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天琴培训课紧张而繁重。这也许是芳芳对我寄予更为深切的厚望。同一个培训班的其他学员,她并没有给他们布置太多的作业,可我就不一样了。

  早上九点上课,中午跟她回出租屋吃饭时,谈论的话题还是离不开天琴,傍晚五点下课后回到屯里的店车后,芳芳又要求我用她给的另一把天琴演奏当天所学的新内容。

  想到要在一个月内熟练演奏六十首经典名曲,我就感觉时间不够用。好几回我父亲飞鱼仔他们叫我去景点玩,我都推辞了,因为功课实在太紧张了。

  可话又说回来,我在舢板洲市读小学的时候,也不是没有过这种紧张繁重的学习经历。

  每当遇上这种紧张繁重的功课,我心情就很压抑,脾气也不好,有时候父母跟我说话,我也懒得搭理,可现在却很奇怪,功课也是紧张繁重得令我几乎喘不过气来,但我整个身心却始终洋溢着愉悦快乐和幸福。

  我深切的知道,我之所以学习越紧张越辛苦,就越幸福越快乐,那不是因为别的,而恰恰就是教我的不是别人,而是光彩照人青春靓丽的美女天琴大师芳芳。

  夏天白天很长,虽然六点多了,太阳还没落入西山,这时候我就先回店车里练琴。

  我在一楼靠近窗户的一张椅子上弹琴,把反复练习白天新教的曲子。

  我是那样的认真,是那样的刻苦,以至于我一边弹一边唱一边摇着脚上的铃铛时,周围的一切,似乎都不复存在。

  有一天傍晚,我正在又唱又弹又摇铃铛的时候。突然感到窗前似乎有一片白云悄然飘过。

  我望着窗外,却是空荡荡的,我继续弹琴,可是不一会,眼前又突然有一片白云一闪而过。

  我有点纳闷了,心想,这个店车风水格局这么好,而且又是大白天,不至于有什么妖蛊要冲进来吧?

  这样想的时候,我悄悄把琴放下后,蹑手蹑脚走到窗前,当我感到窗外寂静无声时,我鼓起勇气探头出去左右观察。

  我突然感到,空气中弥漫着一股令我无比陶醉的女孩身上特有的芳香。随着缕缕晚风飘来,这种芳香愈发让我陶醉舒适,我再一次探头出去左右前后观察,依然不见任何人影。

  我心想,要是有个女孩路过这里也好啊,可是没有任何踪影。

  我又回到椅子上坐好,继续弹琴。残阳铺照,上山下地干活的乡亲们还没回来,而在外边追逐打闹的小孩,此刻却已被叫回家准备吃饭。一切都是这样的宁静安祥。

  我继续弹琴,渐渐的,窗前如血的残阳消失了,太阳已经落山。我正准备把琴收好,因为这个时候,芳芳要来叫我去她家吃晚饭,这几天父亲和飞鱼仔他们都到边境几个边贸点去玩了,很晚才回来。

  我正准备收拾天琴时,突然有一个尖锐得可以撕破天幕的女人叫声从远而近传来。

  她说的是不太熟练的普通话,但我还能听出来:

  “农氏青花——!农氏青花——!回家吃饭啦,——!回家吃饭啦 ——!”

  这几天每到傍晚饭点的时候,我常常听到一些父母扯开嗓子,边走边叫自己的孩子回家吃饭,但今天这个声音很尖锐,而且是由远而近不断往我这边飘来,我就不免有点惊讶了,我可没见这里有个叫农氏青花的孩子出现过,她怎么边嚷边向我这里走来呢?

  农氏青花?显然是越南人的名字。我这里怎么会突然出现个越南小孩呢?奇了!怪了!

  我正这样想的时候,突然窗口前方传来一阵叫骂声,我寻声望去,只见在窗户右前方约十米开外的一丛芭蕉树下,有个中年妇女正用手紧紧抓住一个十三岁左右的女孩的手,大声骂道:“我找遍了屯里每个角落,扯破嗓子叫你回家吃饭,你听不见吗?你聋啦?还是哑了?”

  中年妇人一边骂一边扯着女孩的手,不时用手打女孩的脸,只是女孩躲闪得快,并没被打中。

  女孩身材高挑,有一头长长的披肩发,穿一身越南人常穿的那种白色的裙子。

  我如梦方醒,那女孩显然是听到我的琴声后,先是两次偷偷躲在窗边看,后来怕被我发现,这才躲到窗前右不远处的芭蕉树下偷听我弹琴。

  女孩没有说话,一步三回首,似乎还不想回家。

  “你偷偷摸摸看人家弹琴干什么?一个人躲在芭蕉树下,你就不怕毒蛇咬你?你要是有胆量,就应该走到店车里面去,大大方方跟他学弹琴!”

