晌日高影叶色淡,街头熙攘沸人声。qiuyelou

  “啊啊啊啊,不甘心啊不甘心!老子居然连一件衣裳都买不起啊啊啊!”

  乐安县东城卯市南侧“春来面馆”的临窗小桌旁,郝瑟双手抱头,埋桌嚎哭,声声震耳,引得同馆客人频频侧目。

  尸天清坐在一旁,一脸无措干巴巴安慰道:“阿瑟,衣衫鞋帽不过是身外之物……”

  郝瑟抬眼,抽抽搭搭瞄了一眼面前的黄面青年,嘴角向下一撇,又是一阵高嚎:“啊啊啊啊!古有周幽王为博美人一笑而烽火戏诸侯,更有唐玄宗为博宠妃欢心而千里送荔枝,可老子如今居然连给尸兄买一套称心的衣裳都做不到――老子真是愧对江东父老愧对中华民族的传统美德啊!”

  一席话说得尸天清是满头黑线,额角乱跳:“阿瑟!”

  “不行不行不行!老子不能再这样堕落下去了!”郝瑟突然一拍桌子,蹭一下抬起头,一双死鱼眼嗖嗖放光,“老子要奋起、老子要努力、老子要天天向上赚银子赚金子!”

  说着,就从怀里一把扯出项目手册,哗啦翻开,手指紧攥毛笔,一脸专心致志满面聚精会神:“老子一定要完美解决周云娘这件委托,一定要收一大笔委托费!等老子赚足了银子,一定要将那件流云衫买回来,把尸兄打扮的美美哒……”

  “嗯咳!”尸天清干咳一声打断郝瑟的碎碎念,转移话题道,“阿瑟,‘德、体、财、貌’四项如今皆有定论,那这最后这‘智’之一项,又如何?”

  “尸兄问的好!”郝瑟立时来了精神,竖起毛笔在“智”字上一点,朝着尸天清一笑,“尸兄,你不会以为咱们今日去那傅氏成衣店当真是去买衣服的吧?”

  尸天清一怔,抬眼看着郝瑟,一副“不然去干嘛”的疑惑表情。

  “哼哼哼!”郝瑟不由得意起来,“这就是老子的奇招――以身试法,啊呸,是亲身体验,卧底调查!”

  尸天清顿了顿:“阿瑟此言何解”

  “嘿嘿,首先――”郝瑟双目闪闪,“尸兄,你觉得今天咱俩穿戴如何?”

  尸天清低头扫了一眼自己的衣衫,又看了一眼郝瑟,点头道:“衣衫整洁,并无不妥之处。”

  “额……”郝瑟抓了抓脑门,“尸兄,你难道不觉得咱们的衣服有点穷酸吗?”

  尸天清皱眉:“识人断物怎可仅凭衣饰这等肤浅之物?!”

  喂喂,尸兄,你到底会不会聊天啊?

  郝瑟脸皮抽了几下,硬着头皮改变话题走向:“那个……尸兄,你觉得那掌柜和店小二是否因我二人衣衫破陋而怠慢我们?”

  尸天清想了想,摇头:“那二人对我们甚是有礼,并无鄙夷之色。”

  对对对,这才是正常聊天的节奏嘛!

  郝瑟频频点头:“那尸兄觉得老子今日在傅氏成衣店的言行如何?”

  “阿瑟的言行?”尸天清看了郝瑟一眼,嘴角勾出柔和笑意:“阿瑟向来言行豪放不羁,颇有英雄豪杰之本色。”

  一瞬诡异宁静。

  啥子?

  英雄本色?

  谁?我咩?

  郝瑟一双死鱼眼立时弯成一双月牙,满面自得:“哈哈哈哈,那是自然,老子我可是英雄本色出演――诶?!”得意忘形的郝瑟立时回神,一脸惊诧瞪向尸天清,“不、不对啊,尸兄,你啥子时候学了这一招……脸不红心不跳拍马屁的高深技能?”

