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样了大哥?”看到陈鹏铁青着脸出来,牛大力赶忙问道。

  “软了。”

  牛大力一怔,“不对呀,大哥往日雄风……要不我回院里给大哥带点药油?”

  “我是说心软了。”陈鹏没好气的踹了他一脚,“说了你也不懂。”

  他已然在心底做了决定,自己搞点钱,给李薇一笔安家费,从此便互不拖欠,分道扬镳。

  陈鹏走了几步,发现牛大力还愣在原地想着方才的话,“走不走?”

  “上哪去?去别的村子找小寡妇吗?”牛大力顿时来了兴致,可他眼里只有钱。

  “说了不干这活。”陈鹏翻了个白眼道,“飘红院,点卯。”

  牛大力看了看日头,确实是每日回飘红院点卯的时间点了。

  飘红院离陈鹏的破宅只有两刻钟脚程,像围村这样的城外地段,是县城底层劳动力的最好住处。

  此时还没到饭点,飘红院三个金漆大字,在县城里最为显眼。

  陈鹏从后门进入,院子里,护院赵才已经把龟公大茶壶们都召集到了一起。

  陈鹏和牛大力也找了个位置站好。

  赵才见人都来得差不多了,朗声道,“食君之禄,担君之忧,既然大伙都拿到了沈老板的好处,那自然就得替沈老板多多分忧……”

  说着,赵才目光扫到了陈鹏,喜道,“陈鹏你来得正好,沈老板让我好好夸你呢。”

  赵才转向一众龟公,“你们这些孬种,一听说人小寡妇把夫家人都克死了,一个个都吓得跟小鸡似的。”

  “还是陈鹏有种,专挑寡妇下手,据老鸨说,陈鹏这次到手的小寡妇,标致得紧。”

  “沈老板发话了,陈鹏这个月的工钱,加倍!”

  此言一出,龟公们顿时投来艳羡的目光。

  然而,陈鹏却突然开口,“我不干了。”

  赵才脸上的笑容僵住,“什、什么?”

  陈鹏抬起头,“我说我不干了,劳驾才哥把工钱结一下。”

  “呵,呵呵……”赵才气极反笑,给身旁的打行一个眼色。

  那打行便推开人群,走到陈鹏跟前,一拳下去!

  咚!

  陈鹏顿时被打翻在地,牛大力后知后觉,抡起拳头就要大干一场。

  “大力住手。”陈鹏制止了牛大力。

  牛大力只得瞪眼望着打行和赵才。

  陈鹏啐了一口淤血,站起身来,笑着道,“诸位都看好了,我陈鹏为飘红院出生入死,才哥就是这么结算工钱的,还望诸位今后三思而后行……”

  这番攻心的话下来,在场的龟公们都皱起了眉头。

  就连刚才动手打陈鹏的打行,都不由得放下了剑拔弩张的气势,回头看向赵才。

  牛大力也附和道,“你们都不拿我们当人,大哥不干,那我也不干了。”

  赵才脸色铁青,眼里闪过一丝阴狠,旋即满脸堆笑,“瞧你说的什么话,来,你们两个的工钱。”

  说着,赵才拿出钱袋,丢给了陈鹏。

  陈鹏打开,清点了一下,“这数目不对呀才哥,我月工钱五百文,大力三百,合共八百,怎么总共只有四百文?”

  赵才冷哼一声,“沈老板帮你们免了役籍,已经给你们算少的了。”

  “多谢才哥指点,令陈鹏茅塞顿开。”陈鹏假意道谢,带着牛大力头也不回的离开了飘红院。

  等两人走后,赵才立马跟沈老板汇报了此事。

  沈老板一脸惊诧,“什么?陈鹏撂挑子不干了,杀人还要诛心?”

  “对,杀人诛心。”赵才附和道。

  “哼,我飘红院岂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沈老板冷笑道,“办事。”

  “是,老板。”

  ……

  从飘红院拿到了工钱出来,陈鹏又陷入了两难。

  这笔钱,不仅不够给李薇做安家费,甚至连她交给师爷的那笔零头都不够。

  自己想要跟飘红院那些脏活划清界线,可眼下即将面临新的问题。

  没了沈老板的庇护,他和牛大力随时都有可能被抓去服徭役。

  想打点官差,还是要钱。

  算了算身上的全部家当,连一两纹银都凑不齐。

  花了几文钱,买了些炊饼,陈鹏只吃了两口,觉得味如爵蜡,便丢给了牛大力,牛大力也不嫌,大口大口的啃。

  陈鹏想起破宅里没有粮食,只有前任屋主养猪剩下的陈年细糠,那小寡妇该不会饿死家中吧?

  接着,陈鹏便带着牛大力,一边在县城集市里闲逛,一边寻找着商机。

  县城里的喧闹,让陈鹏有种恍若隔世的错觉。

  仅一墙之隔,城外围村饱受徭役之苦。

  但这丝毫不影响城里富贵人家的载歌载舞。

  一番打听下来,只感叹这世道没多少活路。

  学着别的穿越者搞蒸馏酒?

  人酒家不是傻子,买超过一坛都派人跟着你上门。

  自己买材料酿吧,周期又太长,酒没发酵出来,人先饿死了。

  而且酒家几乎被官营的垄断了,哪有平头百姓什么事?

