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这天晚上也没得试, 因为冷峻他们正在经历的,是一件比他们想象中问题更加严重的事,开了一夜的会, 第二天一早接到临时任务,他就又紧急调到北边去工作了, 工作了一段时间之后就又回了西南,再没回来过。

  北城发生的事情有多大呢, 先是陈思雨梦中看到的,那位出逃的xx领导人被批捕了,之后,就是‘她’和‘她’的同僚们辞去了一切党内职务, 并且全体被批捕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真正的大清算,早于人们的估料,提前到来了。

  这一切尘埃落定之后,总空才开始在军报上自我检讨,内查。

  这天,冷兵去单位开了一整天的会,深夜才到家,开门进屋,就听沙发上响起梅老的声音:“东西到底是从哪来,又是谁布置在边防上的?王司令是个什么态度?”

  灯是黑的, 这老爷子不睡觉, 却在沙发上坐着?

  冷兵打开了灯, 见老爷子捧着杯冷茶在喝, 倒掉重新帮他砌了一杯, 才说:“弹头是在我们跟苏国合作起间,被苏国以保密材料的名义运送进来的,xx副统帅承诺帮老聂运作司令员一职,让他帮忙运送到无人区,参于的,皆是xx统帅自己的人,聂师只负责给其调飞机,以及防空领域当天的指令。”

  “所以呢,王司令就没有责任了?”梅老再问。

  冷兵说:“王司令坚称于此事不知情,而且他认为并没有出事……”

  “出事?一旦出事,我们的防空在国际上将成为一个大笑话,我们要损失一个非常优秀的飞行员,而且一旦被他们外逃成功,那是要引起战争的,战争!”梅老气不可遏:“从去年开始我每天见他都要提醒一句,‘她’肯定会逃,一定要做好预防工作,北部边防,他要自己去跑一跑,好嘛,整天呆在单位搞官僚主义,敌人的导弹都安自己家卧室了都不知道,还敢说自己没责任!”

  冷兵沉默,不语。

  “那他最终是个什么态度,准备怎么自我检讨?”梅老再问。

  冷兵说:“自请退到二线吧,但估计首长那边过不去,他刚才私下找我聊,希望您能跟首长谈谈,帮他说说话。”

  梅老端起茶杯啜了一口,被烫到了,气咻咻的放下,说:“他整天外表光鲜,私底下拉了一兜子自己都不知道,噢,出了事我孙子帮他擦,没出事我帮他擦,他咋那么大的脸?”

  翁婿四目相对,心里皆是后怕和胆寒。

  一旦真出事,内部有飞机擅自出动,冷峻作为大队长,是要第一个追的,如果在那种情况下,司令部无法做出正确判断,暖昧一点,以致对方叛逃到边境,且不说国家将面临什么样的后果,梅老从此就没外孙了。

  可恨的是,作为一个战士,他甚至都不是死于敌人之手,而是死于自己人,自己毫无保留,信任,信仰的组织之手,你叫梅老内心能如何不气。

  “我是要找首长,但可不是什么让他退居二线,是要给他追责,判刑,叛国是可诛,但玩忽职守,懒纪,惰纪更加不可饶恕!”梅老跺着拐杖说。

  “有事明天再说,都凌晨两点了,您先休息,睡一觉吧。”冷兵说。

  梅老还不困,又说:“我恍惚听谁说今年元旦的集体婚礼取消了,有这事?”

  部队上,每逢国庆和元旦,都会举办集体婚礼,战士们平常忙,不太能请得到长假回乡办婚礼,而集体办,请未婚妻来的火车票,住宿,烟酒糖茶什么的都可以报销,级别高一点的,被褥啥的,单位就报了。

  大家也养成了习惯,要结婚就等这两个日子,集体结婚。

  谁要想办酒的,等以后有假了,回乡再办。

  但今年因为事多,王司令把这事取消了。

  冷兵在代职,接手他的工作后,因为事务繁忙,还没管到这种小事。

  但既梅老提起,他当然得给他的态度:“大人打架是大人的事,夫妻吵架还不能耽误给孩子做饭呢,单位上层有事,又不涉及战士们,这事得办。”

