扃锁因鬼魅 139 棺中人

小说:扃锁因鬼魅 作者:流浪在路上的 更新时间:2024-08-03 20:56:25 源网站:顶点小说
  罗塔不知道,活人是听不见死人讲话的……

  他躺在棺材里说的话只有山上摇曳的花草知道,只有夜里一阵阵路过的风知道,只有寂静而不会发出声音的山岗知道。

  岁月一日日过去,小镇渐渐废弃,山花竞相开放,浅淡的芳华在岁月中摇曳。

  那些听过他故事的人,从来没有一个把姑娘的回信捎带回来给他。

  罗塔一遍一遍的叹息,眼漂泊着数百年来到孤寂。

  又是一个早晨,罗塔昏昏沉沉的,那是数百年来,他第一次做梦,梦里又回到很多年前,赵晴天要上山割草,罗塔不放心她。

  赵晴天往哪里走,罗塔就悄悄跟在后头,一路上罗塔听见晴天清亮的歌声,仿佛一阵如银铃,又如枝头鸟雀一般干净的笑声,“哈哈哈……”声音那样真实,仿佛真真切切的在耳边,在山谷不停回荡……

  日落西沉,霞光红艳得如同血滴。

  罗塔将将好,要从沉睡之中醒来,重复他前一夜的叹息……这条山路上,愿意驻足的人实在太少,罗塔仍旧不厌其烦的讲述。

  眼前是一片一片的黑暗,忽然有轻轻的脚步声靠近过来,脚步声在棺材边站定,那是一个温暖的,活生生的东西。

  忽然,有铁器和泥土花草香的味道迎着面,似乎产生一种威胁,压迫着面门,罗塔睁开眼睛,但是层层叠叠绸布盖面压着,罗塔什么也看不见。

  铁器和泥土花草香的芬芳几乎触及他那与冰块一般寒凉的肌肤,“兹啦!”一声响。

  突然间,一束光芒,耀在罗塔眼前,他长久没有任何感触的身体,忽然活了过来,眼睛如烧灼一般刺痛。

  刺痛过后,罗塔闻到了心底最深处,那久违的香气,那是刚刚收割过香芹和鼠尾草的味道。

  这时天色已完全黑了,但罗塔的视线出奇地好,他清晰地看见,那个漂亮而清秀的姑娘,正拿着收割香芹和鼠尾草的镰刀勾着他脸上的鲜红色盖面,眼里有恐惧与好奇夹杂在一起。

  就在他看向她的一瞬间,姑娘粉润的脸色以可见的速度化作苍白,眼睛里布满的浓郁的好奇全部化作惊恐,胸口的心跳声如击鼓班狂跳起来,整个人就如同一只受了惊吓的小兔子。

  罗塔想叫那姑娘,但是张口只有“嗬嗬……”的声音发出来。

  朦朦胧胧的黑暗中,惊得那姑娘转身拔腿就跑,而且慌不择路,一头往一片坟地中间扎进去。

  这些坟都是近十来年埋上的,没什么特别,只是已经入夜了,这深山老林里,一个孤身的姑娘缩在坟地,不管怎么,想来都是不太好的。

  罗塔想皱眉,却发现自己已经忘记皱眉是怎么皱起来的,

  空气里还留有那姑娘身上的余香,就像当年晴天在山林间,欢笑着转身,他追在她身后闻到的香。

  他还记得那浓郁的香味,可是却已经想不起来赵晴天的笑脸。

  罗塔勉强从棺材里站起来。

  一开始,膝盖曲不起,然后又是同手同脚的走,关节僵硬,活动困难,看起来滑稽如同一个小丑。

  就在坟场旁边,有一从密密麻麻的山茶花。

  透过那枝叶缝隙间,罗塔看见那姑娘掩住的身影,她猫在里头一动不动,盛夏的虫鸣声音以及风穿过枝丫间的哀鸣,也不足以掩盖她那如雷鼓般的心跳声。

  就像当初担忧赵晴天那样,他随跟过去,空气里,香芹和鼠尾草,百里香和迷迭香的味道交织在一起。

  跟了一会,罗塔发现,自己越是跟随,那姑娘就越是慌张,罗塔不能理解这样的状态。

  她对罗塔恐惧万分,好像当他是魔鬼,用尽全力也只想逃离他的身边。

  这和小鸟一样飞扑到他怀里的晴天一点都不像。

  罗塔有点生气了,为什么要恐惧他,他只是想……想找个陪伴,

  罗塔艰难地走过去,像是一个初学走路的婴孩,好不容易走过去,他想讨她的欢喜。

  谁知道刚一对上那树丛中人的眼睛,只看见那姑娘粉靥依旧煞白,杏眸之中全是恐惧与怨毒之色…

  罗塔呆了一呆,血红色的眼眸里布满哀伤和不解。

  然后他就那样看着那个和赵晴天很相似的姑娘一跃而起,往山脚下跑去。

