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凰的呼噜声还是和以前一样,如同吹哨子的哨鸣,时不时地响一下。

  相里飞卢再抬起眼,望见桌上的凤凰窝也不见了,或许是被容仪用什么法器收了起来。

  他略微一动,将手轻轻抽出来,他的呼噜声就立刻停止了,被打扰了似的不满地哼哼了几声,过了好一会儿才继续。

  房内很安静,青月镇人把最好的炭火都供给他们,炉火烧得里面暖洋洋的,被凤凰盘踞的地方跟着增生起洋洋暖意,合着花香与檀香,萦绕鼻尖。

  外边隐约有神官巡守的脚步声,压低声音的谈话。

  相里飞卢用另一手轻轻托着这凤凰,动作放轻,缓缓站起身来。

  他单手抱着他,怀里毛茸茸的凤凰在梦里感应到热气流散,很有紧迫感地往他怀里紧了紧,优雅修长的脖子卷过来,绕着他的肩膀挂住了。

  他起身往床边走去,动作很轻地想要把他从自己身上摘下来。

  凤凰的毛轻软柔顺,还有点滑,一捋就下来了,挂不住,可他一拂开他,他就又迷迷瞪瞪地伸长脖子卷上来。

  相里飞卢垂下眼,耐心地和这只凤凰做着斗争,想把他放到床上去。到最后却见到容仪似乎是不耐烦,或者压不住——他总是被他推下来。

  下一刻,相里飞卢怀里一沉,容仪瞬间变回了人身,少年柔软的胳膊就环住了他的脖子,带着他一起滚进了榻里。

  相里飞卢单膝跪在榻上,勉强稳住了身形,没被他扯得摔进去,容仪却迷迷糊糊有些清醒了。

  他半睁眼睛瞧了他一眼,勉强伸了个懒腰,嘀咕了一声:“床上是好睡些,你也过来吧。”

  他这句话里带着他习以为常的语气,略微的漫不经心和高高在上,是明行的语气。

  相里飞卢被他拽着,僵硬着身体躺在了他身边。

  容仪在梦里叹了口气,裹着被子摸索着温暖所在,挤着挤着又进了他怀里,手仍然攀着他的脖子,脸颊贴上他的脸颊。

  容仪的脸颊微微有些凉,肌肤轻软,细如凝脂。

  床帐这一方通红窄小的天地间,似乎只剩下了轻和软,温暖跳动的烛光,身边人轻缓的呼吸。

  兴许是太过舒适安逸,困倦在这一刹那间汹涌而至,相里飞卢也在这一刹那控制不住地阖上了眼。

  他隐约间有个念头浮现,不知这凤凰是否又用了类似催眠术之类的法术,但是这个念头没转完,他已经陷入了深眠。

  脸颊贴着脸颊,指尖贴着指尖,是全然的安稳。这种大胆而毫无防备的触碰,他从前不习惯,而今也只能慢慢习惯。

  只有容仪这里他没来查看过,明行所在之地,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他已经有一段时间日夜不休了,前有耗费法力为王城做结界,后边又是催动法力做药、做凤凰窝,再是巡检神官坞上下,一直没有休息的机会。

  外边水汽弥漫,他手腕上的伤痕依然隐隐作痛,在梦里也不放过他。

  那道伤被相里鸿发现了,拿来了药草,催动法力给他治,只是明行业力太强,每次眼见着伤口就要长好,停止施法后,伤口又会瞬间破裂渗血,只能拿纱布缠起来。

  相里鸿问他是怎么回事,他只说:“是过来之前,一次除妖时不小心落下的伤。”

  他又梦见那个黑暗里的自己,只是这次他不再坐在暗处,那怀里的鸟儿不知去向。

  他抬头看天空,只看见黑洞洞的天幕,星辰如斗,仿佛触手可及,却又格外遥远。只有那种阴暗是让人心悸的,如同死亡的寂静,天像是沉沉覆合的棺材板,天地间除了他以外,空无一物。

  他最后梦见的是一个声音,不属于他熟悉的任何人,这声音阴冷幽深,男女莫辨,吃吃地笑:“相里飞卢,孔雀大明王已死,从今往后无人为你护法,从前你姜国固若金汤,如今你茕茕孑立,能耐我何!”

  他下意识地知道自己被魇住了。

  他法力损耗严重,又不曾设防,在梦里凝神屏息,想要对抗那股趁虚而入的妖力,但是没等他聚起气来,却又听见了那声音凄厉的尖叫:“凤凰——这里,怎么会有凤凰——”

  相里飞卢身上一轻,灵态清明过来,猛然从床上翻身坐起,已经是一身冷汗,乌黑的额发微微濡湿。

  容仪还抱着他一条胳膊,不满意地蹭了蹭,声音沙哑软糯:“怎么了?”

  外边忽而传来敲门声:“大师?大师?大师您在吗,请赶紧出来一下,出事了!相里鸿大人那边出事了!”