  梅老笑:“既你们还办,我家有两对儿呢,我前阵子都填好单子,要报名了,后勤处给我又怼了回来,天冷,我腿脚不好,这事你帮我跑一趟吧。”

  是了,冷峻的婚礼还没办,冷梅跟吴勇已经登记了,但也没办婚礼,而今年光是前线飞行队,就有十几对申请结婚的,是得给他们好好办一下。

  “好的,我帮您递。”接过老爷子递来的单子,冷兵说。

  上了楼,三更半夜的,梅霜当然呼呼大睡。

  冷兵上了楼,说:“上回梅梅结婚钱是你给的,这回呢,俩孩子都要结婚,我得资助他们一点吧,钱该怎么给,你说我要给梅梅多一点,思雨知道了会不会生气,还是索性给她们一样多?”

  梅霜扯被子:“你自己看着办吧,那是你的心意。”

  “话说梅霜同志,原来你每个月都会准时问我要工资,这几年怎么不要了,你单位编制没了,也没有退休金,手头应该也不宽裕吧。”冷兵又说。

  梅霜给丈夫吵醒了,反问:“所以我不要,你就不给?”

  “但你原来一直在要,你现在不要了,我怎么给你。”冷兵反问。

  梅霜气的整个卷走了被子:“滚!”

  她原来要,是因为她爱他,也一直认为他也爱她,她以为爱是相互的,她没有任何保留的爱他,甚至不在乎尊严,但即使复婚了,他们已经回不到原来了,她没单位,没工资,花的一直是自己积攒的存款,她在坐吃山空。

  可这狗男人,居然还在等她开口要钱,滚吧他!

  ……

  神仙打架是神仙们的事,于凡人无干。

  领导们的被抓捕,被问责,或者调任什么的,也只是报纸上大家最懒得看的那部分,歌舞团的人只关注文艺版块,最近这个版块一直在宣扬文艺于社会的贡献,并且鼓励文艺界同仁们多多创作新作品。

  再就是,连着几天都在讲成立芭蕾舞团的重要性。

  当报纸开始这样说,就证明芭蕾舞团的筹备已经正式完成,只等公布了。

  陈思雨当然特别期待,因为只有单独的芭蕾舞团成立了,她可以作为文艺参赞的随员出国了,她才能参加芭蕾舞国际大赛,而要到那时,她才算走到她上辈子车祸前,倒下的那一刻,那才是她重新往前走的起点。

  今天曲团和许主任去总团开会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芭蕾舞团的事,陈思雨已经做了所有的努力,也确定自己已经做到了自己力所能及的最好。

  可当涉及政治,太多事情就不仅仅是能力强就能解决的。

  所以她也不确定上面会不会给她来道紧箍咒,给她压个大领导,又不知道那个大领导会是谁,就一直在等消息,但直到晚上八点了,她俩还没回来,估计领导们是开完会直接回家了,正好轩昂等不到她,跑来接她,陈思雨这才怏怏的从单位出来。

  公告栏前围了许多人,正在窃窃私语的聊天,陈思雨不好热闹,跟弟弟绕开,准备要走,苏爱党却喊她:“陈思雨,集体婚礼又要办了,咱要发礼服了,福利单位一概解决,我看名单上有你呢,你倒好,平常不吭声,遇事儿比谁都麻溜。”

  关于集体婚礼,梅霜跟她聊过。

  这年头军装礼服不多,团级以上会当时就发,团级以下都是等婚礼才发,女式礼服是白衬衣,绿军装加藏蓝色的裙子,漂亮嘛,女兵们都格外期待。

  部队结婚早,也是因为集体婚礼的时候福利发的好,基本一系列的生活用品就全解决了,今年元旦说了不办了,怎么又办上了?

