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因此感到煎熬?”

  “不,我的意思是我已经习惯伤害他人了。”

  诺里斯将窗户关上,转过身看着克雷顿,他的眼神比之前更认真,语气虽然没有变化,但克雷顿能感觉到,他前面所说的话都是为了这一刻。

  “怎样,你现在是否会因此瞧不起我?”

  克雷顿叹气:“并不会,我自己也没好到哪里去,哪有资格指责你呢?而且,我其实也有和你同样的感触.”

  在关键时刻,他顿了一下,将原来想要坦白的内容换成了另一部分。

  既然诺里斯没有和他讨论最近几年的事,那他也只说过去。

  “我没有说过,但你应该是知道的,在还在军队的时候,我从某天开始再没和妓女联络,并且将过去的这种经历视作人生的一段不清白的历史。”

  “这种改变是因为道德家的诘难?”诺里斯饶有兴致地问。

  克雷顿摇了摇头,继续说明这件往事。

  在他参军后的几年里,即使他的兄长乌伦时常劝阻,他也终究染上招妓的习惯。

  他在自己家乡从来未得到同龄女孩的爱,而年纪又处于一个时常动情的阶段,免不了对那些花枝招展的女性产生一些幻想。而军营的规矩十分苛刻,军官们要求士兵畏惧自己胜过死亡,时常出现残酷的体罚,让人心情压抑,急需外物排解苦闷的情绪。

  在这重重条件推波助澜下,克雷顿理所当然没有能抵挡住和陌生女人欢好的诱惑。

  在那段时间里,他一直没有受到道德上的谴责。

  双方都自愿,这能怪谁?也许这些女人就需要他手里的钱养家,很多贫困的寡妇都会靠卖身养育儿女——抱着这些想法,克雷顿心态平常地度过这些日子。

  直到几年后的一天晚上,他与一个妓女行房结束,正躺在床上抽烟休息,那个女人突然面带笑容地开口说话:“你真温柔,我想把我女儿的初夜卖给你,她值得一个好男人。”

  紧接着,她把那个克雷顿一直以为是雇来侍女的女孩叫了进来,要她脱衣服给他看。

  当时克雷顿·贝略楞了一下,随后被这个违反他心中“常识”的话惊得跳起来,只来得及抓起裤子就从她们面前逃走了,之后再没有回去过,并且从此断绝了招妓的行为。

  “我知道这在很多人看来可能只是一件小事,但它对我来说无异于告诉我‘我其实一直在用头走路,用脚思考’,从此世界在我眼中不一样了。”

  “我能理解你的意思。”诺里斯颔首道。

  一个女人为了奉献家庭、养育儿女而出卖尊严换取金钱的行为对克雷顿而言来说简直是高尚的,但为了金钱带着女儿一起出卖尊严?

  “我后来想了很多,才意识到当一个人失去尊严之后,他们所看到的世界和正常人看到的也已经不一样了。失去尊严后,一个母亲竟能够将出卖儿女的行为视作理所当然,因为她失去自尊太久,而当一个人失去尊严还能活着,她便不会觉得尊严是必要的东西,所以她在做这件事时根本不觉得这是罪恶的行为。”

  “另一方面,这个妓女向我出卖自己的女儿,是因为她是这个年轻女孩的监护人,她可以完全掌控自己的孩子,包括其人身买卖。而要是她能够掌控其他人,她也一定会出卖她们。而被她出卖的人最终也会变得和她一样,就像一场邪恶的瘟疫。”

  “当我想到这一点,整个世界忽然充满了罪恶,连我自己也是,我已经在不知不觉中做过罪恶的推手了。”

  “但之后你改过自新了。”诺里斯说,这和他不一样。

  克雷顿叹了口气:“我之后开始和已婚女人打交道。”

  他第一次做别人的情夫,并不是他主动出手,而是由那个女人掀起开端。

  一个高级军官在自己家里宴请同僚下属,克雷顿·贝略也是其中一员,到了半夜,男人们都不再满足于在家里喝酒打牌,他们要出门找乐子,而克雷顿之前因为过人的酒量遭到了关注和一致的针对,反而喝得半醉没法随他们一起,只能在这位高级军官家过夜。

  军官的太太亲自照顾他,他半醉半醒时透露出自己喜好雕塑艺术,谁知这位夫人竟也是个艺术爱好者,他们不过聊了一两个小时,克雷顿就已经将这个貌美的女人当做知己,不过因为她已经有了丈夫,他只将她当做一位朋友看待。

  之后,这位夫人的丈夫又邀请他来自己家里,他们有更多相处的时间。

  他们在相识后的再一次见面,克雷顿和这位夫人聊起世界各地的古今雕塑名作,他们相谈甚欢,时间都好像放慢了。

  于是第二次见面,克雷顿说肌肉纹理之美。

  第三次见面,克雷顿阐述材料对实际雕塑工作的影响。

  第四次见面,克雷顿大谈如何塑造神性的面容。

  第五次见面,克雷顿还要再说,这位夫人却不肯让他继续说了,她拉他去自己用于灵修冥想的独立卧室,表示今天一定要看看他的男子气概,克雷顿只好给她看了。当天,两个人的关系发生了突飞猛进的改变,他们成为了“情人”.

