压不住。顾况上不得马提不起剑,不过是个学问半瓶醋的书生,这样的重任一定负担不了,去了也只会误事,请皇兄再下圣旨另选人才。」

  恒爰坐在御桌后,把玩一个纸镇:「你心里以为朕有意送你的救命恩人去送死?」

  恒商低头:「不敢,臣弟知道皇兄是给臣弟面子,派顾况去蓼山县让他容易立功方便提拔。但是臣弟实在晓得顾况没这个能耐担当重任,求皇兄另选贤才吧。」

  恒爰放下纸镇起身:「晓得朕自有朕的安排就好。朕明白你素来谦谨慎重,但圣旨已下,顾况后天便要起程赴任,更改不得。况且顾况不过是去做县令,平乱调解的事务朕另派朝廷的兵马去做,你无须担忧。」

  踱到恒商身边,弯腰双手将恒商搀起来,望着恒商的双眼道:「你两位救过你命的人似有偏袒。与顾况比程适进的是军营,虽然掌书也是文官,但万一去了前线,免不了骑马提剑。从前些日子到现在,你口口声声都是顾况,朕都没怎么听你提过程适。」

  恒商被说中软肋,无言应对。沉吟片刻,又低头跪下:「如今蓼山县江湖帮派聚集,山雨欲来,臣弟请旨领兵调解威慑。」

  恒爰道:「几个江湖帮派你砍我我砍你的仇杀就由王爷亲自领兵震慑未免小题大怍,朕近期朝中还有些事情要与你商议,此事你便不用操心,朕会斟酌着办。」再弯腰双手扶起恒商,双目在恒商脸上注视片划,缓声道:「脸色有些憔悴,先回王府歇着吧。朕让御医送两帖补养的药材给你调养几日。朕同你说过不少次,千万保重自己的身子,你若有些什么,要朕如何是好?」

  恒商只得回王府去。

  晚上,恒商换了件便服,乘小轿去中书侍郎府。

  「慕远,算我求你一回,你有没有什么法子让皇兄另找人做蓼山县令?」

  司徒大人正在听侍婢弹琴,与另两个侍妾猜花谜赌酒,猜对一个赏一杯,猜错一个罚两杯。两个侍妾猜得满面春色,挣扎着从司徒暮归身边整衣起身。

  司徒暮归对恒商摇头:「没法子,皇上的脾气你不是不晓得,圣旨一下如泼出去的水,再难更改,顾况这个知县做定了。」

  恒商苦笑:「我上午在御书房求皇兄派我领兵去蓼山县平定这场江湖纷乱,皇兄觉得小题大做,也被驳回了。」

  司徒暮归笑道:「你待顾况果然不比旁人。」

  恒商今天第二回被人这样说,心中没来由一动。坐下端起香茶叹气道:「我当年大多是与景言玩,说起来有趣,景言小时候就与小六不对,他们两个是对头。小孩子家的玩意儿,现在想起来还好笑,更好笑的是这两个人到现在还不太对头的模样。」

  司徒暮归道:「从小一块长大还不对头,莫非有什么宿怨?」

  恒商道:「宿怨不少,最大的一桩,正与太师和太傅一样。程适和程太师是同村,顾况与吕太傅同村。」

  司徒暮归兴致勃勃地放下茶杯:「巧了!这倒有趣。」

  第二天,司徒暮归在御书房求见恒爰,先上陈了转呈的奏疏。另奏道:「皇上,念近日蓼山县的事情越闹越大,江湖帮派蜂拥至蓼山县,殃及各省州县,朝廷不插手恐怕不能善了,臣以为,靠地方总兵官衔,江湖人物未必买帐,当从朝中另择要员领兵前往,方能威慑。」

  恒爰面无表情合上手中奏折,双眼扫过司徒暮归面孔:「那你以为,朕派谁去合适?」

  司徒暮归恭恭敬敬道:「臣力荐一人。」

  皇上眼中寒光闪烁:「谁?」

  司徒大人慢悠悠道:「抚远将军,吕先。」

  皇上眼中的寒光淡成悠远的暖意,略一沉思,颔首道:「甚好。」

  吏部和兵部的文书填写齐全,顾况和程适与楷书阁的楷书郎大人和楷字们做别回家收拾行李,程适还去城外抚远将军的兵营里挂名应了个卯。

  明天顾况启程,程适也启程。

  顾况坐县令的瓦蓝小轿,程适随军营的兵车战马。

  都走坦荡荡一条向南的官道,要去的地方都是蓼山县。

  启程那日,正是十二月初一。半阴天,寒风阵阵。钦天监监令禀告皇上,臣观天象,于此行甚利,大吉。

  宋诸葛在自家的小院子里抬头望天,天色不好,风头不顺,堪忧,堪忧!