  “真说要办了?”陈思雨问。

  苏爱党说:“可不。飞行队总共12对呢,他们明天就可以回来了,到时候我要拉高大光去六国饭店买新皮鞋,进口那种,这回他可不能再赖我。”

  陈思雨凑过去一看,吃惊的发现,名单上不但有她和冷峻,冷梅和吴勇,还有很多新兵,何新松一直在前线的,原来的对象分手了,可他居然也报了名,要结婚了。

  话说,也是直到这时,轩昂才终于不得不正视一个问题:姐姐要结婚了。

  小伙子的宝贝都藏在蜂窝煤炉子里,而那其中,有一半是他妈留给他姐的。

  轩昂早知道有这一天,边走边说:“姐,我妈是咋分的东西我早忘了,你自己看吧,看上啥拿上,要你全看上了,你就全拿走,兑点大黄鱼出来,你也去六国饭店买双皮鞋吧。”

  衣服是单位发的,但团级以下没有皮鞋,得穿胶鞋。

  胶鞋配裙子不好看,大家都想要一双新皮鞋嘛。

  看弟弟一脸委屈,陈思雨试着开玩笑:“就不留一两样给小玉,全送给我?”

  轩昂生气了:“姐,我不喜欢宋小玉,你也不要开我们的玩笑,成吗?”

  陈思雨心说坏了,该不会自己该死的魅力让她这傻弟弟也喜欢上她了吧。

  毕竟她不是亲姐姐,而且见到轩昂的时候他已经是个大男孩了,青春期会迷恋比自己大的女孩子,很正常,而要出现那种问题,是需要开导和干预的。

  不过下一秒,陈思雨就不担心这个了,因为轩昂说:“我要找女朋友,要找那种有书卷气,文静的女孩子,才不要疯疯颠颠的宋小玉。”

  文静,书卷气质?

  陈思雨一想:“你是不是喜欢你们班戴眼镜儿那姑娘?”

  轩昂有个女同学,矮矮胖胖,还早早就近视了,戴个眼镜儿。

  “哎呀,不说啦,你又取笑我。”弟弟居然脸红了,还跺脚了。

  看来陈思雨是说中了。

  这也太不可思议了,她的校草弟弟居然喜欢一个平平无奇的丑小鸭。

  陈思雨说:“我自己有工资,这几年也攒了几百块了,你冷哥一年两千多的工资也在我手里,我不差一双皮鞋钱。你那些东西要攒下来可不容易,放的地方也是个好地方,先不要动它,原样放在蜂窝煤炉子里,改天等你冷哥回来了,提到新房去。”

  “对了,我……”轩昂蓦的止步 :“仍回墨水厂去?”

  “你当然跟我一起住啦,你冷哥又经常不在家,晚上你不接我下班啊。”陈思雨反问。

  轩昂心里知道姐姐肯定会带着自己的,梅老在装修新房的时候也专门给他买了床,但陈思雨是工作了的人,而且她有很强的事业心,她一直在努力,想拿下芭蕾舞团的团长,是在意不到这种小事的。

  而要姐姐一天不吐口,弟弟的心落不到实处嘛。

  既姐姐这样说,小伙子就不得不吐槽一下了:“即使冷哥在北城,也一周才能回一次家,哪顾得上接你呀,要说谁对你有用,那还得是陈轩昂。

  这傻弟弟呀。

  《一尺的确良》是一出默剧,之所以能出彩,全在于他的配乐。

  是因为如今的年代和环境,以及人们普遍接受的教育的原来,观众还看不到轩昂,但要给他出国的机会,要能让他去钢琴底蕴更加深厚的西方,他的音乐才华,是能引起轰动和反响的。

  陈思雨想做芭蕾舞团的团长,她想把东方的古典,历史,以及现代的热情全部融入舞剧,展现一种完全区别于西方芭蕾的不同风格。

  轩昂于她,就是比任何人更重要的人。

  或者说,他就是她的金手指。

  可她的金手指居然委屈啦?

  那必须好好安慰一下呀,陈思雨架起腔调:“可不嘛,一架钢琴就能撑起一部歌舞剧,每天晚上接我上班下班,我家轩昂可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轩昂开心了,转身看着姐姐,倒退着走:“比冷哥还重要。”

  陈思雨一惯抓马,乐得捧弟弟一下:“那当然,男人如衣物,弟弟是手足,你说对于一个人来说,是手足重要,还是衣服更重要?”

  轩昂是倒退着走的,突然呃的一声,眉头一皱:“姐,你的衣服来了。”

  “什么衣服?”陈思雨摸身上的棉衣和围巾:“我衣服好好的呀。”

  觉得身后有人搂自己,回头一看,还真是‘衣服’。

  她男人回来了!

  这不对啊,他应该在北部战区或者西南的,怎么突然就回来了?