  “阿瑟何出此言?”尸天清一怔:“天清所言字字出自肺腑,阿瑟言行间自有英杰侠义之风骨,更有高人名仕高山流水之气韵……”

  “咳咳咳!”郝瑟险些被自己口水呛死,急忙一阵胡乱摆手,大叫道,“打住打住!”

  尸天清停音,一脸不解望着郝瑟。qiuyelou

  “哎呦我勒个去――”郝瑟噼噼啪啪拍着自己的胸口,几乎用尽全身力气才平复了自己胡乱扑腾的小心脏,对满前黄面青年毫无作伪的诚挚表情佩服的是五体投地。

  先人板板!想不到尸兄人看起来甚是木讷不善言辞,可这一拍起马屁来居然还带了套路押了韵,真是应了那句俗话: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啊!

  “阿瑟?”尸天清偏头,飘出一个无辜的问号。

  “咳!”郝瑟定了定神,努力将已经歪楼歪到十万八千里之外的话题引回正路,“尸兄,其实……今日,我是照着街头泼皮混混的造型去那店里挑刺的……”

  尸天清立时显出恍然大悟之色:“阿瑟今日……今日颇有地痞无赖之风姿,更、更有街头混混之风骨,实乃江湖泼皮大盗之高人风范……”

  “打住!”郝瑟急忙制止尸天清无差别的马屁攻击,抹了一把脑门上的黑线,说回正题,“总之,经过今日老子便衣卧底试探调查,得出结论,这傅礼――很有做生意的天赋!”

  说着,便在“智”字之后画了一个大大的圈。

  “阿瑟如何得出此论?”尸天清眉头微蹙,更显疑惑。

  “不因我等衣衫简陋而心存偏见,不因我等言行粗鄙而慢待无礼,无论贫富、不论贵贱,皆以贵客之礼待之,如此服务至上的待客之道――”

  郝瑟顿了顿,三白眼放出夺目光华,信口开河做出一句不负责的预言:“定能为傅礼以后的生意奠定坚实的客户基础,培养稳定的品牌忠诚,傅礼之后的前途绝对不容小觑!”

  晌午阳光透过窗栏洒入,在圆脸淡眉间画下光影斑驳,衬得郝瑟一脸高深莫测。

  尸天清静望郝瑟,眸光闪动,微微颔首:“阿瑟所言,果然字字暗含玄机,玄妙无比――”

  “哈哈哈哈,那当然!老子的话,那绝对是字字珠玑、句句经典――啊呸,重点不是这个啊!”郝瑟一个闪神从尸天清的恭维攻击中回神,手掌在小册子上啪一拍,正色道,“总之,傅礼这五项基础资质全部合格,如今,就只剩一个关键问题还未调查。”

  说着,郝瑟便翻开册子的下一页。

  尸天清定眼一看,但见此页之上歪歪扭扭写着一行字:

  “傅礼克妻事件调查报告”。

  “嗯――这个调查起来就比较麻烦了。”郝瑟咬着笔杆,皱眉道,“毕竟都是二十多年前的旧事,寻找证人证词恐怕是个大工程……”

  话音未落,就听一个大嗓门从窗外传来。

  “郝大哥、尸大哥,原来你们在这,让我好找!”

  “诶?”郝瑟扭头一看,那窗外的人已经从门口扎了进来,一屁股坐到了郝瑟的身侧,抓起郝瑟的茶碗咚咚咚灌下一大碗茶水。

  “小冬子?”郝瑟惊诧,“你怎么来了?”

  黑脸厚唇的陈冬生咧嘴一笑:“嘿嘿,二位大哥,小冬子我打听到几桩旧事,不知道你们有没有兴趣听一听啊?”

  “旧事?”郝瑟和尸天清对视一眼,同时一惊,“莫不是――傅老板?”

  “没错!就是傅礼那三桩婚事的密辛内幕!”陈冬生一脸得意道。

  “小冬子,你是从哪里打听到的?”郝瑟噌一下跳起身,惊喜喊道。

  “哼哼哼,郝大哥,你也不去打听打听,在这乐安县里,只要我陈冬生出马,莫说是二十年前的旧事,就算是百年前的秘史,我小冬子也能打听得清清楚楚!”陈冬生一脸意气风发。

  “卧槽!”

