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京,樱田门外,陆军省那栋灰扑扑的西式建筑,此刻笼罩在一片压抑的阴云之下。

  深秋的冷雨淅淅沥沥,如同无数根冰冷的针,刺穿着每一个从黑色轿车中钻出,快步跑上台阶的将佐军官的心。

  冈村宁次也在其中。

  这位曾经的华北方面军司令官,如今却像一只斗败的公鸡,耷拉着脑袋,面色阴沉得能拧出水来

  从北平狼狈撤离,再到被一纸电令急召回国,他这一路的心情,比东京这鬼天气还要糟糕。

  北平之战,是他戎马生涯中从未有过的惨败。

  不仅仅是军事上的失利,更是脸面上的无光。

  被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刘文锋,用他闻所未闻的战术和犀利到令人发指的炮火,按在地上反复摩擦,最后还被逼着用平民做肉盾,这种耻辱,让他寝食难安。

  更让他憋屈的是,关东军那帮蠢货!

  在北平之战落幕之后,原本冈村宁次准备重整旗鼓,一鼓作气攻入津门,和刘文锋决战。

  但偏偏就在这个时候,诺门罕战役爆发了。

  如果不是关东军在诺门罕那个鸟不拉屎的地方招惹了苏军,被打得灰头土脸,不得不从华北抽调兵力,他冈村宁次何至于落到如此田地?

  刘文锋的部队再能打,难道还能挡得住帝国双倍的兵力碾压?

  “冈村君,请。”侍从官打着伞,低声催促。

  冈村宁次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整了整军服,迈着沉重的步伐走进了陆军省的大会议室。

  会议室内,早已是将星云集,气氛凝重得如同凝固的汽油,一点火星就能引爆。

  陆军大臣畑俊六坐在主位,脸色铁青。

  参谋总长闲院宫载仁亲王则是一副老神在在,闭目养神的模样,仿佛眼前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而下方,则是陆军省、参谋本部的一众高官,以及……关东军司令官植田谦吉和几名高级参谋。

  冈村宁次一眼就看到了植田谦吉那张写满了“老子不爽”的脸,心中冷笑一声。甩锅?谁不会?

  会议一开始,畑俊六便痛心疾首地通报了华北以及诺门罕战事的失利,言辞之间,充满了对前线将士“辜负天皇陛下信任”的沉痛。

  “冈村君,”畑俊六的目光转向冈村宁次,声音严厉:

  “华北之败,你有何解释?刘文锋区区一支地方部队,何以能将皇军精锐逼到如此境地?甚至……甚至发生了用平民做盾牌这等有损帝国声誉之事!”

  来了!冈村宁次心中暗道,脸上却是一副悲愤交加的神情。

  他猛地站起身,对着主位深深一躬:“司令官阁下,诸位同僚!华北之败,卑职难辞其咎!但是!”

  他话锋一转,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丝压抑不住的怒火:

  “卑职敢问,若非关东军在诺门罕擅自挑起与苏军的冲突,将华北方面军视为囊中之物的战略预备队,以及大量的航空兵和技术兵器抽调一空,刘文锋何以能如此猖獗?!”

  “当卑职在北平城下与刘文锋的钢铁洪流和遮天蔽日的炮火苦战之时,我们翘首以盼的援军在哪里?”

  “当刘文锋的部队装备着连我们都未曾见过的自动火器,肆意屠杀帝国勇士之时,我们引以为傲的关东军又在何处?!”

  冈村宁次越说越激动,唾沫横飞:“刘文锋此獠,狡诈异常,其麾下部队装备之精良,战力之强悍,远超我等预料!”

  “其炮火之猛烈,甚至不亚于一个整编的炮兵师团!面对如此强敌,卑职以残缺之师,坚守北平,已是竭尽全力!若非关东军的‘战略失误’,卑职有信心,必能将刘文锋斩于马下,扬帝国军威于华北!”

  这番话,说得是声情并茂,将自己塑造成了一个孤军奋战、力挽狂澜不成反被队友坑了的悲情英雄。

  “你放屁!”

  不等冈村宁次话音落下,关东军司令官植田谦吉猛地一拍桌子,霍然起身,指着冈村宁次的鼻子就骂了起来:

  “冈村,你休要在这里血口喷人!我们关东军在诺门罕与数十万苏军精锐浴血奋战,是为了帝国的北进大战略!”

  “你华北方面军拥兵数十万,连一个支那地方军阀都收拾不了,还有脸在这里指责我们?”

  植田谦吉也是一肚子火。

  诺门罕一战,关东军被打得鼻青脸肿,损失惨重,他这个司令官本来就压力山大,现在冈村宁次还想把锅甩过来,门都没有!

  “我们关东军的勇士在冰天雪地里啃着冻硬的饭团,抵御着苏军的坦克洪流时,你冈村宁次在北平城里干什么?”

  “听说你连支那的平民都拉出来当挡箭牌,真是丢尽了帝国军人的脸!”植田谦吉毫不客气地揭短。

  “八嘎!”冈村宁次勃然大怒:

  “植田,你懂什么?!那是战术!是为了最大限度保存帝国军人的生命!”

  “倒是你们关东军,号称‘皇军之花’,结果呢?在诺门罕被苏联人打得满地找牙!”

  “要不是为了给你们这帮废物擦屁股,我们华北方面军至于那么被动吗?!”

  “你说谁是废物?!”植田谦吉身后的一个年轻气盛的关东军参谋忍不住跳了出来,怒视着冈村宁次。

  “说的就是你们!”冈村宁次这边的一个参谋也毫不示弱地顶了回去。

  “我们关东军若是兵力充足,早就打到莫斯科城下了!哪像你们,连个北平都守不住!”

  “吹牛不打草稿!就凭你们?还莫斯科?先能守住海拉尔再说吧!”冈村宁次冷笑连连,极尽嘲讽。

  他太清楚关东军这帮人的德性了,平日里骄横跋扈,目中无人,总以为自己天下无敌,结果一遇到硬茬就歇菜。

  “你……”植田谦吉气得满脸通红,指着冈村宁次的手指都在发抖:“冈村宁次,你这是污蔑!纯粹的污蔑!我关东军的勇士……”

  “勇士?我看是勇于送死的莽夫吧!”冈村宁次毫不留情地打断他:

  “连对手的底细都没摸清楚,就敢贸然开战,这不是莽夫是什么?把帝国宝贵的航空兵和坦克部队,像添油一样送到苏联人的包围圈里,这不是资敌是什么?”

  “你懂个屁的战略!北进乃是国策!是为了帝国的生存空间!”

  “生存空间?我看是坟墓空间吧!再说了,帝国在支那还没站稳脚跟,就急着去招惹苏军这头北极熊,是谁给你们的勇气?”

  冈村宁次也是急了,言辞愈发的锋利。

  “够了!”

  一声怒喝,如同炸雷般在会议室响起。

  一直闭目养神的闲院宫载仁亲王猛地睁开眼睛,目光如电,扫过争吵不休的众人。

  这位皇室出身的元帅,虽然年事已高,但余威犹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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