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个熟悉的国度,但于自己竟陡然间陌生了许多—

  先到约定地点的顾北辰坐在股东家门前公园的长椅上,就在他将视线停留在北溟特别传达的文件上时,一个会随时都会遇到然后一攀谈便会问候陌生人信仰问题的人慢慢和顾北辰搭起话来。听着那个人本末倒置的说着。北辰则只是偶尔侧头看看她,她的目光依然停留在文件和手表上。

  因为最近人们对小吃店的喜爱程度持续走低,泰熙和她的弟弟只得离开了熟悉的地方。面对着公交车站,她从鼓鼓囊囊的手包里拿出了一件明晃晃的东西来,那是北溟哥婚讯传出后泰熙抱着离开的心情去最后面见北溟哥时被送到的礼物。看着看着泰熙的思绪落进到思念迷河的最深处,而曾经的悸动就像是从远处一波波不断往前推进的海浪。

  “断联这么久,原来泰熙姐还在失恋啊!”

  “什么?”

  泰熙虽然吓了一跳,但并没有从脸上显露出来,她只是睁大眼睛看着不断走向公车站的绘英,就在绘英的眼神和泰熙交错的那一刻,似乎是想表明自己跟失恋毫不沾边,泰熙很快摆出一副教训学生的脸孔。

  绘英礼节性的笑了笑,仿佛是要消除泰熙的紧张似的叹了几口气用一副无所谓的样子靠近到泰熙的身旁。“我明白感情是这世间唯一一样用努力证明不了的事情。更何况礼物的主人是那么的优秀。”

  绘英带着微笑注视着充满迷惘眼神的泰熙。在他的内心深处同样刮起一股随时可以激起浪花的微风。 “其实我看到过那个男人,我只是想说现在的我和泰熙姐应该是同病相怜吧。因为我想守护的人喜欢的是那个人的弟弟北辰,然后那个人的弟弟又深爱着另一个人,你看这个世界上失意的人远比幸福的人多多了。”

  “咚”的一声心里的那把枷锁突然掉了下来,泰熙霎时仿若回到三年前。

  “你一定是搞错了,我并不认识你口中提到的这些人。”

  面对绘英的笃定,泰熙一方面在否认,另一方面却始终无法安抚自己不稳定的情绪。她的双眼闪烁就像她的心灵正在回忆中不断的穿梭来回。

  仔细看着泰熙闪烁的目光,绘英的脑海中想起了泰熙作为生日礼物送给自己的一副拼图,那时泰熙说只要将一块块拼图按照正确无误的顺序放到合适的位置便能完成一幅美丽的图案,但对于整整三十年都徘徊在不被岁月关照中泰熙而言,她却无论怎样打磨都找不到原本属于自己的位置。

  “不说这些让人不开心的话了,听说泰熙姐最近在备考,我希望能早点在清逸见到你。”

  在刚刚上车时泰熙的脸还是紧紧皱着的,但在公车开动的那一刻她冲着玻璃窗外的绘英温柔的摆摆手。

  一清早顾氏集团在最新的整修工程开工,可作为最新项目负责人的顾北溟却怎么也提不起劲来。加上新项目新上任的执行理事,总是吹毛求疵,一有不满意的地方就得重修设计图。这让新项目的合作方的员工继而已经签署合约的北溟都感到精疲力尽。

  再次推翻修整案的会议上,那位执行理事(股东任命)开始讨论开工仪式上的一些细节。身旁的几位元老一面将解说记在备忘录上,一面频频询问顾北溟是否还有遗漏的地方,北溟一面回说没有一面望着他,就在这个时候顾北辰的电话突兀的响起,虽然北溟并没有接听但因为似乎想到了什么,北溟开始慌张起来。

  “鉴于珍恩小姐上次无端拒绝了《亲密恋人》却拒不退还合约金的事件对社会造成的不良影响。我觉得她并不适合作为嘉宾出席我们公司的开工仪式。”

  电话按掉后的北溟凝视着戴在无名指上的戒指,那一刻莫名的遗憾和思念之情让他的心越来越沉,倏然间仿佛是被利刃剜出般痛得精神麻痹。原来只有和泰熙在一起,他才能感受到从未有过的安全感。他心里一面这么想着,一面紧紧握住自己僵硬的双手。