  哦,原来这几天晚上,女孩每天都来这里看我弹琴。

  我这样想的时候,不知怎的,不由自主的移步向门外走去。刚走到大门边的两只石狗旁,恰遇那妇人牵着女孩的手,边骂边走过来。

  妇人突然抬头看见我呆呆的站在那里,就陪着笑脸说:“哎呀,中国小阿哥,你弹琴弹得真好啊,N的侄女这几天晚上每天都来这里偷听,连饭也不回去吃了。”

  说话的时候,她已经松开了女孩的手。

  听到妇人叫我“中国小阿哥”,又自称为“N”,我心想,这妇人显然是越南人。但越南人怎么又跑到这边来呢?

  “你是?......”

  我们来到这个屯,不用作任何宣传广告,不用一天时间,屯里几乎所有的人都知道我们了,毕竟屯里人少,事情更少。屯里突然来一头猪,一条狗,乡亲们也奔走相告,何况来了几个大活人?而且我每天都跟芳芳早出晚归学琴呢!

  屯里人认得我们,我们却不一定认得他们。

  “N是越南人,不过我嫁过这里来了,你叫N八婶吧。”

  后来我才知道,这妇人确实是从越南嫁过来的,她老公姓李,排行老八,所以屯里的人,年纪大一点的,就叫她八嫂,小一点的叫她八婶,再小一点的,恐怕要叫她八婆了。

  “中国小阿哥,你的琴弹得真好,有机会也教教N农氏青花吧。”

  妇人还说,农氏青花是她的侄女,她喜欢天琴简直到了痴迷的地步,现在放暑假了,叫她过来帮带小孩。她老想去学天琴,可我们哪有那个钱啊!

  我看到妇人和女孩穿着都很朴素,估计她们家境也不会太好。县城30天一期的天琴培训班学费将近一千元。估计她们也舍不得花这个钱。

  “清花也带一把琴过来,只可惜没钱学。”

  兴许我看到女孩清秀美丽的面蛋羞得象熟透的西红柿一样,便说:“我也弹得不好,不过每天我下课回来都在这里弹一会儿,你要是有时间,可以拿琴来跟我一起弹,我会的我都教教你。”

  正说话的时候,芳芳开着一辆电摩托车来到店车门口,叫我上车跟她回家吃饭。

  从此每天傍晚,只要我在店车的一楼那里弹琴,农氏青花就抱着一把琴坐在旁边,跟我一起弹。

  她果真聪明伶俐透顶,虽然从没有人教过她,但她竟然无师自通,能熟练弹十几首曲子。

  她虽然衣着朴素,可是每一次来,她都精心打扮,衣服整整齐齐,尽管不用任何化妆品,可她身上总是散发一股令人陶醉的青春气息。

  她告诉我说,她家在越南高平省的一个叫做多乐的村子,她是侬族,她会讲壮话,也会讲中国话。

  后来我才知道,侬族就是相当我国的壮族。他们的语言跟广西边境附近的壮语是相通的。

  农氏青花虽然年龄跟我一样,但她发育早一些,个子要比我高一个头。胸部已经明显隆起。脸蛋粉红,一双大眼睛脉脉含情。

  我只有13岁,对于男女这方面的事还没开窍,可是自从农氏青花来到我身边后,我不知不觉中就老是琢磨着“含苞待放、情窦初开,含情脉脉”诸如此类的成语的确切含义了。

  她的双唇温润鲜艳,涂了一层凝脂似的脸蛋害羞起来总让我心头砰砰直跳,偶尔我们四目相对时,我明显感到我的喉结急促上下嚅动,不时强咽着口水。

  倘若她没有来到我身边,我看男孩和女孩看不出太大的差别。

  我喜欢看她弹琴,喜欢听她歌唱,她的嗓子动听悦耳,虽然她来自越北偏僻落后的乡村,可她那双含情脉脉的大眼睛却是宝石般纯洁无暇,纤纤十指是那样的灵敏乖巧。

  我多么希望我们两人就这样每天傍晚都在店车里一起弹琴,一起歌唱。一起享受偶尔的四目相望或身体的不经意触碰而触电般的心跳耳红呼吸急促脸蛋滚烫!

  可是好景不长。农氏青花来跟我一起弹琴三次后,就突然消失了!

  据说她因为没办正常的出国手续,被我国有关部门劝返回国了!

  没有她在身边,我一切乏味烦恼,整个人也似乎病了一样。她还会回来吗?她回去后会想我吗?她在她的多乐村快乐吗?

