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庭汉裔 第八十章 羊氏预言

小说:晋庭汉裔 作者:陈瑞聪 更新时间:2025-05-20 11:45:40 源网站:平板电子书
  永康二年的五月辛卯,金墉城内。

  自从五月以来,洛阳时而小雨,时而大雨,前几日刚刚还是万里晴空,转眼又滴下雨来。庭院里的绿树一天天茂盛起来,重重地压着屋檐。一名明媚的少女凝视着屋檐上滴下的点点雨珠,又听见窗外的脚步声,不由得转首对一旁的中年人说:“你明白我的痛苦吗?”

  她的眼眸明亮若星辰,说话的语调也富有生气,一听就知道,她是一名对生活富有向往的少女。可她的话语却如此突兀,好像对生活有很大的不满。

  这真是一件咄咄怪事,毕竟观看这位少女的打扮,她皮肤白皙,血色红润,如瀑青丝结成生动舒美的灵蛇髻,身着抱腰绛纱襦裙,颇有一种青春靓丽的魅力。虽然算不上极尽奢华,但也是富贵人家才能穿着的衣裙。

  和这位少女说话的,乃是一名中年男子。他身材较胖,大概四十余岁年纪,着一身宽阔庄严的玄服,鬓髯也打理得非常细心,可看起来却不伦不类。这一切大概是因为,比起少女来,这位中年男子的眼神不仅不成熟,反而显得懵懂,而且还经常流露出些许没有受到过欺负般的孩子气。

  此时也是如此,他似乎听不太懂少女的话语,反问道:“阿茶,你是饿了吗?”

  少女一听这话就感到气愤,但她看见男子无辜的眼神,转瞬又被打败了。她本想说一些比较绝情的话,来发泄心中的不满,可此时此刻,她仅是叹了口气,徐徐说道:“我不是饿了,我只是心累。”

  “累吗?这我就不懂了,我一直很笨……”男子的脸上露出困惑的神情,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感觉到自己似乎是做错了,只好低下头数自己的手指。

  谁能想得到呢?这样一位连话都说不清楚的男子,竟然是堂堂天子,大晋的皇帝。而他身前这位,看起来与他毫不相配的少女,正是他的妻子,大晋的皇后,羊献容。

  只是在现在的金墉城内,他们是废帝与废后。

  羊献容看着连吵架都吵不起来的丈夫,瞬间涌出一种无力感。她不禁扪心自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才会沦落到如此地步呢?

  在常人看来,或许嫁给天子是一件无上的荣耀。但对于一个年方十七的妙龄少女来说,嫁给这样一位生活仅能勉强自理的老男人,无疑是一种灾难。

  羊献容小字阿茶,出身于泰山羊氏。虽然世人说起京畿名族,毫无意外,都会先提起开国八公所在的八大家族。但真要论政治地位,还有一家与开国八公等同,那便是泰山羊氏。

  在咸宁年间,晋武帝曾经组织为开国功臣论功,其实当时的计划是册封九位公爵。之所以只有现在八位,是因为其中有一人德性高洁,不图封赏,推辞了公爵之位。这位便是曾与陆抗相抗衡,之后又策划了灭吴战略的名将羊祜。

  因羊祜之名,羊氏虽没有跻身公爵之家,但地位实与之仿佛。加上羊祜生前淡泊名利,喜结好友,为人美誉,朝中到处都是他的人脉。这使得在历次政治风波中,羊氏都可以延续羊祜定下的策略,一直保持中立,不管是何人得势,何人失势,都没有人来找羊氏的麻烦。

  等到了如今,八大公族已经有贾氏、裴氏、石氏三家失势,可羊氏丝毫不受影响,便可见一斑。

  而在献容此前的十六年人生中,她一直是羊氏最得人喜爱的珍宝。

  这源于一则预言。

  献容一出生,便长得眼睛明亮,笑容纯洁,十分惹人喜爱。父祖便给她讨来一块玉牌,上书“仙福辟疾,执赫永昌”八字,这是由张昭成天师亲自祈福过的。而且,张天师还给羊献容算过八字看过相,他煞有其事地对羊玄之说:“令爱有大贵之相,将来的夫婿必是皇帝啊。”

  此言一出,顿时在家中掀起了轩然大波。羊氏固然是国中的顶级名族,但能够和天家联姻,仍然是一件无上光荣的事情。

  因此,族中父老无不珍视小献容。但凡是献容想要的东西,无论是空中飞的,水里游的,地上跑的,只要不是水中捞月,家里便会竭尽所能地为她找来。

  有一次,大概是献容五岁左右的时候,她随家人去张华府上串门。听见时任中书令的张华在府中弹琴,琴声悦耳动听,好似潺潺流水,令献容念念不忘。献容便对家人说想要再听一遍,结果祖父羊瑾真的上门拜访张华,请这位当朝宰相,专门上门,给献容再弹一曲。

