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冲激扬文字的说着,他的对面,名为李师师的矾楼花魁行首眉头紧蹙,第一次有了震惊的神色。

  李师师不是没有听一些名士才子高谈阔论过,他们哪个人不是熏熏然,陶陶然乐在其中,所有的危机只装作不见,何曾有人敢这样说实话?

  吕将,桓逸两人则激动了,他们觉得林冲说的太对了,大宋的冗官就是已成了绝症,无药可治了。

  可是这样的话他们平常却不敢说,甚至不敢去想,因为他们也是文人士大夫;因为想了也找不出解决之道,干脆不去想。

  林冲继续侃侃而谈:“武臣也是这样,武臣虽被文臣压制,可也要安抚。

  自杯酒释兵权以来,武将勋贵集团就一直与皇室联姻,凡勋贵子弟皆安排在军中世袭当军官,且军队越来越多,于是又有了冗兵之害。

  同样的,若这些冗兵能有用倒还罢了,可最后这支禁军却变成了都门勋贵集团的家奴,替他们经营着各种产业倒是在行,至于临敌打仗,则是完全派不上一点用场。

  如此,冗兵绝症,亦是神仙难救!

  至于冗费,就不必提了。有了冗官冗兵,这冗费自然就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大宋再富,开海贸易之利再大,也经不住这越来越多的三冗费用啊,于是有了王荆公变法,可变法虽多挣到了些钱,却又激起了党争,朝政越发混乱,士风大坏,又为大宋再添一绝症。

  现在的大宋就这样,外表看着光鲜,真可谓烈火烹油,鲜花着锦之盛;内里却是败坏的不成样子,一旦财政崩坏,只怕要不了几年,就会有大祸临头,林冲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啊!”

  李师师皱着眉头不说话,暗道虽说你说的不假,但奴家只是一小女子,对我说这些又能改变什么?难道想让我在官家面前说项,那你可打错主意了。

  吕将激动的满脸通红,他眼神炙热的看着林冲:“不知林大哥所说的大祸临头指的是什么?”

  林冲将李师师的表情看在眼里,没有急着回答吕将,而是缓缓起身告辞,并说若是想起全词一定第一时间送给李女史鉴赏,然后就在李师师的诧异中,拉着吕将和桓逸下了小楼。

  真是个奇怪人呐,竟然说了这么一大堆没用的,然后就这么走了?

  桓逸同样觉得奇怪:“林大哥,话没说完,怎么突然就走了?”

  林冲道:“那就回去说,我陪你们秉烛夜谈也没问题,可是李女史明显对这些话题不感兴趣,再不告辞就惹人讨厌了。”

  吕将苦笑道:“可是林大哥你不知道,我俩求见李女史多次了,就是通过她上达天听,罢免花石纲,虽然林大哥认为希望渺茫。

  可事在人为,尽人事听天命,总得试一试,这好容易见着了,却口也没开就告辞了。”

  林冲看他一眼,笑道:“吕兄弟桓兄弟也在汴梁几年了,怎会不知这位李女史的秉性?

  这么久以来,她可曾会参与到汴梁城中激烈的斗争中去?还是给哪个说项过?

  说起来,不参与到朝争里去,保持清高这可是她的立身之本。

  我们与她又无深交,凭什么以为只见了一面她就会为我们而改变?

  退一万步说,就算李女史真帮了你,就会有用?”

  林冲声音小了起来,但还是让吕将听得清清楚楚:“那个官家是个什么样的人,难道你就真没有一个认识吗?”

  吕将再次说不出话来,其实官家是个什么样的人,他又岂会不知呢?

  只是朝政败坏如此,难道只能坐视吗?

  最后也只能知其不可而为之,尽人事听天命以求心安罢了。

  吕将嘴唇动了几下最后化作一声长叹,桓逸见状也没有说话,气氛顿时就有些冷。

  三人出了矾楼,林冲正想着说点什么缓和一下气氛,就见迎面走来一人,也是个太学生模样,见到吕将就大喊起来。

  “吕将,你出事了,今天有两位皇城司的使臣到国子监找你,说你上书妄议朝政,污蔑朝廷重臣,对官家大不敬,官家震怒,褫夺了你的太学生身份,并要你三天之内搬出国子监的房舍,终生不能为官。”

  那人传完消息就走了,显然有点避之若浼。

  尼玛,林冲看着这个书生气满满的“前太学生”,心说你上书到底说了什么啊?竟让赵佶这么生气,亲自下口谕夺去你太学生身份?

  吕将身体一震,整个人顿时如遭雷击呆立当场,脸上表情极其复杂,愣了足足十多秒才回过神来,嘴角露出嘲讽苦涩的笑容。

  “哈哈……枉我还一腔热血……哈哈,知其不可而为之……原来我的上书那帮奸臣并没有压下来,反倒主动送到了官家面前……哈哈,没想到竟是这样的结局……”

  林冲看了一眼桓逸,也是一副悲愤莫名的表情,他连忙拉了拉两人,对吕将道:“吕兄弟书生意气太重,不能做官未尝不是好事,否则在官场上也是格格不入,迟早要被那些人气出病来。”

  吕将回过神来,面带激愤道;“林大哥,之前是小弟的错了,还是林大哥看得准……只是这个世道如此,如之奈何?”