  陈思雨一想,恍然大悟,应该是要集体参加婚礼的一拔,都提前回来了。

  不管冷峻有没有听到自己刚才说的话,陈思雨都默认他没听到,大冬天的,冷峻没戴手套,而她戴的是他那双空军专用皮手套,解了手套把男人的手捂到自己掌心里,她问:“你是从哪儿回来的,就你,还是有别人?”

  冷峻说:“今天就我一个。”

  陈思雨问:“吴营长呢,怎么没跟你一起回来?”

  “他是营长,得带队,大队伍明天才要趁食品运输机一起回来。”冷峻说。

  陈思雨一闻:“你身上怎么这么臭?”

  “我趁的是运油机,从西南回来,一路四个小时,机舱里油味比较大。”冷峻紧张了:“要不我回家换件衣服去再来看你?”

  从北城往西南,因为战事原因,几乎每天都有运输机。

  运送伤员的当然是最好的,全程四个小时,不但不颠簸,还有空乘,餐食,其次是运输药品和食物的,虽然不颠,但没有餐食。

  而最差的,就是送油送装备的,噪音大不说,还臭,极其颠簸。

  别人都为旅途能舒服,要搭下一班,只有冷峻提前回来了。

  虽然只差着一天,但态度才是最重要的,而态度,也是需要培养的。

  陈思雨止步,说:“哎呀我刚才闻错了,再让我闻一下。”踮起脚在男朋友肩头叭唧一口,她说:“唔,一点都不臭,我男人好香啊,喷香喷香的。”

  女朋友饱满红润的唇轻踢着他的皮夹克,扬起头,一脸真诚:“真的好香。”

  冷峻顿时就笑了。

  在澡堂子里,或者训练场上,那帮战士总爱说哪个荧幕女星长得漂亮,好看,或者说她温柔,可爱,但冷峻从来不看,也不屑于讨论。

  因为他的女朋友跟所有的女人都不一样。

  她在面对弟弟时,会说他才是她最重要的人,在面对他时,会在明明他浑身发臭的情况下说他香。

  这要别人,也许会认为她虚伪,或者不开心,但冷峻不会。

  因为他知道,那是她想让自己身边的每一个人都快乐的手段。

  而一个在潜意识里,喜欢给别人带来快乐的人,她的心就是金子做的。

  这也是当他一有时间,就本能的,不计一切,只想迅速回到她身边的原因。

  他知道自己浑身发臭,遂又说:“等送你回家,我就回家换衣服。”

  陈思雨止步:“可你还欠我东西呢。”

  冷峻也止步,一愣,从女朋友浮着狡黠和笑的眸子里,他猜到了什么。

  他的声音嘶哑了,他心里的野兽蠢蠢欲动,但他还有仅剩的理智:“但是轩昂在家呀,会不会不太好?”

  陈思雨拽他手臂:“他晚上有晚自习,你九点以后不出门不就行了?”

  所以他今天晚上可以留宿在她的床上?

  冷峻感觉自己像是在作贼。

  但就是这种做贼的感觉,无比刺激!

  ……

  集体婚礼,大家对婚礼的期待,可远不及福利。

  福利票是红色的,上面烫着金色的喜字,大到床单被套,被子褥子,喜糖,窗花,小到牙膏香皂,针线轱辘,就连顶针都有,厚厚一沓票。

  而整个总空,每年的集体婚礼数量在几百对,所以福利也是要抢的。

  在机关,学校和医院等地工作的,政策一下来人家就领过了。

  今儿陈思雨和冷峻去领,东西就已经要挑了。

  陈思雨于这些东西不怎么费心,别人发什么她拿什么就完了,但冷峻在生活方面居然格外的细心,接过两个脸盆一看:“同志,这个盆掉漆了,能不能给再换一个。”

  后勤处的同志说:“搪瓷嘛,早晚要掉漆的,使着用呗。”

  “换一个吧。”冷峻坚持。

  后勤处的同志回去挑了半天,终于挑到一个毫无瑕疵的:“这个好。”

  “谢谢您!”冷峻说。

  挑到被褥了,陈思雨抱着就要走,冷峻接过来看了一下,却说:“同志,原来发的都是申城亿绵厂的,这次怎么不是了?”

