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韩长暮没有接过玉佩的意思,姚杳向前一步,顺手接了过来,放进袖中,恭敬笑道:“李镖头客气了,公子,婢子这就替您将玉佩收好。”

  韩长暮愣了一下,他一时之间没明白姚杳的意思,但还是下意识的点了头,算是认可此事。

  李玉山虚弱的吁了口气,继续问道:“不知公子尊姓大名,听口音,像是长安人士。”

  得,这就开始查户口了。

  姚杳低头不语,像是在看青砖地,手却缩在袖子里,慢慢摩挲那块质地一般的玉佩,上头的李玉山三个字,就像是刻在她的心里。

  韩长暮没做思量,装出一副心无城府的模样,脱口而出:“某是长安人士,姓韩名久朝,家父是太医署太医令韩增寿。”

  “难怪韩公子医术果然,原来是家传渊源深厚。”李玉山沉重的连着喘了几口气,他毕竟刚刚醒过来,伤势严重,身体虚弱,说不了太多的话。

  韩长暮忙向前走了一步,微笑道:“李镖头太客气了,我看镖头还有虚弱,不如让我切个脉,给镖头拟个方子,调理几日,能好的更快一些。”

  姚杳抬头,不动声色的飞快掠了韩长暮一眼。

  兽医还会开方子吗,是认真的吗?

  包骋皱了皱眉心,若有所思的望了韩长暮一眼,最后看到姚杳怀疑的目光,他唇角一挑,似笑非笑起来。

  有了那个救命之恩,李玉山对韩长暮的医术深信不疑,没有迟疑的伸出手去。

  韩长暮的手指细长而有力,指腹,骨节和掌心都有厚茧,是长期拿剑握笔的手。

  他偏着头凝神片刻,收回手,温和道:“镖头的伤并不算很严重,只是失血过多,我拟个补血的方子,镖头连喝个七八日,也就没有大碍了。只是,”他有些犹豫,没有说完,反倒看了看左右,像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李玉山愣了一下,道:“公子请直说就是,我经得住。”

  韩长暮想了想,还是欠身凑到李玉山的耳畔,低低说了几句。

  李玉山的脸色变了几变,终于有些难看了。

  镖师们面面相觑,还从没见过镖头这样难看而尴尬的脸色,不知道这位韩公子跟镖头说了些什么。

  李玉山想了片刻,还是挥手让镖师们都先出去了,当然,包骋也没有理由再挤在里头看热闹了,恋恋不舍的一步三回头,走出了房间。

  房间里没有了外人,李玉山沉着脸色,慢慢开口:“韩公子所言非虚么?”

  韩长暮正色道:“这是自然,别的事情我不敢说,但这治病救人,我还是有把握的。”

  那难言之隐纠缠了李玉山近十年,令他苦不堪言,他也曾借着走镖之机,遍寻良医,但都只是一时之效,难以阻止这病势的愈演愈烈。

  刚才乍听韩长暮那话,他当真是吃了一惊的,虽说年纪并不能说明一切,但就医者而言,年纪越大经验越丰富,是毋庸置疑的,他不相信一个三十不到的年轻人,能有把握治愈困扰了他近十年的顽疾。

  如今这顽疾发作的越来越频繁,他虽然半信半疑,还是决定死马当活马医,暂且试试。

  他轻轻咳嗽了一声,低声问道:“敢问公子,我这个隐疾,究竟是怎么得的。”

  韩长暮眯了眯双眼,神情愈发的正经了:“这种病,不外乎是因年岁大了,或是身体虚弱了。”他顿了顿:“镖头正值壮年,又身负上乘武功,当不是虚弱之人,这两样都排除掉,那就只剩下,中毒了。”

  “中毒。”李玉山愕然相望。

  韩长暮平静点头:“是,慢性毒药。”

  同样愕然的还有一直低着头,装透明人的姚杳。

  这,怎么还跟中毒扯上关系了呢,这也太能扯了吧。

  她看到韩长暮那装神弄鬼的做派,就知道他跟李玉山说了什么,可是那隐疾无论如何也跟中毒扯不上关系吧。

  要说这一本正经胡说八道的功夫,谁也比不上韩长暮啊。

  她老老实实的低着头,把唇角紧紧绷着,生怕自己没忍住笑喷了,坏了韩长暮的事,再被他杀人灭口。

  李玉山的脸色阴晴不定,接连变了几变,才定下心思,沉声问道:“不知韩公子能否看出,我这毒是什么时候中的,中的又是什么毒吗。”

  韩长暮的眸光微闪,似是在思量什么,最终斟酌道:“看镖头如今的病情,这毒是经年累月积下来的,每日累积一点,总有十年了,至于是什么毒,我暂时看不出。”

  姚杳越听越迷糊,怎么还越说越真了呢。

  她看了一眼韩长暮,他的手松弛的垂在身侧,他逆着烛火站着,脸上晦暗不明,看不清楚神情,但她可以断定,此时的他没有任何紧张和心虚的情绪。

  莫非,他说的是真的?

