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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心祠里有一尊祖师爷的石像,雕刻栩栩如生,是天极弟子们思过忏悔的地方,自从二掌门青樱入祠后,这里就再没其他人来过。

  田蓉被抓回天极,经过戒律堂的审判,穆横天允许她去见自己师父最后一面再处死。

  如今她就着月色跪在明心祠外,能透过门窗隐隐约约瞧见屋里的烛火与同样跪着的纤细背影。

  田蓉已经十多年没见过师父了。

  自从清舜师兄被关在娑婆界后,她所有的修行都是隔着明心祠的门得到师父的点拨,到她能入世后,二掌门就再也没回应过她任何一句话。

  如今她也与这位师兄走了一样的路,让师父失望了。

  田蓉那时还小,不知道师父与清舜师兄为何师徒反目,直到如今才明白。

  为了自己在意的人,难以舍弃和放下,所以就算与修界为敌,也一定要护对方平安。

  当年她的清舜师兄是修界赫赫有名的剑修,金鸾池宴大会魁首,天极二掌门的亲传徒弟,还有一把更加有名的神武剑:

  来自上无涧的碎魂。

  那时清舜是天之骄子,只性格狂妄,爱特立独行,也是个喜欢无视规矩、让长辈们头疼的存在。

  平时在天极有师父压着,清舜还会收敛些,等他入世后,行走人间就开始压不住性子,无视两界约定的规矩,作为修者插手人间事。

  清舜与南平王之子结为好友,在南平王造反定罪,诛九族时,劫狱带走好友与其妹,引起人间与修界矛盾,遭到三司教通缉。

  与三司教缉拿时产生冲突,杀害三司教徒,导致矛盾越大。

  在被两界追杀的日子里,所有人都说是清舜错了,要他回头悔过。可清舜认为自己没错,他是修者,但他也是南平世子的好友,保护自己的朋友,他不觉得有什么不对。

  何况这造反本就不存在,是功高震主,得罪朝中党派,遭到陷害抛弃而已。

  他不知,也有人是嫉妒南平世子与修界强者走得太近,关系太好,因而故意见死不救。

  原由能有很多,其中人心复杂,难以分辨。

  清舜就这样带着两个无家可归的小可怜躲躲藏藏,最终还是被三司教高手找到,对战中清舜受了伤,而南平王世子为救他而死,遗言只道连累他很是愧疚,又托清舜照顾好唯一的妹妹。

  南平郡主不忍再连累他,于是对清舜说:“你是我兄长的朋友,如今阿兄不在了,你也不必再护着我。清舜,你做的已经够多了。接下来的路我自己走,你回天极吧,你还有师父,她会护着你的,朝廷也不能拿你怎么样……”

  话还没说完,就被清舜黑着脸拎起来御剑走了。

  日落后,清舜被他的师父找到。

  他还是不敌、也不愿与师父以死相拼,战到浑身是伤,最后一丝灵力也耗尽后,在师父面前跪下,求师父放过他身后的少女。

  二掌门说:“我答应你,保她平安,你随我回天极领罚,不再插手此事。”

  清舜这才笑了,艰难地伸手摸了摸哭成泪人的少女脸颊,跟她说:“不用担心,我师父人很好。”

  他回天极,被罚水刑,有二掌门护着,与三司教的恩怨化解,被禁足三年不得出山。

  清舜本就浑身是伤,被罚水刑出来后养了半年才好些。

  他数次想见南平郡主都被拒绝,最终找到二掌门,跪地卑微道:“我只想见她一面,看她是否过得安好。”

  二掌门却背对着他,淡声道:“等你解了禁足再说。”