  提纯盐、糖这些战略物资,又是会引来杀头大祸的行当。

  烧玻璃?建造高炉的投入和周期,同样望而却步。

  然而,正当发愁之际,他发现所过之处,那些原本待在家中织布的老妇,都会立马将大门紧闭,把自家小媳妇护了起来。

  “有了有了。”陈鹏兴奋的拍着牛大力的肩膀。

  “有啥?”牛大力顺着他的目光,“这家的小媳妇长得也不咋嘀呀……”

  “什么小媳妇?”陈鹏给了他一后脑勺,“随我来。”

  小媳妇长得俊不俊他没看清,但妇女们织布的行当给他看到了。

  那是一种叫做腰机的工具,把经纱一头绑在木棍上,另一头绑在女织工的腰身上。

  妇女们席地而坐,双脚蹬住木棍使经纱紧绷,然后用棍子将经纱按奇偶数分为两层。

  再用骨针之类的工具将纬纱穿过去,往复循环就织出粗麻布来了。

  只是看她们手动穿经打纬的纠结程度,那速度不说多快吧,简直就是折磨。

  陈鹏记得,方才路过布坊的时候,看到有富家小姐以三百文钱的价格,购买了一匹粗麻布,用以给下人裁衣。

  而这个价格,比粮食还要高。

  要知道即使饱受花石纲祸害,一斗大米的价格也不过百文钱。

  仔细一想也是,在织布机被发明出来之前,粗麻布只能通过这种落后的人力织出。

  算上织布后的前处理、去浆定型等工艺,寻常女织工一个月都织不下来一匹,这还算是熟练女织工的速度了。

  而陈鹏前世就在染整厂打过工,织布机的原理他都懂。

  只需一些城外果子林免费的木材,加上少量铁制零部件,就能打造一台跨时代的织布机出来。

  心中有了主意,陈鹏便先去买了些宣纸和小毫笔,找了个没人的角落,开始画图。

  随后,把画出来的零部件,去了趟铁匠铺。

  小铁匠表示从未见过如此古怪的图纸,但无奈陈鹏给的钱高于市价,小铁匠便接了这活。

  接着,陈鹏又买了些木工工具,出了城,到了果子林就一顿乱披风砍伐。

  一直忙活到了入夜时分,两人才扛着削好枝丫的树回去。

  刚走进院子,就看到屋里升起阵阵炊烟。

  突然陈鹏怔住了,总觉得破宅有什么地方变了样。

  抬头一看,才发现破漏的屋顶,居然修好了?

  先前破漏的地方,都铺上了层层茅草。

  卧槽,这该不会又是小寡妇干的吧?

  隔着窗台,陈鹏找到了李薇忙碌的身影。

  一双白嫩的小手,此时是又红又肿,脸蛋上还挂着几抹屋顶老灰。

  再仔细一看屋顶,还残留着李薇身上被撕裂的衣物碎片。

  陈鹏心头一酸,这下更不好开口了,只好将来赚了钱,再多给她一些吧。

  把木材都放在院子里,陈鹏让牛大力把废弃的猪圈都打扫干净。

  “大哥要养猪了吗?”牛大力讪笑道,“说起来我也三年没吃过猪肉了。”

  “放心吧,以后会有的。”陈鹏挤出一丝笑容。

  此时他却不知道该如何面对李薇。

  毕竟她是受害者,而自己是拐骗未遂的法外狂徒。

  深吸一口气,陈鹏打开屋门走了进去。

  “相公你回来啦?”李薇俏生生的从厨房探出脑袋来,又立马将柴火拉出,放在另一头烧水的灶里。

  紧接着,她麻利的倒了一盆热水,用她那红肿的小手试了试水温,烫得她生疼也不敢出声。

  兑好温水,她便拿上干净的麻布面巾,把木盆捧到陈鹏跟前跪下,“相、相公在外操劳了,请用。”

  水盆很重,李薇举了一会,手就发抖了。

  看着她小臂上,被瓦片刮伤的伤痕,陈鹏胸口有些发紧。

  他连忙端过水盆,一边洗手一边随口问道,“屋顶你修的?”

  李薇见陈鹏接了水盆,心头一喜,刚想起身,却听陈鹏这般发问,又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对不住相公,贱妾已经尽力修补了。”李薇声音都在发抖,“若是修得不够好,贱妾明天日出再补,请相公责罚……”

  说着,李薇连滚带爬的摸了根棍子过来,双手捧起。

  陈鹏这时才看清,她的手掌长满老茧,各种水泡伤痕触目惊心。

  难以想象,一个女子为了能留下来,而拼命到这种地步。

  “不用修了,就这样吧。”陈鹏叹气道。

  李薇顿时如获大赦,拿袖子擦了擦眼泪,强迫自己挤出笑容。

  她起身去厨房端了一大碗细糠糊过来,“贱妾煮了细糠糊,细糠都晒过了的,还望相公莫要嫌弃……”

  看着眼前的细糠糊,陈鹏不禁想起前世家中那位,每次加班回到家,发现她都只给自己点了一份外卖,吃得一干二净。

  陈鹏上班前交代前妻倒的垃圾依旧没倒,发出阵阵恶臭。

  陈鹏只得下楼吃点,完了前妻还不忘让陈鹏把她的外卖盒带下楼扔掉。

  而眼前冒着热气的细糠糊,却给了他一种从未有过的异样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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