  不过以羊氏的家教,自然不似平阳贾氏那般功利。羊瑾也并不是无条件地满足孙女,在令孙女有一个快乐童年的同时,羊瑾也极为注重对孙女的教育:

  “哪怕是命中注定的东西,也不一定会一直伴随你,没有智慧的人,也容易将得到的东西失去。”

  羊瑾笃信张天师的预言,但正因为如此,他知道,想坐稳皇后这个位置有多么难。想得到君王的爱,简直就像是捉摸水中的云彩。前汉时,汉武帝多么喜爱陈阿娇,可转眼间,不就又将其打入冷宫,转而青睐贫贱之家的卫子夫了吗?

  因此,他早早就安排名师来教导女儿,规格超过献容的诸多兄长。其中甚至有司徒魏舒之女,贵为天师道四大祭酒之二的魏存华。

  魏存华教导小献容说:“人生如枝上花朵,盛衰无常,变化不测。阿茶啊,你命中有富贵,却须看轻富贵,否则将为富贵所累。”

  这种千帆看尽后的人生智慧,小献容当然是不懂的。她的童年应有尽有,万人宠爱,这种幸福好像会持续到天长地久,和盛衰无常有什么关系呢?但老师的那种恬静淡然,还是给她留下了极深的印象,下意识地进行摹仿。

  但不得不说,羊瑾的教育还是成功的。在献容十五岁及笄时,她不止出落得亭亭玉立,美貌堪称绝色。最重要的是,她秀外慧中,拥有一般士子都难以匹敌的见识,而且还有一颗积极快乐的心。

  这并不难理解,毕竟献容幼年时就知道了那则预言。虽说魏存华常常教导她,让她明白了一些知足常乐的道理。可命运对献容如此慷慨,她自然也认为,命运以后也会如此慷慨。

  她读过《汉书》、《后汉书》,知道汉宣帝故剑情深、光武帝痴情阴丽华的故事。因此她心中也憧憬着,既然自己要嫁给未来的天子,是否也能得到同样完美的爱情呢?

  献容起初以为自己要嫁给太子司马遹,便偷偷派人打听司马遹的样貌与作风。当时正值司马遹改过正名,回来的人都说,太子殿下样貌阳刚,且怜家顾小,算得上是一位良配。

  虽然可惜自己不是太子的原配,但献容觉得这样也很好,便明里暗里暗示父母,希望早日将自己嫁到东宫。可不知为何,父母竟然一番常态,不为所动。献容初时不理解,但未过多久,便传出了太子被废的消息,少女这才知道,洛阳已经发生了惊天剧变。

  作为一名女子,人生最重要的事情就是挑选夫婿,原本在意的太子失势了,自己将何去何从呢?献容有些迷茫,但想起那则预言,对未来大体上还是乐观的。

  又过了四五个月,她听说,外祖孙旂和赵王交好,家中似乎也有纳吉的准备,传出一些要将自己嫁出去的流言。聪明的献容便想:莫非是要将自己嫁给赵王的王子么?虽然条件比司马遹差一些,也还能接受。

  这一日很快来了。阿母孙氏露出一种献容从未见过的怜悯神色,蹙着眉头对献容说道:“阿茶,你要嫁出去了!”

  献容已经做好了准备,她乖巧地坐在母亲面前,一言不发地等待着母亲的通告,迎接自己期待已久的命运。

  结果接下来,献容听到了一句全然超出她想象的话语:“阿茶,你祖父和外祖商议过了,要将你嫁给当今天子。从下个月起,你就是皇后了!”

  命运的峰回路转,真是让人意想不到。在羊献容过去十六年的人生中,从未想过有一天,自己会嫁给年过四十的弱智皇帝司马衷,成为了大晋皇后。

  出嫁前,她听见母亲说:“可惜了,这么可人的孩子,居然嫁给了皇帝。”

  父亲则说:“这是她的命,躲不过去的。”

  谁能想到呢?预言应验了,可却是以如此扭曲可笑的方式。直到这时,献容才有些明白老师的教导了。命运给人的馈赠,其实是一种捉弄,总是暗中拿走人不能接受的代价。

  出嫁的那日,虽然所有的人都表情肃穆,面色庄严。但那些不伦不类、狗尾续貂的打扮,还是使现场变得滑稽。在这样一日中,献容着一袭长长的曳地绛碧结绫复纱裙,头戴紫金霞帔,面敷淡粉,眉点桃花,美艳得不可方物。可越是如此,反而越显得她是可悲的一部分了。