  每天积累一点,那岂不是说有个人,每天,每月,每年,都在无声无息的给他下毒,一连下了十年之久。李玉山愤怒了,不禁捏紧了拳头,扯痛了伤口,他嘶的倒抽一口冷气,唇角打颤道:“韩公子可有把握祛除这毒。”

  韩长暮慎重的想了想,严肃道:“李镖头中毒已深,我不能保证,只能先用药控制着,辅以针灸,还要尽快切断镖头中毒的源头,三个月后再看。”

  姚杳猛然抬头。

  韩长暮竟然还会针灸,这太意外了。

  李玉山长长吁了口气,下定了决心:“好,那一切就有劳韩公子了。”

  韩长暮点了点头:“那我先拟个方子,让我这婢子亲手抓药煎药,以防宵小之徒伺机害人,待镖头的伤势好一些后,我再行针。”

  “那么,就有劳韩公子了。”话说到此时,韩长暮将李玉山的症状说的一丝不差,此前又救了他一命,他对韩长暮已经深信不疑了,就算现在韩长暮要把他给卖了,他也绝无二话的,他想了想,愁道:“只是毒物的源头,要从何查起。”

  夜色已经极深,船行的缓慢,连哗哗的水声都安静下来。

  竹丝帘子半卷起来挂在床前,粼粼的水光和柔和的月色交相辉映,映照在地板上,明亮却又缱绻。

  韩长暮紧紧蹙眉,做出冥思苦想的模样来,转头戏谑的望了姚杳一眼。

  姚杳的心跳突的漏了一拍,紧紧抿着唇,不动声色的退了一步。

  韩长暮想了想,沉声道:“能这样天长日久的下毒的,必定是镖头的身边人,且毒是下在镖头的随身之物中的,穿的戴的用的吃的都有可能。”他顿了顿:“这样吧,李镖头把随身之物都收拾出来,交给我的婢子阿杳,吃食也要由她先验过,她一向细心,对有毒的东西也既有分辨之力,就由她来追查毒物的源头吧。”

  李玉山点头,冲着姚杳和煦一笑:“那么,就有劳姑娘了。”

  姚杳咬碎了牙,暗自腹诽不已,面上却没有露出什么不情愿来,只是谦恭的笑了笑:“公子的吩咐,婢子一定尽全力查找,请镖头放心便是。”

  李玉山是信得过韩长暮的,但是他的随身之物还是有许多隐秘的,最好由他亲自盯着韩长暮二人查找,便将外头的镖师们喊了进来,要他们送他回房。

  大半夜的,船客们都早已入睡了,外头更深露重,水汽潮湿,本不适合李玉山这样重伤之人连夜挪动,但他听到有人给他下毒,早已心急如焚了,一刻都呆不下去了,由几个镖师抬着他,回到了三楼房间里。

  这一番折腾,李玉山也是累了,伤口处疼痛不已,眼皮子沉重的抬不起来。

  韩长暮提笔写了个方子,转手交给姚杳:“这些都是寻常药材,船上应当备的都有,去找掌柜抓了药,煎好送过来。”

  姚杳看了看,这方子上写了萆薢,石韦,车前子,茯苓,灯心草,莲子,石菖蒲,黄柏这几味药,正是刚上船时,她写给韩长暮的。

  而后头,他又酌情添了几味补血益气的药。

  她浅浅一笑。

  还真用上了,也不知道有用没用,万一没用,会不会被扔下船喂鱼。

  罢了,还是走一步看一步吧。

  她应了一声是,拿着方子找楼船掌柜去了。

  韩长暮环顾了一圈儿房间,慢慢走到青瓷香炉前头,伸手扇了扇轻烟。

  李玉山喝了口热水,低声问道:“韩公子,那些药和针,是要连用三个月吗。”

  韩长暮点头。

  李玉山蹙眉,再有几日就要下船了,各奔东西,药倒还好说,开了方子照方抓药就是,可行针就麻烦了,他轻咳了一声:“不知道韩公子下了船,要去何处。”

  韩长暮背对着李玉山,听到他有此一问,不禁挑唇一笑,终于问到重点上了,前头铺垫了这么多,他从长安城绕到扬州,与威远镖局的人一起登船,等的就是这个时候。

  那意味深长的笑在唇边转瞬即逝,他神情如常的转过身,淡然道:“我是去风陵渡寻友的,在风陵渡住上月余,便要返回扬州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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