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三皇子压着喉咙,哑声:“没有睡?”

  丁了了咬着牙,一字一顿:“豺狼虎豹太多,民女哪里敢睡!”

  三皇子缓了缓神,笑了:“没睡也好,孤正巧有一件要紧的事同你说。你先把刀放下,咱们谈谈。”

  丁了了果真立刻把尖刀收了起来。

  三皇子忍不住大笑出声,伸出一条手臂死死地压住了她的胸膛:“你这么好骗可不行啊!没了刀,你拿什么跟孤谈?”

  他的心里已经在期待着一个令人愉悦的答案,手指也禁不住蠢蠢欲动,随时预备收割他的可怜的猎物,顺便好好给他的猎物上一课:

  不要随便相信男人的话啊!

  但他的得意只持续了一瞬间,随后就听到他的猎物不慌不忙地给出了一个意料之外的回答:“我用毒药啊。”

  尖刀有什么好玩的,身为大夫,跟不怀好意的对手谈话都是用毒药!

  三皇子的背后再一次寒毛倒竖。

  丁了了知道他想起来了,但还是怕他想得不够明白,便在他耳边耐心地解释道:“我在香炉里下了分量很重的毒,是我的独门秘方哦!殿下若是不信,尽管出去找大夫找神医找御医,只要有人能解,我丁了了愿赌服输,随您处置。”

  她一边说着话,一边伸出手指在三皇子胸膛上轻轻一点。对方立刻疼得发出一声吼叫,整个人都蜷曲了起来。

  门外小太监立刻推门闯了进来:“殿下……”

  丁了了手指按在三皇子的胸膛上,问:“你到底是想谈还是不想谈了?”

  “孤没事,”三皇子扬声道,“出去!”

  两个小太监互相对视一眼,狐疑地退了出去,将房门关得严严实实。

  丁了了见状便笑了:“三殿下很识时务,不愧天下百姓盛赞。”

  天下百姓可不会赞他识时务。三皇子恨得心口更疼了几分,又不得不咬牙忍住,喉咙里低吼:“你给孤下的是什么毒!”

  “我还没给它取名字呐,”丁了了道,“不过名字也不重要,你只要知道你的命如今在我手里就可以了。——现在咱们可以谈了,殿下,您有什么要紧的事要同我说?”

  “你可知道给孤下毒的后果?”三皇子咬牙切齿,“谋害皇亲,你的罪名要论起来,诛三族也不为过!”

  丁了了翻个身卷走了被子,哈哈一笑:“能跟尊贵的三殿下一起上路,别说诛三族,就是诛九族也荣幸啊!”

  三皇子按着胸口,默然良久。

  丁了了等得不耐烦,不客气地踹了他一脚:“你有话就说话啊,再不说我要睡着了!”

  这种场景下还能睡着,真是个……亡命之徒。

  跟陈七一样。

  三皇子伏在枕上平复了很久,再开口时语气已恢复了平静温和:“你这样的性子,孤很喜欢。孤相信以你的心性,认真做起事业来,绝对不输陈七这个须眉男儿。”

  丁了了“嗯”了一声,表示在听。

  竟然没有谦逊。三皇子心里更安定了些,试探着转过来,伸手搂住她的被子卷:“孤这里有一件关乎天下的大事,思来想去无人可以托付,只有你能帮孤完成,不知你肯不肯。”

  没有等到丁了了的答复,他心里有些不安,又往前凑了凑,加倍放软了声音:“你不要急着拒绝,这件事于你是有百利而无一害的。了了小姐,凭你的容貌、你的心性,委屈到小小的陈家去做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小儿媳妇,又当不得家、又立不得业,你自己就不觉得委屈吗?”

  这一次他沉住了气,打定了主意只要丁了了不开口就不继续说下去,于是房中一时又静了下来。

  丁了了没有辜负他的期望。许久的沉默之后,她语气平平地开了口:“我一个山野村姑,无父无母无依靠,人人都说我能嫁入陈家是几辈子修来的福分,殿下怎么反倒问我委屈不委屈?”

  上套了!

  三皇子心中大喜,忙道:“那是因为人人都只看见了陈家的富贵,却看不见你的好!了了小姐,女人的容貌锁在深宅大院里,那就一文钱都不值。你纵然美若天仙,男人也迟早有厌倦的一天!你是个聪明的女人,你该知道如何才能让你这张脸,发挥出它最大的价值!”

  这张脸已经钓上了陈七,还不够大吗?

  这句话丁了了没有问,她已经知道三皇子的意思是什么了。

  “我能得到什么?”她问。

  三皇子笑了:“了了小姐想要什么?”

  丁了了想了想,道:“自由。”

  三皇子一愣,随即哈哈大笑:“好,好个‘自由’!这世上没有比‘自由’更大的诉求了,但你既然敢要,孤就敢给——事成之后,你想要陈七,孤就把陈七还你;你想要更好的男人,孤就给你更好的男人;你想要做王妃、做贵妃,或者想要不受任何束缚任性随心,孤都可以让你如愿。”

  这是除了皇后的位置以外,能许的都许给她了。事实上,就是皇后也不可能真正做到任性随心,从这个角度看来,他已经给出了这天下最慷慨的许诺。

  丁了了安静地躺了很久,翻身转了过来:“殿下,想要我做什么?”

