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种有朝中大老撑腰的地方做官,那可是将功名别在裤腰带上,一不小心,就不知道怎么给弄丢了。严世林一榜出身,花了上万的银子,在京城部里当了几年的部曹,居然混到个七品的顶戴。谁知道今年气运不佳,本来说好的一个从六品主事,被别人横插一腿抢了去,一口气还没有平歇下来,吏选司一纸文书,又将他放了当阳知县这个缺。

  自从到了当阳县,严世林便将这小县的县志,前几任是如何丢的官,特别是县里哪些人与边侍中沾亲带故,弄的个一清二楚。越是弄的清楚了,越是愈发的胆战心惊。于是他小心翼翼,不求有功,但求平平安安的度过这三年的任期,能保住自己的七品功名。

  京官外放到地方,那地皮都是要厚厚的刮上一层,以补上在京里的亏空。严世林到了当阳,不仅不刮地皮,倒恨不得给百姓们送上两个。于是这大半年来,在百姓的口碑中还算是清廉。鱼肉乡里这一条常用的罪名,他算是躲了过去。至于剿匪,他可是万万没那个胆量。凭这城里的几十号老弱,恐怕非但没剿成匪,倒让匪把自己缴了去。于这一条上,他是百般的敷衍。那城里的山匪倒也知趣,这半年来没弄出什么大的动静,算是给足了严大人的颜面。

  谁承想,这大过年的,城里居然出了这么大的一件事。听手下来报,说是城东头老陈家走了水,伤亡还不清楚,严大人吓得一杯酒全部洒在了自己的裤裆里。他清楚的记得,那老陈头与边侍中是实打实的亲戚,虽说多转了几道弯,要是按辈分论,还是表兄弟。这叫严世林如何不心焦,要是出了人命,别说这乌纱帽,下半辈子在哪里吃饭还未可得知。

  严大人顾不得裆中的残酒,便招呼手下当值的去各大班头家中,叫各位差官们速到衙门点卯。又出了一支令箭,报于守城的营官,带着那五十兵丁速去救火。大年夜的,家家户户都喝的七荤八素,等到县衙的三班到齐,早就过去了大半个时辰。于是带着水龙直奔城东,倒有大半的差役还在打着酒嗝。

  营兵们有军纪在身,到底要快上一些。再加上街坊们自行的扑火,等严世林带着衙役赶到现场,火势已经被控制。草草的估摸一下,老陈头自家连带出租给吴夫子的两进院落已经完全烧毁,其余的民房还算走运,只是波及了少许,并无大碍。

  严大人紧锁的眉头稍霁。忽又闻报,院中发现烧焦的尸首。那才松开的眉头又紧紧的拧上,脸色黑的吓人。

  一个多时辰过去,初步的勘验结果已经明了,大火烧毁两进院落、十三间房屋,五间民房轻微受损。东边小院发现两具尸首,一女一男;西边大院十七口男女全部丧生,似是老陈一家。

  听完那勘验仵作的报告,严世林两眼一黑,当场便晕了过去。

  …………

  醒过来的时候,叶厉迎着光,第一眼看见是一双眼睛。那一双漆黑的眸子似两道深不见底的漩涡,透过阳光中飞舞的灰尘,正盯着自己,似乎有种能看透人心的能力,直欲看到自己的心里去。然而这种感觉只存在了片刻,便消失不见。再看那双眼睛,也自寻常,只不过比旁人更加明亮些。

  叶厉有些茫然,用手遮挡住正照在自己脸上的光线。正月里的阳光虽不强烈,直射在脸上也还有些刺眼。

  “醒了?我知道,你一定有很多问题想问我。譬如我是谁,你怎么会在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那双眼睛的主人声音很年轻,也很好听,让人浑身暖洋洋的,很舒服。“不过不用急,在我回答你这些问题之前,我想知道你还记不记得你是谁?”

  叶厉坐起身子,摇了摇自己有些痛的脑袋,想起了那戴珠帽的女子,想起了那满脸通红舌头打着结的吴夫子,想起了那顿自己从未吃过的好吃的年夜饭。心想自己不过是多喝了几杯老酒,难道便醉的如此厉害?

  这里似乎是一间破庙,大过年的也没有什么香火,神案上的神像在透过破窗照射进来的阳光中,显得有些狰狞。叶厉靠墙坐着,身下是一堆干燥的草,看来自己酒醉之后定是发生什么不寻常的事。

  一个少年蹲坐在对面,年岁似乎要比叶厉大上一些,身上穿着的一件青布棉袄打着一层层的补丁,却浆洗的很干净,看不到一点污渍。他的眉眼很好看,皮肤也很白皙,微薄的嘴唇微抿着,似笑非笑的看着叶厉。

  “你是谁?我怎么会在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叶厉将身体坐直,盯着对面少年好看的双眼。

  “看来你真的伤了脑子。刚刚才向你说的话,居然这么快就不记得了。”少年嘴角微微上扬,弯起一丝戏谑的弧度。

  叶厉回了回神,道:“我叫叶厉,树叶的叶,厉害的厉。”

