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国神游(45)

  冬日的日头映着雪,乍一看去,有些刺目。弘曕袖着手戴着耳套往出走,那边又传来一言难尽的药味。这是王锡琛在熬药。

  医科跟他住的地方隔着一道院墙,那味儿想闻不见都难。

  整个书院里,只这家伙的日子过的最潇洒。他的经费多呀,据说是试药需要消耗药材。到了天冷的时节,就像是如今,一大锅一大锅的往出煮,抬到前面去叫大家免费喝,说是防风寒的。没人商量的话就抬到外面,总也有来来去去的行人愿意上这家伙的当。

  能不能预防也不知道,反正那味道不是一般的不好喝。苦就苦吧,还苦的怪。

  当然了,肯定喝不死人。这么大的药味,皇额娘早闻见了。没拦着那就证明味道怪是怪吧,但肯定能治点病。

  顶着这股子味道走到后面,皇额娘正在暖棚里。还没进暖棚,就听见一个声音叽叽喳喳的,“您昨儿说天会晴,今儿果然天就晴了。您是怎么判断的呢?看星云吗?我家也有许多星象书,我也都看过,但像是您这样能判断天气……我想不明白原由是什么。”

  弘曕进去的时候,果然梅开云站在皇额娘的边上,絮叨个不停。

  皇额娘却正在认真的拿着毛笔给黄瓜授粉,看见他才抬起头,“来的正好……来来来!这活你来。”蹲的人腰疼。

  弘曕直接就过去了,过去还瞪了梅开云一眼,“没点眼力见的,站在边上嘚吧个没完,就不知道搭把手。”

  梅开云如今跟弘曕熟悉了,背着身也瞪了一眼回去,并不怕他是王爷。她也没觉得在这里有皇帝就怎么了,有王爷又怎么了,反正守着师傅,十分自在。因此见弘曕瞪她,她也就气鼓鼓的道,“是师傅嫌弃我手笨,好好的花儿给戳了……”

  那你是有够笨的。

  林雨桐先回梅开云的问题,“你要是对星象天文有兴趣,回头咱们盖一个观星台便是了。”说着就看弘曕,“回头你去钦天监找人问问,一个观星台大概需要的费用是多少。回来告诉我。”

  什么?

  梅开云都结巴了,“不……不用了吧……”

  弘曕瞥了梅开云一眼,皇额娘都快把她这俩徒弟宠上天了。那个说想试试药,皇额娘二话不说的给批了银子。这边才说星象,这立马就说造一观星台。那观星台不是盖个台子的事,里面要放极为精密的仪器的。那仪器书上他倒也是见过,可如今造下来谁知道得耗费多少,以皇阿玛的性子,如今所用的仪器,说不定还得改造很多。这么下来的话,自己往后啥也不用干了,一个劲的盖房子盖房子盖房子算了。

  林雨桐就瞥了弘曕一眼,他心里那点小心思谁看不明白?可一个人若是一辈子能精通一件事,那便是了不得的成就,就看向弘曕,“你若是能把盖房子这一□□精弄透了,弄的谁也不比你摆弄的明白,那你便是大家了。”

  弘曕更不敢抱怨了,马上肃容道,“是!儿子记下了。”

  梅开云是真的不安了,“师傅……我……我……我就是问问,其实不用……”

  “不光是为了你。”林雨桐抬头看天,“你所感兴趣的东西都是很有意义的。你不用想更多的东西,像是会不会花很多钱,会不会惹麻烦这些,统统跟你无关。你只记着,你需要什么,然后开口要什么便是了。”

  梅开云忙不迭的点头,压根不知道这个许诺有多重。

  弘曕抬眼看她,她还得意的冲他挑眉。弘曕心里想到,也就是这般的人皇额娘才会给那么大的承诺,她就没长了一颗有私欲的心。每日里穿的都是皇额娘叫人给准备的,准备什么穿什么,是好是坏,是好看还是难看,完全不在意。大部分时间懒的打理,辫子直接编起来垂在脑袋后面就行了,就跟外面大街上走街串巷的野丫头似得。可皇额娘在这方面从来不管。

  那边林雨桐问弘曕:“女子书院那边都好了?”