  尔后的日子,因为那位高级军官频繁的宴饮,克雷顿总是有和他的夫人私会的机会,他们放纵了一次又一次。克雷顿·贝略虽然觉得罪恶,但又因为心中萌发的爱意驱使,让他不断做着这不道德的事。

  久而久之,他竟觉得这突破世俗道德的爱情还有些浪漫。

  但奇怪的是,之后他再提起艺术,这位夫人就没有一开始那么有耐心了。

  某天,他又一次和那位夫人私下相会,在欢愉之后,出于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心理,热恋中的他突然想知道这段关系到底算什么,于是他问那位夫人:

  “我们现在算不算在偷情?”

  这真是个傻问题,大概所有人都知道问题的答案,克雷顿在问出口时就后悔了,但和他躺在一张床上的女人却给了他一个意想不到的答案。

  “当然不算。”

  “怎么不算?”年轻的克雷顿居然反问了回去。

  女人的回答再次超乎他预料:“因为我丈夫知道我们之间的事啊。”

  “他知道?!”

  “不然他老是邀请你来我们家干嘛?”

  禁忌的爱和浪漫一瞬间从克雷顿·贝略的脑海里消失了,包括作为这件事开端的艺术本身。

  他茫然地看向卧室里的别处,想要从其他的万事万物中证明刚才的一切都是虚妄。在这个过程中,他的视线不小心转到女人床尾立着的穿衣镜上,镜面里反射出一对庸俗到不能再庸俗的男女,而且都没穿衣服。

  “后来我才知道这段关系里并不存在爱,也不存在第二个喜爱艺术的人。考虑到我们之间的地位差距,如果将我们的性别转换,那这件事就和色情狂男主人让自己的妻子为自己物色知书达理的女仆没什么两样,我知道我所奢望的事物根本不存在,但我还是为了满足肉欲继续了这段关系两个月.”

  而在那之后,他还一直被这样的女人吸引,一次又一次。

  当克雷顿叹息的时候,诺里斯也叹息,他看起来真心为克雷顿感到难过。

  “的确,你的经历和我类似,财富和女人就有相同的诱惑人的性质,他们完全把我们害苦了。”

  “我不这样想。”克雷顿说:“无论我怎样被骗,怎样被引诱,但要事态导向最终那个糟糕的结果仍然需要一个前提条件——我情愿如此。既然我情愿如此,那么我当然要负最大的责任,想要改变,亦只能从我自身开始着手。”

  诺里斯叹了口气:“你是个真正的男子汉,克雷顿。但我已经放弃了。我尝试过很多办法,一直没有得到理想的结果,也只好将就地过下去,毕竟人总是要往前看,你说是不是?”

  “这倒是不错。”克雷顿说。

  听到他的附和,诺里斯意识到什么,他苦恼地拍了下额头,在这个随意的动作中,克雷顿恍然间看到了另一个比现在更像诺里斯的诺里斯。

  “是了,我的错。我本来想要回答你的问题,结果竟只顾着向你抱怨我自己的事,没考虑到你的感受,一直让你听和想这些糟糕的事真是太可耻了。”

  克雷顿刚才找到的诺里斯又消失了,但他已经抓住了那个熟悉的感觉。

  人的表情其实不会每一次都一样,即使是同样的感情,它们也会随着很多条件因素而产生些微的区别,但诺里斯的所有表情每一次出现都一样,微笑、悲哀、认真、无奈.它们好像打磨出来的面具,当他需要的时候就会戴上他们,现在他又戴上了它们。

  克雷顿以为他早就放松了,但他其实一直在防备着。

  只有在昨天,在诺里斯处于极端疲惫的情况,以及之前诺里斯随他四处观察的那几分钟里,这张脸上的神情才是自由的。

  中尉深深吸了口气,又长长吐了出来。

  “诺里斯,你知道吗?就在刚刚,我发现我们的谈话中其实存在一个严重的问题。”

  “我知道,我很抱歉。”诺里斯说。

  “不是你说的这个问题。”

  “那是什么问题?”

  克雷顿悲哀地看着举止得体、包裹在华美礼服里的诺里斯,好像他变成了一个体表充满裂纹的瓷娃娃、一个华而不实的东西:“你难道没有发现,我们的对话中没有脏话?”

