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兴夏下炕来,走到门边朝外面一看,发现自己的母亲王氏,正斜斜的趴在炕上睡着了,她的手里,还拿着鞋底和针线。尽管徐兴夏这两天赚了一些银子,可以去买新鞋子和衣服,改善家人的生活,但是,王氏过惯了节俭的日子,还是决定自己给家人做鞋。自己做的鞋子,结实耐用,穿起来也特别的舒服。徐兴夏看了看鞋底的大小,就知道是母亲是在给自己做鞋。

  在这个时候,他当然不会去惊醒自己的母亲。王氏睡觉很警觉,只要有一点点的动静,她就会醒来。这导致她的睡眠严重不足。徐兴夏最大的愿望,就是让自己的母亲,好好的睡一觉,至少睡五个时辰以上。他悄悄的转回来,坐在炕上,将妞妞抱起来,放在自己的大腿上,开始剥红薯。

  在当时的宁夏平原,红薯还是个新鲜的东西,一般人都很少吃的。其实,在万历早期,红薯就已经从海外传入中国了,在东南各省都有种植。但是,种植的规模并不是很大。在宁夏镇,种植红薯的人,也不是很多,年产量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不过,红薯的价格也不贵,比粗粮还便宜。主要是大家的观念,都还没有完全接受红薯也可以当五谷杂粮的事实。一般人的观念里面,红薯都是可有可无的,只有才特殊的情况下,才会用来填肚子。比如说,这三更半夜的,才会想起烤红薯。

  但是对来自后世的徐兴夏来说,这一点障碍完全不存在。在后世,他就很喜欢吃烤红薯的。主要是烤红薯这个香啊,实在是太馋人了。放在后世,这么大一个烤红薯,起码得三四块钱,贵死了。满满一碗烤红薯,至少得十元人民币。

  妞妞看到哥哥吃的津津有味的样子,忍不住问道:“哥哥,烤红薯那么好吃吗?为什么我不觉得呢?”

  徐兴夏笑着说道:“当然好吃了。来,你也吃一个。”

  妞妞接过来,尝了一下,脸色怪怪的,就没有再吃了,看来感觉口感还是有些不太行。徐兴夏可以肯定,这都是心理上的问题,和烤红薯本身的味道,没有任何的关系。这种认识上的改变,不是一蹴而就的,得慢慢的接受。

  说话间,徐老爹在徐煦冬的掺扶下,也颤颤巍巍的过来了。徐老爹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了一根拐杖,在小儿子的搀扶下,倒也可以勉强活动了。当然,活动起来还是很困难的。

  徐兴夏急忙说道:“爹,我没事了,你睡觉好了。”

  徐福庆一手拄着拐杖,两眼欣慰的看着自己的大儿子,很是满意的说道:“孩子,今天,你给卫所争光了。”

  徐兴夏微微一愣。老爹的话,怎么听起来这么熟悉呢?

  一会儿才明白过来了,徐福庆一辈子都是卫所的人,早就将自己的命运和卫所的命运牢牢的联系在一起了。卫所有出息,他自然是高兴的。尽管徐福庆只是卫所的一个士卒,完全不上台面,但是为卫所争光的心思,可是一点都不少。自己的大儿子,将游击将军给打了,他并不感到担心。相反的,他为自己的大儿子感到骄傲。以前性格懦弱的他,有这样的想法,的确是比较难得了。

  徐兴夏沉吟着说道:“爹,我喝醉以后,没有出丑吧?”

  徐福庆摇头说道:“没有。你喝醉以后,他们就让刘闯将你背回来了。我们也就跟着回来了。”

  徐兴夏又问道:“那……他们有没有说什么?”