  越是这样,清舜越难相信说服自己,于是他闯下山去,入了人间才得知,南平郡主早被抓回朝廷论罪,发配边关做军妓,不到一月就死了。

  清舜简直难以置信,他赴往边关,一路杀进军营,问清楚来龙去脉,才知他拼命想护着的人早就落了个尸骨无存。

  杀意无法压制,他在军营大开杀戒,又试图杀进皇城,被多方阻拦,从受人景仰的天之骄子,成为两界通缉的恶修,为报仇,不惜与魔合作。

  那时清舜已经半只脚踏进魔修境界,却还是没有放任自己入魔,他杀了许多人,包括来拦他的同门师兄和长辈们,最终是天极三位掌门出动将他带回天极。

  二掌门下跪为徒求饶,才得以免死刑,被关去娑婆界受苦,却生不如死。

  如今他被人放出,一步入魔,来了结当年未解的恩怨。

  田蓉还在回忆往事,冷不防听见响彻整个天极的警示声,正惊讶时,带着黑色火焰的魔从天而降落在明心祠庭院里。

  她的清舜师兄手中拿着一把满是裂痕的长剑,暗红的眼眸盯着门里的身影说:“弟子清舜,特请师父赐教。”

  门内的女人略略垂首,一滴泪从脸颊滑落。

  天极的二掌门出关,与她入魔的弟子一战,灵力与魔息在这个夜晚动荡横扫,吸引所有人的注意。

  当掌门长老们都赶往明心祠时,铃萝一路畅通无阻地来到青石坊。

  星光耀眼,红色的鸟居层层叠叠,她一步一步走上去,就像当年云守息牵着她从鸟居一步步走到蜃楼。

  这里的一景一物都让她印象深刻,铃萝曾以为这里记载的都是温暖的、无法割舍的记忆,可最后印象最深的,却是被囚于蜃楼水下的画面。

  蜃楼的水连通山底的海,东岛天极被称作仙山,仙山之大,之高,而她,就被关在仙山之下的深海中,遥望着无法触及的出口。

  铃萝走上悬桥,朝蜃楼中心而去,每一扇门窗上的挂画都是云守息亲手所作。

  她的师父擅长绘画,而且十分漂亮,栩栩如生。

  在蜃楼底层暗屋里,有一副云守息亲手所作的画,那是一切的开始。

  铃萝刚下悬桥,就听身后有人叫她:“你要去哪?”

  她回头看去,自家大师兄楚异正站在悬桥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楚异一手放在腰间佩剑上,见铃萝回头,顿感气不打一处来,咬牙切齿道:“你还敢回来?之前走的不是挺干脆?甩甩手就是死雾门显得自己很厉害是不是?”

  铃萝:“没有死雾门我也很厉害。”

  楚异气得走下悬桥冷眼瞪她:“老子是在夸你吗啊?天大的事不能商量商量再做决定?入魔不会提前预警一下?不就是南山雪河的掌门,剑意杀不了,你不会咒杀毒杀?非要入魔拿剑跟他对砍?你脑子是不是有病?”

  “你他妈这么蠢别人还都说你是老子师妹知不知道丢死人了!”

  铃萝被他劈头盖脸骂了一番,忍无可忍道:“我开死雾门走还不是怕魔性控制不住一剑斩翻你们!你摸着你的良心说你打得过我吗?!”

  楚异冷笑:“打不过不会跑?你杀一个给我看看?”

  铃萝:“……”

  楚异极其嫌弃地戳穿她:“我看你跑那么快是因为那个喜欢上你的倒霉圣剑宗弟子吧!”

  “师兄。”铃萝眼角狠抽,“我入魔了,你再刺激我,等会魔性控制不住别怪我翻脸。”

  对于铃萝入魔这事,楚异起初是颇为恼怒的,这师妹胆子真的是越发大了,也越来越目中无人,竟然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杀了南山雪河的掌门!

  这要怎么收场?就算师父是天极的掌门也护不住她!

  后来得知前因后果,铃萝与风家的纠葛后,楚异又觉得师妹为杀风云鸿入魔而不值,她就不能找别的方式杀,非要跟人对剑?

  从一开始的恼怒变成后来的恨铁不成钢。

  楚异冷笑道:“你以为我会怕吗?”

  铃萝不跟他多话,气呼呼地朝蜃楼走去,楚异跟上问:“去哪!”

  “去地下。”铃萝说着,忽然眯着眼,“师兄你确定要跟着我一起去?”

  “蜃楼上上下下哪里我不能去?”楚异被她说得莫名其妙。

  铃萝哼笑声,神色诡谲,一路领着楚异朝蜃楼最底下走去。

  楚异看着她轻车熟路地找到机关打开暗道,眼角轻抽问:“谁干的?”

