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师恶虎·聚宝轩骗案2

  万历四十四年五月二十六,夜,京师,思诚坊四条胡同

  说实在的,今天当真不是个动手的好时候,天上半轮斜月虽说不大,但是却当真明亮的邪乎,说不上是亮如白昼,但也将眼前的事务照了个分明。

  再看乔装改扮成东厂番役的朱由梼和崔保辉二人一路明目张胆“潜行”而来,当真是越走越尴尬!这怎么连个云彩都没有,连灯笼都不用打啊!

  造孽啊!

  坐落于京师思诚坊四条胡同东口的陆宅今夜着实是灯火辉煌,家主陆清河今夜宴请户科给事中吴东显和户部河南清吏司主事赵程中,商议如何由陆清河为代表的两淮商团买办河南赈灾粮,当然了吴东显和赵程中算老几,这种事哪是他们能做得了主的呢?但是这两位背后的人却可以,那便是浙党了。这顿饭吃的,朱由梼是没看见,如果看见了,那么定会对他原本以为的美好生活有一个颠覆性的重新认知的。

  当然了,朱由梼注定没有看到这场盛宴,当他们来到陆宅的周边时已是深夜,早已是酒茶喝罢舞曲歇了。在周边妥妥帖帖的转了一圈后,朱由梼还是选择了之前的潜入路径。

  从侧门翻入到柴房,将所有柴火用水浇了个通透后,转到厨房大大咧咧的偷吃了两张尚有余温的馅饼,将炒勺、汤匙、漏勺、菜刀都填到了灶膛里,给堵了个严严实实,笼屉尽是捅漏,灶膛里的柴灰则倒腾出来、连同为明天预备的菜肉米面全部都丢到各个锅里,塞了个满满当当,最后又填上了水,之所以没有将锅都打破也只是担心响动太大。

  延着回廊来到花匠这,顺走大剪刀,再转到后花园,将花园内的枝枝叶叶绞了个七荤八素,什么花草叶枝统统没放过,管你是多名贵的花木,一概绞之。也赶巧,在一株梨花树下还有半桶农家肥,朱由梼那是一点都没浪费,很是仔细的淋在了后花园所有的椅凳上,而后看着插在腰带上的剪刀怎么看怎么不顺眼,干脆一用力将剪刀给一分两半,找了两个人多途经的地方将尖冲上插在土里,才心满意足转出花园。

  来到内院后,朱由梼就小心了很多,之前踩点时很是仔细的观察,内院中至少有三名丫鬟和两个家丁值夜的,巧妙的避开守夜的佣人,转到陆清河的内书房。进到书房,朱由梼就放松了很多,这个内书房陆清河从来是不让他人进来的。然而这货却没有直接拿了那副米芾的《丹阳帖》,而是肆无忌惮的翻找起来,陆陆续续搜拣了一沓银票、地契、房契、两幅古画、一副字和四本宋版书。

  就在朱由梼准备离开的时候,无意间却踩到了一块位于黄花梨木书桌下方有些异样的地板,再仔细的摸索一番后,就发现了一个带锁的暗盒。取出内官监打制的一套家伙什,一番鼓动打开后,朱由梼很是失落,暗盒里面只有四封信和两个账本,本着贼不走空的原则,都没仔细翻看的朱由梼便一起卷包烩,才意犹未尽的潜出书房来。

  转回头,朱由梼可没有按着原路返回,而是绕到内眷院,顺走两个女眷的红肚兜后,又转入库房,将粮库内所有的粮包都捅开了个大洞后,再转到马房,悄默声的将所有的马都放开,才翻出院墙,绕到侧门找上崔保辉,而后绕到三条胡同,从东城兵马司大门口大大咧咧的转回了十王府。