  神官点火,外边刹那间灯火通明,脚步声如鼓点,他一起身,容仪因为抱着他的胳膊的原因,被拽着在床上滚了滚,这下终于醒了:“你不陪我睡觉了吗?”

  容仪看了他两眼,忽而皱起眉,伸手要碰他的眉心:“你印堂有暗青色,带着鬼气,你刚刚被鬼侵入神识了?”

  相里飞卢行色匆匆,下意识地挥开他的手:“没事。”

  待容仪歪过脑袋时,他才反应过来自己的语气不对,只能尽量温声补了一句:“上神请好好休息。”

  他提起青月剑,匆匆出了门。

  “师父呢?”相里飞卢声音沉稳,不带任何情绪,越到这个时候,他越是要沉稳镇定,“怎么回事?”

  没有人回答他,只有神官中那个瘦小的孩子瑟瑟发抖,强忍着眼泪给他指:“相里大人没事,但是师娘……”

  庭院里弥漫着浓重的血腥气,雨势变大了,相里鸿半跪在地上,一手拄着拐杖,拐杖深深地插入泥土里,指节发抖、泛白,另一手抱着怀里已经失去气息的女人。

  女人面色惊恐,胸口破了一个大洞,血已经流干了,草地里只有几缕淡红的血迹,淡得几乎看不清。她看起来瘦小而孱弱,无处不透着安静和娴雅。

  相里飞卢只与她几面之缘,只记得她总是多病,还有看向他与容仪时好奇又略带羞涩的笑。

  相里飞卢也没有说话,他只是站在那里,站了好一会儿,随后有人送伞上来,他接过了,俯身半跪下来,替相里鸿挡在头顶。

  相里鸿浑身湿透,连睫毛上都沾满了雨水,相里飞卢放下伞要扶他,被他甩开了。

  相里鸿忽而变了脸色,他拄着拐杖勉强地站起来,声音喑哑难听:“不,我还能走——我自己走!”

  他站起来,走了几步,忽而整个人往下摔。

  如同一尊被雨水冲刷的泥像,终于在此刻崩破、流散。

  旁边神官们赶紧冲上来扶住他。

  “送相里大人回房,先将夫人尸体收敛了。其余人,继续呆在该在的地方,这件事亦不要声张,免得大家忧心。”

  众神官俯身低头:“是。”

  相里飞卢抬起眼,静静地看着相里鸿的背影——如非骨病,需要拄拐,相里鸿其实还在壮年,只是此时此刻,他像是一下子苍老了十多岁。

  从前他无法想象他老去的样子,如同所有孩童都无法想象父亲的形象随着岁月慢慢垮塌。

  在他一个人一遍又一遍地走过佛塔的青石长阶前,已经有人牵着他的手,带他看过都城长夜,万家灯火,带他提剑以观山河,将万民都挡在他们身后。

  当他第一次踏上佛塔顶端,看见城楼上禁军的火光,佛塔下的街市喧闹,那一刹那他就理解了这种心情——这种保护是不讲道理的。

  他是俗人,这一辈子他都将是俗人,无法成佛,因为从那一刻起他就知道,此心已经有了最深切的挂碍。

  大雨浇透,衣衫尽湿。

  ——如果他刚刚醒着。

  ——如果他反应再快一些,不被那鬼魇住。

  这一切,是否还有改变的余地?

  “这是你的伞吗?和上次的不一样。”

  众人散去后,他听见身后少年人的声音。

  容仪睡醒了跑出来,正蹲在地上,端详那把神官递来的雨伞。

  他不关心这庭院里刚刚发生的一切,他眼里只有他觉得好玩有趣的东西。

  人间会在伞这种避雨的东西上,画上各种各样的花纹,这让他觉得很新奇。

  相里飞卢刚带着他来青月镇时,所带的是一把白底点墨江山的纸伞,现在这一把却是正红的。

  容仪喜欢这种红色,这种红色能刺破青月镇潮湿阴暗的青色,他已观察到这是用来躲雨的东西,因为人不会避水,但是他还是把它拾了起来,问他:“这是干什么用的?如果是避雨用,为何你不用它来挡雨呢?如果也可以像你一样不躲雨,那么又是为何,这么多人用伞呢?”

  “不躲雨,会冷,上神。”相里飞卢过了很久才回答他,他苍翠的眼底映照着他的影子,那声音很轻。“人有生老病死。”

  雨水浸染他的肩头,玄色的衣襟上多出一大片水色。

  “那么雨会让人老。”容仪也往人多的地方看了看,“你的师父变老了,他的寿数在缩短。”

  他又歪头看他:“可是你没有。”

  “不会,上神,雨不会让人变老。”相里飞卢说,“他会让人生病。”

  “我明白了。”

  容仪直起身,将手里的伞拉直打开,让红色覆盖满眼。

  他忽而靠近了,伸手握住他冰凉的指节,将拿把伞举过他头顶:“我给你打伞,你不要生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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