  “对了还有与我们一向交好的CGH集团,同时作为安城酒店协会代表的李泰洙会长,听说他最近惹了不少麻烦,上面正在对他的行为清算。”

  顾氏集团的会议时间就是这样漫长且乏味,只要有人一提到某件事,大家就总是你看着我,我看着你,然后用猫抓老鼠般的玩味眼神等待顾北溟的答复。

  “最近雪藏也好,翻车也罢。人设崩塌的人多是与我们集团新领导或者是老会长有旧交情的人。这样一来就连过场仪式也并不容易操办。”

  窗外的树上,仅存的一片红枫就像人类的最后一滴眼泪般无声无息的落下,看着那枚伤痕累累的叶在空中不由自主的摇曳盘旋后默默的掉落在窗台上。顾北溟难以掩饰眼中的落寞神情,那枚落叶不正像极了如落叶般沉沉浮浮的人们吗?或许落叶的本意并不想掉下来,但即便如此却终究逃不脱被风摇落下去的宿命。虽然自己依然主导着顾氏集团的现在,但不论是顾氏集团还是自己的前路如何却不能完全掌握在自己的手中。想着想着顾北溟感伤了起来。心中居然浮起一种莫名的不安全感。

  “这很好办,就先取消这两个人的安排。” 顾北溟冷淡的说着,并做了一个没有任何问题的手势。那位执行理事却并没有就此闭嘴,反而以一副嘲讽的笑容说道,“如果原本的七个预留席位连同预约歌手部都有问题的话,那这次的开工仪式或许会更加难办,毕竟在我们安静的坐在办公室喝茶水的工夫,已经有五个合作方跟我们断绝来往了。”执行理事嘴上虽然带着满满的歉意,但比最唇片还要单薄的眼睛里却迸射着苦寒的光芒。

  气氛僵住,所有人的目光不自觉的追着顾北溟走。就在北溟再次准备回答执行理事的同时,曾经向北溟表示衷心追随的理事代表们也在默默的交换着眼神。越来越尴尬的会议室里,顾北溟迫切的想要结束这场并没有任何真正意义的会。

  在陌生的国度,顾北辰和姜连勋马不停蹄的拜访着股东们,并试着尽自己的全力说服他们,但却一次次的被无情的拒之门外。尽管现实是如此的残酷,顾北辰的脸上依然带着如英伦绅士般优雅倨傲的微笑,因为在这个世界上要守护的东西太多,所以北辰只能无所畏惧的投身到大人的世界里。在短信中,北辰贴心的宽慰着北溟:“哥,不论遇到怎样的挫折都请不要崩溃,因为在你背后并非空无一人,你还有我,你还有一个永远将你当成榜样的弟弟。我很想你也很爱你。”

  所有的理事及代表们头也不回的离开办公室,在那么多人来人往中,没有一个人对北溟紧张的视线做出回应。相反,北溟呆呆的望着大家消失的地方好一会儿。

  “医院里顾凯麟会长的状态越来越不好了,如果他的病情持续恶化下去,会长的表决权迟早会全权委任给股东兼清逸校长的文素利夫人。我还听说文夫人已经在北溟社长不知情的情况下召开了一次小范围会议,听她的口径在得到会长的表决权委任后,她会以此召开股东大会,并站出来罢免北溟社长和北辰少爷的职务。毕竟作为合法配偶,这样的事情在我们这样的圈子里并不是没有发生过。”

  “可至少北溟社长是文素利夫人的亲生儿子啊,她总不能为了一雪前耻连同自己的孩子都沦为权力这把利刃下的牺牲品吧。”

  “财阀贵族家庭长大的母子怎么能和普通人家相提并论呢。如果时时刻刻想到人情,那文夫人的事业就不会做得这么成功了。”

  顾北溟表面上对于三位理事的攀谈置之脑后,但从心里他却惴惴不安起来,他很怕执行理事所说的事情会在不久的将来变成现实。而他现在竟然一点补救的措施都做不了,包括对于姜连勋和北辰默默为他做的所有事情,他除了默默等待消息竟一点忙也帮不上。北溟迈着沉重的步子走出顾氏集团的大门。冬天下的第一场雪正正好好的落在北溟硬挺的鼻翼上。

