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章接腿(下)

  不用利爪就只能用刀具,确切的说是蒲涛用惯的乌金匕首将研究员小哥满布厚茧的膝头肉重新剜开。刀刃一划,血涌如泉,喷到地上!拿刀的和被刀的却都是一副不甚在意的样子。

  那被劈开血肉、敲打膝盖骨的受刑者还要更镇定些,承受这种极易让一般人抽搐、哭喊、晕厥的剧痛,松本雅纪单臂支撑着上半身,览尽一切,却只是肌肉微微抽动外加不耐烦地皱了皱眉。

  似乎他只是到医院打了一针。

  尹贺轻笑,蒲涛动容,但此刻并来不及说那么多。

  他不搞输血的那套名堂,所以他动作要快。用手、用手上以细胞为单位的‘绒毛’感知着病患膝盖处的血管脉络、筋肉分布、骨骼结构,他以此为凭尽量还原着一般人体的膝关节、小腿、跟腱、足部,但又必须要让这些外来细胞和受主细胞紧紧紧结合、融为一体。

  为此他不得不吸收了些松本雅纪的血细胞。不是吃下去,吃下去的细胞会被胃液消化,不能对现在的情境产生任何作用。蒲涛要做的是将两人的部分细胞融合,再以此为桥梁构筑出一条能被受主细胞接纳的新的小腿。

  他昨晚就是这样做的。但兴许是他的细胞太霸道,呈现出来的结果不像有机融合,倒像是被他单方面吞掉了。这样陌生且充满侵略气息的外来者一定会被原主人的身体所排斥,所以那些大大小小的耗子腿,最后没一条能用上。

  这次也不一定会成功。

  害怕松本雅纪因为失血过多而出现意外,蒲涛终是以最快的速度捏好一条白皙细嫩的小腿、一只与其左脚对称相似的男人脚,接上血管、神经、韧带和肌腱,最后在他荼毒许久的地方涂上系统出品的止血药粉。

  以膝为界,强行贴合的接口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这样就可告一段落了。

  蒲涛若有所思地观察着自己的“作品”,正要测试实际效果时,激动落泪、耳朵都喜红了的消瘦青年不自觉右腿前伸,踢了他的脸。双方都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以后,那条失而复得的右小腿立刻兔子一般地溜到梯形实验台的侧边,松本雅纪掐着自己的大腿,漂亮精致的脸上竟不自觉露出些尴尬、歉疚又意味不明的表情。

  “对不起,我只是下意识的......”

  “不,这很好,真的很好。它刚才没听我的而是遵从了你的意志,这就意味着,这条曾是我身体一部分的腿已经真正属于你了。雅纪,你的右腿完全复原了。这简直就是奇迹。连我也不敢相信,我在别的动物身上失败了那么久的事情,竟然在正主身上这么轻易的就,成功了?”好运降临得突然,突然到让先前还有些气闷的人都惊喜交加、忘了追究刚才是谁踹了他的脸。但这实在是具有突破性的事件。蒲涛甚至觉得自己以后要是从了良,兴许还能去医院当个外科大夫什么的,这简直,就是作弊啊。

  又因为这条腿到底曾是他身体的一部分,蒲涛竟还能隐隐察觉到其现主人的体温、血流甚至情绪波动......

  还有比这更好、更隐秘的监视设备吗?呵。站起身,看着静坐在身前、裸露着一条崭新小腿的美男子,蒲涛轻笑着,心里顿时有了别的算计。

  他兴许可以开发一下类似的东西,好避开他不擅长的社交......