  后勤处的同志说:“是有申城亿绵厂的,但这个是咱们市三厂的,大家都说这个花色好看,喜欢这个,我们就进了一批。”

  “给我换申城亿绵厂的吧。”冷峻说完,看女朋友一脸狐疑,解释说:“当年我姐结婚,发的就是亿绵厂的,那个质量好,市三厂的用两天就破。”

  看冷峻如此熟络,陈思雨以为他原来还结过婚,自己的日子过成惊悚剧了,合着是从冷梅第一次结婚时得到的经验啊。

  轮到领香皂盒了,冷峻说:“同志,我要铜黄色那种,下面镂空的。”

  六十年代东西也有质量之分的,铜色,镂空的最结实,也最好看。

  但陈思雨疑惑的是:“这玩艺哪个好用,你又是从哪儿知道的?”

  冷峻从怀里掏出个小本子来给女朋友看:“战友们讲生活常识的时候,我总喜欢记一笔。”

  陈思雨翻开一看,居然还有一条是:在酱油瓶打开后,淋一圈麻油,酱油就不会坏。

  真是看不出来,她的男朋友居然是一本无用小知识百科全书!

  于陈思雨来说,日用品只是消耗品,而且她从来不是个会省俭过日子的人,甚至觉得冷峻这种做法有点龟毛,但她还是对着男朋友浮起了星星眼:“我对象可真棒,看来我可以放心的把家交给你了!”

  希望他以后能多留在北城搞家务,这样她就可以放手拼事业啦!

  ……

  显然,冷峻为了步入婚姻,已经准备了很久了,准备得特别充分。

  陈思雨虽然饭做得很好,手工活也不差,但她不善于套被子。

  换洗被褥什么的,上辈子都是保洁,家政在搞,这辈子,但凡要换个被套,就要跟轩昂俩忙活很久,一个捉头一个捉脚,还总要把被子套反。

  但轮到冷峻布置婚房时就不一样了。

  他的无用小知识百科全书上居然还记着如何套被套这一项,甚至画了示图。

  只见他翻开笔记本钻研半天,再把被子往床上一铺,被套再一铺,转眼的功夫,被子已经套的整整齐齐,可以叠成豆腐块了。

  今天别的飞行员也都回来了,不知道他们的准备工作是怎么做的,但陈思雨和冷峻已经把一切都收拾整齐,抽空去了趟六国饭店,挑了一双软羊皮的一脚蹬皮鞋,和一条厚丝袜。

  配上军装,这一套果然好看。

  第二天就是集体婚礼了。

  飞行队的集体婚礼是人数最少的,但也是最养眼的,男帅女靓嘛。

  当然也是来的记者最多的。

  这叫部队的门面,且不说军报要派记者,各大官方新闻也会派记者来。

  原来苏爱党就说过,自己要站第一排,结婚嘛,不以职位论,而要以形象气质来论,她高大,丰满,漂亮,可是如今这年头的主流审美,所以她站第一排,领导也是认可的,结果都要进大礼堂了,她来找陈思雨:“思雨,我到时候站你后面,你挡着我点。”

  陈思雨说:“队伍是早就排好的,你站后面去,高大光出来牵谁的手?”

  吸鼻子,苏爱党说:“我管他牵谁,这婚我都懒得结了我。”

  “怎么啦,你们吵架啦?”陈思雨低头一看,见她穿的是旧皮鞋,明白了:“他没给你买新皮鞋,你生气了吧。”

  “鞋子买了,可他妈嫌贵,他也是磨蹭了好半天才买的,我都没心思穿了。”苏爱党说。

  陈思雨说:“买了就好,不赌气,今天要高高兴兴的。”

  “高兴个屁,他呀……”苏爱党吸鼻子:“我后悔了,不想结婚了。”

  这时后面一个女同志说:“这位同志,两口子绊嘴很正常的,今天新婚的日子,别说那种丧气的话,我和我对象昨晚也吵架了,但我们还不是好好的?”

