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傅云峥温热手掌的安抚下,余鹤逐渐放松,紧绷的肌肉舒展开。

  他能感觉到血管里的针头,感觉到自己的血流进采血管,感觉到针头从他静脉拔了出来。

  医生在臂弯处的出血点放一块儿棉球,傅云峥隔着棉球按住了他的手臂。

  余鹤眨了下眼睛。

  眼前的手掌移开,周姨把冰可乐递给他:“慢点喝。”

  冒着气泡的可乐盛在玻璃杯里,玻璃杯上起了一层霜,黄色的柠檬片沉在杯底,冰块儿浮在水面上,冰面上还摆着两叶薄荷草。

  余鹤叼住了吸管,猛吸一大口可乐。

  医生看见哎了一声:“怎么还给病人喝可乐?”

  傅云峥微微停顿,有理有据:“他爱喝。”

  医生:“......”

  爱喝也不能给发烧的人和冰可乐啊,还柠檬片薄荷草,搭配的到挺好看。

  医生叹道:“傅先生,他这样现在发烧还吃冷饮,很容易演变成胃肠感冒。”

  “小鹤......”

  傅云峥才叫了余鹤的名字,余鹤就端起玻璃杯,仰起头吨吨吨把可乐全干了。

  “不喝可乐了。”余鹤放下玻璃杯,打了个嗝:“听医生的。”

  医生心说:你也没听我的啊。

  发烧遭罪的到底是病人自己,面对这样负隅顽抗的病人,医生也无可奈何,他看了眼余鹤的验血报告,开了张处方单:“没有炎症,吃点退烧药,就不输液了。”

  一听能不输液,避免挨针,余鹤又可以了。

  他疯狂点头,点猛了又点晕,一肚子冰可乐在胃里晃荡,余鹤撑起身扶着床头,虚弱地干呕了两下。

  医生:“......”

  傅云峥:“......”

  “都说别给他喝可乐,”医生让助手拿来个桶放在余鹤床边:“一会儿没准会吐,吐完就好了。”

  余鹤又露出个倒霉透顶的表情。

  瞧着余鹤那倒霉且可怜的样子,傅云峥是又心疼又好笑,眼中笑意藏不住。他垂下长眸,以拳抵唇,轻咳两声才恢复了淡然自若。

  医生看余鹤吃了药:“退烧药伤胃,别空腹吃。晚上可能会烧起来,要是超过38度,就得打退烧针。”

  周姨点点头:“好的医生,我这就下去给他熬清粥喝。”

  提到吃,出于职业习惯,医生道:“忌食油腻、辛辣、生冷、海鲜等不易消化食物。”

  又是这句话,余鹤和傅云峥对视一眼,心照不宣。

  “注意休息。”医生交待完,朝傅云峥颔首示意,带着助手离开了。

  余鹤不服不忿,油腻、辛辣、生冷、海鲜都是他爱吃的。

  “不如让我直接别吃饭。”余鹤抱怨一句,转身看向傅云峥:“傅先生,我不想喝粥。”

  傅云峥凝眸注视余鹤微红的眼尾,喉结微微一动,沉声问:“那想吃什么?”

  余鹤也说不上来,嘴里发苦什么都不想吃,高烧之下全身又酸又软,骨头都跟着疼。

  他朝傅云峥伸出手:“要搂着。”

  “老实躺着吧你。”傅云峥靠在轮椅上,居高临下看着余鹤:“再给我招上,我这把骨头可经不起这么烧。”

  余鹤眨了下眼睛,他从床上坐起来,摇摇晃晃地下床,半蹲在傅云峥身边。

  傅云峥叹了一口气,很无奈地唤了声:“小鹤......”

  余鹤蓄力站起,俯下身将傅云峥横抱起来,轻轻扔到床上,而后能量耗尽,有气无力地趴在傅云峥身上喘粗气。

  傅云峥:“......”

  “傅先生,”余鹤一说话,嘴唇几乎贴在傅云峥颈侧,他撑着手臂,俯视身下的傅云峥:“我抓到你了。”

  余鹤房间的床特别软,傅云峥陷在床垫里,一点借力的地方都没有,被余鹤按在身下,想动也动不了。

  余鹤烧红的桃花眼低垂,滚烫地呼吸扑在傅云峥脸上,他覆身贴近傅云峥,鼻尖几乎相触,余鹤哑声说:“我偏要招你。”

  傅云峥瞳光一颤,呼吸都乱了。

  “小鹤......强扭的瓜不甜。”傅云峥的声音也很哑,这句话不知在说给谁听:“你才十九岁......”

