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至此处,伤势过重的白攸之感到一股暖流自胸腔向上涌,不可抑制地往喉头冲,他轻咳一声,呕了两口鲜血。

  双腿乏力的他以剑撑地,用力呼吸着。

  彼时一个倩影奔了上来,他下意识警惕地用手一挡,只听那声音关心又急切,压着嗓子问道:“白攸之,你还好吧?”

  凝神聚焦,他发现竟是疏桐,这才放下举着的手,随即面色凝重地说:“后头有追兵。”

  想到自己随时命不保夕,他加快了语速交代:“适才我去刘知州府邸,发现一密室,他们在里面秘密烧制神像,有一座新烧就的六尺神像,我想了很久,符合这个高度又可能被他们下杀手的,可能也只能是你爹。你快去报信,让薛丞当心。”

  “啊……”疏桐惊愕,但白攸之如此虚弱,疏桐实在不忍独自置他于如此险境。

  疏桐看他右肩胛上赫然插着一根箭,箭自后而前插入,穿透身躯,露出三角尖头,好生触目惊心。她弯下身子要去扶攸之起身,方触到夜行服,手掌兼连十指被血染红,“你……”她惊呼。

  这是他平日里穿玄色衣装的缘故吧,玄色深,即使受伤流血也看不出。

  “帮我把箭尾折断。”白攸之道。

  疏桐手有些颤抖,一手捏住箭尾,另一只手发力,咔嚓一声折断了多余部分,只留几寸在外。

  因为疼痛,白攸之发出了一声闷气,缓了缓又催促道:“行了,他们来了,快走。”声音力道坚硬了几分。

  “行什么行!不行!”疏桐着急地喊,“你这个样子怎么可能逃脱他们的追捕呢?”

  她脱下披风,严严实实地裹住白攸之,披风造价不菲,乃大毛黑灰鼠面子织就,平日御寒厚实暖和,今日裹在白攸之身上,厚厚的衣服吸住了他夜行服上的血,地上这才没了血迹。

  疏桐连忙搀着白攸之,向前走了一里地,追捕者失去了血迹追踪,分成几路朝不同方向搜索前进。

  远远听着追捕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要顺利逃脱至白府是不可能的了。疏桐四下观望,对白攸之说:“先躲起来,我去引开他们。”

  白攸之唇色发白,却厉声阻止:“你不会武功,太危险了!”

  “相信我,我有办法。”疏桐一面打开面前某户百姓门口的大缸,一面半拖半扶地将他拽进缸内:“忍一忍,别出声,我很快来找你。”然后盖上缸盖,再以一旁干草柴堆稍加掩饰。

  《剪灯余话》中有过类似瘟疫的描写……疏桐拼命回忆着,所谓瘟疫,据说发病急剧,证情险恶,寻常人肯定避之不及。

  得瘟疫者初可见憎寒壮热,头痛身疼,苔白如积粉,舌质红绛,脉数等。若暑热疫毒,可见壮热烦躁,头痛如劈,腹痛泄泻,或见衄血、发斑、神志皆乱、舌绛苔焦等。

  但现在正值孟秋,哪来的热疫……疏桐暗呼不妙。

  罢了,死马当活马医吧。

  疏桐走到那户人家紧闭的门前,从门梁上挂着的两串辣椒上扯了几个,放在嘴里咀嚼,一边嘶气一边扇风。

  她原路返回,准备在前端拦截追捕者,以免他们发现缸中的白攸之。

  “站住!”远远地便听有人叫喊。

  疏桐开口就是:“大人,你们行行好,救救我和我爹吧!”

  为首那人手握着刀,身披甲胄,一脸凶相,右脸颊上有一颗显眼的黑痣,他不明所以地上下打量着疏桐:“宵禁十分,你在街上干吗?形迹可疑,捉回去。”

  “官大人!小女子的父亲前一阵子呕吐不止,咳嗽高热……原以为是厉害伤寒,没曾想竟是瘟疫。京都的大夫都快看了个遍,人还是不行了……呜呜呜呜”疏桐演到动情之处,双腿软了下来,摊在地上,蠕动着向前去扒拉那男子的大腿,“看你这装扮应是个好使的官大人,求大人体恤民情帮帮小女,小女的父亲还在家等着救命呢……”

  “瘟疫”两个字犹如两枚惊水雷,这些个高壮的大汉们也不由自主向后瑟缩了两步。

  “队长,你看她,面色发红,行为诡异,语无伦次,倒与那瘟疫的症状有几分相似。”黑痣男子身旁之人咽了咽口水,在他耳边轻声说道。

  听罢,他捏住鼻子,眉头紧皱,问道:“可有看见过一受伤的黑衣男子?”