  另有个女同志说:“牙齿和嘴巴都会打架呢,吵了架,合好了不就完了,我们昨天也吵了,但我们已经合好了。”

  冷梅因为年龄大,又是二婚,站在队伍的最后,听到大家争吵,上前来了,但她说:“爱党同志,婚姻是一辈子的大事,我倒不会劝你为了大局就忍让,其实结了婚也可以离婚的,你要真不想结,打个申请退出去吧。”

  但要说退吧,苏爱党又不愿意了,她说:“不至于吧,我家大光人不错的。”

  冷梅被噎了一下,陈思雨笑着把她拉到了前面。

  另一边,一竖列的军人站成一排。

  六五式礼服,深绿色,红领章,腰带修饰出他们极富力量感的腰身,飞行队嘛,个个都是大长腿,但唯有高大光心不在焉,时不时在叹气。

  冷峻说:“高大光同志,你愁眉苦脸干什么呢,把腰挺起来。”

  “冷队,你说女同志毛病咋就那么多呢?”高大光反问。

  冷峻不语。

  “不就是个盆儿嘛,掉漆就掉漆了,还不是一样用。是,我是粗鲁,一脚就把被套踢破了,可缝缝它不一样可以用,一双鞋那么贵,一百多,我妈不让我买,媳妇儿非要,说不买就不结婚,这还没结婚呢,她俩吵吵完又跟我吵吵,烦死了!”高大光说。

  冷峻依然未语。

  但他发现了,谈恋爱他或者比不过高大光,但生活经验比他足多了。

  吴勇把他拉到后排,说:“要不想结就先算了,慎重考虑一下,明年再结。”

  “不不,婚还是要结的,我可不想再经历第二回了。”高大光忙说。

  ……

  当仪式走完,集体照拍完,军报除了整队之外,还要选一对儿外形气质最好,笑的最好看的出来单独登报。

  而最终,挑来挑去,报社选了冷峻和他的爱人陈思雨。

  艳红的旗巾下,绿衣的男人神情专注,低眉望着他新婚的妻子,而那漂亮的女孩从眉到眼,从唇到鼻尖,都洋溢着满满的笑,这一对儿其实是最不配合摄影的,因为男人从始至终眼睛都望着妻子,甚至没有正视过镜头。

  摄影师在拍的时候,喊了好多次,想让新郎看自己都失败了,还想着这对儿拍不出好效果,可惜呢,结果当照片洗出来,他们居然是所有的新人中,看起来最让人觉得幸福的一对儿。

  总编拍板,就取这一对,登上报纸!

  而随着军报登了这一对,别的报纸也纷纷效仿,索要底版,取单独一对时,就取他们!

  ……

  拿到结婚证,发完喜糖,部队食堂有饭,而且今天伙食特别好,团长,旅长和政委都准备了一份长长的讲话稿,而且今天单位食堂是允许喝酒的,还是好酒。

  领导们已经准备好犒劳一下他们,不醉无归了。

  陈思雨不喜欢这种酒局,而且芭蕾舞团的事一直没下来,她并没什么心情,不过大家都高兴,就连高大光和苏爱党都重新合好了,手挽着手,何新松的爱人是个战地护士,正在滔滔不绝的给大家讲述战地医院的各种奇闻,陈思雨爱听这个嘛,就一路跟了走。

  突然,吴勇拦住冷峻:“行了,我跟领导说过了,你可以提前回家,我也先回。”

  冷峻当场答应:“好!”他拉起爱人就走。

  陈思雨一愣,她才找到点乐子,正聊的美着呢,怎么这就要走啦?

  “怎么回事呀吴营长,又有什么急事吗?”她问。

  吴勇拉她到一边,悄声说:“既然你们已经结婚了,我也就不瞒你了,冷峻有痔疮,喝不得酒,我看他今天坐立不安的,他刚才也说自己不舒服,喝不得酒,我估计是他的痔疮又犯了,早点回家,让他好好休息一下。”

  合着陈思雨嫁了个有痔之士?

  好吧,十男九痔,她倒也不介意,不过听说痔疮要犯起来可是很严重的,他连着两晚上那么勇猛,会不会搞坏了痔疮?

  俩人捧着一束花,提着半袋糖,手牵着手回家。

  走到半路,忽而身后有人喊:“思雨同志,我在食堂等你半天了,你咋没来食堂?”