  罗塔其实,挺舍不得的,毕竟等了这么多年,终于等来了这么个人,虽然他已经不记得晴天是什么样子了,但是他睁开一睁开眼睛,就看见那姑娘在落日的余晖里,天然有一种好感。

  罗塔觉得,在她身上有晴天的味道。

  姑娘走了以后,罗塔不断反省自己,如果遇到那姑娘的时候,他一动不动,或是有些战略,不要那样莽撞,或许这段相遇就不会这样短促而僵硬,当然,这也只是他自己躺在棺材里,闲来无事的猜想。

  不知道为什么,遇到那姑娘之后,罗塔越发的焦虑,他非常着急地想要见到赵晴天,脑海中有什么就要出来了,可是罗塔就是不愿意知道,他常常黄昏就自己爬起来了。

  毕竟是个骁勇善战的战士,罗塔很快就让自己的身手如从前一样敏捷,甚至更加敏捷。

  没过两天,又有一个人单独路过这里,同样是黄昏,晚霞红得如同滴血一样,这座山上看落日,百年如一日的好看。

  罗塔站在山茶花树丛里,试图感受到那姑娘两天前留下的余味,当然是没有的。

  那是一个年轻的大汉,那人手里也有一把镰刀,上面有迷迭香和百里香的味道,罗塔看着他他的时候,就像是看着古老的过去,那个住在十里街上诚诚恳恳的自己。罗塔想,如果他还活着,或许会和这人成为朋友也说不一定。

  罗塔觉得,这汉子说不得就会帮他的忙。

  害怕自己吓到人,他刻意在花丛里弄出动静,等他自己靠近过来,并有个心里准备。

  见到他靠近了些,罗塔试图对她说:“你……去十里街吗……”可是发出来的只“嗬……嗬……”的,如同动物喘息一样的声音。

  可惜,罗塔的身上就如同有一个魔咒一般,来人总是在看到他的第一眼就想逃。

  他清楚的看见那汉子尖叫,然后脸上的肌肉起了抖动,抽扭,最后完全变了形。

  “你……你……”那汉子的眼色变成惊怖,像是见了鬼般,舌头打着结,话也说不出来。

  罗塔一时只觉得,凝固了无数年的血液又开始流淌贲张起来,他的眉目越发冷峻清澈,而脸上的神色却平静无波,仿佛变成了一个真正的死人,或是变成了一潭真正的死水。

  空气里,涌出一股铁血无情的杀气……

  罗塔掐住那人的脖子,但这不是他的本意。

  这一刻,他仿佛才真正意识到自己的死亡,只有死亡,才会将一个人变成魔鬼,只有魔鬼才会如此暴虐。

  那一刻,罗塔心里奔走着无数的哀伤,他终于明白,他脑海中那个呼之欲出的是什么,是现世,是对他毫无意义的执念的嘲讽。

  罗塔终于明白,日新月异,四时变换,很多故去的,早已经被时间永恒埋葬在过去,十里街回不来了,他的赵晴天也回不来了。

  罗塔还是克制住了血脉里的野性,他放开那过路的汉子,又孤零零地重新回到那口冷冰冰的棺材里。

  罗塔想,上天为什么要对他开这种玩笑,为什么,既然不让他找到晴天,又为什么要让人把他唤醒。

  罗塔气愤又绝望的躺回棺材里,赵晴天,是他再也等不来的人了,他忽然找不到留存在世上的理由了,躺下去的时候,他只想从此一睡不醒。

  可是总是天不遂人愿,不久,山下的村民们气势汹汹地再次掀开了他的黑暗。

  他们每个人都是带着畏惧,又带着仇恨看他的。

  其中有个老者,身上带着股戾气,还有一种危险的味道,在一般人看来,可能只会觉得这老者或许只是比较严肃的人,但罗塔就是由衷地觉得,这个老者是真正的铁血无情。

  老者看起来是个懂门道的人。

  老者明显的激动表情,只是眉头紧紧锁在一起,使那本来就皱纹不少的脸上更加褶皱了。

  老者在众人里仿佛很有威望的样子,山民们请教他如何能够将罗塔这具烂肉的身体除掉。

  他低头想了一会,一只手上五指飞快地掐算,然后忽然间,他眼皮耷拉着的眼珠子里闪烁出一道希望的光,像一种突破的憬悟。

  似是感觉到罗塔正在窥视着他,老者赶忙对众人吩咐道:“在棺材的四个角,把封棺的长钉子起出来…”众人互相壮胆,将棺材边的封棺的长钉起出来。

  “然后,几个大胆的过去,我给你们指几个位置,你们把钉子从这孽障身上打进去,一直钉到底下的棺材板上,让他不能动,再暴晒个几日,估计就成了。”

