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宅茶室,苏哲眼睛盯着正烧着水的炉子出神,水已经沸腾,袅袅青烟从水壶里冲出,苏哲却依旧一动不动。

  黎刚从外面进来,拱手道:“宗主,常庄主已经到匡时街了。”

  苏宅后门便是匡时街,贵客临门,当然是走的前门,等不了多久,那个人就会到了。苏哲眼里显出前所未有的激动,在黎刚的帮助下起身,走至苏宅门口亲迎。

  方才走到门口站定,马车嘚嘚的从街口转过来,一点点接近,分明很快,但苏哲却觉这时间如此漫长。

  马车停下了,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掀开车帘,青衣素冠的青年从马车上下来,一步步走到近前,向着苏哲拱手一礼,“烦劳苏先生门口亲迎,常某荣幸之至。”

  苏哲回礼,“常庄主百忙之中应约前来,苏某自当来迎,请。”

  苏哲引着常子瑜到了茶室,把所有人都叫了出去,分了宾主坐下,将茶分了两杯,递了一杯到常子瑜面前,常子瑜手放在茶杯上,两人四目相对,一时间竟谁也说不出话来。

  这一次的会谈,两人心知肚明,临到此时,却又相顾无言。沉默许久之后,苏哲率先开口,声音带着些沙哑,“祁王殿下。”

  常子瑜笑道:“小殊,我一直以为我是你兄长。”

  “祁王兄,”苏哲哽咽着喊出了这隔了十三年的称呼,随即他将常子瑜一身上下用眼睛扫了个遍,“祁王兄,您怎么活下来的怎么也变了模样”

  “这事说来话长了,”常子瑜叹了口气,笑道:“变了容貌自然是易了容。其实我也不知道景宁和言叔叔怎么做到的,竟然能够在那样的情况下硬生生把我保了下来。”

  “景宁”苏哲一愣,“那时候她可才五岁。”

  “对呀,那时候她才五岁。”常子瑜点点头,回忆起了当年的往事,“可是言叔叔说我能活过来,全是靠了景宁。”

  萧景禹长身站立,这寒字间很冷,但他已经感受不到了,因为心已经凉了。原本他已经想好了,以后该怎么治理大梁,用什么政策让大梁变得更强,他与他的臣属商量好了以后的每一步路,但是没想到他的父皇,对他如此忌惮。

  造反谋逆,这个罪名不知要牵连多少人,赤焰军七万人,终究是他连累了他们。原来那个位置那么可怕,在那个位置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变了。昔年好友,十年辅佐,二十三年的父子情,亦抵不过一颗猜忌的帝王心。

  他其实已经明白了自己的结局,只愿朝中臣子莫为他和赤焰军说情,因为那人绝不会手下留情。

  没有人来看他,有人来的时候,也是他这个皇子绝命的时候。所以在听到开门的时候他笑了,终于要解脱了。然而他转身看到的却是还不到他腰间的萧景宁,只有五岁的萧景宁。

  他一时不知道说什么,而他这个妹妹也是不说话,他居高临下与萧景宁这么对视着,这一刻他感觉萧景宁真的不是一个孩子,那样的目光不是一个孩子能有的,恍然间他觉得他看到了他的舅舅林帅。

  打破沉默的是他,“景宁,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淡淡的话语从稚嫩的唇间溢出,“除了我,还有谁能进来看你。”萧景宁将手中的小布包递给他,刚才他竟没发现她手里拿着东西,“这是太奶奶知道我要来,让我给你的。”

  萧景禹接过打开,是他最爱吃的梅花糕,这一刻他心里发堵,不知道该说什么。

  “太奶奶赤脚披发,拄着紫杖去正乾殿,请求父皇把林殊哥哥的名字从叛军名单里面去掉,父皇不允。”

  即便是说着这样的话,萧景宁的面色都没有变过,好似本该如此。

  他蹲下来,视线与萧景宁持平,看着她的眼睛,但那双眼睛里看不到一丝波动,这个妹妹他记得是不用熏香的,但他却闻到了一丝奇怪的幽香,若有若无,而这丝香气很快被他放在脑后,因为他闻到了一丝血腥气。

  他将糕点放下,抓起萧景宁的左腕,将衣袖拨开,那里有一道伤口,伤口上浸着血珠。衣袖周围颜色深了一些,萧景宁穿的是深红色常服,她很少穿红色。

  “胡闹!你怎么会受伤!怎么不包扎!”萧景禹这时是真的发怒了。

  她淡淡的回答却让他再次失声,“我要来看皇长兄,父皇不同意,我割伤了手,不看到皇长兄,不止血。”

  萧景宁从袖子里拿出了一个瓷瓶和布条递给了萧景禹,萧景禹下意识接过,打开瓷瓶,却是金创药。这一刻他竟不知说什么好,今天在他这个妹妹面前,他已经无言了好几次。他细细将金创药均匀的撒在伤口上,然后用布条包扎好。

  “以后不可以这么傻,别伤害自己身体。”

  “好。”

  沉默。

  直到寒字间的下一个访客到来。他等的人到了。

  那时候的萧景桓,十九岁,正是意气风发的年纪。这个弟弟,也是他曾经疼过的,倒是没想到,会是他来送他走。

  萧景桓进了寒字间的门,后面跟着两个太监,一个捧着圣旨,一个端着酒。进门看到了五岁的萧景宁,萧景桓不忍她看到接下来的一幕,便将她抱起来,想要先带她出去,但萧景宁在他抱起来的时候,说话了。

  “五哥,我不要走。”

  “景宁听话,这里不是你该待的地方。”

  “以后再也看不到皇长兄了对不对”

  萧景桓身子一抖,对上了萧景宁的眼睛,一大一小,四目相对,萧景桓在这时落下了泪,他向着她点了点头,“景宁,五哥送你出去。”

  “景宁想要待在这里,陪皇长兄走完这最后一段路。”明明是小小的人儿,说话却如此坚定。

  最终,萧景桓没有拗过她,或许说是不想去拗,他将萧景宁放了下来,“好,五哥答应你。”

  萧景禹保持着先前的姿势,站得笔直,他与抬起头的萧景桓四目相对,他看得出来,萧景桓不想杀他,那双眼里满是委屈。他笑着对萧景桓点了点头,萧景桓隔了许久,才让那个捧着圣旨的太监念了圣旨。

  萧景禹让那太监念了三遍圣旨,笑道:“父不知子,子不知父。景桓,把酒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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