  “是!”弘曕就道,“和婉去看过了,改了几处地方。我挨个检查过,没有疏漏的地方。火墙烧着,这一冬都不停,保证开春主人不潮湿。”说着就又道,“咱们准备的地方多,估计还有空出来的。儿子听说,有好些人家以舍不得孩子住的远为由,把家里的姑娘送到韶华书院了。”

  韶华书院是宫里那位太后开的书院。

  有争斗就有站队,自来就是如此。

  圆滑些的人家,谁也不得罪,这边送一个,那边送一个。还有的借着孩子年纪小,只说不着急叫出来上学。又说孩子贪玩,本也原先也没学到什么,想叫在家里先学两年,省的送出去丢人现眼。这是观望型的,本也在预料之中。

  林雨桐倒是不急,这本来也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做成的事。它需要几十年甚至百年的时间去验证谁对谁错。而这个过程中,总是会有牺牲的。大的变革,枪|炮之下思想觉醒下尚且都需要时间,更何况如今呢?

  这需要的不仅仅是思想,更需要的是经济上的独立。而这些,更需要时间。

  如今,这两个学院便是对照组,过的好不好,冷暖自知。十年、二十年、三十年之后,总会见分晓的。况且,她也不会由着钮钴禄氏真去培养一批贞洁烈女,学院嘛,开了就要有竞争的。她得跟着自己的指挥棒走才成。

  因此,在这事上她并不在意。若是各地的名门望族或是官家夫人愿意效仿,也做一些女校出来,她甚至可以开个口子,每年可举荐一些学生来书院念书。想来,总也有人愿意朝上奔一奔的。

  总之,引导其发展,这很重要。

  正说着话呢,外面又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先生——”

  是王锡琛来了。

  他手里拿着个瓶子,递给林雨桐面前,“先生,您看看这个。”

  林雨桐伸手接过来,问了问,味道有点一言难尽,但东西却还不错,“这是冻疮膏吧?”

  王锡琛忙笑道,“师傅,这次没有别的颜色,我做成了乳白的,油质的……”

  嗯!是进步了。上次拿来黑乎乎的一坨,味道刺鼻的很。跟市面上现有的冻疮膏比起来,毫无竞争力。现在虽然还差强人意,但是也算是进步了。

  梅开云往前凑了凑,然后退一步,“这个东西抹在脸上……臭死人了。”

  王锡琛蹭的一下脸红了,自己整天跟着玩意为伍,可不熏到她了?他连忙退后一步,有些讷讷的,“那我回去加点别的,世妹喜欢什么味道的?”

  林雨桐瞟了他一眼,“喜欢什么味道就能加?”

  王锡琛赶紧低头,“先生,我错了。”

  林雨桐将药瓶还回去,“你若是想叫药推出去,九成以上的人都能用。那便要想周全。这里面几味药活血化瘀太霸道了,若是有孕的妇人用了会如何?再去调整配伍……若找不到别的能遮盖药味,你试试艾草。”

  是了!是了!艾草的味道浓烈,但因为用的多,大部分人都能接受这种味道。况且艾草能温经、去湿、散寒、止血还能安胎,这样的方子最是太平不过。

  这本是一味最普通的药材,用的对了就是有大用。

  他的面色一下子就严肃了下来,先生是在提醒他,学医不在于卖弄本事,治病救人从来以‘慎’字为要。他郑重的跪下磕头,“先生,学生记住了。这就回去,重新改方子。”

  王锡琛这个方子改了半个月,再呈上来的时候就好多了。

  小瓷瓶里装着乳白的药膏,用手指点了一些出来,淡淡的艾草味儿中夹着一些淡淡的药味,并不难闻。

  王锡琛紧张的看着,“做出来之后,我找了书院后厨的几个大娘试用过了。冻疮的地方,七天之后就不会发痒,十天左右红肿便回一点点的褪去……”

  嗯!挺好的。

  林雨桐将药留下来,这回她也请客。

  太医院,内务府,当然包括乾隆,都在她的邀请之列。

  来了干嘛呀?