  宋诸葛和刘铁嘴昨天晚上语重心长地嘱咐了顾况与程适一番。叮嘱顾况要清廉做官,造福百姓;叮嘱程适在军中自多小心,不要逞强,路上顾况有事就多帮着些。

  程适听得很不受用,凭什么要我照应顾小幺,不是顾小幺照应我?敢情他做了个县城的父母官还比我进军营尊贵些。程适穿着兵营新发的棉袍与兵士一起骑在马上,回头远远望了一眼顾况的瓦蓝色小轿子。并骑而行的一个小兵道:「掌书大人,风吹得紧,骑马可受的住么?不然去大车上坐吧。」

  程适道:「有风吹才痛快,这天算什么,我小时候冰冻三尺还光脚在河面上砸冰捞鱼哩。身上就一件七个窟窿八个眼的破夹衣裳,冻得急了,后面轿子里那位知县大人,我还抢过他的衣裳穿。」

  周围的兵士们都听得大乐,有人道:「还以为像掌书大人这样的文官从小一双手就用来握笔杆子,跟我们这样泥里滚大的老粗不同,金贵得很。」

  程适大声道:「金贵?平头老百姓家的孩子谁从小不是泥里滚大打的。就算是贵人老爷家出身,赶着那两年闹乱党的时候,也都受过罪。」话直说到兵士们的心窝子里,渐渐越瞧这位掌书大人越来越顺眼。

  程适又道:「既然同在军营,大家便都是同生共死的兄弟。若各位看得起我,从今后喊我声程兄弟;若还看不大对眼,喊程适就行。」

  他这句话声音也不低,顺着风远远向前送去,主帅的大旗在风中猎猎做响,片刻后一个小传令兵打马奔到程适附近,高声道:「程掌书,将军传你过去。」

  程掌书被引到将军马前,听了一番吕将军教训。

  吕将军道:「军中的规矩,将校士卒各司其职,不得逾越混杂。无纲纪不成军,程掌书新来,尚不晓得军规军纪,待今日扎营后,本将派人与你解说明白。」

  程适悻悻地被传令兵领着,插进吕将军身后的校官丛中,握缰谨行。程适转头四处张望,与他并行的参事诧异道:「程掌书,你望怎的?」

  程适道:「我方才见吕将军相貌,咳,相貌清俊秀丽,于是心想,大将军如此文秀,手下的校官们长什么模样。」

  参事忙低声道:「程掌书,慎言、慎言。若被将军听见,你我担待不住。」程适在心中冷笑,我巴不得他听见。小白脸放话倒狠,谱儿挺大。蛤蟆村出来的都不是东西!程文旺虽然不是东西,也比他强些。起码话少不啰唆,更比他这个将军威猛了百倍,到底是我们大槐庄出来的。

  中午时分翻过一座土山,大将军传就地歇息一个时辰,生火备饭,吃饱了赶路。顾况的小轿子也跟着停下来,与士兵一块吃饭。

  顾知县从京城到地方上任,行李只有一个包袱,一没随从,二没伴当。皇帝恩典,让吏部批给他一百两银子做路费,另发瓦蓝轿子一顶,帮他抬轿的还是吕将军骑下的士兵。

  顾况没坐轿子的命,晃得头有些晕,坐得腿十分麻。觉得这大队人马里只有自己一个人坐轿,而且还是吕将军得士兵抬着自己走,心中更加不安。半天连厕所都不好意思开口去上,憋得脸发青。

  轿子一落地,顾况先下去找地方行个方便,然后请抬轿的小兵引自己去找吕将军。

  吕将军帐下军纪严明,顾况在一个火堆旁住脚,吕将军明明就站在他三尺外,但足经过五个校卒层层传报,吕将军方才转头过来,对顾况一笑。这一笑,顾况肃然起敬。顾况从没见过有人能在一笑里头将十分的将军气势、十分的儒雅与十二分的亲切淋漓一现。吕将军从此成了顾县令的楷模。