  不过这都要以后再谈,他现在还是要顾好眼前的事。念着来时的目的,少年又将注意力移回眼前的关照对象身上。

  “不过雅纪你还真厉害。刚才我挖开你膝盖的时候,你竟还是那样镇定自若,脸上的表情都没什么变化,这实在是让我自惭形秽。我受伤的时候可是忍不住就会哭出来呢。”他其实是个眼泪很浅的人,也常常因为这点被别人取笑。

  琴酒、松本雅纪这样坚强的意志和体魄正是被他所羡慕的,他自然也不吝惜在这样的躯壳和灵魂上多花一些时间。

  被赞许的美青年只是低头看着自己随心摆动的小腿柔情满面地微微一笑。

  “我曾从自己的肚子里拿出泄露的毒品,再亲手,一针一针地将伤口缝好。那是种漫长的折磨,你这利落的剖解、填补,自然不在话下。你是想看我痛苦吧,可惜,让你失望了,我伪劣的神。”

  有些人说不定就是没有痛觉的,又或者真是习惯了这样的惨事。蒲涛听了都忍不住想要鼓掌,便随手拉过一个高脚圆椅,双腿交叠,饶有兴味地盯着“病患”泛起潮红的脸。

  这当然不是害羞,而是兴奋。极度的兴奋让松本雅纪本就白皙单薄的脸庞快速充血,伴着他姣好精致的五官,看上去竟蓦然有种活色生香之态,确实是极惹人怜爱了。

  蒲涛欣赏美好的事物,可惜他是直的,所以他现在只是好奇眼前人血脉激涌的原因,还有他只要静下心就能感受到的雅纪心底与身体表现截然不同的断崖式的哀默。

  这条腿对于他来说一定有什么特殊的意义。

  不只是情绪实验而已,又如蒲涛之前所说的,他喜欢听故事,便撑着大腿兴致勃勃地问道:“虽然现在用不着分散注意力了,不过我还是很好奇,你到底为什么能高兴成这样?先前挖肉你也就皱一皱眉,但现在,脸和脖子都红了,不知道还以为你......发春了呢。”

  活跃一下气氛?蒲涛微微扬唇,感觉整个地下实验室都变得暖和了。嘛,这说不定是因为某座正在喷薄的火山一下子将目光精准地瞄向他的缘故。

  一旁立着的没帮上什么忙的尹贺武平也忍不住擦了擦汗。

  “咳,少爷,注意一点。”老头子发现他家主子平时看起来拘谨内敛,但有时候一放松下来就喜欢开一些“神来之笔”的黄色玩笑。上次跟宫野小姐是这样,这次还是这样。但是,松本雅纪是个男人啊,就算他长得再漂亮,这也是十足十的冒犯了吧。本就担忧着松本雅纪忠诚度问题的老管家,这下更是从心底深处紧张起来。

  他害怕出现什么难以控制的或者伤了蒲涛面子的场面,但出人意料的是,本来极重颜面的松本小会长只是没好气地瞪了少年一眼,便转身正对两人,神色微妙地抚摸着他新得的右小腿。

  “你知道我是私生子吧?母亲还在世的时候,父亲偶尔会带我们去郊游,会,跟我一起踢球玩。”回想起那时候的场景,美青年温煦的脸上已然流露出写不尽的怀念,可是旁人未必能懂他的心情。他也只是心中高兴又不自觉哀怨,才一反常态地向魔鬼吐露心声。

  “......就因为这样?”如果不是能体察到对方的情绪,蒲涛一定以为这小子在跟他开玩笑。怎么会是这么普通的理由呢?怎么能是这么普通的理由呢?但就是这样普通的理由,才让人觉得惊悚。蒲涛还以为自己能听到更有趣的故事呢,但只是这样的话,未免太让人失望了。

  松本雅纪也知道他们怎么想,便嗤笑着说道:“母亲死后,他将我接回了本家,认了他的正牌妻子做母亲。那个女人跟他结婚多年,却一直没有孩子,我又是个男孩,所以他的家族大概还是欢迎我的。他从那时起就不再跟我踢球,但也会摸着我的头跟我说,以后一定好好好念书,争取出人头地。后来他的妻子怀孕了,生下了一个男孩,然后紧接着我就出了车祸。在我变成残疾以后,他已经连正眼都不愿意看我。‘家’里的其他人也一反开始时的态度,将关注和爱心都聚集到了那个刚出生的孩子身上。”

