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咆哮之后,是歇斯底里地喘息。

  梅孤行单人单骑于城门之下,疯狂输出过往十年的苦闷和不甘。

  城头之上,梅孤寒只是倾听,偶尔答话而已。

  是啊,没错,换成任何人,谁能接受?

  从小即为天才,修为有成却放弃追求卓越武学,立马从戎,一生守候梅庄。

  从将到帅,自己的一生,都书写在血墙外的草原之上。

  一生无悔,哪怕华发爬上额头,哪怕鲜血灌洒大地。

  家父战亡,孤身一人出城驰援,一身重伤,奄奄一息,终于背回家父未寒的尸骨。

  回来之后,一眠半月。

  醒来却发现,自己的亲哥哥,一生淡漠超然的亲哥哥却坐在了本属于自己的座位上。

  即使如此,亦无妨。

  我的眼中,只有战场,家中,就交付给哥哥吧。

  十年流逝,三子相继阵亡,而家,早不如十年前强盛。

  那么,我在战场杀敌,你在做什么?

  那么,我三子惨死,你在做什么?

  那么,梅岭诸雄蠢蠢欲动,你又在做什么?

  你在练功?

  没错,你之境界早已远在我之上。

  我为了梅庄,早已荒废了武道,曾经的天才,早已消逝在草原之上。

  可是,凭什么?

  凭他妈什么?

  你当庄主?

  无妨,家和万事兴。

  但如今家不和万事不兴,那么即使背负千古骂名,也要能者上之!

  许久的沉默,十数万军士集结于此,却依旧是骇人的静寂。

  林予心中暗叹,不愧是闻名西凉的梅花军。

  也正是这样的一支军队,才能在多年寡不敌众的局面中拼出一条生路。

  林予对眼前的梅家老二也是另眼相看。

  没有对错,都是为了家而已。

  林予又看了眼身旁的梅芮,此刻的大小姐早已是一脸愁容,神色复杂地望着城门下的二叔。

  林予温柔地望着夜幕下的梅芮,想不到此生还能寻到小芯的影迹。

  不管你是梅芯还是梅芮,我这一生,都不会再让你受到伤害。

  草原吗?

  我终有一天,踏破草原!

  林予望着南方一望无际的黑暗,杀意不经意间肆虐。

  “唉,”良久之后,梅庄主一声沧桑的叹息,“二弟,这些年,委屈你了。”

  梅庄主心中同样苦涩。

  一直以来,我只想像老祖那般,巡游野迹纵横北原,追求自由和武道。

  庄主之位,我本就无心与你争抢。

  你为庄主,三弟为帅,梅庄数十年无危。

  但,祖命难违啊。

  近年你蠢蠢欲动,我何尝不知,但我不予追究,毕竟这十年却是苦了你。

  但你千不该万不该动我的子女。

  如今芮儿安好,峰儿还杳无音讯。

  既然你想知道凭什么,那就战吧!

  十年已过,当年的追求早已消逝。

  此事之后,我梅孤寒发誓,梅庄定将繁盛!

  突然间,一阵微风拂过。

  微风之中,淡淡梅花香充盈在东城门之上。

  就这般突兀又毫无征兆之际,城墙上赫然出现两人身影。

  其中一人,二十多岁。

  一身青衫,袖口上卷至下臂,身后背负七尺长的兵器,白布缠绕之下,看不出究竟是何种兵器。

  但应该是一柄枪。

  因为此人站在那里,就好似长枪般锋锐。

  只不过周身却缭绕着浓浓的寂寥和玩世不恭,仿佛对这天下,都不再有一丝眷恋。

  另一人,乃是一位老者。

  鹤发童颜,一身淡粉色长衫,好似一株腊梅,出尘不染,浑身都在散发淡淡的梅香,让人心旷神怡,情不自禁地闻赏。

  随着这两人出现,整座东城门便已沸腾。

  “高手!”林予看着那位老者,瞳孔皱缩,“绝对的高手!”

  此人给林予的感觉绝对远高于菊园那位佝偻老者。

  这种熟悉的感觉,何曾见过?

  对!想起来了!

  言师兄身旁的老者,便是同样的感觉。

  那是...

  那是王者吗?

  “拜见老祖!”梅庄主等梅家之人全部单膝跪地,十数万梅花军再度陷入静寂。

  老祖?

  这位便是老祖?

  “拜见老祖!”十数万军士瞬间下马,单膝跪地肃声喝道。

  显然,在场九成九以上的人都没有见过这位老祖,只有梅家嫡系才有幸一见。

  梅庄老祖已有数十年不曾在公共场合现身。

  当年将全庄交给长孙之后,便淡出世人视线,谁曾想今日却出现在此。

  可是都不认识这位老祖,那么刚刚全场沸腾又是因何而起?