  余鹤低下头,他可能是发烧发昏了头,居然胆大包天地去撩傅云峥。

  他想告诉傅云峥,他不是被傅云峥强扭下来的瓜,他是真的喜欢和傅云峥呆在一起。

  “甜的。”余鹤呼吸粗重,他握着傅云峥的手,把傅云峥的手按在自己身上:“是甜的,不甜不会这样,我全身都没力气,骨头都是软的。”

  傅云峥没摸出软来。

  他倏地收回手,仿佛余鹤身上烫手似的。

  余鹤身上确实烫手,傅云峥环着余鹤的肩,把他搂紧怀里:“发烧39度,还这么精神,烧糊涂了吧。”

  烧糊涂了。

  傅云峥说自己是烧糊涂了。

  余鹤心里那点悸动瞬间消散。

  他耳侧是傅云峥平稳的心跳声,而余鹤心跳很快,更显出傅云峥心跳沉稳不乱。

  余鹤皱起眉,他以为傅云峥是喜欢自己的。

  方才傅云峥的眼神明明是动情的,可为什么他和傅云峥贴的这样近,还说了许多试探的话,傅云峥的心跳却有条不紊。

  余鹤胸口里跟揣了只兔子似的,可傅云峥还是那样平静。

  这是他一个人的兵荒马乱。

  傅云峥果然足够成熟,睿智高明,不动声色给那些暧昧的话语包裹上了一个足够体面周全的外衣——

  烧糊涂了。

  这就是拒绝吧。

  余鹤合上眼,很不高兴。

  *

  余鹤的不高兴体现的很明显,首当其冲在身体恢复上直接表现出来。

  按理说只烧一晚就会退烧的轻症感冒,硬生生转换成了肺炎。

  足足一个多星期才完全痊愈。

  他烧退了,脑子也清醒了。

  余鹤整整瘦了一圈,夜里上班时也没精打采的,刚解开扣子就侧头咳嗦两声。

  傅云峥眉目冷清,按住余鹤的手,拒绝道:“算了,你回去歇着吧。”

  要是以前,余鹤可能还会挣扎一下,说两句好听的话,努力在金主面前好好表现,避免惨遭辞退。

  然而自打认清自己的位置,余鹤重新回归摆烂本质。

  摆烂到什么地步呢?

  生病时,免疫系统完全和宿主站在同一条战线上,跟着余鹤一起摆烂。

  白细胞简直杀疯了,弄不死病毒就弄死宿主,把余鹤都给摆到急诊去了。

  从急诊折腾一圈回来,余鹤看淡生死。

  傅云峥摆明了走肾不走心,这态度犹如一盆水浇在余鹤满腔热忱上,余鹤的热情也冷了。

  他愿意和傅云峥黏糊在一起,没准傅云峥嫌他烦。

  哼。

  傻瓜才上赶着当舔狗呢。

  这会儿听见傅云峥说算了,余鹤手指一顿,双手从衣领上滑下来。

  余鹤本就跪坐在床上,他挺起身子朝傅云峥略一欠身,继而赤脚踩在地上,语气公事公办:“那我走了,傅先生。”

  傅云峥脸上没什么表情,余鹤看不见的那只手却紧握成拳,冷淡地回答:“去吧。”

  余鹤转身就走了。

  一切仿佛回到了原点,就像他刚来的第一晚。

  站在走廊里,余鹤心烦意乱。

  回房间刷了会儿直播,余鹤仍沉不下心,心里乱的委实难受,看什么都不顺眼,打开笔记本电脑载入游戏,账号还没登上就‘啪’得摔上屏幕。

  余鹤站起身,在房间里转了两圈,困兽似的烦郁,他瞥见镜子里自己阴沉的眉眼,觉得自己不能闷在房间里了。

  他打开衣柜换上外套,拿起手机走出别墅。

  别墅外夜色笼罩,深秋冷白的月光没有温度,辉光无情地落在枯枝败叶上,满目惨淡萧瑟。

  烦死了。

  月亮都跟自己作对!

  余鹤跨上摩托车,扣好头盔,一踹引擎飞驰而去。

  二楼房间里,傅云峥听见摩托车的轰鸣声远去,默然垂下了眼。

  次日上午,周姨在吧台准备茶水,随口问:“傅先生,余少爷的肺炎可算好了,给他添几道辣菜解解馋吧,他今天中午想吃什么,和您说了吗?”

  傅云峥没什么表情:“他出去了。”

  “哦,”周姨应了一声:“余少爷中午在外面吃啊,哎,还是跟孩子似的,病一好就往外面跑,一天都闲不住。”

  傅云峥说:“随他吧。”

  可周姨没想到的是,余鹤竟然两天都没回来。

  第三天中午,周姨端菜时忍不住问:“都两天了,余......”

  傅云峥放下筷子。

  没说话。

  周姨瞧见傅云峥脸色不好,当即噤声不再多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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