  这个经历神秘的富豪一怔,惊讶地看着克雷顿·贝略。

  “抱歉,但我不觉得这是一件很严重的事情。”

  “诺里斯!”克雷顿严肃地抬高音量:“我们现在是穿上好衣服了,但在穿上这身衣服之前,我们又是怎样的人?你还记得吗?操练的时候,我们浑身是伤,闲时又得给那些骑术还不如我们的高级军官刷马,跑来跑去干杂活,累得一身臭汗,那个时候,我们常常在私底下骂人。”

  “在我们骂人的时候,我们是完全不考虑其他事的,我们骂隔壁战团的蠢货,骂军官饭桶、将军白痴、女王弱智,地位多高的人也逃不过我们的辱骂。”

  “脏话,就是最纯粹的情绪宣泄,它就是我们毫无防备的本性的一部分。”

  “只有我们想要伪装的时候,我们才会变得彬彬有礼,但此刻,我们两个老朋友需要对彼此伪装吗?”

  脏话本是不登大雅之堂的东西,但此刻克雷顿简直是以一种做学问的态度在谈论这件事了。

  他必须这样做,他要和这个改变过的诺里斯重新建立共识。

  “抱歉,但这不是伪装,这是我养成的新习惯。”诺里斯平静地解释道:“我必须常常和一些情绪化的危险人物打交道,而为了避免让他们感到冒犯,我的父亲逼我戒掉了说脏话的习惯。”

  对诺里斯的解释,克雷顿做出新的回应,他推了他一把,让他一个趔趄。

  “狗屎新习惯,赶紧忘了它,现在给我说脏话!”

  “我现在想不出来要骂什么。”

  “说脏话是不需要想的。”克雷顿步步紧逼,不给对方喘息的空间。

  “这很无聊.”

  “没有男人不说脏话,你快说!”

  这次,铜墙铁壁打开了一道口子,诺里斯脸上新出现的苦恼神情并非作伪,他背靠墙,垂下的双手也撑着墙壁,的眼珠转个不停,脸皮越来越红,绞尽脑汁要想出一句脏话来。

  “干他妈的!”克雷顿忽然在他耳边大吼一声。

  狼人的吼声非比寻常,这一层走廊的窗户都在窗框里震颤起来。

  诺里斯迅速抬头,但依旧茫然地看着狼人。

  “干”

  他是说出来了最关键的字眼,但这句脏话软绵绵的,全无力气,充其量不过是一种模仿。

  “干他妈的!跟我说!就说这一句!”

  诺里斯干涩地开口:“干他.妈的”

  “干他妈的。”

  “.”

  他尝试着念出这句话,一遍又一遍,直到他面对的房间里的座钟上分针转过半圈,他的声音里仍然缺乏一种名为灵魂的东西,让这句脏话更像是问候,而不是攻击。

  “干他妈的。”

  克雷顿再也忍受不了了,他忽然伸出一根手指重重戳中诺里斯的腹部,这一举动完全出人意料,诺里斯自然毫无防备,突如其来的疼痛让他猛地弯腰蹲了下来。

  “干他妈的!”克雷顿重复。

  “干他妈的!”蹲在地上的诺里斯忍着疼痛道,下一刻,他忽然愣住了。

  在这个瞬间,他的语气里也多出了一种感觉,一种能让语言化腐朽为神奇的感觉,那是最真挚的愤怒情绪,一下子让“干他妈的”这具死胎重获新生。

  在正常情况下,就算受到突然袭击,诺里斯也绝不会说出这样的话。

  但在刚才,他已经重复这单调的脏话好几十分钟,思想混乱,脑海里只有这一句话可说,而当合适的情绪来临,它们就完美地匹配在了一起。

  “干干他妈的!”

  一句完美的、铿锵有力的脏话被他说了出来。

  诺里斯的眼睛睁大了,他蹲在墙角,抬手捂住脸,但克雷顿已经看到他不自觉扯开的嘴角。

  “嘻嘻.哈哈哈哈哈哈”

  笑声从诺里斯的口中发出,他的音量越来越高,越来越恣意纵情,最后达到癫狂的程度。而当蹲着的姿态不适合大笑,他干脆地放开双手跪倒在地,旁若无人地撑着地面大笑起来,乃至一边大笑一边拍打地板。如果那些仆人没有被赶出门去,他们一定会惊讶于这种堪称放肆的行径。

  克雷顿也大笑起来,他看到强悍的生命力及令自己熟悉的感觉在诺里斯的身上回归了。

  而当诺里斯笑够,他才爬起来,宵色的眼眸里充盈光彩。

  “克雷顿,你说的太对了,没有男人可以不说脏话,这感觉真的很好。要是你是我的私人医生,我会为了这句脏话付你一千金镑,但你是我的挚友,所以我一个子儿也不会给你。”

  “干他妈的!”克雷顿字正腔圆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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