  少年又盯着叶厉,似乎想看穿他说的是真是假,过了一会儿,才轻轻嘘了一口气,“看来脑子伤的还不算太厉害。只是你不应该姓叶,姓树木的木倒比较合适。”

  …………

  “说起来,我也算是你的救命恩人了。昨晚城东起火,我本想去看看热闹,顺便捡些便宜,谁知道却捡回了你这个大活人。说吧,准备如何报答我?”也没等叶厉答话,那少年又自顾自的说道:“说起那场大火,倒确实挺惨的,听说烧死了二十几个人。知县大人到现在还在忙着验尸,三十的饺子没吃上也就罢了,连初一的面都没来得及吃上一口。”

  叶厉闻言连忙站起身,脑袋却是一阵眩晕,又缓缓的坐了下去。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将气海中的先天真气运转了一番,却不似平日那般顺畅。

  “先别急着出去。听说衙门里已经查明了纵火凶手的来历,说是前几日才到县里的一个少年,他是驻马山上贼人的内应,乘着大年夜将那姓吴的外乡人打劫一空,才纵火烧了房子。又听说那姓吴的根本不是什么教书先生,而是江南一家巨号的二掌柜,昧了人家十几万的银子,才隐姓埋名躲到了当阳城。县衙一早就将那少年的画像挂在大堂的门口,赏银居然出到了三百两。现在细瞧起来,你倒与那画像上的人有八九分的相似。不知道你与他有没有什么干系?”少年还是带着淡淡的谑笑,看着叶厉的眼神颇有些玩味。

  叶厉这才知道自己醉酒的这几个时辰里,居然发生了这么多事情,看来这里面肯定有些什么蹊跷。或许自己并不是醉酒,而是中了某种厉害的毒物,叶厉又暗自运转了一遍真气,那种不顺畅的感觉依然存在。

  “你是谁?怎么会知道这么多的事情?”

  “唉,看来你的脑子还是没有完全好。这大年初一的,独自一人住在破庙里,又是这身的打扮,你难道看不出我是个乞丐?”那少年丝毫不以自己的乞丐身份而羞耻,反而有些炫耀,“我叫牧羊,对,就是那个放羊的意思。不过我可不是羊倌,好吧,我承认我以前是放过羊。不过我如今是混迹江湖的好汉,日后是要成为丐帮少侠的男人。”

  说到丐帮,叫牧羊的少年一脸向往的神情。丐帮是天下第一大帮,各国都有他们的帮众,人数众多,据说那个神秘的帮主也是修行者中的高手。只是丐帮收徒有个规矩,只要那些无家可归的叫花子,而那些要饭的也都以能加入丐帮为荣。

  “是乞丐嘛,知道的消息自然要比平常人多一些。我知道你与那把火没有干系,捡到你的时候,你正昏迷不醒,要不是我,早也就烧死在了火场里。哪里有笨到会放火把自己烧死的贼人?”牧羊抓过碗里的一个白面馒头,咬了一口在嘴里细细嚼着,话语便有些含糊不清。“不过现在全县的人都当你是贼人,要是你现在从这走出去,不出一炷香的时间,定会被绑去了县衙。”

  叶厉又将真气运行了几遍,那种不顺畅的感觉依然存在,奇怪的是,能让自己不知不觉而中毒的药物,应当是相当厉害的,可除了气息不顺,其他地方看起来却并无大碍。

  “谢谢你救了我,以后你要是有什么事,我也会救你一次。不过现在,我要走了。”叶厉站起身,这次很站的很稳。

  “我知道你想去干什么,可是你知道你应该去找谁吗?就算你要去杀人,最起码也要知道该去杀谁?”

  叶厉闻言一怔,想开口说些什么,却欲言又止。

  “我还知道你喜欢那吴家的小闺女。放心吧,据我打探到的消息,火场里并没有发现她的尸体。”

  叶厉稍稍的松了一口气。他忽然觉得自己身上有某些地方不太对劲,原来一直背着身后的长剑不见了。自练剑起,师傅给了他这把剑,然后便一直跟着他。虽然他不懂得相剑,但看着那剑刃上越来越多的缺口,也会知道这并不是一把什么好剑。后来他特意留心过,那些大州城的铁匠铺里,同样式的剑也只卖到四两银子一把。

  “我要去寻我的剑。”

  “你那把破剑,不要也罢,免得将来在江湖上拿出来丢人。你的剑法很好?说起来,我小时候也练过剑,不过隔壁的二狗老是说我那木棍刺出来像蚯蚓,后来也就不练了。其实我觉得会使剑很潇洒,不知道你这木头怎么也会使剑。你是怎么练成的?”

  叶厉没有注意到牧羊话语中的破绽,自己的剑从来都是裹在布里的,他又是如何知道自己背的是一把破剑?只是微微抬头,向东面的方向望去。不知道怎么的,这少年问出来的话总是有一种魔力,叫人忍不住的要去回答。

  “砍柴。砍那一山一山的木柴,如此砍上十几年,你便也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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