  林冲拉住他的手:“街上不是说话的地方,走,我们回去说。”

  吕将没有再说什么,跟着林冲一路就到了林家,三人来到客厅坐下,张贞娘奉上清茶,又邀两人在家里吃晚饭,两人想了想也就答应了,张贞娘退下去准备饭食自不必提。

  却说林、吕、桓三人各自坐定,却都没有说话,林冲饶有兴致的打量着两人,两人一个二十,一个二十一,俱都是斯斯文文,仪表堂堂。

  只不过吕将看上去书生气要重一些,个性也更耿直偏激一些;而桓逸书生气却没有那么重,且性格也稍显温和一些。

  不过不管性格如何,两人都算得上热血男儿,用后世的话来说,就是有点愤青,不过这样正好啊。

  吕将桓逸两人同样也在打量林冲,和李师师的感觉一样,他们也觉得林冲实在是太怪异了一些,明明看上去是个粗俗武夫,怎么却总给人一种儒雅书生的感觉?

  还有他说的不久之后的大祸临头,到底是指的什么?

  三人各种想着事情,过了良久,还是林冲先开了口:“我们继续之前的话题,两位兄弟肯定在想我说的大祸临头,到底是指什么吧?”

  两人交换一个眼神,吕将道:“难道林大哥是指江南百姓会不堪压迫,起兵造反?”

  林冲一怔,心道这家伙放弃不切实际的幻想之后,看事情的走向倒是蛮准啊。

  “这个确实有这个可能,但若真是如此,受苦的也只会是江南的百姓,他们起兵造反绝不会成功。

  因为汴梁禁军虽不能战,但西北却还有百战西军,即使起义军一开始能占得些优势,最终也难逃被剿灭的下场,反倒害苦了江南百姓。

  不过我说的却不是这个。”

  “那林大哥指的是什么?”

  林冲看着两人,正色道:“不知两位兄弟可知道女真?”

  桓逸点头:“知道一些,听说是大辽东北一个小部落,几年前起兵自立,打了一些胜仗。”

  “难道林大哥所说的大祸临头竟指的是这个女真?”

  吕将有些不敢相信的问:“想那女真不过蕞尔小邦,蛮夷而已,就算暂时胜了几仗,只怕用不了多久就会被辽人平定,如何就会成为我们的滔天大祸?”

  林冲心中冷笑,这话说的没错,若是正常情况像女真这样的才一点人的小部族,肯定一出头就被灭了,奈何这时的大辽和大宋都腐朽到了极点,硬是送菜送经验让女真成长为一支可以横扫天下的力量。

  林冲没有争辩,问道:“不知两位兄弟可知道赵良嗣此人?”

  两人摇头。

  林冲又问:“那两位兄弟可知联金攻辽?”

  桓逸点头:“知道一些,据说是由童枢密(童贯)提出,想联合女真南北夹击辽国,借此收复燕云之地。”

  林冲道:“这事就是赵良嗣提出的,这人本是燕云之地的汉人,原名马植,世代在辽国做官,因见辽国腐败,皇帝昏庸暴虐,外加女真崛起数次打败辽国,因此感觉辽国要亡。

  正好童枢密出使辽国,于是马植趁机投靠童枢密而归宋,献上联金攻辽之策,官家也想收复燕云名垂青史,因此颇为意动。

  这人想法是好的,联金攻辽也是上上之策,奈何他却不知比起政治腐败,比起皇帝昏庸,我大宋其实远胜辽国。

  到时候只怕非但收复不了燕云,反倒会被金国觑出虚实,只怕一旦辽国真的被宋金联手所灭,女真就会挟大胜之威大举南下,到时我大宋就是灭国的下场!”

  吕将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道:“何至于此,据说那女真不过是几万人的小部落,何至于就能迅速的攻灭辽国,继而再灭我大宋?”

  林冲淡淡道:“想当年五胡十六国时,氐族也不过一个几万人的小部落,先投降后赵,后投降东晋,实力不可谓不弱,可没过几年不就一下壮大起来了吗?

  氐族建立的前秦一统北方之后,又率百万大军攻打东晋,这百万大军当中又有几人是氐族人呢?还不都是北方其他族的胡人甚至还有很多汉人吗?

  若是没有淝水之战的胜利,东晋不就灭掉了吗?”

  林冲觉得,在原本的历史上,与其说是女真攻灭了辽国,灭了北宋,倒不如说是女真人带着辽籍熟女真和渤海人,驱赶着辽国降兵契丹人,奚人,北地汉人一起干翻了北宋。

  也就是说,其实真正干翻北宋的,还是原来辽国那批人,至于女真人,特别是生女真人只不过扮演了一个领头羊的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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