足足一个月,邓晓川那边都在联络导演的问题,卢舟说:“算了吧,十年都没拍成,这次也不可能成,你想,要是能成,十年前就拍了还等现在?”

  萧毅没说话,刷着微博,突然间大叫一声:“哇啊啊啊啊——!!”

  卢舟:“……”

  萧毅:“《铁马冰河》和《风飘絮》都要播了啊啊啊啊!!!!”

  萧毅瞬间犹如在风中飘扬的一抽卷纸,飞向蓝天之中,再无痕迹。

  卢舟说:“什么台?我看看……尼玛还能再坑爹一点吗?!两个卫视台,同个时段,都是黄金档!这是让我自己和自己打擂台啊!”

  “能播就好能播就好。”萧毅忙道,他已经完全不奢求别的了,但是两个剧一起播要怎么办呢?于是萧毅想了个办法,客厅的投影上放《风飘絮》,ipad air投出去,另外一个液晶电视上放《铁马冰河》。

  “你吵不吵啊!”卢舟几乎是忍无可忍道,“你不能先看一个另外一个看网络版的吗?!”

  “你别吵!”萧毅愤怒地说,“让我集中注意力!”

  卢舟在两个卫视频道的黄金档上左右互搏,萧毅也在左右开弓,看得脑子里都混乱了,而且两边的卢舟都在怒吼,瞬间就显得一副风在啸马在叫黄河在咆哮的壮烈效果,吵得卢舟自己都头昏脑涨,最后只好暂时关掉一个,先看《风飘絮》,看着看着萧毅又忍不住切《铁马冰河》,最后卢舟终于忍无可忍,把遥控器给收走了。

  “先看民国戏。”卢舟说。

  萧毅完全不想看胡杨,卢舟的魅力太大了,他一看到胡杨就想换台,卢舟的那个角色简直……就是所有人的梦中情人啊!既温柔又隐忍,还一身军服,严谨自律且充满了心机与算计,演得实在太好了。

  “我的男神啊呜呜呜……”萧毅说。

  “就在你旁边。”卢舟面无表情地吃着零食。

  萧毅转头看,有种“你谁”的鄙视眼神,卢舟把零食朝他头上一砸,怒吼道:“我算是明白了!其实你爱的只是电视上那个人吧!根本就不是我啊!”

  “不不不。”萧毅忙安抚道,“那是我男神,你是我爱人,哎,卢舟有什么的,没有你帅,我说真的。”

  卢舟自己吃自己的醋半天,回过头来才发现似乎有点不对,萧毅索性让他抱着,卢舟就像一脸不高兴的沙发土豆,每天窝着陪萧毅看自己演的戏。

  看完了《风飘絮》,萧毅又急忙切到《铁马冰河》,《铁马冰河》的收视率爆了,宁亚晴也演得好,还有现在正当红的乌恒古。

  宁亚晴情人节档和郑小聪闹了点绯闻,瞬间一下身价爆红,《铁马冰河》拍的时候,卢舟是大咖,现在反而变成了宁亚晴和乌恒古更红了。果然风水轮流转。

  然而在宁亚晴和乌恒古的衬托下,卢舟显得更讨人喜欢,那种王者的眼神与气场,天天网上都有卢舟的截图,《铁马冰河》剧组也顺便推了卢舟一把,整个剧组的微信群里都欢天喜地,制片人还约好大家有空出来聚,下次公司出钱,请去斯里兰卡喝茶。

  《铁马冰河》收视率过了2%,卢舟再次红了。

  萧毅万万没想到卢舟居然靠两部现在才播的电视剧打了个漂亮的翻身仗,天涯、微博上全在说他,更神奇的是,这还都不是水军!没有请推手!

  卢舟却半点兴趣也没有,因为他无法再演电视剧了,收视率对他来说已经不太重要,经过上次的沉寂之后,他已经开始逐渐无视了外界对他的评价。

  “这个地方没演好。”卢舟说。

  “嗯有一点。”萧毅说,“我还记得那天你感冒打喷嚏,鼻涕糊了亚晴姐一脸。”

  “还不是你害的!”卢舟怒道。

  萧毅心想又关我事……好吧,随你。

  “还是要继续努力。”卢舟说,“红一段时间就过了,不超过三个月,得出好作品才行。”

  萧毅点了点头,知道以前卢舟的持续大红状态,三分靠作品,七分靠杜梅苦心经营,宣传、炒作所维持的话题度,娱乐圈行销就这样,没有办法。《铁马冰河》的收视率飙高,似乎更坚定了卢舟转型的信心,因为他必须计划自己,且经营自己,不能再靠长相和炒作来混饭吃了。

  “邓晓川还没消息?”卢舟说,“真是个窝囊废,和你一样的窝囊废。”

  萧毅说:“我发现你对窝囊废都挺照顾。”

  卢舟嘴角抽搐,说:“换了别人,都是制片人监制投资商催着明星,求爷爷告奶奶地等他下决定,到咱们这边还得催着制片人走,搞得跟个三线演员混配角似的。你问问他,是不是想潜我才给开机啊。”

  萧毅:“……”

  萧毅发现卢舟虽然脾气臭得要死,但是他似乎对各种窝囊废有着神奇的耐心,而根据卢舟教他的,以及他自己所了解到的,这种电影,通常都是先找好了导演才有后续,从来没出现过只找了个男主角,别的什么都没有的。

  要拍好这个戏,就需要对电影有独特理解的大导演,这算是个什么类型的片,萧毅不清楚,就连卢舟自己也没法给它定位。

  卢舟给邓晓川介绍的几个导演,邓晓川一个没谈成,再往上,拿过奖的导演,靠卢舟的人脉就不行了,于是这戏只能半死不活地扔着,卢舟自己都没多大想法。

  “照最后的结果。”卢舟说,“要么不拍,要么找个新人导演来拍,妈的干脆咱们自己当制片人算了。”

  萧毅:“……”

  “不不不,不行……”萧毅惨叫道,“我一个刚入行三年的新人,什么都不会,做什么制片人啊!”