  “蜃楼是师父的,这暗房自然也是师父的。”铃萝走近通道里,通道宽敞明亮,两旁的墙壁上都有挂灯。

  楚异没来过,于是狐疑看走在前边的铃萝:“你怎么知道?”

  铃萝:“我上辈子来过。”

  楚异:“……”

  铃萝感觉到后方传来的冰冷视线,她耸了耸肩,又改口道:“梦里来过。”

  楚异忍无可忍:“你再胡说八道我就拔剑了,你现在是魔,我杀你天经地义。”

  铃萝哼了声,通道不长,她走到尽头推开色彩鲜艳的移门,里边光亮充足,中间是一汪水池,水面栽种有红莲,开的正艳。

  楚异沉眉打量周遭,玉石雕柱,灵珠点缀,水池红莲与门窗彩绘,的确是他师父的风格和手笔。

  但他并不觉得有什么,这个看起来华丽又压抑的暗房,也许是师父建造潜心作画的地方,因为在水池旁对方着许多画篓,桌面和地上铺成的纸张上有着绚丽的色彩。

  铃萝站在画架的帷幔前没进去,她说:“师兄,里面有一幅画,你帮我取来吧。”

  楚异看了她一眼,师妹说这话时脸上带笑,是那种带着冷意的笑。

  “什么画?”他不动声色地朝前走去,掀开帷幔时,听铃萝说,“你一眼就看中的那幅画。”

  楚异刚想让她说清楚,就被画架后的一幅画吸住心神。

  黑亮的瞳仁中倒映的画像主色调是一片漂亮的蔚蓝,那是楚异再熟悉不过的大海,在蜃楼顶上就能观到的人间美景。

  画中月色海下有一块黑漆漆的礁石,身着蓝色长裙的女人坐在礁石上看着画外的人,美目盼兮,巧笑倩兮。

  柔顺的黑色长发梳着他叫不出名字发式,却无比熟悉。

  就连鬓角垂落的一缕黑发和坠在发尾的红色小绳结也一模一样,甚至有一年里他送给铃萝的生辰礼物就是这红色绳结,因为经常见她佩戴。

  铃萝笑起来时与画中的女人十分相似。

  楚异见惯了铃萝傲慢骄纵的模样,也熟悉她在师父面前乖巧温顺的样子,可画中的女人神色更接近温顺。

  不仅是温顺,这笑容牵动的眉眼还有几分温柔与爱恋。

  像是在月下回首注视自己的爱人。

  “师兄。”铃萝在外漫声道,“那是师父亲手所作的画,你应该认得出吧。”

  楚异站在画架前,目光从一开始的震惊到晦涩。

  师父对铃萝的特别他有所察,但因为那是云守息,他不愿去怀疑猜测什么,铃萝是师妹,更受宠一些并没什么。

  但随着时间推移,有时候无意间的一瞥,会发现在铃萝看不见的地方,师父看她的目光变得越来越复杂,也让他越来越在意。

  今年楚异本是要找铃萝谈谈这事的,只不过还未开口就出了意外。

  “世上有许多狂人,为了追逐自己心中所想付出一辈子的生命与时间,比如那些寻找上无涧的修者。”铃萝站在帷幔前淡声说着,“人间有话本先生,为了亲眼见证妖精鬼怪而跋山涉水,亲身探险,为此付出生命。”

  “师兄,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几十年前,有一富人家的孩子到沿海村寨游玩,大船出海不慎遇上海妖袭击,船上修者不敌,导致翻船。”

  “海浪翻卷,却只将那名修为尚浅的小少爷还回了人间。他被海浪送回沙滩,人们将他救起,醒后告知父母,是一名人身鱼尾的女人救了他。”

  “人们都说那是海妖,但海妖并非此形态,虽有鱼尾,却不成人形,这小少爷也坚信并非海妖,并对此物生执念,多方寻找。”

  “他天赋很高,又被父母送入仙门修行,见识更广阔的的天地,却一直对海下那一幕念念不忘,后来他请教一位尊者得知,深海有一怪物,名鲛人,人身鱼尾,其族以美艳与善音律著称,非常神秘。”