  接下来几天,不管是到县城学琴还是晚上在店车里弹琴温习功课,一系列令人剪不断理还断的问题总是萦绕在我的脑海中,我心不在焉,弹琴差错连连。

  这是多么漫长和难以煎熬的日子啊!早知道这样,当初我就不该同意她来店车里跟我学琴,早知道这样,我也不该千里迢迢来到这里学琴。

  很快,我整个人憔悴了。父亲不明白。问我是不是不舒服?他看到病怏怏的儿子饭茶不思,他首先想到的是水土不服,他跟韦小棠拿了一盒保济丸给我,可我并没有服用一粒。

  一切的痛苦烦恼只能自我承受。

  有一天傍晚,我弹了一首曲子后,又想起农氏青花。

  我放下琴,默默走到窗前,望着远处残阳铺照的那丛芭蕉树,树下空荡荡的,一个人影也没有。

  突然,远处传来一阵阵尖锐刺耳的声音,这声音足以令人头发直竖、脊背发凉。

  这声音实际上早已在远处响起,只是我没有注意,直到声音由远而近快到店车时候我才发觉。

  我倚在窗前,看到八婶用背小孩的背篓背在胸前,背篓里放着一块巨大的青石磨刀石,她已忿怒得面孔变形,呲牙咧嘴。

  她左右两手各持一把寒光闪闪的杀猪尖刀。

  八婶一边走,一边在磨刀石上叽喳叽喳的快速磨刀,之后高举两把刀,用力把刀背狠狠的一敲,发出刺耳的“砰!”的一声巨响后,就扯开嗓子,破口大骂:“你这个挨千刀的,胆敢给我侄女农氏青花下蛊,我知道你了,我要把你全家老小全杀光!......

  我惊骇不已,一时不能言语。

  她这么背胸顶着一块磨刀石,手执两把尖刀,三步一磨,五步一敲,七步一骂,誓要杀光人家全家老小,这又是哪一出啊?

  八婶在香蕉树下骂了几声后,又向前走了,每走几步,她又是磨又是敲又是骂,沿途很多人家听到后,纷纷把大门吱吱呀呀的关起来,路上若是来不及躲闪的,也绝不跟她打招呼,而是猛然转过身去抹下裤子就撒尿。

  后来我才知道,八婶这一出,是越南北部苗族人惯用的驱蛊术。

  第二天中午,我跟芳芳回出租屋吃饭,我问芳芳:“天师,昨天晚上我看到八婶边磨刀边骂人,说是有人给他侄女农氏青花下了蛊,要杀死下蛊人全家老小,这是怎么回事啊?”

  芳芳淡淡的说,农氏青花前几天她没有证件被赶回国了。可是她回去后,就病倒了,她不吃不喝的,整个人憔悴得起不了床,他们家人就怀疑是不是被人下蛊了。

  说到这里,芳芳笑着问我:“我听你爸爸说,你这几天也是吃不好睡不香的,到底怎么回事啊?你可千万别告诉我说,你也给人家下蛊了吧?

  我的脸“唰”的红到了脖子。半天才嚅嚅的说:“我中蛊?......我一个小孩,也要对我下手吗?”

  晚上在芳芳家吃完饭后,芳芳用电摩托车送我回车店,回到店车后,她一时也不走,这个时候我父亲他们还没回来,他们一般都在外面吃饭喝酒很晚才回来。

  我以为芳芳又要问我功课的事,可是她没问,她不时看看手机的时间,快到八点时,她突然拿起一把菜刀,牵着我的手把我领到店车左前方鱼塘边一丛芭蕉树下。

  她又低头看看手机,八点刚到,她就举起菜刀对着一颗芭蕉树拦腰砍断,把剩下的蕉树外皮削掉,露出一小节芭蕉芯后,不由分说命令我用嘴含住芭蕉芯。

  我觉得有点莫名其妙,可是她的口气又不容我反对,我只好按她说的做,赶紧弯下腰来,把嘴凑到芭蕉树上含住芭蕉芯,我用舌头舔一舔,感觉有点冰凉。

  第二天早上,芳芳来接我去县城上课,她把我领到昨晚砍掉的那棵芭蕉树仔细查看,当她见到我昨晚用嘴含过的芭蕉芯长出一小节新芽后,长长松了一口气,笑着说:“你没事,放心了。”

  后来我才知道,芳芳听说农氏清花回去后病倒了,又听我父亲说,我也是整天神情恍惚,憔悴不已,她就很纳闷。纳闷之余,她首先想到的是,是不是有人对我下蛊了?她这才用当地流行的简单易做而又行之有效的方法对我进行检测。

  据说这个方法是广西龙州一名壮人发明的:晚上八点左右用刀将一小芭蕉树拦腰砍断,然后用舌头舔蕉心,第二天早晨去看,如果被砍断的芭蕉树又吐新苗,就说明不是蛊毒,否则,就是中蛊毒了。

  “芳芳天师,八婶诅咒放蛊人的时候,沿途路上有的来不及躲闪的,为什么猛然转过身去抹下裤子就撒尿?”

  “来不及躲避了,撒尿也是驱妖逐蛊的,特别象你的尿”

  “啊?”

  “因为是童子尿。你可别轻易破了童子身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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