  “挂联合制片人,卢舟工作室。”卢舟说,“怎么样?”

  这个令萧毅有点动心,但是想了想,隔行如隔山,还是算了,卢舟要参与的话,邓晓川的名字肯定会被挤到后面去,而且卢舟起到的作用也不大,毕竟他在电影圈子里说不上话。

  卢舟又给郑小聪打了个电话,托他的朋友们帮忙留意一下,萧毅把剧本看得都会背了,一周后,一个年轻的男生打电话,卢舟在下面跑步,萧毅气喘吁吁地上来。

  “你……你好,呼呼……”萧毅说。

  那个声音很好听,带着磁性,萧毅一听到登时骨头都酥了,感觉这家伙就是打电话来调情的。

  “啊……啊……他在……下面。”

  “他在下面吗?”那男生有点意外,笑着说,“我一直以为他在上面,你们正在玩电话play吗?”

  萧毅:“……”

  “他在健身!”萧毅用尽全身力气,大喊道,继而筋疲力尽地扑倒在沙发上。

  “这种健身方法挺少见。”男生说,“可以理解,但是下面那个不是通常都不用动的吗?”

  “他在下面的健身房……里……”萧毅趴在沙发上面朝下,他开始觉得这个人应该是吐槽高手了。

  “喔喔!”那人说,“我是迪乐,你是萧兔斯基吗?”

  “迪鸭。”萧毅说,“我是,我听过你的声音,只是没想起来。”

  迪乐说:“你帮我告诉他一声,我帮他打听了下,有个导演表示有兴趣,现在投资方拉到了吗?”

  “一分钱没有。”萧毅遗憾地说,“现在只有卢舟。”

  “故事挺好。”迪乐说,“我认识秦老,这个写的就是他爷爷辈的故事。以前拍一个纪录片的时候听他说过,这个没人拍就没人拍,一有人拍的话大家都想参一脚,发财哥既然接了,后面就会像滚雪球一样,投资越滚越多,别担心,能成。”

  “好吧。”萧毅说,“承你贵言……”

  萧毅记了导演的电话,给邓晓川拨过去,让他联系,那是个姓柴的导演,拍过不少好电影,然而现在商业片当道,柴导的片叫好不叫座,更麻烦的是就算叫好也是一群文化人在叫好,拿不到国外的奖。

  “导演也过气了。”卢舟说,“主演也过气,导演也过气,编剧还死了,这是什么项目啊,妈的。”

  萧毅:“……”

  “只是最初的原创去世了而已嘛!”萧毅说,“现在的这个编剧还活着的呢你不要咒他……”

  三天后,邓晓川那边定下来了,和导演沟通过以后,通知卢舟过去开会。

  萧毅以为拍这种电影的导演都会一身乱糟糟的,戴个墨镜,满脸络腮胡,一开场就让人关灯,再谈点匪夷所思的专业名词,没想到柴导居然胖胖的,挺乐呵,满脸福气,挺着个啤酒肚,穿一身白衬衣,还打了领带,收拾得既干净又精神。看来导演的气质和他拍什么片子没多大关系,只和他娶了什么样的老婆有关系。

  “哎呀卢大才子。”柴导笑呵呵地说,“平生唯一的愿望,就是和你合作,你们郭导都要把你夸出花儿来了。”

  卢舟忙笑道:“不敢不敢,能和柴导合作是毕生荣幸,我说认真的,要学习。”

  制片人邓晓川、柴导、卢舟、萧毅,以及柴导的团队主要人员,大家凑在一起聊这个剧本,编剧也叫过来了,是个三十来岁的男人,柴导不慌不忙,喝茶吃点心,还让助理去买了点豌豆黄,大家慢悠悠地坐着,开茶话会一样地聊剧本。

  “剧本还是有很多硬伤。”柴导想了想,说,“这样,同志们今天都说说自己的看法,畅所欲言,这周咱们把大概的分场给定一下,好给小邓去拉投资。”

  萧毅心想这些电影剧组真是千奇百怪,无奇不有,卢舟却道:“我不是主创,就不多说了……”

  “怎么能说不是主创呢?”柴导说,“你是这个电影的核心灵魂人物,你的想法是最重要的。”

  卢舟只好说:“我怕我演不好这个角色。”

  众人都笑了起来,编剧说:“卢老师,您都演不好这个角色的话,我觉得就真的找不到人来演了。”

  卢舟说:“找还是找得到的,就是片酬高。”

  卢舟说的倒是老实话,现在国内五六十岁的影帝级人物,要潜心思索,接这么一部戏,是可以的。

  柴导说:“不会就学嘛,大家都是这么过来的,但是卢舟,你进了我的组,就要听我的话,我不保证最后这个戏能叫座,但是通过我们这段时间的磨合,我相信你能磨砺自己的灵魂,把你的专业素质再往上提一个档次。”

  卢舟点了点头,看了眼萧毅,萧毅笑着说:“柴导太神了。”

  柴导笑道:“我这人向来是有一说一,卢舟演戏有点浮躁,需要专心下来,好好地去理解一个人物。”

  卢舟在对着比他厉害的人,或者有才华的人时,还是很虚心的,他说了一下对这个人物的理解,最后总结道:“悲伤,但是王根宝也很坚韧,是一种像山一样,巍然屹立的父爱。”

  “驱使他进入命运泥潭里的。”柴导说,“是一个悲剧性的环境,悲剧性的时代,但是他依旧在抗争。”

  “我提供给你一个办法。”柴导说,“回家以后,每天把你的眼睛蒙上,当一个瞎子,去体会瞎子的世界。”

  卢舟:“……”

  当天开完会后,家里。

  卢舟蒙着眼,拿着根手杖,在家里点来点去,萧毅说:“要拿什么?我来?”