  “于是这小少爷入深海,去寻鲛人。”

  那时他已是一方掌门,修为深厚,入深海在月圆之夜,海上迷雾四起时,听见空灵美妙的歌声,寻着那歌声入海,他瞧见了那人身鱼尾的怪物。

  柔顺又微卷的黑发在海水中四散沉浮,女人长相美得惊心动魄,像是会发光的深蓝色眼眸温柔地注视着他,藏在发下的双耳是透明中带着点淡蓝的鱼鳍状,附近小块皮肤有鳞片。

  女人有一条漂亮的尾巴,是鳞片在海水中微微折射中光芒。

  他找到了居住在深海下的怪物,人身鱼尾的鲛人。

  鲛人唱着哀怨动听的歌,引诱着他往深海坠落。

  铃萝说:“小少爷耗费多年千辛万苦才寻到了鲛人,却把它杀了。”

  楚异看着画卷上的女人,从那张美艳的脸上缓缓往下看去,衣裙遮掩的深海下,画中的女人有着一条长长的尾巴,却不似鱼尾,那鳞片光滑漂亮,折射着金色的光芒。

  不是鱼,更似龙。

  “小少爷回到陆地,那尊者问他,可否寻到心中所想。小少爷说没有,他的心中所想,女人脸上没有鱼鳍,也没有鳞片,不是深蓝色的眼睛,也不是一条鱼的尾巴。”

  “小少爷说,那丑陋、卑贱的鲛人,与他心中所想相差千万里,不可相提并论。”

  “于是这小少爷苦练画技,将他心中所想,一笔一划地记下。当他拿着画像与尊者阅后,尊者叹息,要他放下执念,这天地间,并没有他所追求的。”

  “小少爷不信,执着地在世间寻找,终于有一天,他找到了与画中人相似的脸,他狂喜地认为自己找到了。”

  于是他耐心喂养、教导,布局。

  只要有这张脸,一切都可以做到。

  云守息收集所有海妖的尾巴,又翻遍所有咒律和药典,将她灵脉与海妖置换,才成功将双腿化作一条满是金色鳞片的漂亮长尾,将她困在深海之中,整日凝视着她充满绝望的眼眸。

  他曾痴迷地望着铃萝的脸庞低声呢喃:“你因我所想而存在,我们本就是天生一对。”

  “师兄。”铃萝轻声笑道,“那画上的女人可是跟我长得像极了?”

  楚异盯着那画像,喉结微动,沙哑道:“一点也不像。”

  铃萝抬手,灵力翻涌,厉风掀起帷幔将那画卷拿到手中。

  她瞥了眼传来脚步声的入口,以为是云守息来了,便划出结界,将楚异藏在帷幔之后笑道:“不知道师父又会如何觉得,是像呢,还是不像。”

  铃萝看向入口,在来人推开移门后,看见的却是另一幅面孔。

  背着剑的圣剑宗弟子目光沉冷地看着她。

  铃萝不由愣住,帷幔里的楚异说:“忘记告诉你,是他告诉我你回天极了。”

  “这种事你应该见到我的时候就说出来!”铃萝恼恨地看回去。

  瞧她气恼的样子,越良泽眼中光芒又暗淡两分,他朝铃萝走去:“就这么不想看见我吗?”

  “没有!”铃萝立马反驳,“我最想见到的人就是你,但我不会想在这里见到你。”

  因为她不想自己曾经被人当做玩物般囚禁的事被越良泽知道。

  越良泽听后直接瞬影到铃萝身前,伸手欲要将她揽入怀里身后却又破空声而来,尖锐的剑啸之气,十足的杀招。

  时机速度又准又快,越良泽就算被这剑意伤到,也要抓住铃萝,而铃萝为了不让他伤到,主动拉过他,两人却一起朝水池里摔去。

  楚异被铃萝困在帷幔后出不去,听着这落水声抬手捏了捏眉心。

  渡神的剑意,是师父来了。

  越良泽扣着铃萝的腰把人紧抱怀中,避开剑意后掠身从水中出来。

  他看见散落在地上的画卷,画中人的模样映入他眼底,越良泽抱着铃萝的手缩紧,缓慢地、目光幽冷地朝站在移门前的人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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