  咱们几对面,谈谈合作的事。

  出来成果了,咱得变现呀。首先,太医院的几位老大夫,你们先看看,这药怎么样啊?

  都是老行家了,一瞧就知道有用没用。况且了,老娘娘敢叫看,这能不好吗?于是都说了,东西是好东西。方子不难,关键是人家这药怎么提取的,这个叫他们做,他们也难做到这一点。

  林雨桐就看内务府,之前叫弘昼做的那个皇家药堂,被划入内务府了。弘昼忙不过来,乾隆前几天又把永璜和富察家一个子弟拉过去支应那边的事去了。但林雨桐没直接找永璜,而是把内务府当家的给叫来了,“这个东西你们要不要,若是要,咱谈价钱。若是不要,很多老字号的药店,想来也是愿意合作的。”

  这话说的!皇家药堂虽说是归内务府管,但是那只是托管。因着禁|烟的事这几年那边赚的盆满钵满。银子直接入了内库,根本不走内务府的帐。

  于是他们看乾隆:皇上您倒是说话呀。

  乾隆说啥,那银子他也没敢挥霍呀。这边书院开销可不小,都从哪里开支呢?皇阿玛这边咋折腾他都不言语,要银子直接给银子的原因就在于,其实皇阿玛和皇额娘一直也没给他增添负担。那些收益养书院肯定是绰绰有余的。

  但这都是自家的买卖,您说……干嘛这么正儿八经的呢?

  乾隆不觉得这事需要劳动自己,他笑呵呵的,“皇额娘,就按您说的办。您说怎么办就怎么办?”

  看起来是一件小事,但这得变成成例。

  “方子是王锡琛本人的,而王锡琛能做出来,那是医科给了他实验包括指导的平台,医科又隶属于书院,也就是说,包括皇家药堂在内,有四方。我们不直接卖方子,我们愿意跟皇家药堂合作,药堂占利润的四成,王锡琛占四成,医科占一成,书院占一成……”

  内务府这些人面面相觑,这不是欺负人家王锡琛吗?

  皇家药堂是皇家的,医科是谁的?是老娘娘的。书院是谁的?是老圣人的。

  完了你们占六成,人家占四成?

  可太医院这些人在心里算了一笔账之后,眼珠子都红了。秘方这东西,搁在手里是能养祖祖辈辈,但有些方子吧,一辈子也用不上一两回。但皇家药堂出货路子多广,信誉多好的!而且至少现在是没人有胆子出皇家的假东西的。

  这么算下来,可能一个方子挣的,会比行医一辈子挣的都多。

  林雨桐说着又看永璜,“回头你还可以找一下寨桑。他往恰克图去,跟沙俄做买卖。沙俄也喜欢咱们的药材,尤其是大黄。但如果咱们的东西真的好,尤其是冻疮膏,在那边的市场要比大黄更受欢迎。那边苦寒,冬季漫长而严寒,只要价位适中,不愁没有销路。”

  这么一说,内务府几个人这账目就清楚了,不由的都看向坐在角落里手足无措的王锡琛。这小子进了书院半年,就弄出这么一玩意,直接就给换银子了。而且是月月年年的银子不停的往回涌。

  也不知道人家祖宗上辈子是积什么德了。

  几方人立了契书,乾隆的印往上一盖,这就生效了。

  而这事一经宣扬出去,在药行里便是轩然大波。怎么讨论的尚且不知道,但有那愿意跟皇家保持良好关系的药行商家,主动的先下订单,于是没两天,王锡琛就收到了第一笔分红,白银两千两。