  说完,老者转向一边的年轻汉子说道:“老三,你先过来做个示范。”

  被叫到的老三面色难看,额上更是冷汗如珠,但老三一句违背的话也不敢讲,招了身边一群青年人围过来,他捡起一块石头,伏在棺材里,将一只长钉对准罗塔的一只手手背石头狠狠砸在钉子头上,罗塔本来以为这些东西不会对他造成伤害的,可是没想到,那支长钉很烫,阳光也很烫,它们一起打穿了罗塔的手,它们还一起灼伤了罗塔的身体,烧坏了他的肌肤。

  见棺材里的尸体的确没什么反应,也没有动起来吓人,其他人也渐渐拿起钉子,一颗一颗地往那具冷冰冰的尸体上打,他们愤怒地用长钉将罗塔的四肢穿透,又将他暴露在阳光下。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其他人钉上去的钉子没有一点疼痛。

  钉子钉完以后,山民们得意洋洋地回去了。

  如果是之前,罗塔一定会反抗,会挣扎,但现在,罗塔只觉得岁月真是了无生趣,他失去了生活下去勇气,只会在家里慢慢等待着他灵魂的逐渐消散之际。

  某个午夜,一个长相奇好的男人走到棺材前面,他说:“不要放弃,大约二十几年之后,将来会有一个人路过这里,她会把他的问候带给他的姑娘,她会带那个姑娘来见你。”

  说着,那男人自己拔出了钉子。

  于是他二十几年,再也没有回到那口棺材里,他流窜在山林间,化作各种各样的模样,他观察每一个路过的人,这座山变成了他的眼睛。

  有一天,两个男人带着一个小女孩上山了,他心里忽然生出一种冲动来。

  那两个男人他认识,其中一个就是让人拿长钉钉他身体的,另一个,曾经亲手拿着一颗长长的钉子打进他的手心。

  那颗长钉留下的灼伤至今还在,他曾经想要他们的性命,可是如今他感激他们将她带到他的身边来,这个女孩的身上有着更多的香气,她笑起来的时候让他忽然想遗忘了很久的笑容。

  这个女孩身上,有一种让鬼魅之物无法抵抗的气息。

  他在想,过去那么久的时间,他的姑娘早就不在人世了,再回来的也不会是他的姑娘,还不如,让这个女孩陪着渡过此后漫长

  的岁月,好像,也不错。

  他知道这个女孩的故事,但是,如果她愿意陪伴着他,他会对她像对自己的姑娘那样好,让她忘记那个人,让自己变成他=她心里的那个人,就算,欺骗她一辈子,也无妨。

  她让他想起了曾经爱人的模样,也让他看清了自己的执念,他现在,只想创造一个与过去相同的未来,不再揪着不可能回来人渡过此后那样漫长的岁月。

  他骗过所有人,将姑娘带回他为爱人建造的院子里,那是属于他们的过去。

  但是很快,姑娘的爱人找来了,他将罗塔重新打回那无尽黑暗的深渊当中。

  见识过阳光的滋味,他怎么肯在回到无边无际的黑暗当中。

  就像是一头野兽受伤了,独自在山洞里舔伤口的时候不觉得,可一但被人嘘寒问暖过后,回到山洞里,他就受不了。

  姑娘安抚他,没有生气,没有恐惧,当他是朋友一般。

  而后姑娘和那人一同将离开,他们住在不远的地方,有时来看他,有时他也去看姑娘。

  有一次,姑娘听完他的故事。她地告诉他,她会去为他寻找一个有着香芹鼠尾草,百里香和迷迭香味道的女孩。

  可是,她还没来得及去寻找,一个女孩踏上山来了,宁乔在山里闲逛的时候,看见她坐在山崖边哭,询问之后,才知道,女孩的父亲让女孩去辍学去给人帮忙做家务,当保姆,女孩很难过,想一死了之。

  宁乔发现,她正是罗塔前世的爱人,最后,她留在山上陪伴罗塔,住在那一方小院子里,不再下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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