  郝瑟定定看着陈冬生,三白眼慢慢绷圆,一双眸子越来越亮,直看得陈冬生背后阵阵发凉。

  “郝、郝大哥?”

  “小冬子!”郝瑟猝然出手,死死握住了陈冬生的双手,“你要不要和我们一起干?”

  “诶?”

  “像小冬子你这种天生八卦探测仪自带侦探顺风耳的高人正是我们求才若渴的人才啊!”

  “哈?”

  “加入我们!委托费分你一成!”

  “一、一成?!”陈冬生惊得几乎要跳起来,“我、我能干啥啊?”

  “自然是做我们的首席探员,全权负责打探消息八卦啊!”郝瑟捏紧陈冬生双手。

  “负责打探消息?”陈冬生双眼一亮。

  郝瑟满脸笑容使劲儿点了点头。

  陈冬生立时满脸放光:“成交!”

  “耶!”

  二人击掌欢呼。

  一旁的尸天清看着兴高采烈的二人,微微摇头,轻轻一笑。

  罢了,阿瑟开心就好……

  *

  日烧西山遥,万峦薄金辉。

  橘色晚霞布满冰蓝天空,晚风阵阵,吹起家家院院炊烟袅袅,归家的农户哼着农家小调走过街头,小娃儿们蹦蹦跳跳跑过交错小巷,小商小贩们纷纷收摊打烊,喧闹整日的街道在夕阳余晖中渐趋逸静。

  一派悠然景色之中,却有三人十分与众不同,走在街头,步履匆匆,神色凝重,时不时还交头讨论一番:

  “所以,若是按小冬子打探来的消息推断,这傅礼根本算不上克妻,充其量也只能能算个……”行在中间的郝瑟摸了摸下巴,找了一个形容词,“运气不好?”

  “何止运气不好,是霉运当头!”右侧的陈冬生补充道,“郝大哥,你知道这傅氏成衣店里什么卖的最好吗?”

  “什么?”

  “是帽子!”陈冬生瞪着两眼道,“傅氏成衣店可是全县城帽子样式最全的一家店。”

  “帽子样式最全……”郝瑟眼皮一跳,脑中突然冒出傅礼头顶落鸟屎的那一幕,不禁脸皮一抽,“不会是因为――那个吧?”

  说着,指了指天空掠过的一群飞鸟。

  “就是那个!”陈冬生呲牙咧嘴道,“传说这傅礼每次出门,头顶必落鸟屎,而且风雨无阻、年节不休,堪称乐安县十大不解之谜之首!”

  “我去,这什么鬼啊……”郝瑟扶额。

  “这位傅礼,当真不易……”尸天清旁边幽幽道出一句。

  “的确不易。”陈冬生表示赞同。

  “额……”郝瑟抓了抓脸皮,“不管咋说,第一阶段的调查总算是告一段落,下面,咱们先向周小姐做个简单的汇报――”

  “你们这两个杀千刀的小兔崽子!我周大娘今日宁要将你们碎尸万段!”

  郝瑟话未说完,突然,就听一声厉喝炸响,宛若一道惊雷划破黄昏宁逸的街道。

  三人同时脚步猝停,一脸惊诧抬眼望去。

  但见一位身着锦衣罗裙的大婶双脚八字大开横在桑丝巷巷口,一手叉腰,一手擎着一根扫帚,面色沉黑,横眉竖目,宛若黑面煞一般杀气腾腾――可不正是周云娘的娘,周氏大婶。

  此时,怒气值爆表的周大娘冲冲怒火的目标人物显然是――

  “我、我吗?”郝瑟指着自己鼻尖一脸惊诧四望。

  四周一众小贩频频点头,还配上一副“小郝,你保重”的默哀表情。

  “诶诶诶?为啥子啊?”郝瑟大惊失色。

  可还未问出个子丑寅卯,那边的周大娘已经挥着扫帚穷凶极恶杀了过来:“臭小子,你干的好事,我女儿这辈子都要毁在你手上了!”