  “所以你到现在都以为,他们不爱你是因为你的腿吗?可笑。你应该知道就算你的腿真的好了,你对那个家来说也是多余的。他们不需要你,你又何必一直念着这种例行公事、虚假的亲昵呢?”这种事情蒲涛是真的不理解,或者说,他理想中的爱不是这样子的,这都是假的,假的就是不爱的。但总有人会抱着这种痴心妄想无法自拔。

  他刚才说过他们俩很像吧,但其实也不像,蒲涛想了想,下了决心,还是神色复杂地阐释道:

  “我也是跟着母亲上长大的,她乌黑柔顺的长发曾是我儿时的被子,所以我无法忘怀。但是你父亲那样高兴时与你耍耍,不高兴了就将你丢到一边、理都不理的做法到底有什么可怀念的?这太愚蠢了,太愚蠢了。就像我的父亲......那个男人因为有了我才必须要娶我母亲为妻,我从来都知道他是不爱我的,甚至,在我母亲去世的第三天,我就看到他领着别的女人回家在妈妈的床上翻云覆雨。我站在门口看完了全程,他们也不介意,这大概就是他所谓的真爱吧。完事后,露着屁股的男人倒头睡得跟头死猪一样,披一条红色薄纱的年轻女人却走过来扔给我一包糖,然后笑着地跟我说,她爱他,这般爱,哪怕冒天下之大不韪,哪怕被死人咒骂,哪怕被他的儿子看到自己的身体,她都不在乎。我那时突然想起妈妈也说过她爱他,太爱他,所以当时才九岁的我懵懵懂懂地接过了那包糖。之后父亲也未向我道歉。没了母亲的家就像他的临时宾馆,他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我习以为常,但断不会怀念他偶尔来了兴致就施舍给我的那些东西。因为我知道,那都是假的,而且假得可笑!”

  其实站在旁观者的角度,一般人再怎么激愤都不会当着当事者的面对其的家事说三道四,但就是因为相像,就是因为之前不自禁兴起的那一点点同病相怜之感,蒲涛现在提起这些倒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味。

  当然不是所有人都会怨恨他们的父亲,但生在这样的家庭里,哪怕不怨,也绝对称不上感激。松本雅纪心底却一直心心念念着父亲的好,这是蒲涛无论如何都无法理解的。他无法理解那样虚假的团聚和亲昵到底有什么意思?又哪里值得松本雅纪经历这十年非人的苦难?

  他不懂。野兽的双手紧握成拳,另外两人看他的眼神倒是变得有些微妙。

  尹贺也是第一次听说小主人这样的身世。

  松本雅纪有些惊愕,眸光流转后却抱着右腿洒然笑道:“我并不想跟现在的他再扯上什么关系。但这些我还健全时的回忆对我而言,就是这世上最珍贵的、最美好的。我一直追寻的,不过是记忆中那种能在草地上肆意奔跑的感觉罢了。倒是你,你既要说你不理解我,那我也不理解你。我讨厌那个代替了我母亲位置的女人,但是你对你那位后母的态度还挺亲切的。难道她也顺带教了你什么不得了的事吗?”

  浸淫医道多年的研究员先生几乎能确定蒲涛刚才所说的那一幕就是他的性启蒙,而对于那个年纪的孩子来说,可能都难免会对那样的女子产生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蒲涛却矢口否认了。

  “可惜,她不是我后妈。她倒是每次来都会给我带零食或者玩具,但是父亲最后带着我入赘到了另一个女人家,还给我改了姓。之后他的家庭成员就变成了,他爸妈、儿子的学习成绩和打不得惹不得的母老虎。也许一开始我也是讨厌的,但到了后面,我倒希望那个我行我素但愿意坐下来和我谈心事的女人真能变成我后妈呢。”