  陈思雨回头一看,是部队文工总团已经退了休的毛老团长。

  她忙从兜里掏糖:“毛团好,吃点我们的喜糖吧。”

  “不错嘛,这就结婚啦!”毛团握上陈思雨的手,放在掌心拍了拍,先问:“人们总是善于制造矛盾,但并不善于解决矛盾,我问你,当我们想解决矛盾,最有效的手段是什么?”

  陈思雨心里怦然一跳,笑着说:“交流。”

  再拍了拍陈思雨的手,一头白发的毛团长说:“是的,正是交流,而文艺,是最有效的交流手段,当我们无法用语言沟通,无法用语言让对方站在我们的立场上设身处地去想,当我们想表达自己,文艺是最有效的方式。恭喜你,芭蕾舞团被独立出来了,我和曲团力排众议,让你当团长了,但你必须拿出一份能叫上级满意的作业来,晓得吧。”

  所以芭蕾舞团独立了,而她,山中无老虎,要猴子称霸王衤糀了?

  “真的?”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陈思雨再问。

  毛团长笑的一言难尽:“虽然过程比较坎坷,也有很多人对此表示怀疑,但决议送到二号首长那儿,他点头了,你就通过了,所以……好好干,不要辜负首长的期望!”

  那还用说嘛,陈思雨努力了那么久,想要的,终于还是得到了,她怎么可能辜负首长们的期望。

  虽然这并不是最美好的年代,但它却是文艺发展最肥沃的土壤,是文艺百废待兴,欣欣向荣的年代,有耐于此,她必须大展手脚,实现自己上辈子因为车祸而未尽的理想呀。

  敬礼,她说:“嗯!”

  “大喜的日子哭什么呀,糖呢,男同志为什么不给我,这才对嘛,喜糖就得大把抓,快别哭了,回家去吧。”毛团长挥手说。

  目送毛团离去,陈思雨摇摇男朋友,哦不,爱人的手,说:“走吧,回家我给你熬点粥,再炒个青菜,也不要你洗碗,今天晚上我也不会欺负你的,你就好好休息一晚上吧。”

  冷峻反问:“为什么?”

  他可以遏制自己的想法,但女朋友有需求,他肯定会有求必应。

  《生理卫生》上打了折的那一页,他已经能背下来了。

  难道说因为总是疼,爱人已经不喜欢他了,也不喜欢那种事了?

  在一瞬间,冷峻好紧张,他感觉自己被抛弃了。

  这时陈思雨反问:“你不是犯痔疮了,很严重吗?”

  冷峻没想到吴勇会把这种事告诉陈思雨,不得已实言:“我没有痔疮,我只是想早点回家。”

  陈思雨惊呆了:“领导们还没讲话呢,今天喝的可是好酒,你就为了早点回家,撒谎说自己犯痔疮啦?”

  冷峻再点头:“对。”

  看不出来,他好蔫坏喔。

  这是生活中,陈思雨遇到第一个,会在公开场合承认自己有痔疮的男人。

  而他这么做的原因,仅仅是因为他想早点回家。

  他怎么就那么可爱呢?

  陈思雨再也抑制不住,前仰后合的笑了起来。

  冷峻给爱人笑的有点不好意思,但还是坚持:“我不喜欢喝酒,我觉得回家更重要!”

  人生苦短,为什么要把时间浪费在听领导冗长的发言和喝酒划拳上呢。

  他亲手布置起来的家,是那么的温馨,舒服。

  冷峻没别的想法,新婚之夜,他只有一个信念,就是早早回家。

  这个信念,就跟当驾驶着战机,当危险来临,该要抉择是拼死卫国,还是保全性命时,他会毫不犹豫放弃性命,保卫国家一样,是不可能更改的。

  现在他只有一个想法,就是回家,早点回家!

  ……

  夕阳洒在俩人的绿衣上,洒在红肩章上,勾勒着男人欣长伟岸的身影,也勾勒着女人纤细秀美的腰肢。

  青砖的巷子,雪白的墙壁,女孩走着走着,忽而兴起,脚步轻跃,手指翩翩扬起,在半空画个弧线,墙上的影子也旋即舞了起来。

  她在轻舞,墙上的影子也在轻舞,那白墙一路绵延,仿如一片无垠的,无疆界的,宽广的舞台,任她自由自在,尽情起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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