  成婚的当夜,司马衷折腾了一日,早就累了,于是碰都没碰献容,就躺在榻上酣然入睡了。而献容却一夜未眠,她点着蜡烛,照亮着空旷着的太极殿,在几支剪好的杜鹃花前,她终于落下了自己的泪水。

  而命运的捉弄一旦开始,那就不是一时半会儿就会结束的了。

  短短几个月后,献容不再是皇后,而成了废后,与自己的老丈夫一起软禁在金墉城内。

  献容不能接受这种命运的玩笑与捉弄,任何人都不可能接受,可不接受又能如何呢?父母把她当做了家族繁荣的代价,抛弃了她,过往的朋友们也全不见了,长辈们都消失了。她不止失去了过往所有的宠爱,甚至无法与丈夫吵架,哪怕献容怀有多少对命运的浓烈忿恨,也无法发泄出来,她只能对着金墉城的宫墙发呆。

  作为软禁的宫城,金墉城并不算小,与一些县城城郭相仿佛。但是其到底是一座软禁宗室的监狱,高耸的五丈城墙,给人以强烈的逼仄感。而在城东不远处,正是曹魏时间修建的百尺楼,其可以居高临下,俯瞰整个金墉城内,城内所有人的一举一动,都逃不过百尺楼上的眼睛。

  身为女人,献容对这种目光格外敏感。从小到大,她从来没有被人用如此轻佻的目光扫视过。她只能被迫学会忍耐,放下诗书,洗手调羹汤,浣衣淡梳妆。

  时日静静流逝,可她内心的骄傲却依然不改。等献容对生活中的诸多事务都娴熟以后,她干脆不再出门,也不再让他人帮忙,自己阖上门来,只是每半个月让人帮忙送些蔬菜粟米,过着足不出户的生活,以免遭到那些戍卒们的冷眼与嘲笑。

  “我是不会认输的。”献容这么想着,她也是这么对丈夫说的:“从今开始,哪怕没有任何人喜欢我,我也要过得开心和幸福。”

  话是这么说,可这更像是一种单纯的自我打气,因为消息为戍卒所封锁,她对外界的变化一无所知。献容对未来是迷茫的,她只是拥有着一种单纯少女的幻想,幻想这不过是一场试炼,自己只要坚持生活下去,总会有一天,守得花开见月明,一切苦难都会过去,然后就会有遇到一名命中属于她的英雄,像彩虹般突然出现在眼前,救她于苦海之中。

  靠着这样不切实际的幻想,献容成功在金墉城内坚持了半年。她似乎完全忘记了过去,也忘记了时间的流逝。但她还是时不时地像个小姑娘般发牢骚,和她同住的司马衷只能诺诺以对。

  这段时间,庭院外似乎发生了些许骚乱,这让羊献容有些紧张,但很快,这股骚乱又结束了。有个人给她敲门说:“殿下,陛下,赵王殿下已经退位了,您二位快出来吧!”

  羊献容根本不信,她怀疑是孙秀要诱她开门,然后伺机用谋反罪名杀了夫妻二人,便直接回说道:“我们在这里挺好的,才不出去!”

  门外的人有些无奈,又说了两遍,见献容不信,便说:“那殿下与陛下再等一等吧,过两日,成都王殿下和常山王殿下便会再派人来请您的。”

  见门外人说得信誓旦旦,献容也不禁将信将疑。她回到房间内,一个人看着铜镜,解开发髻,用竹梳轻轻打理起来,心想:莫非自己的劫难就要结束了吗?试炼已经过去了?

  真到了可以获得自由的时候,献容从自我的幻境脱离出来,回到了现实之中,看着身边逗弄着黄犬的丈夫,又感到有些茫然了。

  又过了两日后,清晨,庭院外传来潮水般的脚步声,然后在庭外止步,可以看见有旗帜在院外飘扬,一名宫女在院外说道:“陛下,殿下,两位殿下就在城外,派人来接您二位入宫了。”

  “派的谁来?”

  “来的是前平西军司,荡寇将军,常山内史,安乐公世子,刘羡刘府君。他可是勤王的大功臣呢!”

  刘羡闻言,对院内说道:“陛下,殿下,我们已经备好了皇撵,文武百官都在端门前等待。”

  说罢,院门“吱呀”一声开了,刘羡抬起首,正好对上少女皇后闪亮的双眸,他连忙单膝跪地行礼,轻声道:“属下救驾来迟,让陛下与殿下受苦了。”

  献容注视着这张硬朗又英俊的面孔,不知为何,她忽而怦然心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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