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如随后赶到,远远看了一眼,面色略微有所变化,但很快就恢复原状。她深吸一口气,张了张嘴又什么都没说,紧接着便转身离去,隐入大海。

  而虞晓雪还站在剑前,望着血淋淋的断臂。

  她已经试过了,这把剑她无论如何都拔不出来。

  秦秉是被虬髯客带来此地的,落地之后望见那一滩血水跟断臂、长剑,他抬了抬手臂,胳膊明显在抖。

  “怎么……怎么回事?就算……身子呢?”

  他想说就算是死了,那身子呢?

  可这种话,他又如何说得出来?

  虞晓雪面朝断臂,一样面朝大海。其实早有两行清泪滑落,只是泪水很快就会被元炁蒸发。

  她不敢哭,因为她知道,刘赤亭想要护着她,也想要护着胡潇潇,护着秦秉,他不想连累任何人。

  若是哭了,他就白死了。

  虬髯客长叹一声,走过去想要拔剑,可抓住剑柄之后,却无论如何都拔不出来。

  他心中无奈,心说还真是如此?天底下除了他刘赤亭,就无人能动这把剑了?现如今刘赤亭身死道消,那这把剑就只能等候下一位主人出现?

  秦秉深吸一口气,咬着牙,沉声道:“前辈,同在中土,为何逼人至此啊?”

  张三心中无奈,却还是要扮做恶人。

  “魔宗余孽,死不足惜。更何况,有些人选了什么路,就要清楚他面对的是什么。很显然,刘赤亭是知道他所面对的东西的。”

  只是他很好奇,此地看似只有一摊血水,却有两种气息,其中一道很明显是神游修士。

  可是他刘赤亭如何做到与一个神游同归于尽的?

  终于,虞晓雪向前走了几步,却又突然发现一支染血玉笔在血水之中。她不动声色地走上前,暗中收起了玉笔。

  很快,一道流霞好似撕碎虚空,疾速坠地。

  落地的一瞬间,胡潇潇泪水便有如江河决堤。本想往前去的,但走了几步,便是一个踉跄。

  虞晓雪一步上前,轻轻扶住了胡潇潇,顺势往其手中塞入一枚玉笔,然后传音说道:“你……别太伤心了。”

  胡潇潇摇了摇头,呢喃道:“不伤心,咱们……陪他一会儿吧。”

  谁都拿不动的剑,胡潇潇却是轻而易举将其拔出,也小心翼翼的拿下了已经开始发青的断臂。

  秦秉深吸了一口气,使劲儿抹着脸,呢喃道:“他那划地绝交我不认,我走了,这个仇,我记下了。”

  虬髯客摇了摇头,瞬身而起,疾速离去。

  现如今海边,就只剩下虞晓雪与胡潇潇了。

  时间过得很快,天色已然沉下。

  没想到劝人的,居然是胡潇潇。

  “只能替他对你说声对不住了,这把剑……我会留在这里,他的断臂我要拿走。别太伤心,他……本就是个犟驴。”

  虞晓雪指着远处酒葫芦,问道:“那个能不能给我?”

  胡潇潇点了点头:“当然,总该给你留点念想的。”

  于是虞晓雪一招手,沾满血水的酒葫芦便自行飞入她手中。

  她本想起身的,可是想来想去还是传音说道:“我有身孕,算日子会在九月初生产。”

  胡潇潇猛地转头,神色极其复杂。

  “那……”

  虞晓雪摇了摇头:“本不想说的,可现在他都没了,即便他尽力护我了也终究是纸包不住火,早晚有一天会被发现的。所以……所以我想求你一件事。”

  胡潇潇转过头,声音沙哑:“你说吧。”

  虞晓雪传音道:“我也托付了别人,但总是没办法完全放心。我就是想着,我要是死了,将来……烦劳力所能及之内,帮忙照顾照顾我的孩子。”

  胡潇潇点了点头:“好。”

  虞晓雪深吸一口气,起身对着胡潇潇抱拳:“我走了,保重。我哥重伤,没有五六年是不会出山的,婚约大概是会延期。你我……都努力些,到时候我会想尽一切法子阻拦。”

  说走就走,极其干脆。

  但胡潇潇知道,她在人前哭不出,她的孩子生下来就没爹了。

  起码,数年之内是没有爹的。

  胡潇潇拿出玉笔,呢喃道:“这是下下策,憨货,你傻不傻啊?”