  卢舟摆摆手,摸到厨房里,倒水,倒了满桌。

  萧毅觉得实在太好玩了,卢舟又摸索着,端着水杯,坐回沙发上,片刻后去摸ipad,继而意识到没法刷淘宝了,只好就那么坐着。

  萧毅一边切菜一边说:“你以前演过瞎子吗?”

  “大学的话剧演过。”卢舟说。

  “一个英俊的瞎子。”萧毅说,“蒙着眼比以前更帅了怎么办?”

  卢舟的眉眼前蒙着黑布,听到这话的时候笑了起来,一个蒙眼帅哥的微笑,登时令萧毅开了满厨房的桃花。

  “什么都看不到。”卢舟说,“也不能刷淘宝,不能看书。”

  “每天练习一下就好了。”萧毅说。

  卢舟答道:“我思考一下人生吧。”

  于是卢舟开始坐着思考人生,思考人生这件事偶尔半小时就好了,如果一直在思考人生,整个人就会很郁闷,吃饭的时候,餐厅内的灯光照下来,萧毅带着幸灾乐祸的笑,看着蒙着眼的卢舟拿筷子,戳来戳去。

  卢舟找不到菜在哪里,萧毅快要被他给笑死了,卢舟问:“你笑什么?”

  卢舟说这个话的时候,嘴角还带着笑,他英俊的脸庞因为眼睛被蒙住了,别有令人无法抑制的倾心魅力。

  “没有。”萧毅说,“你突然一下变得好温柔。”

  “是吗?”卢舟说,“可能因为心静下来了。”

  “我喂你吃?”萧毅说。

  卢舟说:“不用,瞎子难道天天要人喂饭吗?”

  萧毅喔了声,卢舟想了想,又说:“喂一次吧,让我感觉一下。”

  以前萧毅也喂过卢舟吃饭,那是在他受伤卧床的时候,但是现在的感觉又不一样了,他把饭菜拢好,喂到卢舟的嘴里。

  卢舟冷不防被喂饭,嘴还没张开,萧毅的勺子已经过去了,登时被饭菜糊了一脸。

  卢舟:“……”

  萧毅快要笑疯了,卢舟哭笑不得,说:“你一定是故意整我。”

  “啊哈哈哈啊哈哈啊啊啊啊……”萧毅笑得趴在桌子上,卢舟又摸来摸去地在找纸擦脸,萧毅便给他擦了脸,卢舟像个安静的小孩,坐在温暖的灯光下,他突然握着萧毅的手,萧毅心中一动,凑上去亲吻他。

  “我爱你。”卢舟说。

  卢舟伸出手,摸萧毅的脸。

  “根宝从来没见过他媳妇的样子。”卢舟说,“他们在家里,我猜和咱们也差不多。”

  “我也爱你。”萧毅说,“是的,他们互相扶持。媳妇死了,根宝一定会很难过。”

  卢舟没有说话,坐在桌前,萧毅说:“啊——”

  萧毅给卢舟喂饭,他们一顿饭吃得很慢,喂过以后,萧毅才自己吃。

  “我来洗碗吧。”卢舟说。

  他摸来摸去,收拾了桌上的餐盘,萧毅给他系上围裙,并且把刀拿走,免得他不小心划到手,在一旁看着他洗碗。

  晚上,卢舟坐在沙发上,萧毅躺在他的怀里上网,卢舟什么也看不到,萧毅说:“听听电视?”

  “不。”卢舟说。

  “有什么感觉?”萧毅说。

  “寂寞。”卢舟说,“看不见的世界里很寂寞,没有安全感,渴望有一个人陪伴。柴导确实是行家,他让我用这种方式去补充对人物的理解。”

  萧毅嗯了声,当天卢舟几乎全程用蒙着眼的方式,体验了一整天。

  第二天,卢舟蒙着眼,坐在会议室里,所有人都看着他。

  柴导说:“适当还是要让眼睛看看东西。”

  卢舟点了点头,说:“大家继续聊。”

  第三天,第四天……

  一周后的礼拜一,邓晓川去和投资商谈事了,没有来,柴导说:“今天我们来谈谈这个剧的一些想法,昨天我和郭导聊了一下,我们看了一些纪录片,我有一个全新的想法。”

  萧毅以前最怕导演的一句话就是:“我有个全新的想法”,每次听到这句话,全部人都少不了折腾,编剧被折腾得住院,外景被折腾得跳楼,演员被折腾得进精神病院……

  萧毅假装很有兴趣地听,卢舟说:“您说说看?”

  “我在想。”柴导想了想,说,“能不能把二胡这种民族乐,作为贯穿整个电影的灵魂乐曲,把它做成一个既传统,形式又奇特的中国式音乐剧?”

  萧毅:“……”

  卢舟:“……”

  “卢舟,这个对你的要求非常高。”柴导说,“但是你也说了,你的助理会作曲。”

  萧毅:“……”

  萧毅心里喊道妈呀,你饶了我吧!

  当天下午,二胡老师来了,先给柴导和萧毅、卢舟拉了一段,萧毅嘴角抽搐,险些给这个老师跪了。

  “陈老师。”萧毅说,“您还记得我吗?”

  “啊。”陈老师抬起头,看了萧毅十分钟,又看看他旁边的卢舟。

  “你是那个。”陈老师说,“到女生宿舍下打鼓弹吉他,被记了个大过的。”

  卢舟:“……”

  萧毅:“……”

  陈老师头发胡子都是白的,一副世外高人的模样,说:“你叫什么来着?你叫杜马?”