  这在都忙着准备年底考的学生们中间,带来的震动是巨大的。

  原来这么着也是能换钱的。

  艺院考试是比较容易过的,还有儒院,就那样吧。多看几天书少看几天书,对考试并没有太大的影响。有些家里距离近的,还能回家。可有些家太远的,在知道书院这里可以留宿过年之后,就压根没想过回去。

  他们考完的最早,这就在一块商议了。别人都能挣来钱来——当然了,咱们不是喜欢那股子铜臭味儿,咱们就是觉得吧,别人学的好像都是有价值的,工院的那些还能去兵械厂参观,这就证明他们以后的前程很可能跟这种东西挂钩的,那前程再差也有限了。人家的价值是这样的,那咱们呢?咱们的价值在哪呢?

  书院这个圈子里,很快也形成了自己的鄙视链。当然的,经院的一直在最顶端,童子院因为学的全,被列为前途无限一类,排在第二。然后便是工农商以及医,工院这个不用说了,人家可能朝军械这个方向走,这个是又肥又有前程的。武官里也有文职呀!农呢?老圣人带着这些人在庄子附近垦稻田,好像听说是要推广什么作物。农事自古以来便是国之大事,据说是以后农科的没个人都会有自己的几分地,由着他们在里面折腾。听说之前农院一个学生在屋里养的一株兰草被汪四平高价买走了。人家这好像也是有前途的。商就更不用说了,现在谁不知道常万达和汪四平隔三差五的就能去后面被老圣人召见。以前觉得医科也就是仗着老娘娘只一个弟子,近水楼台而已。现在看,全不是那么一码事。据汪四平说,王锡琛那一个方子若是经营的好,得的利润是一笔非常庞大的数字。

  谁不动心?

  艺院这些聚在一起开会,领头的有两人:其一,作为先生的郑板桥。其二,作为学生中的佼佼者纪昀。

  众人聚在一起,你一言我一语的,就有人说,“开一字画店如何?”

  卖谁的字画?除了板桥先生的,谁现在有名气。

  纪昀就道:“若将来你我能在朝堂上有一席之地,那字画便是千金也有人求。若是不能,二两也嫌贵。”这法子经院那几个人倒是可以试试这法子,保准的日进斗金。但人家这不是瞧不上吗?

  那能干啥呢?

  纪昀倒是想一法子,“我就琢磨着,我打算收故事去。回头啊,把这故事写出来……”

  “那太慢了。”写本书这得多少年后的事了,有那功夫吗?

  这倒也是。

  朱筠就道:“一个人完成一本书难,咱们这么多人,一人一个故事,攒一块别说一月一本,半月一本也不难吧?”

  纪昀抚掌,连声笑道:“有理有理!三个臭皮匠尚且顶个诸葛亮呢,咱们这么多个臭皮匠,不能这点事都办不好嘛。”

  能办好是能办好,但就是一点,没钱!

  这出书都是要自己花钱的。

  艺院里虽有家财万贯的同窗,但这不是自家花钱的事。写故事咱的目的不还是想用银钱证明自家的价值吗?

  怎么办呢?一致推出一个人来,谁呢?朱筠。

  此人家里不是家财万贯,但是他有个弟弟在经院,就是朱珪。经院最年轻的那一位。

  经院跟老圣人接触的最多,不像是他们,也没机会找老圣人呀。如今叫朱筠去,先找朱珪问问,这事要是行,是不是能给老圣人递个话。

  朱筠还怕叫弟弟为难,结果朱珪只愣了一下,然后沉吟了半晌之后就答应了,“哥,你等我信儿,最迟今儿晚上。你们要是有能拿的出手的写好的现成的东西,就准备一份。”

  朱筠还怕话说的太满,结果半下午的时候,就得了信儿了,说晚上直接去后面的院子,跟守门的人说一声是谁,直接进去就好了。

  谁也没迈过那道门去呀!

