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失莫忘 第十四章 莫离

小说:莫失莫忘 作者:七微 更新时间:2024-08-18 06:10:51 源网站:顶点小说
  如宋引章所说,海岛上的条件真的十分艰辛。住宿条件有限,男士们有的还需要两个人住一间小屋子,明媚是唯一的女孩子,分到了一个独立单间,一床一桌一椅,连个放衣服的柜子都没有,十分简单朴素。

  岛上淡水资源奇缺,洗澡水都是从海水中直接抽上来使用,海水中多盐,淋在身上极不舒服。饮食方面也很清苦,早餐是稀饭馒头,中晚餐一般是两荤一素一个清水汤,可以想象,那是没什么很多油水与营养的。

  这片海域离赤道很近,常年高温,已经是十一月底了,可岛上还是烈日高照,要不就是大雨倾盆,这里的年平均降雨量非常高,雨季达七个月之久。所以,虽有海风吹着,依旧很闷热。

  除了环境艰辛一点,其他一切都令明媚觉得满意,在这里的工作,比之研究所,更加忙碌了许多,简直分秒必争,辛苦是辛苦,但学到的也更多。

  在抵达岛屿的第二天,研究员们就忙碌开了,先是仪器安装与检查,准备工作很充分花的时间自然也就比较长,到了第十天,第一台声纳仪终于可以下海了。

  那天清晨,一行人乘船出发到指定的海域将声纳仪沉入海底。刚抵达那片海域,天空便兜头而来一场大雨,瓢泼雨点落在海面上,激起一圈圈浪花。工作却不能停,大家都拥在舱内的计算机屏幕前,紧张万分地看着仪器慢慢沉入海底,期间因为海下洋流运动的影响,仪器落下的过程中受到些微波动,好在片刻后又继续往下,终于,顺利地沉入了海底。

  大家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更加紧张地提起一口气。

  要知道,这样的海下勘测所花费人力物力都是非常雄厚的,如果如愿开采到大量石油资源,自然是皆大欢喜,若一旦落空,那么……

  明媚的视线不禁投向宋引章,他向来沉着镇定,可此刻,脸上神色依旧有隐隐的担忧与紧张。

  在大家焦急的等待中,声纳仪终于在海底开始工作,片刻,有数据传了上来,在场所有人的脸色,一同陷入了沉重。

  他们第一次的勘测,一无所获。

  那晚的晚餐,宋引章没有出现在食堂,同伴们的胃口也都不太好,草草吃过几口,便都各自回房了。

  明媚最后离开食堂,问食堂师傅有没有馒头之类,正好早上还剩下几个,便放在炉子上热了热,端着去敲宋引章的门。

  房间里没有开灯,敲了片刻,也没有人来应门,明媚想了想,转身往实验室去,果然,他正目不转睛地坐在计算机前。

  明媚走过去,将馒头放在他面前的桌子上,“宋教授,再忙也要吃饭的。”

  宋引章微微抬头,笑了笑,“明媚,是你啊。谢谢你给我带了馒头,可我不太饿。”他又将视线投放到计算机上面。

  明媚咬了咬嘴唇,轻轻说:“宋教授,一次失败并没有什么,我们还有机会的,不是吗?”

  宋引章身体微微一僵,片刻后才转头望着明媚,轻叹了一口气,“做我们这一行,哪怕一次失败,都会输掉很多。以后你会慢慢明白的。明媚,你忙了一天也累了,先回去休息吧。”

  明媚点了点头,转身离开了实验室。

  虽然没有旗开得胜,但整个实验室的人很快就打起精神,重新投入到新一轮紧张的战斗中。

  岛上的日子很慢,但在忙碌的工作中,时间流逝的也很快。转眼,一个月就过去了,天气进入了十二月底,却半点隆冬的感觉也没有,只是下雨的时候有丝丝凉意,冷热交替,很容易感冒。

  在第二台声纳仪准备下海的前一天,宋引章却忽然离开了岛屿。明媚觉得奇怪,跑去问接替宋引章工作的一个研究员,他告诉明媚,具体不清楚什么事,但很急迫,好像是家事。

  明媚也没多想,因为她那天上午出门时淋了一场雨,头有点晕,找人要了一片感冒药,便请了假跑回宿舍休息。

  睡得迷迷蒙蒙中,明媚感觉到身边似乎有人,原本以为是在梦中,没想到那人的手指竟抚上了她的脸颊,手指微凉,指尖传来熟悉的淡淡的烟草味。明媚一个激灵,睁开眼睛,赫然对上傅子宸正望着她的双眸。房间里没有开灯,已是傍晚时分,昏黄的光线从窗户外面透进来,他的身子逆着光,脸隐在阴影中,只有那双眼睛,在暗影中亮若星辰。

  “你怎么来的?”明媚坐起来。

  自从那次他在大年初三的清晨忽然出现在夏春秋的家里,明媚已经不会问他怎么来了这种问题了,她疑惑的是,南海并没开通旅客航线,要上这片海域,着实非常不方便。

  傅子宸站起来转了一圈,终于找到了开关,“啪”一声,房间里立即一片明亮。他坐回床边的椅子上,嘴角微微翘起,“想来,总有办法。”他这一趟,确实几经辗转,又是飞机又是汽车又是船的,他还是第一次连续换乘这么多的交通工具呢,还托了人。

  “他们说你有点感冒,好点了吗?”傅子宸说。

  “吃了药睡了长长的一觉,现在什么事都没有了。”明媚下床,拿了洗漱用具,“你等一下,我去洗脸。”

  回来时发觉傅子宸正弯腰从地上的一个旅行袋里一件一件往外面掏东西,都是吃的,一半是零食,一半是菜,香肠酱板鸭烧鸡烧鹅麻辣牛肉等等,看得明媚目瞪口呆:“你,你大老远跑到这里来给我送吃的吗?”