  解毒,解毒!三皇子的心里疯狂大叫。

  但他还能强迫自己保持冷静,维持着平稳从容的声音:“孤要你进庆王府。”

  丁了了支起身子看着他,等着后面的话。

  进了庆王府之后呢?搅得他家后院鸡飞狗跳?下毒弄死庆王或者他的儿子们?再不然就是从庆王府偷什么稀罕东西出来?

  三皇子迎着她的目光,又笑了:“你想得太多了。什么都不需要做,你只要尽情地享受富贵就可以了。”

  听上去,这真是一笔稳赚不赔的买卖啊!

  可惜这世上没有稳赚不赔的事。丁了了摇头:“殿下不够坦诚,我不做这样的生意。”

  “你还真是……”三皇子笑着摇头,“说你傻吧,你偶尔又精明得过分;说你聪明吧,你又总在大事上犯糊涂!这件事担风险的是孤,你进退都是荣华富贵,有什么好犹豫的?”

  “我不信世上有这么好的事,”丁了了道,“什么都不付出就可以得到荣华富贵,这样的好事才不会轮到我!”

  三皇子向她伸出手,指尖抚过她的腮边:“那是你没有听明白孤的话——你的美貌、你的年轻诱人的身体……”

  丁了了打了个哆嗦,啪地一巴掌把他的手拍了出去。

  三皇子大怒:“你敢——”

  “我就敢!”丁了了咬牙,“我不单敢打你,我还敢弄死你!大不了给你陪葬,你做鬼也凶不过我!”

  三皇子气得够呛,攥着被角呼哧呼哧喘了一阵,咬紧牙关,又放软了声音:“你先不要急着拒绝。此时你心里转不过弯来,无非因为与陈七的情分还未断。可你也该为你自己想一想:他陈七风流浪荡,处处都是温柔乡,你却要为他守身如玉从一而终,凭什么?”

  丁了了没有答话,似乎真的顺着他的话去想了。

  三皇子顺势把手伸进被子里去,握住了她的手:“了了小姐,你值得更好的,你值得最好的。”

  丁了了忍着恶心由他握着,在心里飞快地计算此时杀掉他的后果、以及用毒威胁他放过她和陈七的可能性。

  杀了他是不行的。她先前已经验证过了,园子里的侍卫非常多,并且也不太有下毒放倒的可能。

  威胁他……也不行。这世上高人随处都有,万一他真能找到神医解了毒,她和陈七就算逃到天涯海角,也未必能躲得过他的报复。

  何况后面还有陈家呢。牵一发而动全身,就算她是个亡命之徒,也不能随便拿别人的命冒险。

  还是要暂等一等,以后寻着了合适的机会,再同陈七商量一个对策。

  可是眼下……

  丁了了抽出手来,咬牙道:“我需要一点时间考虑。”

  “孤会给你足够的时间,”三皇子道,“一年,够不够?”

  一年?用来考虑?丁了了觉得不对。

  果然三皇子又补充道:“孤不是要你得宠一时,而是要你在庆王府立住脚跟、盛宠不衰。所以这一年时间,孤会请宫里的教习来陪你,你的举手投足、你的一颦一笑,都需要受到严格的训练——这也是你需要付出的代价。”

  “可以,”丁了了道,“但为什么是我?”

  她还是忍不住这样问了。毕竟这世间并不缺少好看的女人,她实在不认为自己是能够艳压群芳的那一个。

  三皇子没能再抓住她的手,却并不甘心放弃,趁她出神又压住了她的肩,俯身凑近:“因为——孤喜欢你这张脸,庆王也会喜欢。”

  这话就更奇怪了。

  丁了了还要再问,三皇子忽然拉住被角狠狠一拽,翻身压住了她:“孤回答得已经够多了!丁了了,孤其实也不是非你不可,你要是想接这个差事,就给我痛快一点!”

  这一招大出意料之外。丁了了有些发急:“你此刻要做的事,跟这个差事又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三皇子把嘴凑了过来,“庆王深谙此道,太生涩的女人留不住他。这方面孤亲自教你……”

  丁了了的尖刀又抵在了他的腰上,这一次却没有掌握分寸,直接刺破衣衫狠狠扎进了肉里。

  于是三皇子那声黏腻的笑就变成了怒吼。

  门外的小太监有了经验,没有再闯进来,只隔着门问了一声“殿下怎么样了?”。

  三皇子不肯答话,丁了了替他说了一声“滚”。

  然后将尖刀拔出来,明晃晃地架在了三皇子的脖子底下:“我疑心你在坑我。三殿下,这件事仍然不对。”

  三皇子已经顾不上对不对。他只知道这个女人的确要杀他而且敢杀他,顿时吓得脸上半点血色也没有了。

  “你、你不是答应了吗?”他哑声问,“跟庆王是迟早的事,跟孤怎么就不行?陈七到底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你应该试试,孤未必就输与他!”