  萧毅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他说:“杜马是我室友,那次是陪他去的,结果他跑了……”

  陈老师说:“好好好,你现在过得不错嘛!柴导极力推荐你。”

  这个陈老师就是当年教选修课的教授,萧毅看到他来了,就知道靠谱了,但是要让他去作曲,尤其是拉二胡,更不靠谱。

  幸而陈老师有个自己的音乐团队,接下了《秦山》的音乐制作与剪辑部分,萧毅本能地知道,跟着这种级别的老师,一定能学到很多。于是暂时把卢舟扔到一旁,开始跟陈老师讨论作曲。

  柴导整理了意见给陈老师,大家你来我去地讨论了好几天,其中萧毅全程担任了助手,把卢舟的感觉、柴导的感觉,以及自己对二胡的理解,都整理给了陈老师。

  卢舟还是蒙着眼,每天在家里走来走去。

  萧毅拉了一曲二胡,看着卢舟。

  “不错。”卢舟哼着旋律,说,“你自己作的?”

  萧毅说:“有点像久石让的《太阳依旧升起》,从他那里得到的灵感,但是不能用,重复的元素太多了,感觉也很相似。”

  卢舟嗯了声,萧毅又开始想,卢舟问:“怎么不说话了?”

  萧毅说:“啊?怎么了?你心情不好吗?”

  卢舟说:“你不说话,我感觉不到你在,心里不踏实。”

  萧毅说:“根宝一定很孤独。”

  卢舟喃喃道:“最孤独的人,是最强大的人。这就是根宝的内心。”

  萧毅登时就震撼了,说:“好牛。”

  “易卜生说的。”卢舟拿着拐杖起来,走到萧毅的面前,萧毅放下二胡要起身,卢舟却说, “你坐着。”

  卢舟伸出手,摸萧毅的短头发,摸他闭上的眼睛,继而单膝跪下,牵起他的手,把他的手放在自己的脸上。

  萧毅:“……”

  卢舟:“有什么感觉?”

  “硬了。”萧毅答道。

  卢舟:“……”

  卢舟变戏法地掏出一个戒指,说:“你愿意嫁给我这个瞎子吗?”

  那个戒指正是萧毅以前戴在卢舟公仔手指上的。

  “我愿意啊啊啊啊——!!”萧毅的怒吼几乎要把整个房子给掀翻了。

  又一天过去,萧毅回来以后,说:“来吧。”

  萧毅搬过来椅子,让卢舟坐好,摆好拉二胡的姿势,牵着他的手,摸上弦,开始教他拉二胡。

  一连半个月,萧毅和陈老师就电影主题曲以及旋律的问题,反反复复争论过无数次,每次卢舟在旁边听着的时候,都说:“我觉得萧毅的曲子好。”

  大家都知道卢舟其实是外行,然而他发话,陈老师也没办法,只得适当退让,萧毅又说:“第四十二场结束的时候插主题乐,我觉得苏格兰风笛的感觉更适合一点?”

  “风笛。”陈老师想了想,起来喝水,“感觉就不对了。”

  萧毅说:“经过后制处理,不会有西方乐氛围的,只会显得很苍凉。”

  陈老师说:“这倒是个办法,不过你的方式也太杂了,钢琴、管风琴、风笛、古筝全上,你们编曲的就喜欢玩这些花样,为什么不安安心心下来,钻研二胡呢?”

  萧毅没有反驳,陈老师说:“再说吧,我找柴导问问。”

  邓晓川带来了一个好消息,投资差不多能到位了,资金部分还有上千万的空缺,萧毅听了报告,觉得肯定要超预算,女主角邓晓川那边正在联系,因为有裸戏,而且柴导非常坚持,片酬又低,大家都不太愿意接。

  随着圣诞节和新年的来临,这部戏从计划开始,已经过了四个多月,现在感觉还是遥遥无期。

  柴导说:“我看这样子呐,过年前是不会有消息了,卢舟,如果你有时间,我建议你到河南的新郑,或者漯河去,找个农村,体验一下根宝的生活。”

  卢舟嗯了声,说:“我问问看萧毅的安排。”

  萧毅和卢舟去甘肃过了个新年,并且到柴导即将去看景的地方先逛了一圈,天气很冷,而且寒风凛冽,大部分都在乡下,石头垒砌的房子,大家也都很穷。

  回来的时候他们经过了山西大同,总算有人气了点。萧毅在乡下租了个两室一厅的小房子,准备到一月份再回去。

  这里没有暖气,没有热水器,只能烧煤炉取暖,卢舟每天就忙这忙那,蒙着眼睛生火,虽然比根宝住的环境好了实在太多,但是人们进进出出的,乡下的气氛,也有点像电影里描述的那样。

  干冷的被子,每天无所事事,坐在院子里晒太阳过冬的感觉,不远处还有个打麦场。

  卢舟一直蒙着眼,戴着个毛线帽,暂时没有人认出来他的身份,要做的事情实在太多了,他要打水、烧水,虽然有燃气灶,但是洗澡非常麻烦,还要扛着煤气罐上楼,萧毅生怕卢舟的肩伤复发,卢舟却道没事,另一边肩膀是好的。

  于是两个人就像住在乡下的小夫妻一样,每天过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日子,晚上萧毅会给卢舟读一点书。

  “感觉就像两辈子。”卢舟说。

  萧毅说:“我也觉得……这日子太神奇了。”

  卢舟拿着个拐杖,在村子口听另外一个瞎子拉二胡,小声说:“他拉得没你好听。”

  萧毅说:“这些都是民间的,我们不一样,我的二胡已经不纯粹了,带着流行乐的感觉。”

  卢舟听了半晌,没听出什么稀奇来,又和萧毅去买菜,萧毅买了个鸡,卢舟则在另外一边买蒜,摸钱的时候摸了半天,找钱的时候又摸了半天。

  回去以后,萧毅来了灵感,就坐在院子里拉二胡,周围的人都被二胡声吸引过来了,萧毅拉二胡的时候,卢舟沉默地进去,再出来的时候,拿着个搪瓷的饭盆子,一手端着,摇了摇,开始跟着萧毅的曲子胡编了几句歌词唱。

  萧毅:“……”

  叮叮当当的,开始有人朝里面扔一毛钱的硬币,萧毅心想导演你太可惜了,错过了这么好的彩蛋……最后萧毅不拉了,卢舟得了两块钱,拿着出去给院子里的小孩买糖吃。

  萧毅有一天回来的时候,看到卢舟站在院子外面,和一个隔壁的五岁的小女孩玩跳格子。

  “不是不是!”小女孩说,“你回去那边站着!我说开始才开始啦!”