  朱筠去禀报先生,可这位板桥先生正在作画,且正在兴头上,吩咐了谁也不叫打搅。无奈,只得拉着纪昀两人前去。至于现成的文章,纪昀手里便有,他是听说女子学堂请了江南才女袁机做先生,他也曾听闻了才女半生的坎坷遭遇,于是,就将其写了下来。既然要看,就把这个拿去给看就完了。

  纪昀就是个斯文的书生,看外面看不出别的来。林雨桐收回视线,那边四爷就把稿子给递过来了。

  其实四爷和桐桐挺惊讶的,两人是真没想到,弄了个附庸风雅的所在,叫他们自由随心的生长,竟然发育的不错。根本没人干预的情况下,他们想起办文学杂志。

  这个……当然是好事情。文学作品的影响不能低估,但是你首先得影响好出品方。

  就像是林雨桐手里的稿子,纪昀文章里对袁机是极力肯定的。再有,如果单拿话本来说,一水的文言文,一点不通俗。可你要说这个不行,那行的该是什么样呢?

  变得有过程呀!

  通俗不通俗的咱先不说,得先把这个立意弄明白。林雨桐没动纪昀的故事,纪昀的故事只到袁机归家后孝顺母亲抚养孩子,还时不时的补贴婆母。她趁着四爷跟他们说话,提笔将下面的故事给续出来了。

  幼女生病,哑病需医。娘家兄嫂体恤,一家和睦,但,终觉寄人篱下。女子为母则强,收学生,教学问,得束脩,买房置地,最终成了受人敬仰的女先生的故事。

  那边纪昀并不知道老娘娘在一边写什么呢,只听老圣人在那里说,“……文人执笔亦有使命,小则劝人行善,大则引导民众,协助朝廷推行利民之策,教化人心。你们手里的笔用的好了,便是枪|炮……”

  能听的出来,老圣人不仅支持,而且格外看重。这确实是出人意料。他们原先其实是没想那么多的。但若是叫老圣人这么说,这确实是大事。

  教化人心,这是千秋功德。

  四爷答应的很爽利,“为你们书院单设一个印刷坊也是使得的。之前咱们的书本是内务府印制的,现在倒是不用。肃英额你们认识的吧?回头叫肃英额跟你们谈,你们拿五成,艺院拿一成,书院拿一成,作坊拿一成,剩下两成是书商的利润。”

  纪昀和朱珪大喜,起来就要谢恩。四爷摆手,看林雨桐,“还有交代的吗?”

  林雨桐收尾之后,吹了吹稿纸,递给纪昀,“觉得你写的好,忍不住往下续了续,你帮着看看,可还能入眼?”她把稿子都递过去,“另外,我还有个建议。之前说到教化人心,但这毕竟读书的人少,那怎么才能叫更多的人知道这个故事呢?我建议你们把故事写成之后,给改编一下,改成戏。改好之后拿来我看看,要是行啊,回头叫了升平署来。把这一出戏排一排,若是过年赶不上,咱们就赶正月十五。所以,要抓紧啊!”

  两人越发高兴,欢喜的很。

  只顾着听林雨桐说话,也没看林雨桐给续的是什么。从这里出去,天已经黑了。直到做到寝舍里暖和过来了,纪昀才打开林雨桐续写的那一页看。

  这一看之下面上就有些惊色,这绝对不是随便写写的。这分明就是做了要求,要倡导什么,不要倡导什么……意思就是这个。可这个引申下去是什么呢?

  他不敢往下想了。毕竟,故事里其实什么也没说,就是说了一个品德优秀的女子绝境中坚韧不拔的故事。

  很简单……简单的像是看到那些在外面做粗使的婆子,他们谁家不是有孩子要养的。可把一个才女生生的叫其身上浓缩了那么多不得已的贫贱女子的特性……哪怕这是故事里的人,他都心疼。

  看想到即将开学的女子学堂,纪昀对着这稿子犹豫了一晚上才动笔的。前面肯定得改,得前呼后应的去做对照,怎么叫故事更好看,他很会拿捏分寸。

  但他心里也清楚,这将来要是成了,自己是第一人。这要是输了,自己可能真将被口诛笔伐,然后万劫不复。

  这篇一出来,艺院三天内一人要交一篇稿子的人就犯难了,尤其是看了改后的版本之后,能不犯难吗?