  满是人潮的街道,孩子们稚嫩的笑声萦绕在北溟的耳畔。北溟记起孩提时,一群衣着并不光鲜的少年们在自己家门口的垃圾箱里捡到新奇物品时发出惊奇笑声的场景。那时的北溟不敢相信,为何别人的快乐会如此的简单。北溟抬起头深凝着天空,白皑皑的雪花不断的飘下来,并落在自己俊美的脸上。北溟轻轻合上双眼,又冰又冷的雪让北溟的心情渐渐温暖起来。那一刻他的眼中浮现出一张熟悉的脸孔,那个男孩此刻正站在陌生的国土上,冲着哥哥的方向灿烂的微笑。于是,北溟就这么呆呆的站着,呆呆任由温暖的雪淋了自己好一阵子。

  就在同样的时间同样的地点,在马路的对面同样也站着一个故意淋雪的人。在远远看到北溟勉强挺直背脊,担心的泰熙不自觉向北溟的方向靠了过去。

  “下初雪的时候你会想到什么呢?”

  记忆之门中顾北溟小声的问着泰熙。

  但是此刻多年前的问题,泰熙心中瞬间有了答案。那就是忘记不愉快的过往,只珍惜现在陪伴在身边的人。

  恍惚晕眩间,顾北溟似乎听到了泰熙的声音,他慢慢的向着心门敞开的方向追了过去,而泰熙移动了脚步却再次湮没在川流不息的人群中,北溟心里喊着泰熙的名字但是嘴巴里却没有办法发出任何声音。北溟潜意识里钻进人潮试图追上她,但很快泰熙的身影便消失在北溟的视线里,北溟只好魂不守舍的在飘着雪又满是熙攘人群的街头徘徊。北溟的脑子里掠过泰熙第一次犹犹豫豫的准备答应自己时的情形,因为没有办法直面身份上的巨大落差,泰熙不小心躲进了人烟罕至的丛林,就在泰熙迷失了方向找不到出路又望着渐渐黑暗下来的四周感到恐惧无助的时候,北溟满身是汗的出现在泰熙的面前。但是现在,因为两个人对于未来的构想不同,北溟再也没有了当年的勇气。直到刚刚消失不见的背影再次出现在北溟的视线里,除了任由被悲伤与思念幻化成的雪花无法自拔的落在自己的身上,北溟什么都做不到。

  在等待检查长莅临CGH酒店的紧张时刻,因为李泰洙会长的一系列重大失误,整个理事团的所有成员全部离开了席位,只留下还等待结算的几位经理人以及寥寥无几的多年熟客,看着在自己的带领下蒸蒸日上的集团不声不响的回到原点,李泰洙湿着眼眶憔悴的坐在会长办公室里,他的身体颤抖着好像随时都要昏倒了一样。

  李俊熙无意间在自己的记事本里发现了一封妈妈写给未来儿子的信,念着信上的文字,念着念着俊熙的脸色变得惨白,整个人随即陷入了深深的思考中。妈妈的出现,让他有些怨恨,有些想念,还有些害怕。但是现在看看妈妈去意已决的信,还有被搞得乌烟瘴气的CGH,连话都说不出口的俊熙无力的瘫倒在房间里。

  诚如那日落寞中的北辰劝慰俊熙时说的那样,李泰洙虽然严厉,但却是二十几年如一日的守护着俊熙,而俊熙才是那个一直都在改变的人,表面上他是不断冲撞父亲的雅痞少年,但内里他其实和李泰洙一样都只是不会在亲人面前表露出自己心迹而已。尽管俊熙心灵深处还保留着不想为父亲看到的其他面,但他还是决定用自己唯一能做的一件事情去守护父亲以及被父亲看得比性命还重要的CGH集团。

  沿着屋檐落下的雪花就像积攒了十多年的眼泪缓缓渗入俊熙的心里,俊熙突然站起身,然后就好像在那一瞬间所有迷茫都化成泡影般的走进餐厅,一张挨着一张桌子就好像怕被人抢走似的玩命擦了起来。就在俊熙将歉意化为动力的时候,他突然听到服务员们纷纷聚集在门口,并在小声议论着什么。俊熙不能理解的转过身。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难道之前秘书的死亡也和我们会长有关,除了前夫人好像还有好几桩安城秘闻都是李泰洙会长的手笔。”