  卢舟:“好的好的。”

  萧毅马上拿了dv,在一旁偷偷地录下来。

  小女孩牵着卢舟的手,又让他回到开始的地方,她妈出来了,开始骂不要麻烦叔叔,卢舟忙笑着摆手示意没关系,按照她的吩咐,陪着一群小孩跳格子。

  过了几天,又有孩子来找卢舟,让他演一个反派,没人演反派于是卢舟就变成反派,被木枪指着砰砰声,卢舟负责倒下,大喊:“大王饶命!”

  萧毅一边偷拍卢舟,脑海里一边自动单曲回圈:锵锵锵当当当,不要叫我大王要叫我女王……

  过完新年,回到北京以后,柴导看了萧毅拍的片段,快要被他们给笑死。

  “小萧你妥妥的!”柴导说,“导演的料子!”

  卢舟脸上带着红晕,还蒙着眼睛,笑着说:“他是我的金牌助理。”

  “每天这么过。”柴导感慨道,“真是有理想,有追求,太充实了!来,卢舟,你看看情况,过几天不用再蒙了,现在还有四百万的资金缺口,女主角找到了,是个演技很好的新人。”

  正月十五,元宵节的时候,卢舟终于把他的蒙眼布摘下来了,前几天女主角又跑了。萧毅真是彻底败给这个剧组了,感觉充满了各种横插一刀的意外,柴导却不慌不忙,说:“没关系,咱们先准备开机,一边拍一边慢慢找女主。”

  萧毅听到这话的时候差点背过去,这次郭导也来了,进来就说:“啊哈哈,我们这可是金牌阵容啊。”

  萧毅忙给郭导倒茶,他相当爱郭导,因为郭导是第一个令他从一个助理完成对剧组创作转变的人,难怪卢舟会那么尊敬他,每一个好的导演,都能令整个团队里的所有人完成一次思想重铸的过程。

  剧组先是在北京租了个两万一个月的房子,作为临时驻地,大家最后又修改了次剧本,郭导和柴导一起去看景,郭导监制,柴导当导演,郑小聪工作室、卢舟工作室各出了四百万,剩下的则是一家拉点投资,邓晓川则是制片人,距离萧毅第一次看到剧本,后面足足又改了二十次,编剧终于住院去了,再也不来了。

  于是郭导又另外请了三个编剧开会,把剧本给最后翻修了一次,算上前面的三个编剧,这戏一共有n个编剧了。

  外联已经解决好了景,从中影请来的一众群众演员,这些群众演员都是专业演戏的,郑小聪和胡杨也进组了,给卢舟当个客串,萧毅问要不要找乌恒古,卢舟却摆手道算了。

  二月份,整个剧组分批上了飞机,奔赴太原,再从太原转车去临汾,最后从临汾开车去吉县,租到了一个乡村,在他们拍戏期间,村庄的所有居民都被政府临时迁走,换成了演员。

  萧毅心想这真的是太牛了,本来在涿州影视城或者中影就能拍的地方,居然原班人马拉到了中垛乡来……这是投资人的钱花起来不心疼么,但是看监制郭导花钱的态度也不像啊,他们连喝的茶叶都是自己家里带的,平时花钱更是很节俭,从来不公款吃喝,剧组凑一起聚餐也是大家各自带点菜。

  然而在抵达拍摄地的第二天,摄像机开始布设的时候,萧毅就觉得这电影真的……来这里太对了。

  “你说对不对?”郭导笑着朝萧毅说,“小萧,你自己说?”

  “是。”萧毅点头道,“是的,这才是景。”

  “嗯。”柴导赞许地点头道,“这才是景。”

  茫茫的风沙、黄土高原绵延的群山,以及荒芜的道路、灰黄的大地,这是不管什么道具与布景,都无法做出来的景色。当天道具开始搭棚,改造所有的东西,缺什么就直接打电话,让北京那边的第二批人马带过来。

  发电机开始轰鸣,燃料载过来,卢舟和郑小聪对着一个盆子吃饭,郑小聪说:“弟妹炒的鸡好吃。”

  萧毅:“……”

  郑小聪戴着防风墨镜说:“好久没吃到这个菜了。”

  萧毅哭笑不得,不好去纠正影帝的称呼,卢舟在旁边哈哈哈来啊来啊,大家来喝酒啊。柴导和郭导吆五喝六地划拳,郭导说:“不行不行,小柴我喝不过你。再喝下去预算都要被我喝光了。”

  “你怕啥!”柴导喝得满脸通红,说,“俩大腕儿在咱们组里,可劲儿超!超了让郑有钱和卢发财出就是!”

  卢舟:“……”

  郑小聪:“……”

  萧毅快要被笑死,郑小聪听到自己被卢舟连累得多了个郑有钱的外号时,那表情,简直不能再影帝。当天晚上,大家喝过酒,吃过饭,饱餐一顿,就算开机了。萧毅问要不要微博宣传一下,柴导大手一挥道:“咱们不搞那一套,把戏拍好,比什么都好!”

  当然还是要拜神的,连郭导也不能免俗,当天晚上拜过土地公,并且敬了酒。

  于是第二天,早上所有剧组成员早早起来,就开机了,卢舟从四点起来就开始化妆,肤色黑了,干了,一身尘土的味道,赤着脚,脚上也得涂泥,穿着一双破草鞋。

  卢舟蓬头垢面,拿着二胡,拍了个定装照,头发就跟干草似的打着结,看上去就像十天半个月没洗头一样,脏得要死,脚上还带着化妆化出来的伤,红色的肉翻出来,露在外面。

  “拍个定装照吧。”统筹说。

  萧毅:“……”

  萧毅心想你这定妆照妥妥的将成为卢舟的黑历史啊!这有什么好拍的啊!