  林予转头望向那位青年,恰巧,那位青年的目光同时扫向林予。

  目光交击之间,仿佛发出刀枪撞击的声响。

  片刻,两人都露出一丝微笑,互相点头示意。

  那是,惺惺相惜的微笑。

  “看来传闻都是假的。”林予在心中暗道,这位梅岭第一君绝不是传闻中那般不堪。

  梅庄老祖挥手示意,十数万人同时起身上马。

  整个动作整齐划一,没有一丝拖泥带水。

  “二叔,别来无恙啊!”青衫青年这时突然说道。

  梅孤行此刻已翻身下马仍然跪倒在地,魁梧的身躯竟显得有些佝偻。

  听到青年的话语,梅孤行面容苦涩,叹息地摇了摇头,没有多说什么。

  “峰儿!”梅庄主温和叫道,仅仅两个字却充满了骄傲,不过似乎还有些惋惜。

  峰儿!梅峰!

  梅庄大少爷梅峰!

  梅岭第一君,落梅君梅峰!

  原来这位青年,便是梅峰!

  传言两年前,梅峰在一次历练中有幸目睹上品势力雪家长女芳容,便再也无法自拔。

  而梅峰也是不世出的妖孽天才,英姿飒爽,雪家大小姐对梅峰也是一见如故,两人旋即坠入爱河。

  但两人身份的差距就像一道天堑,横亘在梅峰与雪家大小姐之间。

  而且,十多年前的一场变故,雪家被迫蜗居在雪庐下。

  因此过了一段时间,雪家便派人接回雪家大小姐。

  从此,两人未曾见过一面。

  传言,雪家想靠大小姐与皇者势力联姻,进而达到一些目的。

  传闻,此后梅庄大少爷从此醺酒度日,一蹶不振,梅岭第一君的名号,早已名不副实。

  更有人称,菊园菊弑,才是真正的第一君。

  “父亲!”梅峰答了一声,会心一笑,转头向梅芮走来。

  “大哥!”梅芮一路小跑,跑向梅峰。

  “芮儿,我的好妹妹!”梅峰抱起梅芮转了两圈。

  林予在一旁撇撇嘴,都多大了,还抱妹妹,不怕闪了老腰?

  放下梅芮,梅峰又向林予点点头,便回到老祖身旁。

  “行儿,”梅庄老祖平静地说道,“这些年,的确是苦了你了,不过当年是老夫的决定。”

  一句话,让梅孤行心头一紧,全身力气都被抽走一般,软软地摊在地上。

  一时间,五味杂陈。

  “当年你们父亲战亡,梅庄不可一日无主,我便指明让寒儿接位,你可知为何?”老祖问道。

  “还请老祖为孙儿指点迷津。”梅孤行直起身来,缓缓地说道。

  “寒儿与我一样,不喜世俗繁杂,一心崇尚自由。而行儿你,有野心有抱负,为了梅庄,甚至荒废了修为。”老祖轻轻地说道,他的语速不快,但每一个字都好似一瓣梅花沁人心神。

  “但我为何最终选择寒儿?你们两个都是我看着长大,我知道选择寒儿,梅庄十年不至落寞,却也注定止步不前。”

  “如若选择你,行儿,”梅庄老祖顿了顿,叹了口气说道,“梅庄必亡!”

  梅庄必亡!

  必亡!

  梅孤行本就紧缩的心脏再次剧烈收缩,不禁涌上一口鲜血。

  “噗!”良久良久梅孤行才缓缓起身,轻轻擦拭嘴角血迹说道,“多谢老祖明示,孤行,错了!”

  “大哥,孤行错了!”

  “峰儿,芮儿,二叔错了!”

  “孤傲,二哥错了!”

  “梅庄,我梅孤行错了!”

  一声声嘶吼响彻天际,震颤冰凉的夜幕。

  错了!

  如此认错,试问天下间几人能做到。

  十数万人面前,一声声嘶吼认错,谁能做得到。

  而这位梅孤行,梅庄大元帅,偏偏做到了。

  争抢庄主之位,设计陷害侄子侄女,诬陷嫁祸,无所不做。

  但只因梅庄老祖一句话,便幡然醒悟!

  十年来,心中的苦闷,原来都只是个误会。

  当年,是老祖的指示。

  但大哥你为何不说啊。

  弟弟做了这么多错事,你为何隐忍?

  索性,侄子侄女命大,否则自己有何脸面去见列祖列宗?

  十年的苦闷,多年的谋划,却只因梅庄历史第一人的一句话,全部烟消云散。

  这一点,试问谁又能做到。

  眼前的一切,林予全部看在眼里,越来越觉得,梅庄这个地方,实在是符合自己的胃口。

  就在这时,一道令箭于南方划破夜空。

  “啪!”一声炸响,一株粉红的树枝在深夜中惨然绽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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