  待二人走到双碾街,再回首,就见东方天色已微亮,晨曦如烟雾一般缓缓升腾,漫过朝阳门巨大的门楼,泼洒在朝阳门大街上,带来丝丝暖意的同时,又唤醒了一个清晨。

  东方的晨曦都唤醒了京城,自然也唤醒了陆宅。

  “这是谁呀!咋把伙房弄成了这样啊!”,伙房的代表首先发言。

  “哪个鳖孙!怎把俺的杜鹃给剪啦!”,花房的代表其次表态。

  “马惊了,往内院跑了!赶紧快拦住,快拦住啊!”,马房的代表似乎有些暴躁了。

  “这咋都给扎漏了呀!这咋都给扎漏了呀!咋一袋都不留啊!”,库房的代表委屈的很。

  “这是遭贼了呀,这是遭贼了呀!遭贼啦!”,各方终于达成了一致,并发表了最强有力的声明。

  陆清河昨晚当真是喝了不少酒,窗外乱哄哄的响动让他本就宿醉昏昏沉沉的脑仁更加的疼,依偎在身旁新纳的第七房小妾也是不耐烦的紧,正待陆清河要发脾气,却听见窗外管家虽是急吼吼、但却又极力的压着调门,一边轻轻拍窗一边说道:“老爷、老爷,不好了家里遭贼了,遭贼了!”

  慌慌张张只披了件大氅的陆清河来到自己的内书房后,第一眼便看到了书桌地下已经打开的、空空无物的暗格,陆清河当即便昏厥过去倒在了门口,这下子陆宅可算是彻底的热闹起来了。

  陆宅的这番鬼哭狼嚎的喧哗当然惊动了左近的东城兵马司,一众兵丁在副指挥使李和的带领下来到,可被宅邸里这番景象给彻底震惊了。接着的勘验现场更是让大家伙的震惊更上一层楼,在若干兵丁和一众家丁佣人合力将那若干匹惊马控制住后,陆清河也在家人们的鼓捣下悠悠转醒,而陆清河恢复意识的头一件事便是急不可耐的拦下了要派往大兴县通报案情的兵马司兵丁,而后便命管家拿出了家里所有的现银,一通骚操作将兵马司的兵丁全部送走,还赌咒发誓、信誓旦旦的说自己家没遭贼,啥事都没发生,他们所看到的都是陆宅的日常操作。

  李和和一众兵丁的价值观当真是被彻彻底底的重新洗礼了一番,但是看在白花花银子的面上,看不见就看不见了呗。前脚送走关上宅门、后脚陆清河便一屁股坐在地上潸然泪下。

  陆清河当然不敢报官了,不说私买《丹阳贴》的事,这事再如何顶多也就是死自己个一个,运作得当没准还能无罪释放。要命的可是那四封信和账本,如果他私藏这些物件的事被朝廷里那些人知道,那他全族绝对是大祸临头。这要是报官,就现下衙门里的做派,那不就是自寻死路嘛!

  但这些东西还得找回来呀,万一到了有心人手里,那他可就三魂七魄走一半了,官面不能走,那就只能求救于江湖了,而后陆宅管家便连忙出门去了。

  二十七日夜,黄华坊淮安会馆淮南盐商张启辉长包的三进四合院被洗劫,并报了官,据说丢了二十万石淮南都盐运使司勘发的连号盐引和六万多两银票。

  张启辉可是不敢不报官的,他作为有执照的正经朝廷认可的盐商,丢失盐引其实算不得什么,现如今的盐引早已没了开中法初期的那般严肃,即便是没盐引他照样能从朝廷的盐场买盐贩卖。可是丢失数额如此巨大的盐引不报,那可就是不得了的事情了,二十万石的盐引如果通过其他途径流入市场,那对大明盐政的冲击可不是他张启辉能抗的下来的。好在丢失的盐引是连号勘发的,他只要报备淮南都盐运使司作废即可,了不起就是花点银钱打通关节而已。

  但这老小子在报官的时候可没有说自己还丢了两件书画的事,尤其其中一副还是才从聚宝轩拍回来没几天,都还没捂热乎呢!虽说也是百般痛心疾首,但是那都是身外之物啦!至于六万两银票,也就是少喝几顿酒、少风流几回的事。

  二十九日,泰宁侯府到宛平县衙报备,说二十八日夜两个家奴偷了府里的财物,一个被值守的家兵当场射杀,另一个偷盗了两千两银票逃之夭夭,并烧了府里的一个院落,请县衙发海捕文书。

  这事当真是邪乎的很啊!泰宁侯府报官,这可是打嘉靖朝起就没有的事了,尤其是府里死了个家奴的事,这算啥呀?泰宁侯府哪月不死一两个呀!啥时候见过陈侯爷向衙门报备,转性了?开始遵纪守法啦?不能够啊!