  言及无奈之处,对话中的两人都不自觉地挑了挑眉,松本雅纪则抬头望向实验室深处,望着那些瓶瓶罐罐、电子仪器。

  “所以你瞧吧,你根本就连你所谓的虚假的父爱都没有体会过,你又拿什么来教育我,又拿什么来同情我?这世上可悲的人、父母双亡的人多了去了,甲扉啓介,我劝你以后少发无聊的善心,不然太容易被人抓到把柄。”

  紫发少年本来还想说什么却突然被人抢话,松本雅纪说完以后,他还想继续说,眸光闪动,张口欲言,却被对方话里辛辣的讽刺塞回嘴里,狼孩子微微抬起不知要做什么的右手五指成爪,指尖颤抖着收紧,湿热麻痹的舌头徒劳地动了动终是偃旗息鼓了。

  雅纪说得没错,如此比较,雅纪的父亲说不定还要更在意雅纪一些。他只是怀念一家人曾在一起的回忆的话,好像也没什么不妥。

  所以大概只是他自己生了怪气。紫发少年无奈地摇了摇头,这种酸腐话题就此作罢,他当下顾左右而言他,又理论起另一个问题。

  “至于随便‘发善心’......不啊。雅纪,你听过一句话吗?叫,全世界的无产者联合起来。”翘着二郎腿坐在高脚圆凳上的男子抹了抹扭曲的五官后又娴熟地露出一脸人畜无害的笑容。

  “你信仰共x主义?”

  “不,只是人就是这样的生物。被一样的敌人、痛苦所困扰的家伙们将更容易凝聚在一起。因为我们有共同的利益,因为我们感同身受。所有妨碍我们的家伙都将成为敌人,我们可联手将其诛杀,组成钢铁之盟、捍卫我们的领地。”少年说着,双手撑着椅面,紫眸微闪。

  其实人就是活一个圈子,圈子内的是朋友,圈子外的是敌人。农民起义大潮里每个人的生平都不尽相同,但他们能因为一致的阶级利益而站在一起并为之牺牲。

  他现在也需要遵循这个思路。

  “呵,那我们的共同利益是什么?”盯着变脸极快的男子看了一会儿,松本雅纪摩挲着右腿饶有兴趣地问道。

  “我们都生活在黑暗中,都见不得光,都对那些天生高高在上、拥有一切的家伙不感冒。你也不想哪一天就突然被拉到法院去,数罪并罚,判个死刑立即执行吧?虽然黑暗中的某些事物同样为我们所不耻,但是作为人,我们需要先保住自己的‘家园’,才能去想拯救的事。这就是我们的共同利益。”

  “说得不错。还有呢?”

  “如果我掌控了乌鸦们,你的位置会更稳固。出于你我出生的同根性,我敢保证再也不会让人欺辱你。”

  “嗯哼。”

  “但如果遮蔽天空的乌鸦群被驱散了,我们两个的处境都会变得危险。所以我想,你应该也知道继续支持我和组织的必要性,如果你还想继续高枕无忧地坐在这个位子的话。呵,只是现在乌鸦群内部潜入了不少居心叵测之人,我正头疼该怎么办才好呢。”

  “呵,就如你刚才所说的啊,甲扉先生。”看着当局者迷的单纯狼怪,松本雅纪好笑地挑了挑眉。

  “什么?”

  “我知道那里面有日本公安的人。你只要记住‘日本’这两个字就可以了,那些家伙是将国家利益放在公正法治和个人情感之前的,只在这一点上,乌鸦一样有和他们共进退的可能性。但这种可能性有一个大前期,那就是,必须要让整个国家都成为乌鸦们保护伞,而不只是拉拢某个政党。这似乎有点难。但如果你只是想要除掉一些你认为会危害到日本国家利益的他国人士的话,跟这群一惯不择手段的野狗套套交情,也是不错的选择。”

  “比如好管闲事的fbi?”

  “当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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