  朱筠很聪明,纪昀用袁机做原形,他拿梅开云做原形。梅开云的事大家都知道,女扮男装这是欺君呀,结果不仅没治罪,反而被老娘娘收了弟子。这是歌功颂德的,又是在真事上做的加工,出来之后就很漂亮了。

  然后其他人照猫画虎,有写刘三儿一个石匠做先生的,有写小银匠荣登天子堂的。

  一水的把书院里比较特殊的事例拿出来说,这个有宣传的作用,他们也不容易出错。

  时间短,又头一次做,写成这样就很好了。

  一共五篇,都相当于是中篇的长度,出一期一点问题都没有。

  林雨桐看了一遍,就这样了。但也告诉纪昀,大的方向不错就行了,还是要多写一些大家喜闻乐见的故事。当然了,这次是特例,小人物发达史,这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

  交给肃英额去运作,其他人改编戏本子去了。林雨桐叫德海把这边忙什么的事传给宫里,叫钮钴禄氏知道知道,不怕她动,动动才好。自己编戏,她肯定也要编。自己用袁机做蓝本,她也要用的……正好,前后比一比,不怕争论,争论越大,影响力才越大。这世上多的是默默无闻但又了不起的普通女人,有些是有丈夫如同没丈夫,男人看着出息了,可这一游学一做官,一去千里,成十年不回家的都有的是。还有些是守寡之后奉养婆婆抚养子女……后期故事的处理上,能叫大部分女人在其中找到一个自己或是身边人身上的某些缩影。

  郑板桥看了之后就叹,说他想起了他的乳母。他是三岁丧母,后来继母也不错,却也没几年又去世了,他是随着乳母长大的。乳母早年守寡,为了抚养孩子出来做乳娘,其中有多少不易……看看这个故事就明白了。

  不说这边怎么准备,只说钮钴禄氏一听袁机的事,马上叫了升平署的人,就要改这个故事,正月十五就要看。

  如今的升平署人员多,别说分两台戏,便是凑十台戏的人也有。那边要这边要的,咱们都接。至于谁去哪边的事,抽签吧,抽到谁去哪边就去哪边。

  林雨桐这边排的戏叫《出阁记》,那宫里那边的叫《贞女传》。

  在演出之前,除了跟升平署有关的人知道两边杠上了,别人却并不知道。

  腊月上旬,书院就放假了。再入学这得正月底。想回家的回家,想住书院的住书院,反正伙食不断,而且每月的银钱也不短的。人不来的,下学期开始就能补领,或者是预支了回家过年。

  京城附近的大部分都回了,纪昀是个特例,真挺忙的。第一期的《百事汇》在年前这不是就要放出去了吗?反响如何,会带来什么样的结果,他不知道。现在不光紧张,而且害怕呀。

  可紧随着新的一年的来临,这本书一发出去,反响要比想象的大的多。

  不是卖出去的本数有多少,而是知道的人有多少。这多亏了说书先生。他们看了这故事,觉得好,然后现背现说。有钱的去的茶馆饭馆听,没钱的在街上听撂摊客的也挺好,还有女先生,被请到高门大户家里去消遣的。

  更有那机灵的,知道书到江南再卖出去没那么快,有些走江湖卖艺的,就直接下了江南了。更有那消息灵通的,哪里也不去,奔着袁枚家的随园去了。袁枚起初一听事自家的事,心里就不大痛快。别人说那是妹妹的品德好,他觉得那就是放屁。自己过的好比什么都好,抱着个牌坊顶个什么?直到听到后来,他才觉得有点意思了。

  对!就得是这样的。你要什么有什么,还要那样的男人做什么?