  于是乎脑子不怎么好使的泰宁侯本事息事宁人掩盖事端之举却不出意外的引来各种流言蜚语,什么泰宁侯大妇偷人被发现了呀,什么泰宁侯小妾偷人被发现了呀,什么泰宁侯偷人被发现……,额,反正传什么的都有,唯独传泰宁侯府被盗丢失若干财物的传言没人信!

  二十九日夜,成国公府大乱,据说是遭了贼了,东西是肯定丢了,但是却没有报官。三十日夜,定国公府又大乱了,怎么乱的没人知道,反正是吵吵闹闹的溜溜折腾了一宿。

  这两位公爷家里的事当真是没造成什么响动,让一众吃瓜群众是抓心挠肝的等“通告”,结果啥也没有!以至于东厂一度加强了对两位国公爷的监控与调研。

  但可是、可但是,等待永远会有结果,不论好坏,总会有的。六月初二,英国公府也出事了,这回的事可不得了,据说有人到府里抢劫,打伤数十名家兵家将,抢走不少财物。此强梁身手了得,在大明勋贵之首的英国公府内,面对一众身经百战的家兵家将丝毫不惧,不仅将他们打的怀疑人生,临了的时候还恼羞成怒将英国公府正堂上悬挂的由正德皇帝亲提的“国之干城”的牌匾都给掀了。

  此事可是彻底闹大了,惊动了东厂、锦衣卫、顺天府、五成兵马司,甚至万历皇帝都下令要彻查,必要抓住凶顽以明正典刑。

  英国公是那种吃这般暗亏的人吗?当然不是!第二天,英国公张惟贤便命人传来自己曾经的马弁、现如今锦衣卫都指挥使司南镇抚司北直隶监察千户所千户张海。

  张海此人原名吴海,年轻时本是华北一带江湖上有名的游侠,说是游侠,其实干的就是杀人越货的营生,曾经在江湖上还有个“海龙王”的诨号。后来不知道吃错了什么药,就掺和到白莲教的一场起事中,被张惟贤带兵剿杀被俘,张惟贤惜才便收作了家将,可谓是忠心耿耿,很是为其办了不少见不得光的事,后来便与英国公府签了死契、卖身为奴,改名张海。

  张惟贤也不吝啬,为其活动了一个锦衣卫试百户的世职,这伙计因为混过江湖、黑白通吃、又做事狠辣,在锦衣卫里连续办了几件案子、立了数份功劳,再加上英国公作为后台,简单运作很快便升到了现在的位置。

  待张海到了之后,张惟贤便叫来昨夜当值的家将让其详细的讲述事情的前后,这越讲张惟贤便越是火大、而张海也越是惊心。

  昨夜值夜的家将是在那强梁已盗取了财物、正在内院胡折腾时才发现的,要不是那货在内院墙上画王八时没注意将一旁的座屏碰倒弄出响动,估计还真就让那厮悄无声息的潜逃出去了。

  被发现后便是一阵撕打,一队巡夜的家兵五人不仅拿不住那厮,反被打伤三人,剩下的两人这才大喊支援。而后值夜的家兵家将前后陆续赶到,却也是拿那厮不得,准备上弓弩将其射杀,那厮才不再纠缠,一路从内院打将至前院正堂。此时府中的大部分都已被惊醒,那厮才窜上屋顶潜逃出去的。也就是上屋顶时,那厮还不依不饶,一脚蹬掉了正德皇帝御赐的匾额。