  顾况先就兵卒抬轿子一事向吕将军道谢,再言路上还要多烦劳甚感愧疚,兜来兜去最后才恳切地向吕将军道,坐在轿子里实在心中难安,能不能也同其他人一样骑马赶路。

  吕将军问:「顾大人会骑马?」

  顾况忙道:「会。」顾况从小与程适一起帮街坊四邻赶大车去城郊贩菜卖,骡马驴子都骑过。

  吕先回头吩咐传令兵:「给顾知县备一匹马。」传令兵领命下去,盏茶功夫带人牵了一匹马过来,顾况大喜道谢。

  匆匆用完饭继续赶路,顾况策马也夹在校官丛中,程适拍马过去与他并缰而行:「哟,顾知县不坐轿子,怎么也扎到这堆人里骑起马来了?」

  顾况道:「给吕将军添了许多乱,十分过意不去。」说话的时候有些心虚。给他抬轿子的四个小兵依旧抬着那顶空轿子吭哧吭哧地跟在大队兵马后面。轿子是皇上御赐的,不能怠慢。

  程适道:「也是,轿子里没人,那四个小卒也能抬得轻松些。」

  两人正说话,前方忽然令旗一挥,命人马暂停。众人都不晓得出了什么状况,顾况与程适甚是疑惑地向前看,却只见前方官道旁地树丛里鸟雀纷起,一个黑影箭一般从树梢上直射出来,程适半张开嘴:「什么鸟,这么大个头!」

  顾况道:「程贤弟你人未老眼先花,哪有如此大的鸟,我看像个人。」

  程适直起眼:「人?哪有人能跑到半空去的?」

  顾况咂舌道:「难道是鸟人?」

  正说间,方才那半空中的人形在一棵树上一顿,又再向前,那人身后的树林里又疾窜出七、八条黑影,如疾风般追向方才的人形。程适张大嘴:「娘耶,一群鸟人!」

  七、八个人外吕将军的声音冷不淡地飘过来:「是轻功。」

  轻功!江湖!

  顾况与程适的眼直了。程适叹道:「乖乖。」

  吕将军的声音再徐徐入耳:「寻常的江湖仇杀,没什么。只是官兵不便插手,等他们离开官道再继续赶路。」传令官大声将将军的吩咐一层层喊下去。那几个你追我赶的江湖人物果然片刻后闪入官道对面的树丛,令旗一挥,大军继续前行。

  吕先此番带的兵马不少,因此避开州县的城池,绕道而行,以免扰民。途经的州县官员都在官道迎接协助安顿。天将黑前赶到一个小县肃城,在城外的荒地扎营,肃城的知县亲自监督将粮米饭食运到营帐中,供应兵卒。

  程适与参事一个营帐,顾况单住一顶小帐。吃完饭回帐中休息,顾况独自待在帐中却有些忧愁,今天天上飞的几个人让他见识了江湖的厉害,听说蓼山县江湖帮派不少,这个知县要如何当?

  正展平了被褥要睡觉,帐外忽然一阵喧哗。顾况竖起耳朵,听得一阵脚步声接近,帐外一个兵卒道:「顾大人可歇下了没有?」

  顾况掀开门道:「还没,敢问可有什么事情?」

  兵卒抱拳道:「营帐外来了一个人,说是顾大人请的师爷,有事情耽搁在京城,赶来与顾大人会合的。校尉大人让小的请顾大人过去看看是不是此人。」

  顾况大惑,我几时请过什么师爷?小卒又道:「那人说他姓窦,他说一说名字,顾大人肯定知道。」

  顾况脑中嗡的一声,拔腿向小卒指的方向赶去。

  十来个兵卒打着的火把光影里,那人负手站着,远远向顾况含笑道:「景言。」

  皇城深处思澜阁,灯影摇曳酒杯浅,司徒大人跪着,皇上站着。

  恒爰道:「司徒暮归,你官没做多大,胆子练到包天。今天居然赶领人在皇城外截住朕!逼朕回宫!阻挡圣驾,朕治你凌迟!」

  司徒暮归抬头道:「皇上把臣剥皮还是凌迟都无话可说,不过皇上如果再想微服出宫去追十五殿下,臣还是不得不拦。皇上若不想让太后跟天下人知道您对十五殿下的心思,臣请皇上日后慎行。」