  贵妇们还矜持,都是说些‘遇人不淑’‘幸而贵人相助’‘老天有眼’这样的话,但是街上撂摊说书的周围,那反响就不一样了,有些妇人听着听着就哭了。

  但民间的反响宫里忙着过年,谁关注这个去。

  正月十五,两边的戏都开了。太后的戏是在宫里演的,请了宗室福晋朝臣大员,陪着太后一起乐乐。

  林雨桐和四爷没有,他们往戏楼子去了。十六的产业里有一戏园子,直接将第一场戏放在那里。楼上的包间,那是送票邀请来的。其他的,那就随机买票吧。消息灵通的人也不少,得了信儿就叫人买票,好家伙,乌泱泱的楼道过道挤的都是人。

  只要故事有共鸣,那以什么形式出现都能吸引人。

  宫里那边太后挺高兴的,觉得排演的很好,戏演完了还说,“此女当为女子楷模。”然后就皱眉说皇后,“此等女子,正该嘉奖才是。知道你在养胎,外面的事情都不知道。回头该叫人好好问问……”像是在说皇后占着皇后的位子却不干皇后干的事。

  佟氏站在后面想翻白眼,亏的太后说的出口。戏上的那种男人不一包耗子药直接给毒死了干脆,还留着过年呢?竟然夸那蠢女人是楷模。呵呵!是啊,自己也就配做毒妇。可我毒妇怎么了?我活的自在高兴。

  皇后笑了笑,只点头却没应‘是’,太后更不喜了。

  正月十六,太后兴致很好,一早起来就叫宣召,“要是老圣人不听戏,咱们今儿也听听出阁记。”

  桂嬷嬷道,“昨儿在戏楼演了好几场了……”

  “贞女传也要在宫外演,这也是教化民心嘛。”她对着镜子起身,准备用膳,然后听戏。

  戏楼里本来要听出阁记的,结果戏班子被叫走了,只得听了一出贞女传,贞女传的故事就是讲到袁机和离之后还照料婆母,然后被邻里夸赞,大家都四处传扬她的美名,宫里都听说她的事,准备赐给她牌坊。然后宫里的公主都觉得羞愧,说要像她学云云。说教嘛!

  袁机昨儿看了一场,今儿又看了一场。今儿在这里看戏的还有昨儿看了今儿还想看一遍的。这些观众一对比,有些人就说了,不如出阁记。

  是!这个袁机没有出阁记里的那个青林夫人讨人喜欢。

  袁机愣愣的,跟着鄂夫人都不知道怎么走出的戏楼。她在屋里谁也不见,想不通啊。她学的女戒,也是按着从小学的那些去做的。她有时候自己想起自己这半生,都会被自己感动。谁赞她一声,她觉得她都能受之坦然。

  而今,突然间发现,她以为的都是错的,大家并不会给予真实的自己喜欢和认可。反倒是那个自己觉得离经叛道的人,叫更多的人觉得鲜活可敬。

  所以,她这半辈子……按照这么多人的看法,那就是活的像个笑话。

  如今,路就摆在她的面前:一条是去做那个抱着牌坊的人,一条是像青林夫人一样,活的如青松苍柏,傲立昂扬。

  鄂夫人要回南边了,提前叫人问她,是不是决定要跟着回去。

  袁机摇头,然后苦笑:“不回了。有些事我得慢慢想想。”

  鄂夫人将儿子买回来的《百事汇》给她,“那就在这里住着吧,什么时候搬都行。”

  袁机的手放在纪昀的名字上,“这个人……是书院的先生?”

  鄂夫人看儿子,他也不知道此人名声。

  庆玉便道:“他啊!不是先生,是书院的学生。很有才气的一个学生。”如今外面对纪昀有些评判,说其文采不在袁枚之下。更有人已经将他和袁枚相提并论,称为‘北纪南袁’。

  哦!原来是个才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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