  值夜家将回忆,那厮身量不高不到五尺,但却力大异常,府内备走水用的盛满水的大缸,那厮一脚便给踢翻,堂内摆放的四尺大摆瓶他一手便可抡起。此人武艺了得,可他用的那套拳法却当真是识不得,套路刚猛的紧、无半点虚招,但交手时却又像是未尽全力、处处留手;他那套枪法也是精妙无比……等等,哪家强梁盗匪做事会带大枪啊!面对张海的疑问,值夜家将只得脸红说是国公府家兵被其夺去的。而那厮着实是不愿杀人,夺取大枪也是支手拔掉枪头才用……

  “住口!住口!住口!还有脸说,怎么养了你们这群废物、废物!”,英国公张惟贤真是实在听不了家将的叙述了,这人当真是丢到姥姥的姥姥家去了,三十几号人,又是刀枪剑戟、又是强弓硬弩,还是久历战阵,竟然连一个半残的矬子都拿不住,还有脸说人家故意留手!

  张海见国公爷发怒,便也适时的挥退了家将,待堂内只有二人时,才小声问府里都丢了什么。这不问还好,一问张惟贤更是火大。经过仔细的统计,不见了二十万两银票、六幅字画、八份位于北直隶还没来得及过户的地契,这些都无所谓,最要命的是五军都督府和京营的关防印信,虽说在发现后的第一时间便派家将通报了五军都督府和京营,但是这也着实是了不得的事情了。

  这边张惟贤话音刚落,堂外便传来小儿子十分激动的声音,“找到了、找到了,爹,找到了。”,张惟贤本就压不住火,当即呵斥道:“什么找不找到的,还有没有点规矩,家法都就着花满楼的马尿喝肚子里啦!”,小公爷也知道自己失态,进门后便规规矩矩的小步来到近前,但激动之色依旧难以掩饰,说道:“爹,关防印信找到了!”。

  张惟贤一听,腾的一下站了起来,上前拉住小儿子便问道:“当真?在哪找到的?”

  “爹,就在九姨娘的净桶里找到的,早晨家奴去清洗的时候便找到了。”

  听完张惟贤这才长长的舒了一口气,一屁股坐在太师椅上,嘀嘀咕咕的念叨:“找到了就好,找到了就好……,额,在哪找到的?”

  “在九姨娘的院里的净桶里啊!”,小公爷可没有意识到他爹张惟贤后面问话的语态,依旧是激动的说道。

  “混账!混账!混账!真是无法无天,给老夫找,掘地三尺也要将这厮揪出来……”,听完张惟贤可当真是出离了愤怒了。这强梁当真是不为人子!以武犯禁不说,夜闯大明国朝头号武勋之家,强抢财物、打伤国公府守备家兵、损毁先皇御赐牌匾,这些也都不说了,竟然还将作为国朝重器的关防印信丢在妇人净桶那等污秽之处,此等所作所为可是毫不客气的给了英国公响亮的两记耳光,给了国朝二百年勋贵两记耳光,也给了大明皇朝两记耳光。毫不留情的羞辱使得张惟贤一阵心悸,当场晕厥过去。

  又是一阵慌乱。

  张海在张惟贤清醒后好言安慰一番,便带着昨夜涉事的家兵家将、在府中按照家将的描述还原仔细的勘验,还让一众交过手的模仿一趟,越勘验越心疑。

  转头再看内院墙上的那副“十九个王八戏水图”及沿途的狼藉之像,当真是无语的很啊!这厮当真是艺高人胆大啊!完全将国公府守备关防视作无物,如果这厮有歹心想杀人,估计国公爷都难以幸免啊!

  再仔细思夺他那身手套路,华北地面上可是没有这般套路的,而且能有这般身手之人,怎可能是无名之辈。可这身高五尺,又确实没有能对的上号的,心中疑惑便更胜。

  待勘验回来,张惟贤已经缓和了不少,张海也不避讳,便将勘验的情况仔细的分说了一番,当真是毫无头绪。便又问起失窃的物件,银票、地契自然是不必多说啊,即便那地契不是好来的,可苦主若能有这般手段,地契又怎么可能到英国公手中呢!

  再聊起字画,张惟贤和张海便似乎摸到了什么,二人说着说着便同一时惊醒,再联想到近几天京师地面上的事,尤其是成国公、定国公府,不由得异口同声的说出:“聚宝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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