  这一喊,周遭围观的小商小贩立时就炸了窝,全都满面八卦喧嚷起来。

  “哎呦,小郝,想不到你下手够快的啊!”

  “嘿嘿嘿,你啥时候和周姑娘好上的,咋咱们兄弟都不知道呢?”

  “哎哎,啥时候喝喜酒啊?”

  “都给老子我闭嘴!”郝瑟面红耳赤大叫,想要解释可哪里还有时间,转眼间,周大娘的扫帚已经以横扫千军的气魄拍到了眼前。

  “妈呀,不关我的事儿啊!”陈冬生大叫一声,抱头鼠窜飞逃而去。

  小冬子你也太没义气了!

  郝瑟狠狠瞪了陈冬生一眼,一把拽住尸天清胳膊:“尸兄!”

  尸天清转目一望郝瑟。

  “靠你啦!”郝瑟大叫一声,顺势将尸天清往前一推,自己撂挑子就狂逃而去。

  “阿瑟放心!”

  尸天清上前一步拦在路中,神色肃沉,剑眉凝寒,一袭黑色短衫随着周大娘的扫帚尘灰高高扬起,好一派侠肝义胆的英勇造型。

  “你小子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周大娘大喝一声,手中扫帚飞旋,狂风暴雨般拍向尸天清面门。

  尸天清剑眉一皱,手臂一抬,稳稳抓住扫帚柄。

  “臭小子,你放手!”周大娘怒喝。

  尸天清一脸坚毅,定定摇头。

  “我就不信你不放!”周大娘眸光一狠,突然一鼓腮帮子喷出一口口水,“啊呸!”

  尸天清面色立时一变,迅速撤手后退一步,险险避开那一喷。

  可第二波攻击瞬息便至。

  “我呸呸呸!”周大娘的口水攻击携着扫帚狂风呼啸而来。

  尸天清不禁大惊失色,身形向后飞闪急退,竟是在一瞬间就窜退数丈,下一刻,身形一转,当机立断就朝着郝瑟逃路方向追去。

  夺路而逃的郝瑟听到身后脚步声急速逼近,回头一看,顿时大惊:“尸兄,连你都打不过周大娘?”

  尸天清厚重刘海随着急速奔跑乱成一团,面无表情,哑音沉重:“子曰:唯女子与小人为难养也,近之则不孙,远之则……”

  “都什么时候了,尸兄你就别拽文啦啊啊啊啊――”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郝瑟欲哭无泪叫道。

  “臭小子,你他奶奶的给我站住!”

  “到底是啥子情况啊啊啊?!”

  霎时间,整条桑丝巷就被周大娘的叫骂声、郝瑟的嚎叫声,还有周遭围观群众的起哄声充斥。

  “小郝,小心,扫帚又来了!”

  “小尸,周大妈又吐吐沫了!”

  “你们这帮没义气的,赶紧出来一个来救我们啊!”郝瑟气喘吁吁躲过一个扫帚风,大叫道。

  “他们并非周大娘的对手。”尸天清一个闪身,沉脸躲过一轮口水攻击。

  “那就去找个能打过周大娘的人来啊!”郝瑟大叫。

  叫声未落,突见一道人影从旁飚出,手中劲风黑影一闪,咔一声架住了周大娘的扫帚。

  “周大娘,这两个可是我顾家的伙计,你莫要欺人太甚!”

  郝瑟和尸天清同时一停,回首一望,立时四目圆瞪。

  但见一人气势万千护在郝、尸二人身后,手中扫帚横栏周大娘,身姿笔直,柳眉英发,双眸灼目,秋香色马面裙迎风飘舞,威风凛凛,气势魄人。

  正是郝瑟和尸天清的老板――顾桑嫂。

  顾老板,救星啊!

  郝瑟立时热泪盈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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