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呦,这不是药宗的公子!又来云游啦。”

  “司家的少主,今天不来我这看看?小店又上了些新玩意。”

  “司郎公子,有阵子没见愈发玉树临风了啊……”

  此处是商街,不设置宵禁,恰逢丰年,货物琳琅满目,前来游玩的、采买年货的、赶路中停驻歇脚的,虽至深夜,街上仍是攒动的行人。

  司朗喜欢热闹,喜欢接触不同的风土人情,故而他尤其喜爱这里。每逢云游顺路,一定要来这边看看。

  当地的街坊都认识他,一来药宗公子毕竟是仙家,气质出众,二来司朗性格开朗人又好,邻里谁有个头痛脑热的他必出手相帮。

  由于时常四处云游,见多识广的缘故,当地商贩收到些摸不准底细的古董宝贝,都会请司朗帮忙看上两眼,就连他偶尔带来的药材也都比普通人采来的成色好,价格也公道。

  但今天似乎不太一样,向来都会笑眯眯回应他们招呼的药宗少主微微皱着眉,摇着胸前的折扇一言不发,直直地走了过去。

  药铺的老李头从药铺里走出来探头看了一眼,又摇摇头背着手走回屋去。

  周围几家摊贩好奇地看着老人。

  “老爷子知道是怎么回事?”

  老者捋了捋花白的胡须,叹了口气:“唉,估计是又跟家里闹矛盾喽!”他缓缓抬头看了一眼天,小声嘟囔着:“太晚了太晚了,我这药铺可不用开到这时候,关门关门……”

  众人看着药铺的门轻轻关上,惊讶了片刻,随即一副大为失望的样子。

  只是所有人都在心底稍微松了口气。

  “嗐,原来是家里吵架!”

  “哈哈哈没想到仙家的少爷也和咱们老百姓没什么区别。”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毕竟是一家人,吵架什么的也是正常。”

  “哈哈家里人吵架最多过几天就和好啦……这位客官想买点什么?”

  伸着耳朵听八卦的人纷纷安心散去,各自继续自己的行当,商街车水马龙,仍旧是一副繁华景象。

  李老爷子说的不错。

  司朗的确是和家里那几位老爷子大吵了一架跑了出来,这也不是他们第一次争吵。

  第一次争吵,是他十六岁的时候。

  司朗从小生活在外门,和药宗其他弟子同吃同住。

  在他儿时的认知中,自己顶多只是有几个相熟的内门长老,和其他人没什么两样。

  但其他人并不这么觉得,总是对他尊敬有加。

  于是自己便成了个异类。

  没有的缘分不能强求,故而他更向往自由,每次上山采药或者是外出云游,司朗都能高兴上好几天。

  时间久了,他还想着是不是能当个悬壶济世的游医,或是仗剑江湖当个隐士,幻想着离开药宗之后的生活。

  十五岁那年,他被爷爷接回内门,得知自己原来不是什么自己所以为的药宗故人之子。

  父母在自己很小的时候便遇难了,内门的那些老爷子大概是怕他伤心,更不愿意让他从小和他们这些脾气古怪的老头一块生活,所以让他生活在药宗弟子之间。

  这些他其实都知道,心里也都理解。

  只是一直以来被周围同龄人尊敬的那种若有若无的疏远,忽然得知自己原来并不是孤儿的委屈,终于在十六岁的时候爆发。

  原因其实很可笑。

  只是因为他身上担负着成为下任家主的担子,因为要学习知识,无法参加自己盼望了很久的云游。

  他跟那群老头大吵了一架,当晚就背着行囊追着其他弟子的行踪独自下了山。

  但终究还是年纪太小,准备的东西不全,又累又饿,落入了猎人的陷阱,被商街药铺的李爷爷捡回了家。

  也是他足够幸运,得以结识了商街和蔼的这些人们。

  最终李爷爷好言相劝,总算是让司朗倔着脾气回了家。

  十六岁前后是他最叛逆的一段时期,但从那次离家出走之后,家里那群脾气暴烈的老爷子再没强求他一直留在内门学习。

  想云游便去,游历也好,去玩乐也好,只要将他们留下的内容学通学透通过考核,他们便不会再过问司朗的事情。

  但是自从上次他从秘境回来,一切似乎又回到了十五岁那年。

  几个老爷子把他关在山上,逼着他一遍遍抄背奇怪的符文。勒令他准备接下宗主之位,继承后不许再出门云游。

  虽然他们嘴上说着自己已经一把年纪,不想再为宗门大小事务劳心费神。

  但司朗却总觉得不对劲。

  老爷子们在私下时不时流露出的忧心忡忡样子就好像,就好像要撇下他和药宗不管一样。

  他忍耐数天,终于找到机会跑出去找祖父对质。

  为什么不肯理解自己的想法、为什么总是擅做主张、为什么突然要急着将宗主之位传给自己、明明他根本不想当这个药宗宗主……

  当时老爷子正在炼丹,一气之下出了岔子炸坏了丹炉。

  被炸坏的是老爷子最珍爱的丹炉,是珍爱到老爷子本人放话说不会留给后人,要把丹炉带进坟墓里的程度。

  也正是因为如此,司老爷子气得当场血压飙升,一边说着让司朗‘有本事再也别回来’的话,一边揉着疼痛不已的太阳穴闭着眼呻吟。

  周围的人都担心司宗主气坏了身体,忙着找药,收拾残局。没有人注意到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司朗到底去了哪里。

  司朗亦深知自己做了错事,却也因为正在气头上,便转身就离开了,一路出了内门,下了山,来到了商街。

  “不就是一个炼丹炉……”

  司朗一边赌着气飞快地走着,一边飞快地摇着折扇,完全没有注意到商街其他人在和自己打招呼。

  是!他也觉得自己这个年纪还与长辈吵架实在有些说不过去,但每次当他想和老爷子们坐下好好商谈的时候都不能顺利对话。为什么自己能对周围的人笑脸相迎,对最亲的家人却做不到同样!

  挫败感和内疚感让司朗更加火大,扇子越扇越快,但总归是让司朗想起来这是冬天:“……好冷!”

  他终于放缓了急匆匆的脚步,在一间宅院门口停下。

  就算是在生气中,他也并没有忘记自己此行前来商街的目的。

  其实再过几日就是老爷子的寿辰,他知道祖父喜欢收集些丹炉药鼎,先前在外云游听说有一位手艺高强的丹炉匠人暂居于商街,便想方设法求人给老爷子定制一个,这几日正好是原定来取的时间,他怕错过了显得怠慢,这才急着出门。

  正好那个丹炉也炸坏了,用了那么久都破破烂烂的了也不换一个……

  司朗这样想着,整理了一下自己的仪态,换上笑脸,恭敬地叩响了匠人的门。

  “抱歉啊孩子,近几日天气不好,耽误了工序,还要晚些时日才能把炼丹炉给你……”

  “那要多久才能好!”

  “放心,知道你是为了赶祖父的寿辰,在那之前刚好能完成。这两天先在这游玩一阵吧,这商街上可多了不少新物什。”

  匠人歉意地送司朗出门,临别前作为歉意送给他了一张换物劵。

  落款是街角那个一直很神秘的典当铺,据说典当铺还兼顾着古董收卖的行当,由于匠人之前帮过他们的忙,所以可以凭着这张券换走典当铺所提供的任意一件物品。

  炼丹炉还没能完成,总归是急不得了,虽然有些担忧能不能按时带着寿辰贺礼回宗门,但想着就算是回迟了也要带点什么东西回去给老爷子赔罪,司朗在第二天夜里拿着换物券叩响了典当行的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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