  胡潇潇耳边传来一道声音:“也就这几年,但凡传出你婚约如期的消息,他定然要来的。不去见你,也是不想连累你。他让我告诉你,玄阳留下的东西一直还没来得及看,要到安全的地方再看。”

  十万里内她便能借助玉笔查看到刘赤亭发生了什么,她自然知道那家伙是什么打算,何况还留着老鬼在呢。

  她沉默了许久,这才以心声说道:“老鬼,日后先跟着我吧,这把剑我要留在这里,等他日后自己来取。只是……他现在身无玉笔,如何遮掩天机?被人窥视到了怎么办?”

  老鬼长叹一声,呢喃道:“他是没有玉笔了,但他有星图啊!何况现在酒葫芦与剑都不在身边,又是独臂……多半不会有什么大事儿。”

  胡潇潇点了点头,又问道:“他说要去哪里了吗?”

  老鬼闻言,思量片刻,随后说道:“多半是要去长洲查探所谓洞主的事情。哦对了,他得了一枚星石,已经有了另一座阴宫的下落,多半还会北上去生洲。”

  话锋一转,“现在想来,有一只大手在推着这些事发展。那位借用刘赤亭肉身所斩的,是当年星宫大供奉,神游巅峰,与炼虚就差临门一脚。也是纯正蛮人,更是魔宗创立的推手。他应当是还没有将刘赤亭的事情上报玉京门,否则刘赤亭是跑不了的。”

  胡潇潇点了点头,收好了刘赤亭的胳膊,转身望了一眼未名,呢喃道:“你愿意等他的,对吗?”

  长剑轰鸣不止,似乎是在回应胡潇潇。胡潇潇当然听得懂,那是在答应。

  于是姑娘一笑,取出一坛酒放在礁石之上。

  哪儿都好,就是……以后就只能是左撇子了。

  你现如今已经得到一座阴宫,筑起黄庭并无阻碍,独行天下也有了些依仗,但千万千万要学着隐忍啊!

  憨货,欺负了人家,都有了孩子,九月也才满十七岁,就要当爹了。

  说好了找我的,我等着你啊!

  胡潇潇最后看了一眼长剑,抹了一把眼泪,这才转身离去。

  但离去之时,她说了句:“铗山也好,天下剑客也罢,自以为配得上这把剑的,都可以来取!你们都要记住,他不是什么魔宗余孽,他是中土剑客刘赤亭。”

  暗中窥探此地的人,多了去了。胡潇潇不觉得能有人拿起这把剑,那就天下人都来夺剑吧!

  …………

  这场十洲武斗,终究是以闹剧结束,李稚元已经回了玉京门,养伤两月才算是恢复了元气。

  作为同乡又是师叔,陆玄自然要去看望李稚元,况且陈暖暖待他不薄,总要照顾些的。

  李稚元把陈暖暖洞府前的柿子树挪到了自己的洞府之前,这棵柿子树一年到头都挂着灯笼似的柿子,所以一年到头都不长叶子,只有光秃秃的枝干。

  陆玄落地之时,李稚元正坐在树下,双手捧着一只柿子,也不知是不是涩柿子。

  陆玄长叹了一声,走去树下,呢喃道:“他死了,还有什么过不去的?”

  李稚元转头看了一眼,然后摇了摇头:“不知道……他死了,你伤心吗?”

  思静已经说了,他们师兄妹三人,都知道陆玄与刘赤亭的关系了。

  陆玄沉默片刻,终究是点了点头:“不比童趣死了你的伤心难过少。”

  李稚元也沉默了,但沉默过后,却说了句:“他是故意的。”

  陆玄点头:“我知道,他有需要保护的人,需要让人那么看待他。对你,他没想过下杀手,否则他已经剑入四重天,你绝无活路。”

  李稚元低下头,好像这趟炎洲之行后,她才像个女子了些。

  从前的李稚元,郡主、天骄、玉京门内门弟子。哪一个都是让她可以用鼻孔瞪人的身份,人在乱花之中,岂能不迷眼?