  “闭上你的臭嘴!”丁了了怒吼,“大粪味熏到我了!”

  三皇子也已怒极,咬牙道:“你如此不驯,孤也不敢用你了。你不妨继续任性下去,看将来陈七会是如何死法、你弟弟又是如何死法!”

  对了,还有个弟弟。

  丁了了恨恨地攥紧了手里的尖刀。

  她若真把此事闹到了无法挽回的地步,陈七诡计多端或许还有机会自救,佳佳却注定是无路可逃的。她也不能指望陈七会替她保护弟弟,那个粗心大意的家伙连她都护不住呢!每次出事都是她自己设法救自己,她可不敢指望他!

  丁了了又急又恨,一瞬间几乎要决定委身三皇子算了——当然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她不会把它列为“值得考虑”的那一类。

  她惶惶地思考了半日,收了尖刀,落泪:“你贵为皇子,竟然要用这样的方式逼迫一个女人……那我就当可怜你吧,你随意好了!”

  三皇子赢了这一局,心情大好,忍着疼笑了:“激将法对孤无用。既然你想通了,那就……”

  丁了了忍着他的禄山之爪,没有反抗,只一字一顿地道:“我就不信庆王喜欢残花败柳。将来他若问我,我就实话实说!”

  三皇子动作一顿。

  残花败柳?这个不能赖他吧?毕竟第一个下手的是陈七……

  等等。

  他似乎想到了什么,忽然翻身起来,定定看着丁了了:“你跟陈七,没有夫妻之实?”

  丁了了侧身避开他的目光,捂嘴干呕。

  恶心。

  这个容易让人产生误会的动作并没有打扰到三皇子的判断,他又凑近过来,再次打量丁了了的眉眼,脸上的疑惑越来越深。

  “怎么可能?他在外面招惹的女人恨不得能组一支娘子军,到了你跟前反而清心寡欲起来了?”

  丁了了不想回答这种问题,扯过被角盖住了脸,闷声:“你要信就信,不信也就算了!横竖这是你的生意,要赚多少赔多少都是你自己说了算!”

  三皇子慢慢地退回去,在床沿上坐定了。

  这的确是他的生意,没有做生意的人愿意放着大钱不赚去赚小钱的。

  他心里知道庆王对当年那个女人的迷恋,当然也知道在庆王的眼里,那个女人是怎样的形象。

  高贵,圣洁,不可亵渎。

  所以今时今日,他要送去的这个“礼物”,最好应该是什么样的,这件事有什么疑问吗?

  三皇子垂下眼睑,扶着床沿站起身,又按了按自己腰上的伤,恨恨地咬了咬牙:“明日孤会安排人来为你验身。你最好确保你此刻没有说谎,否则孤会让你知道什么叫悔不当初。”

  “这事不急,”丁了了不甘示弱针锋相对,“三殿下还是赶紧去请大夫吧,毕竟我的尖刀上也带了毒——两种毒混在一起是什么后果连我自己也不知道,祝您好运吧!”

  “你!”三皇子大怒,本能地伸手向腰后拔剑,却摸了个空。

  只穿着里衣的他当然没有带剑,而且此刻也的确不是杀人的时候。

  他用了所有的力气迫使自己冷静下来,哑着嗓子道:“孤原以为这是一件好事,你与孤各取所需,本来应当十分愉快。”

  “我不愉快。”丁了了道,“你还不滚出去,我就再添一种毒。”

  那还是算了吧。

  三皇子已经察觉到腰间的伤处忽然麻痒难当,与胸口时时发作的疼痛相呼应着似的,闹得他越来越难受了。

  这要是再添上第三种,他是不是要当场死过去?!

  如今这笔生意他都不想做了,他只想把这该死的毒解了,然后……

  不,不用等毒解了,只要大夫说一句“这毒能解”,他立刻就可以狠狠地收拾这个女人——叫人收缴了她的毒药和尖刀,狠狠地羞辱折磨她,然后把她赏给奴才!

  叫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丁了了坐了起来,看着三皇子变幻的脸色,露出微笑:“殿下还有什么事吗?我看您脸色不太好看啊!”

  “无事!”三皇子咬牙,“孤看你身上带的毒也有限,还是省着点用吧!”

  说罢拂袖而去,显是一刻也不想在这屋里待着了。

  当然嘛,那香炉里的毒药还在燃烧着呢!

  丁了了立刻跳下床关上门,转身扑向香炉,倒了满满一杯茶水进去。

  然后跌回床上,按住了胸口。

  这毒,是真的不好解啊。

  虽然她事先已经服过了解毒的药,接下来也少不得要有一番罪受。至于那个恶心人的三皇子,他的苦日子还在后头呢。

  丁了了咬牙恨恨,忍了很久还是忍不住,起身抱起香炉,哐啷一声摔在了地上。

  恶心!反胃!令人作呕!

  皇帝为什么会生出那样的儿子,世间怎么会有那样的男人!他娘当年是不是不小心把孩子丢了、把一块尿布当成孩子养大了!

  真是越想越气……却也想不了太久了。胸口剧痛来袭,她虽竭力忍着,最终还是没能撑住,迷迷糊糊地昏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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