  郑小聪则化了个黑脸,像是吹了一脸灶灰出来一样,光着脚像个疯子,笑着过来,搭着卢舟拍照,女主角叫英画,专门演西藏剧的,一人分饰两角演王根宝的媳妇和女儿,皮肤也化得很粗糙,穿的衣服破破烂烂。

  三个人站在一起,拍了个照,萧毅心想真是够了。

  英画说:“来呀,萧哥你也过来。”

  “来来来,大家都过来!”郑小聪做了个集合的动作,所有人过去拍了个合照。

  当天拍的一场,是王根宝找到村子里的戏,大部分戏都在这个村子里拍,卢舟上来就要一边走一边唱,这个难度非常大,但陈老师整理了所有的三晋民谣,甚至还回学校去请教了一个老教授,教着卢舟熟悉了他所有的唱词。

  卢舟拿着二胡,从村子外走来,摄像机推进,萧毅心里不住打鼓,卢舟的声音开始时很小,继而渐渐地大了起来。

  “打班无人看……唉,苦伶仃。”卢舟的声音低声而嘶哑,刻意憋出了一副破锣嗓子,坐在村子外的木桩上。

  卢舟翻翻白眼,他的眼睛里戴上了特制的隐形眼镜,这个时候他也是什么都看不到的,抖抖索索地开始摸二胡。

  萧毅坐在他的对面,收音师将麦推过来,剧组请来的二胡乐师和萧毅开始准备,乐师先开音,随着这个动作,卢舟的白眼翻向天空,道具在远处放乌鸦,乌鸦发出声音,飞向天空。

  单独看一场的话,这个场面很滑稽,然而萧毅却几乎没有时间细想,他紧张地看着卢舟的指法,乐师一停,他马上把曲调接上。

  在这中间,形成了一个断层,这个断层恰好就在卢舟指法停顿的时候。

  柴导没有喊卡,只是专注地看着,卢舟继续拉二胡,张开嘴,嘴唇已经龟裂了,既拉又唱,一阵狂风吹来,树叶落了满地,卷起尘土。

  柴导终于说:“从头来一次。”

  场记敲板,卢舟反反复复地走,太阳从乌云后出来,萧毅试着戴了一下卢舟的那个隐形盲人眼镜,直接嵌在眼里很不舒服,道具在卢舟脚上的伤口里刷了点蜜糖,村子后的臭水沟里,便有苍蝇过来,在卢舟脚边嗡嗡地飞。

  一个镜头,足足拍了一早上,中午吃过饭以后,风越来越大,棚布都要被刮得飞起来了,卢舟站在树下,萧毅看得出他很累很累。

  “这个好!”柴导说,“感觉对了!来,接着刚才的感觉,重来一场!”

  卢舟的二胡声出去,在风里远远飘扬,两个小孩子才跑出来,卢舟的二胡声便停了。

  “小孩戏不好演。”郭导说。

  “你进来!来!”郑小聪满脸烂醉的妆,摇摇晃晃说,“这是甚么东西?!”

  郑小聪伸手去拿二胡,卢舟却不说话,摊开手,微微张着嘴。

  “你拉。”郑小聪演一个混子,笑着说。

  自从卢舟和黎长征那场《锦毛鼠与飞天猫》对戏结束后,萧毅已经鲜少看到有和卢舟凑一场,却交相辉映的角色了,果然郑小聪拿过国际大奖,演来的感觉完全不一样。

  郑小聪更外放,走的和卢舟也不是一个路子,他微微咧着嘴,示意卢舟继续拉二胡。

  卢舟一按弦,乐师又跟着奏起乐来,萧毅的水平不够,只能每次到了表示卢舟内心激动,并且要出现乐曲的破绽时才轮到他。

  这场戏从早上一直拍到晚上,直到郑小聪带着卢舟回他的家,招待他吃住的时候才算完。

  接着是夜戏,剧组吃过饭后转内景,内景就搭在院子里,山西的二月底还是非常冷的,所有人穿着羽绒,冻得直哆嗦,外面开了暖风机,对着屋子里吹了两个小时,郑小聪和卢舟才开始坐在炕上,演吃饭的一场戏。道具上了馍,郑小聪又开始问卢舟学了几年二胡,让他再拉几首听听。

  于是卢舟吃过郑小聪媳妇端过来的面,在房间里开始拉二胡。

  接着是女主的表情。

  如果说第一场戏只是普通的折腾,那么这场夜戏简直是把所有人都给折腾惨了,零下十度的天气,大家都在一个滴水成冰的院子里等卢舟拍戏,墙壁拆掉架了各种各样的灯,灯光助理跪在炕前的地上,用身体抵着反光板。

  萧毅第一次参与拍这样的戏,他冻得双手通红,哆嗦着拉二胡,寒风凛冽,院子里四面透风,直到十点才收工。

  第二天,又是重复卢舟的第一场,从村子外面走进来的戏。

  连续拍了足足三天,最后柴导才算过,夜戏里,女主在厨房里听卢舟拉二胡的那个表情,更是把整个剧组给折腾疯了。

  中间没有戏的时候,萧毅便开车到外面去买点吃的,给大家补充营养,大约一周后,客串的郑小聪杀青了,带着高烧与感冒回了北京,临走的时候还拖着鼻涕,朝萧毅说:“照顾好卢舟,这戏只怕半年拍不完。”