  “男子?”疏桐喃喃重复着,歪着头沉思,几秒后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好像有,原本看他在那护城河边不知清洗着什么,然后朝那个方向踉踉跄跄地去了。”疏桐一边说一边朝西边指去。

  那男子将信将疑地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了过去,对一队人马道:“你们沿着这条路去搜。”

  随即又对剩下几个人道:“你们和我一起朝东边去。”

  疏桐的内心犹如小鹿乱撞,惊险万分,虽然人在危险中会下意识地做出极端的相反行为以求得安全,比如在西边藏宝物,会向人宣称宝物在东方,但是……偏偏疏桐留了一手,白攸之在南边藏得好好的呢。

  见追捕者走远后,疏桐赶忙回去,扶起缸中的白攸之,将胳膊架在自己身上,半拖半扛地往前走,同时不忘警惕地四下观察,防止追兵回来。

  彼时的他已经昏昏欲睡,神志不清。

  “喂,坚持一下,不能睡,我们很快就到白府了。”疏桐心疼地轻拍他的脸颊。

  “不……不回白府,去衙门。”白攸之虚弱地吐出几个字。

  “是怕白老爷白夫人担心吗……”疏桐低声问道。

  白攸之没有回答,他面色苍白,手脚冰凉。

  疏桐只得咬着牙,一步一步走着,“喂,你不能睡呀,求求你了,和我说说话吧。”她的声音里夹带着哭腔。

  攸之依然没有回应。

  直到黑瓦高檐的衙门终于出现在疏桐眼前。

  她激动得想哭,顾不上什么就朝里喊:“有人吗?快出来救命啊!”

  迎接她的只有一股冷风。

  她喘着粗气将白攸之放入后院带床的闲屋,着急忙慌地要去请大夫。

  “怎么了?”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洋洋盈耳。

  “他,他受伤了。”终于不是自己一个人了,疏桐的眼泪后知后觉地往下冒。

  谢屿天走上前去,把脉翻眼,细细察看伤势,“怎么伤得这样重?”原本在殓房苦心孤诣研究都察院御史死因的谢屿天在困乏中打了个盹儿,隐约听见有人呼救,起初方还以为是梦,起身巡查才知道是疏桐和攸之。

  “此事说来话长,你快先医治他。”疏桐道。

  “你去准备一壶热水。”屿天霎时清醒了大半,立刻安排开来。

  “好。”疏桐答应道,“对了,衙门现在还有人吗?”

  “应该有,值夜的捕快在休息室。”谢屿天褪下裹住白攸之的披风,头也不回地回答道。

  疏桐先急急到休息室,摇醒了睡梦中的捕快,对他说:“麻烦你速去丞相府,通报薛丞相,说有人要刺杀他,请他务必严加防范。”

  睡眼朦胧的捕快揉了揉眼睛,“右丞”“刺杀”这几个词随便排列组合一下都是一等一的大事,他不敢耽搁,即刻出发。

  交代完毕的疏桐马不停蹄地赶往衙门的厨房,用铫子烧了满满一罐开水,捎带上一铜盆,赶回闲屋。

  谢屿天收起平时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用不容置疑地口气吩咐道:“我用这剪子把衣服剪开,你小心地把衣服取下,注意不要撕扯到伤口。”

  疏桐点点头,二人极为小心地先将箭镞附近的衣物清理干净,露出整个肩胛骨。

  肩胛骨上有几道隐约可见的旧伤疤,箭镞的穿透伤像一个幽深的黑洞,整齐的圆形伤口,在结实的肌肉群中显得赫然可见,那向外绽开的创口,像颓败中的兰花亦或者是压碎了的扶桑,腥腥的黑血断断续续地涌出,情况不容乐观。

  “待会我拔箭,然后用纱布用力按住伤口,你负责敷药,这一环节险象环生,九死一生,能不能挺过去就看这一步了,我们一定要快,听见了吗?”

  语毕,谢屿天发力拔剑,血自伤口喷射而出,落在疏桐和谢屿天的脸上。

  二人顾不上擦拭,加紧了手中的步骤。

  药上好了,血也止住了,昏迷之中的白攸之仿佛依然能够感受到疼痛,眉目紧缩。

  疏桐几次抬手抚平他的眉,忧愁却总是不经意间再次爬上他的眉梢。

  大概是很疼了。

  所幸他的呼吸虽弱,却是平稳了许多。

  天已微亮,天空中出现了一抹细小的鱼肚白,前去薛府禀告的捕快回了衙门,回复道:“夫人,右丞已经收到消息了。现下薛府已增添了两队武装家丁巡逻,据说丞相身边也有两位贴身高手保护,还请夫人放心。”

  “辛苦你了。”疏桐感谢道。

  丞相府和白攸之同时陷入危险,疏桐的心揪在了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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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剧场:翌日,京都某户人家一老妪起床洗漱,在门口舒舒服服地伸了个懒腰,竟发现自家门口晾晒的辣椒串少了一截,正欲破口大骂时,几枚铜钱在晨光中闪烁着光亮,乐得老妪擦擦眼睛,乐不可支地拾起铜钱,用袖口擦拭。

  她那黄口孙儿就没那么走运了,贪玩儿的小孩在玩躲猫猫时打开了水缸,被里面残留的几抹鲜血吓得嗷嗷大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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