  恒爰的脸色顿青,双眼如刀盯住司徒暮归,司徒暮归不紧不慢地道:「臣既然已经把话说开了,这条命一定留不住,皇上是杀还是剐斟酌着办吧,只是臣的话,望能入圣思。」

  恒爰的双目中蓦然又肃杀了数倍,片刻,忽然开始冷笑:「这样说来,你对朕倒真像你平时口口声声说的一般,一片忠心。」慢慢弯下腰,再盯着司徒暮归上下一个玩味,「既然你晓得朕的意思,也晓得朕当下心中正烦躁难耐……」

  恒爰嘴角的笑纹渐深,伸出一根指头,挑起了司徒大人的下巴,「朝中上下,再算上后宫嫔妃数十,颜色没有一个比得上卿,卿今夜就且陪朕一晚?」

  司徒大人在烛光灯影里蹙起眉头,「皇上当真?」

  恒爰捏住他的下巴,笑得凌厉:「自然当真,君无戏言。」

  司徒暮归叹了口气,握住恒爰的手腕缓缓站起来。眼光跟着灯影摇曳,眉梢与唇边却漾起笑意,欺身向恒爰,低声道:「臣,遵命。」

  司徒大人的举止一向是忠臣的。「遵命」两个字还未落音,两只胳膊已经圈住了皇上的身子。司徒大人斜飞的双目中固然媚色如丝,忠心耿耿的话还是一点都不含糊,皇上的御手刚要扯他衣襟,司徒的胳膊一紧,恒爰的手便一时举不起来。司徒大人贴住皇上的耳根,低声道:「皇上是君,司徒是臣,宽衣此类的事情自然由臣服侍皇上。」

  司徒大人是忠臣,忠臣不能只说不做,所以司徒大人边说,边开始执行,「服侍皇上」四个字落音,恒爰明黄的龙袍也滑到了地上。中袍半敞,司徒暮归的手已探了进去。

  缓急有度,轻重适宜,恒爰道:「朕临幸过的妃嫔无一个有你识趣,难不成你这样服侍人也不是头一回?」

  司徒大人轻轻笑道:「天下除了皇上,还有哪个能让臣服侍?」

  恒爰的中袍再滑落,夜深寒冷,司徒大人于是忠心地将皇上再拥得紧些,径自就拥到了御榻上。

  楚云馆与司徒大人有过春宵一度沁心姑娘,曾半羞半怯地对自家姐妹说过这样一句话:「司徒大人真真是个雅人。」

  此时司徒大人与皇上拥在御榻上,衣袍半敞,半散的青丝落在恒爰肩头,衣衫上淡香依稀,司徒暮归态度之从容大出恒爰意料,没想到让他侍寝还能侍得如此心甘情愿。恒爰在心中冷笑,是了,司徒暮归自恃精明,拿这种态度来将朕一军,逼朕收手。朕倒要看看你这能装到几时。

  恒爰抬手挑起一丝散发,手从司徒的颈项滑到锁骨,滑入半敞的衣襟,缓缓道:「卿原来如此可人,朕上次醉酒没好好待你,今夜一定补回来。」

  司徒暮归低头在恒爰颈间轻轻磨蹭,「皇上有无听说过,天底下能醉人的,不单是酒。」

  恒爰身上竟起了些热意,在心中叹了一声「好啊」,朕的几十个嫔妃没一个敢跟朕讲过如此妖媚的话,朕平时果然没看错你司徒暮归,若不再狠些你恐怕还不晓得朕的厉害。

  恒爰于是重重将司徒暮归一把扯进怀里,再重重向那唇上吻下,然后……

  舌头无阻无碍地进了对方口中,皇上还没来得及意外,攻城略地忽然变成花间戏蝶,花欲成蝶,蝶却又成花,淡香的衣袖半托起皇上有些恍惚的身子,恒爰大惊,反手要扣住司徒暮归正在犯上的手臂,濡湿的热气再轻轻吹在恒爰耳畔:「皇上,你躺着莫动,有臣就好。」

  话十分在理,臣子服侍皇上,皇上等臣下服侍天经地义。所以司徒大人天经地义地再宽了皇上的中袍,又天经地义地将手伸入皇上的内袍。恒爰终于忍不住低低呻吟出声,只能从牙关中绷出一句话--

  「司徒暮归你……你……犯……犯上!」

  司徒大人在最要紧的关头收了手,将犹在喘息一片混沌的皇上再轻轻抱进怀里,「皇上,臣服侍到此,可还如意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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