  徐福庆还是摇头说道:“我不是很清楚。他们曾经提到什么军令状,但是没有说具体的内容,估计是他们在商量什么事情吧。”

  徐兴夏暗暗的松了一口气。还好,自己的老爹,不知道自己立下军令状的事情,否则,肯定要担心死了。这份军令状,可不是开玩笑的。之前,那么多人努力想要修复镇远关,结果都失败了。有那么多活生生的例子在前面,外人的确很难相信自己能做到。如果自己不是穿越者,估计也不敢揽下这个活。

  看来,上头对自己的这份军令状,还是不太相信的。最起码,卫指挥使邓如柏就是有所保留的。因此,这份军令状并没有被公布出来,这也是为了给日后转圜留下足够的余地。要是闹得沸沸扬扬的,什么人都知道了,局势就难以控制了。

  别人不说,战兵系统方面,一定会找办法给自己制造麻烦的。如果自己真的修复了镇远关,对于战兵来说,肯定是一个巨大的打击。宁夏镇的卫所扬眉吐气,战兵就要郁闷了。因此,鲁一德等人,是肯定不会容许这样的局面出现的。

  父子说话,将王氏惊醒了。王氏端来一碗暗黑色的汤,递到徐兴夏的面前,慈爱的说道:“夏儿,这是醒酒汤,趁凉喝了。”

  徐兴夏歉疚的说道:“不好意思,连累大家了。那些人喝酒,也太厉害了一点,都是用大海碗的。”

  王氏笑着说道:“瞧你这孩子说的,那都是你的上官呢,你能不喝吗?乖,喝了好睡觉,差不多要天亮了呢。”

  徐兴夏接过醒酒汤,仰起头,咕噜咕噜的一口气喝完了。

  这醒酒汤估计里面放有黄连之类的东西,苦的要命。没办法,军户们的祖传秘方,基本上都是这样的。草药要便宜,效果要好,黄连自然是必不可少的。这应该是徐家的祖传秘方了。宁夏镇的每个军户家庭,都有一道醒酒汤的药方,每家都不同样的,这也算得上是一个奇怪的现象。

  说到醒酒汤的药方,就不得不说说宁夏镇明军的传统,那就是喝烧刀子。都说军规不许喝酒,实际上没有几个人遵守,一个个高级将领,都是酒鬼。宁夏镇本身粮食不是很缺,酿酒的原材料不缺,酒的价格也相对便宜,军官们不喝酒才怪了。

  倒是寻常的军户,因为价钱的缘故,没有什么机会酗酒。当然,逢年过节,高兴的时候,喝上三两杯,那是必须的。这是宁夏镇的风俗。以前徐家还没有完全落败的时候,一年也能喝上几次的。至于后来落败了,那就不说了。

  隐约间,似乎有哭声传来,徐兴夏开始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后来仔细一听,发现的确是有人在哭。从哭声来听,还挺悲惨的。他有点诧异的看看徐福庆,有点纳闷的问道:“爹,好像有人在哭?”

  徐福庆点点头,苦涩的说道:“是被鞑子射杀的几个牧民家眷。”

  徐兴夏这才想起来,早上鞑子逃跑的时候,曾经射杀了几个牧民,还硬生生的拖死了一个孕妇。他当时就是被这一幕刺激得立刻杀出牛角墩的。后来,他将全部的鞑子都射杀了,回来的路上,走的是另外一条路,结果没有看到那些牧民。后来,一系列的事情到来,他也就将那些牧民,都忘记了。

  又到后来,威镇堡都沉浸在庆功宴里面,大家看到的,都是猎杀鞑子的功劳,至于死在鞑子手里的人,那就没人管了。白天的时候,她们也不敢破坏威镇堡的气氛,有天大的悲痛,都只能是藏在自己的内心深处。也只有在这样夜深人静的三更半夜,才会听到她们的断断续续的哭声。人在深夜,总是最脆弱的。

  沉默良久,徐兴夏缓缓的说道:“爹,那些牧民……所里没有人去安慰一下她们吗?”

  徐福庆叹了一口气,苦涩的说道:“夏儿,没人管他们的,所里有谁愿意去管他们?谁又有能力去管她们?只能怪那些牧民倒霉,不好彩的撞到了鞑子。”

  徐兴夏想了想,试探着说道:“其他人……不是军官之类的……有没有人帮他们一下?”