  萧毅心有余悸,天天这么拉二胡,只怕卢舟不倒他自己先倒了。

  然而拍《秦山》的这些天里,萧毅的食量和从前比都飞跃了一个档次,之前吃什么山珍海味都没感觉,现在看到肥肉就两眼放光,卢舟更是狼吞虎咽。

  柴导则每天一杯小酒,郭导滴酒不沾,陪着柴导喝茶。

  过了一个月,春季快要结束了,卢舟渐渐地进了状态,张口就来民歌,那种歇斯底里却又绝望的感觉,看得萧毅几乎入了戏。

  四月份的时候,所有人都在等那场暴雨,有一天终于电闪雷鸣,萧毅十分恐惧,生怕没避雷针出事故,尤其是灯光还把打光给架到树顶上,万一一个雷给劈下来,大家都别想过了。

  然而卢舟在暴雨中摔进山沟的那一场,却几乎是一次过,所有人都在雨里淋着,拍他滑进沟里的那场戏。

  紧接着他在泥泞里摸索,找女儿的那张照片。照片其实已经在路上被小混混给骗钱的时候顺便扔了,卢舟在黑暗的雨水里到处摸,一身都是泥,喊道:“秀儿喂——秀儿——”

  萧毅看得哭了,整个剧组里很多人都哭了,卢舟带着哭腔,几乎已经完全走进了戏里,茫茫黑暗中,闪电裂过山川,雨水灌溉大地。

  那是萧毅毕生中至为难忘的一场,在灯光制造出的闪电效果里,仿佛一道光芒照耀长夜,那个灵魂在强光中焚烧了自己,继而涅槃重生!

  萧毅按下二胡的弦,拉起了曲子,乐声在黑夜里回荡,整个世界再次陷入了久远的沉寂之中,萧毅一边哭一边发抖,带着二胡的乐声与暴雨交织,那是发自内心的颤音。

  当夜。

  “你哭毛啊哭!”卢舟吼道。

  萧毅:“……”

  萧毅那股劲还没缓过来,卢舟哭笑不得,裹着毛毯在钢丝床上发抖,昏暗的小平房里,整个村子里停电了,发电机还在外面轰鸣,萧毅给卢舟烧水洗过脚。

  “你瘦了。”卢舟心痛地说。

  萧毅坐在卢舟旁边,还有点哽咽,继而钻进他怀里,卢舟搂着他,说:“好了好了,都是假的,都是假的啊——”

  萧毅摸着卢舟的脸,眼里带着泪水,他已经无法表达自己的感情了,他抱着卢舟的脖子,狠命吻他的唇,卢舟脚也没洗干净,转身抱着他,把他压在钢丝床上。

  整个房子都在漏水,外面住帐篷的工作人员几乎要遭殃了,第二天起来,感冒的感冒,发烧的发烧,大家分了姜汤喝,又有人嗓子疼的,撑着继续拍戏。柴导的班底从前都是拍纪录片的,个个进可手刃山猪,退可撂倒贝爷,这点小病完全不在话下。

  最后一场,则是男女主被吊着,卢舟化妆之后扒得精光,只剩下一条破裤子,开始的时候,萧毅还担心卢舟的身材太好,拍不出王根宝那种骨瘦如柴的感觉,然而现在发现已经不用再担心了。

  卢舟在一个月里,为了拍这场戏,每顿只吃一碗饭,到得最后,两手被吊起来的时候,已经看出来嶙峋肋骨了。

  萧毅看得都疯了,虽然不管身材如何,以那个姿势被吊着,肋骨是一定很明显的,但是看到一群演员朝着卢舟和英画扔石头的时候,仍然有点受不了。

  英画很白,外加经过化妆,这场裸戏拍得简直动人心弦,那种美感和痛苦而狰狞、扭曲的感觉,以及皮肤上的淤青,彻底成了这部电影的点睛之笔。

  当天卢舟先被吊了一个小时,接着放下来,接着又吊了一个小时,放下来,吊一个小时,如此不断循环。

  配角们扔石头的那场戏更是循环了n次,萧毅朝柴导说:“卢舟肩膀受过伤,不能再吊了。”

  柴导说:“你问问他情况,能不能坚持。”

  卢舟说:“没事!继续!”

  最后终于拍完的时候,卢舟的肩膀已经红了,萧毅吓惨了,卢舟一只手根本抬不起来,只是要求休息一下。天气转热,卢舟光着膀子坐在村头,萧毅小心翼翼地给他擦药油。

  “要回去医院看看吗?”萧毅说。

  “不用。”卢舟的脸痛得都有点扭曲了,说,“休息一下就行。”

  萧毅知道卢舟很在乎这部戏,但是身体还是最重要的,他不想再出现半途而废的事了,然而卢舟说:“我心里有数,别紧张,来,拉手二胡来听听。”

  萧毅叹了口气,坐下,取来二胡,拉了起来。

  整个剧组休息时间,大家都在听萧毅拉二胡,炽热阳光万丈,铺天盖地洒下来,蓝天,干燥的土地,灰扑扑的树长出新芽,飞鸟掠过天际,一曲乐声在天地间回荡,说不尽的苦楚,道不尽的苍凉。

  “萧毅也拉得越来越好了。”柴导笑着说。

  大家各自鼓掌,卢舟长期熬夜,眼睛疲劳得发红,皮肤被风吹得粗糙,整个人被晒黑了,又瘦了,汗巾搭在背上,穿条破破烂烂的长裤,就像农民一样,看着萧毅笑。

  萧毅也瘦了许多,干干瘦瘦黑黑的,穿着发黄的衬衣,无奈摇头笑笑,看着卢舟。

  最后一场戏是追逐战,卢舟在天亮时带着小孩逃跑,要把道具用的二胡给毁掉,毁完以后,换成在路上,送葬时从一个老人家里得到的另一把旧二胡,卢舟便提着萧毅的二胡,完成了这个艰巨的使命。

  山西的景终于完了,大家先是回太原,在当地收拾好,萧毅终于有种又回到了现代化社会的感觉,高楼大厦,车水马龙,在乡村里呆了快四个月,一切彷如隔世。他先带着卢舟去做复检,幸好没出大问题,不必再卧床,继而去海吃海喝了一顿。