  她突然抹了一把眼泪,声音有些哽咽:“我以前是不是很不讲理?明明是我的错,却要怪别人。我要杀人,人家持刀抵抗再正常不过了,我……”

  陆玄坐在了李稚元对面,摇头道:“人都一样,咱们中土不是有句话,叫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吗?你不恨他了,自然也就不怕他了,陈师兄不在,我跟虞师姐就是你们的靠山。别看我小小三境,天赋还不如你,但我这双眼睛可金贵,护你足够了。”

  李稚元望着手中柿子许久,这才说道:“我要破境了,师父没了,我自己得争气。对了,圣女……”

  陆玄赶忙眯眼,示意其不要说。后者立刻转而说道:“圣女说她想看看人间,我也想,破境之后,咱们回一次家乡如何?”

  陆玄一笑,点头道:“我是无所谓,就要看门内……”

  一道白衣身影凭空出现,“当然可以,正好有些事情,要与山人书铺知会。稚元,你若能破境,之后就可以与你陆师叔回一趟中土。”

  陆玄赶忙起身作揖,恭恭敬敬道:“见过师伯。”

  李稚元的称呼,自然是师祖了。

  虞粟看了看李稚元,叹道:“暖暖之事,与你们无关,别多想。”

  李稚元点了点头,轻轻嗯了一声。

  虞粟很快离去,陆玄与李稚元说了一声,便也离开了。

  返回洞府之后,陆玄紧闭门户,双眼猛地一睁,两道白光立时散发。

  当然看不到,但他能确定,三弟没死。

  只是陆玄越来越看不懂那位掌门师伯了。

  正想着呢,耳边突然传来声音:“陆玄,你来一趟。”

  …………

  八月十五的月亮,好像天南地北一样亮。

  有个独臂背赤木剑的年轻人踏上了长洲陆地,此地不是大城,却常有酒鬼至此,热闹非凡,因为甘液山有一种叫做飞仙的酒水只在此地兜售,故而城也叫做飞仙城。

  又因为此城靠海岸,多偷渡客,入夜之后鬼市当中卖什么的都有。

  墨绿长衫右边袖子空空荡荡,木剑也不是什么珍贵木材所制,就是寻常红檀。当然了,对凡人来说这还是值钱的。

  金丹之下御剑跨海,刘赤亭恐怕是开天辟地第一人了。

  好在是手中有胡潇潇给的永久罗盘,否则还真寻不到路。

  三月光景,刘赤亭还是不太习惯只用左手,但想用右手也没有了,只能干瞪眼。

  “仙子姐姐也真是的,拿我的胳膊玩儿……”

  此刻他身着一身粗布青衣,头发半披半束,腰间还悬挂一只酒囊,是自己做的。先前在海上斩杀了一只堪比四境的海兽,以其兽皮做的酒囊。

  好在是一座阴宫已然归位,大黄庭已然修成。只不过,刘赤亭总感觉六阳宫与一座阴宫当中有着什么,但大门始终打不开,他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修为不到家,所以无法开门的。

  抖了抖袖子,刘赤亭摘下酒囊灌了一口酒,大步往城中走去。

  小小城池,却起名飞仙,刘赤亭都有些无语。

  沿着街道往前,走了还没有多远,耳边却突然传来一道声音。

  “往东,二楼。”

  刘赤亭眉头一皱,转身朝东面酒铺二楼望去,却见个布衣青年靠窗坐着。

  不认识啊,于是他问了句:“上去请喝酒?”

  那人笑道:“管够。”

  刘赤亭点头道:“就来。”

  转眼功夫就上了二层,走到靠窗位置摘下木剑,刘赤亭望向那人,问道:“你认识我?”

  青年一笑,反问道:“道友尊姓大名?”

  刘赤亭单手举起酒盅,一口饮下,笑着说道:“瀛洲九府独臂独行侠,剑术无敌侠肝义胆刘红楼是也。”

  安然神色古怪,盯着刘赤亭看了许久,这才咋舌道:“嚯,这名字……够长。”

  刘赤亭神色玩味:“道友无缘无故请我喝酒,是有什么事儿吧?”

  中年人闻言,又给刘赤亭倒了一壶酒,随即问道:“在下苏城墙,确实有事儿找道友。我看,道友也是才来,我有挣钱活计,搞不搞?”

  刘赤亭哈哈一笑,“挣钱?那倒是可以搞一搞,像我这种大侠,往往都很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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