  俊熙一瞬间愣在原地,他犹豫了几秒钟却始终没有勇气走进爸爸的办公室。

  窃窃私语声停止了,空旷的CGH酒店呈现出死亡一般的寂静。

  俊熙的视线依然停留在正在擦拭着的干净桌子上,他的心却空落落的痛了起来。尽管他现在已经知晓金秘书就是派来调查关注CGH案件的人,但也正是基于这一点,俊熙相信父亲和金秘书之间应该还有一线谈判的可能。于是俊熙一边用力的擦着桌子,一边偷偷用眼角的余光瞥向门口。直到刚刚还聚集在一起的员工渐渐散去,取而代之的是满满一排的搜查官,俊熙顿觉大事不妙,他急忙丢下手中的抹布,像逃跑似的跑出餐厅,并直直的往办公室的方向去找父亲。

  漆黑的大理石地面被从落地窗中照射进来的阳光映得一片苦寒,李泰洙逆光而立,千万道阳光穿过他坚实的脊背,而他的面容却隐在黑暗中。办公室连带着电梯口的位置站满了搜查官,他们有条不紊的将电脑、文件还有那些可以当成证据的东西一一装进一只透明的盒子里。李泰洙一句话都没有说,他只是沉默的低下了头。逆光中他的面孔渐渐苍白透明,一双混浊的眼瞳里流露出随时都有可能离开这个世界的哀绝。这样的情形俊熙是第一次看到,他环视着如同父亲李泰洙性格般愈发干净整洁的房间,又看了看行尸走肉般站着的父亲。在那一瞬间无垠的恐惧与无法言语的痛楚全部化成泪水从他悲伤的心里喷涌出来。

  “你们,这是怎么一回事?你们要干什么?”

  焦急的俊熙气喘喘的逼问金检察官。

  “例行公事,请让开。”金检察官和俊熙对望了一下,随即推开挡在李泰洙和诸多明晃晃的证据前面的俊熙。俊熙惊怔的退后一步,然后失神的望着那些依然在奋力抱走箱子的检查人员。

  “俊熙让开!” 好不容易开口的李泰洙用微弱的声音吩咐道。

  “不,不对,一定是哪里搞错了,你们不能这样做,你们快放手,你们不能这样对待他。还有你,金秘书,你说话!”俊熙的眼眶一次又一次的湿润起来,他虽然很努力的克制着泪水但却徒劳无功,满腔的悲伤让他连呼吸的空隙也没有了。

  “俊熙快松手,别妨碍人家办公事。”俊熙像石像般呆呆的站在原地,李泰洙的身影则清楚的拦在俊熙的面前。

  “爸爸,你能告诉我这些人到底在做什么吗?”俊熙缓缓抬起头,他看着逆光中还是一如往常严肃的李泰洙,眼泪一颗颗掉了下来。李泰洙紧紧抱着俊熙,他的手轻抚着俊熙不断抽搐的背,冰冷的呼吸在单薄的唇片间似有若无的厮磨,一时之间看不出是痛苦还是悔恨的眼泪从李泰洙的眼中落下。

  略顿了顿后,等到李泰洙海浪般翻搅起伏的胸口渐渐平息。李泰洙转过脸,他淡漠的勾起唇片,那触目惊心的咧嘴微笑中流露出一抹即将诀别的意味。

  “爸爸!爸爸…”俊熙愣在那里,第一次看到李泰洙这般模样的他警觉到也许他们父子间连这样默默对视的时间都没有。在那一刻俊熙突然有种所有必须用力活着的理由都不见了。

  “李俊熙!闭嘴!赶紧给我滚出去!”李俊熙出神的默立在原地,直到李泰洙表情决绝的叫出他的名字。

  “赶紧出去吧,你不能进来!”金检察官将俊熙轰了出去,在被推离办公室的那一刻俊熙强忍着不让自己哭出来,因为他明白如果哭的话,就好像李泰洙就真的会永远离开自己似的,所以他咬紧牙关强忍住难过,但是那种感觉却不似眼泪般能瞬间敛住,所以他的表情比死相还要难看。而整个过程,李泰洙一直站在原地心痛的瞧着俊熙。在俊熙难过的时候他多想站在他身旁给他肩膀让依靠,想到这里李泰洙已经后悔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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