  终于又有3g信号了,萧毅刷了刷网,发现四个月里,网上世界还是那样,民生、政治、娱乐、综合焦点,现在不仅剧是类型剧,连新闻也是类型新闻了,把一年前的新闻拿来,换换主语,大部分都能套上。

  接着是陕西的景,最难拍的地方已经过去了,萧毅觉得以后自己一定会怀念这部苦得要死的电影,这是生平遭遇的最大的挑战,他有时候晚上去找柴导,看到柴导静静一个人在看片段,他也会坐下来,认真看一看。

  每一个镜头的回放,他都亲身参与了,虽然他自始至终都不在镜头里,但是他们总是站在这样那样的地方。

  “感觉怎么样?”柴导哈哈大笑,拍拍萧毅的肩膀。

  萧毅看得十分感动,但是这些镜头感觉还是有点粗糙,与其说是纪录片,不如说是电影,最后就看后制和柴导怎么去起死回生了。

  “很有震撼力。”萧毅看到后面的镜头,已经完全忽略了它的色调、声音、光影效果等,完全被卢舟给吸引住了。

  “首映式一定要来。”柴导说。

  萧毅点了点头。

  紧接着一个月后,陕西的景拍完,柴导带着班底又回到了北京,回去以后总算可以松一口气了,但是还没有完,所有的大场都在中影拍,因为这里是王根宝最初的家。

  卢舟演了足足快半年,外加去年开始对王根宝的理解,算上最初接触到这个剧本的时间,他已经演了将近整整一年。

  回到中影后,郑小聪亲自来探班,几乎快认不出卢舟和萧毅了,萧毅就像个深山里的农民一样,朝他笑笑,露出洁白的牙,一身黑黝黝的。

  “小聪哥,签名签名。”

  定装照洗出来了,按照柴导的要求,所有主演、主创都在照片背后签名,萧毅有预感这个一定可以当作传家宝的。宁亚晴正好在隔壁棚里拍一部民国的间谍戏,过来和他们打过招呼,看到卢舟的时候简直哭笑不得。

  那天卢舟和英画演上吊的一场,宁亚晴听到卢舟那声爆发力的时候,彻底就震惊了。

  “这是什么剧本?”宁亚晴问。

  “我晚上发你邮箱给你看。”萧毅说,“讲一个瞎子的。”

  宁亚晴看到英画吊在房梁上,卢舟抖抖索索进去,四处摸媳妇的尸体,最后抱着她悬空的脚,放声大哭的时候,瞬间眼泪就飙了出来。

  “这事情是真的吗?”宁亚晴哽咽道。

  “对。”萧毅小声说,“她的女儿被拐子骗走了,她的生活里唯一的希望就是女儿。”

  “一个瞎子。”宁亚晴不忍道,“生活应该会很艰难吧。”

  卢舟演完了那场,现在卢舟几乎可以半天过一场了,下来以后和宁亚晴打招呼,宁亚晴带了点心,分给剧组的人吃,又笑着朝卢舟说:“你俩什么时候结婚呀。”

  卢舟一怔。

  萧毅:“……”

  卢舟说:“以后拿影帝的时候去欧洲,顺便结婚。”

  宁亚晴笑了起来,卢舟又问:“你什么时候结婚?”

  宁亚晴说:“八字还没一撇呢,像你们这种好男人都内部消化了,怎么办哟,走啦。”

  萧毅看着她离开,还在笑,看看卢舟。

  卢舟说:“不是看我面子上,你哪有探班的点心吃啊!”

  萧毅忙点头道:“对对,卢大侠说得对。不过宁女侠人也真的很好啊。”

  卢舟说:“那是因为我带过她的戏,《铁马冰河》那个剧组就跟黑帮一样的,混得开,也团结。”

  “喔——”萧毅心想确实是,第一个跟到的剧组就是嚣张跋扈小团伙,难怪现在天天还聊微信聊得不亦乐乎,上次收视率一爆,整个剧组几乎要打横走了,微信群里动不动就是“xx台那班废柴”、“黎长征那个扑货”……

  回到北京以后,虽然仍是早上天不亮起床,晚上摸黑回家,比起在农村拍戏的日子却实在好了太多,不知不觉,所有的戏都拍完了,当满大街的叶子变黄的时候,卢舟拍完了他的最后一场。

  从三月份拍到十月份,足足拍了七个月,萧毅自己都觉得犹如脱胎换骨,重获新生。卢舟也变得更沉稳了,回北京后两人都稍微补回来了一点肉,不再是一脸吃不饱的样子,柴导拍最后几场戏的时候,开始不太满意。

  不过郭导说王根宝开始和最后的阶段,精神好点是理所当然,因为电影一开始根宝在家,有媳妇照顾,家庭算是美满。而电影快结束的时候,和女儿回到了家乡,重获新生,这两个阶段不用苦兮兮的,柴导这才没要求卢舟继续节食。

  吃过杀青饭,最后一天,卢舟回到家,和萧毅对着家里,一切都如此熟悉,又如此陌生。

  “终于……”萧毅已经完全无法形容自己的感觉。

  卢舟:“可能还要补拍,别高兴得太早。”

  萧毅说:“我还得去盯后制的音效制作。”

  卢舟说:“要录歌吗?”

  萧毅摆手,说:“我觉得已经没有什么歌能搞定这部电影了,配什么词都多余,只要音乐就好,纯音乐。”

  卢舟便没说什么,去洗澡换衣服,给萧毅做水果色拉吃,萧毅忽然感觉到他俩在一起的关系已经快要完全变了,以前是他照顾卢舟,现在更多的时间是卢舟在主动照顾他,经常洗碗两个人会抢着洗,最后还是卢舟一声怒吼:“放下给我去坐着!”萧毅才只好让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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