  徐福庆摇摇头,感慨的说道:“这年头,谁能管到谁啊?除非是自己家的亲戚,还得是很亲很亲的那种。偏偏他们的亲戚,都基本死光了,他们本来就是一起的。”

  徐兴夏悄悄的咬了咬自己的嘴唇,感觉不太好受。说实在的,他并不是爱心泛滥的人。在前世,他就是一个宅男,能有多大的爱心?他能将自己的仙人掌都养死的。但是,来到这个世界以后,他的情感,在日常的潜移默化中,发生了很大的改变。

  那些牧民,毕竟也是威镇堡的人,就算不是住在威镇堡的里面,也属于平虏千户所的一份子。当时,徐兴夏依稀间,还能记得一两个牧民的面孔,好像是在威镇堡见过的。虽然和他们并没有什么交接,总是同一个群体啊!眼睁睁的看着他们倒在鞑靼骑兵的箭下,抛下的家眷,却是无依无靠的,真不是滋味啊!

  可是,现在的他,只是一个小小的百户,能做什么呢?几乎什么都不能做。他没有那样的权力,给予那些家眷特殊的待遇。甚至,他无法给予她们一点公家上的安慰,比如说一份稀薄到不能再稀薄的抚恤金。因为,他们并不是正军,就算被鞑子杀死了,也没有抚恤金的。除非是他徐兴夏自掏腰包,否则,所里不可能发放抚恤金给她们。自掏腰包?徐兴夏又没有伟大到那样的地步。

  事实上,徐兴夏还能清晰的感觉到,要是插手她们的后事,王守禄肯定会出现的。王守禄自认为是威镇堡的实际管理人,肯定不喜欢自己插手威镇堡的事务。从晚上的庆功宴来看,小小的宁夏前卫内部,也是错综复杂,盘根错节,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又被人惦记上了。这些人上阵杀敌的本事不咋样,自己窝里斗的本事,却是一等一的。王守禄就是典型的例子。

  但是,他徐兴夏绝对不能因为窝里斗,就放弃干涉威镇堡的事务。干涉威镇堡,控制威镇堡,甚至是独占威镇堡,都是他的既定目标。这就意味着,王守禄是必须挤走的,甚至,是有必要干掉的。他本来还不准备这么快就插手威镇堡的事务,但是,如果有机会的话,徐兴夏也不介意,早点让王守禄滚蛋。

  徐福庆当然不知道自己大儿子的想法,只是感慨的说道:“最惨的是马老六家,全家都死了,就剩下一对双胞胎小娃娃,才五六岁,又没有什么亲人,还不知道怎么过呢。”

  徐兴夏沉吟片刻,下定决心,从现在开始,就干涉威镇堡的事务。或许,这对双胞胎女娃,就是很好的切入点。他向自己的父亲说道:“爹,我想给她们一点帮助。”

  徐福庆有点迟疑的说道:“怎么帮助?”

  徐兴夏打定主意,有条不紊的说道:“要么,给她们一点钱,或者是柴米油盐之类的,先让她们活下来。要么,是另外找一户人家,安顿一下她们。既然她们都只有五六岁,生活都不能自理,还是另外找个人家安顿下来比较好。”

  徐福庆下意识的说道:“要不,接过来我们家?”

  徐兴夏本来的意思就是这样。要让王守禄和自己直接面对,最好的办法,就是将那对双胞胎女娃,接来自己的家里。她们和妞妞年龄相仿,不需要额外的照顾,只需要提供足够的吃穿用度就好。这一点,正是目前的徐家可以做到的。

  只是,他不好直接开口。一方面,是他觉得自己的爱心,被淹没在了阴谋之中,感觉有些羞愧。一方面,是不知道家里人的意思怎么样。毕竟,接受两个女娃过来,总是要花费一些时间和精力去照顾他们的。既然老爹开口,他就毫不犹豫了,点头说道:“也好,干脆接过来住,刚好和妞妞有个伴。”

  徐福庆点头说道:“以后冬子长大了……”

  徐兴夏摇摇头,委婉的说道:“爹,那是以后的事情,你别说出来,你还担心冬子以后没有媳妇吗?”

  徐福庆的意思,显然是习惯性的思维,觉得将两个女娃接过来,刚好可以给冬子当童养媳。这样的情况在穷人家里很是常见。哱拜叛乱被镇压以后,整个宁夏,满目疮痍,遍地都是孤儿,不少的女孩子,就被别人抱走,成了童养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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