  “你不是说这里的东西不好吃吗?”傅子宸头也没回。

  有一次接到他的电话,正吃完晚餐,他问起吃什么菜,她答了,随后就说了句不太好吃,也就小抱怨了那么一次,他竟然……

  “走,现在应该到开饭时间了,拿去跟你的同事们分吧。”傅子宸拿了几只包装袋,拉着明媚就往食堂走。

  大伙吃了一个多月的食堂,早就闹美食荒了,见到大师傅端上来牛肉、烧鹅、酱板鸭,立即就是一番哄抢。明媚咬着筷子在一边骇笑,这帮人也太夸张了吧,弄得跟好几年没吃过肉似的。

  加了菜,怎么可以没有酒,立即有人让大师傅抱了两箱啤酒过来,平日里大家也喝点,但没什么菜,也就拿来解解渴,总不尽兴。这晚餐桌上一下子就闹腾开了,傅子宸初来乍到,又带了这么多食物,人人都喊着要敬他一杯,十多个人一圈灌下来不歇气,他酒量再好,胃一时也难以招架,但他在酒桌上向来酒品好。俗话说,有来有往,他举着杯子,又挨个回敬了一杯,光顾着喝酒,饭菜都没吃几口,明媚见他眉目间染了淡淡的红晕,神色却如常,也不知道他到底醉没醉。

  那顿饭吃得漫长,其实大家心里都有点忧心的,明天第二台纳声仪就要下海了,他们都经不起再一次的失败。所以只能借着喝酒与大声说笑来掩饰那种担忧,一直喝到快十点,满桌狼藉,酒瓶也都见空了,明媚松口气,终于可以回去了。

  因着白天一场雨,夜晚的气温总算清凉下来,空气里湿漉漉的,海风一吹,明媚甚至觉得有丝丝冷意,她偏头问傅子宸:“你没事吧?”

  “那点酒,还不至于灌醉我。”傅子宸笑了笑,“你困不困?不困的话陪我走走吧,也好散散酒气。”

  明媚想了想,“你等我一下,我回趟宿舍。”她很快就回来了,两个人沿着宿舍相反的方向走,下了台阶,便是婉转绵长的海岸线。

  夜色寂静,天空中无星无月,只有自然的微光淡淡照亮着脚下的海滩,海浪声声,潮水静静拍打着沙滩,有风徐徐吹过,拂起明媚披散的头发。她望着暗夜中一望无际的海面,忽然说:“如果此刻可以潜水就好了。”

  “早知道我应该给你带套装备来。”傅子宸半玩笑半认真地说。

  明媚忍不住笑了,“那你可得拖两只大箱子了。”

  “明媚。”他喊她的名字。

  “嗯?”

  “我有没有告诉过你,我其实很惧怕大海。”傅子宸的声音忽然变得严肃。

  明媚点了点头,有一次潜水组训练,在船上他似乎有说过,他之所以潜水是因为想要克服心中对水的恐惧。

  明媚沉默着等他继续说下去,可傅子宸也只是沉默,两个人并肩继续往前走。在她以为话题到此为止时,他又静静地开口了:“因为我哥,他死在了深海里,连尸体都没有捞到。”

  明媚心里一凛,顿住脚步。

  “他是自杀的。”明媚不知道此刻他要储备多大的勇气,才能平静地对她说出这个悲伤的故事。“因为那个女人的背叛,他在深夜里,将车子的刹车摘掉,带着她冲进了大海里……那天,是他们结婚三周年纪念日,筱筱刚刚一岁。”

  那年傅子宸才十五岁,念初二。虽然他跟哥哥年龄相差了十二岁,但两兄弟的关系却一直很要好,也没什么代沟。哥哥从甜蜜热恋到进入婚姻的那一路,他基本上都看在眼里,那时他以为世界上最美好的爱情,也不过如此了。甚至可以说,哥嫂的爱情,是他对爱情的全部参照。可才短短三年,一切都变了,天翻地覆,哥哥为此甚至丢掉了生命。那之后,他觉得爱情真是这个世间最可笑的事情。

  明媚久久不能言语,她无法想象,一个人要对爱情有多么绝望,才能将生命舍弃。

  湿漉漉的空气中,在这并不寒冷的隆冬深夜里,傅子宸望着明媚,他眼睛里像是蒙了一层雾气,声音却清晰而坚定。

  “从很久前开始,我就不相信爱情这码事,可是明媚,我偏偏遇见了你。”

  明媚从走神中微微回过神来,还未说话,傅子宸已经再次开口了。

  “后来我想啊,人这辈子总要相信一次,哪怕一次也好。”

  “我从来神鬼不信,但只有一样,令我心存敬畏,就是这无边无际的大海。”

  “海神作证,我爱你。”

  他的告白伴随着风声与潮起潮落的声音,一直撞击到她心底,令她心口微微一震。在她漫长的沉默中,傅子宸的眼睛依旧霎也不霎地凝视着她。

  “那么你呢,明媚,你可不可以让我的相信,一次一生。”

  他看着她,这一刻,甚至连呼吸也都屏息住,他心中充满了期待又隐隐藏着担忧。此时此刻,此情此景,他依旧不确定,她是否能给他一个他想要的答案。

  在这之前,他们的关系虽然有很大进展,也常见面,一起吃饭什么的,却算不上正式交往,他一直没有开口问她的心意,是他害怕,害怕她的拒绝。那是他从未有过的一种感觉,那样忐忑,就像一个未经情事、第一次喜欢上一个人想告白又害怕她拒绝的那种忐忑与不安。

  片刻,她依旧没有开口,但她忽然伸出手,轻轻握住他的,将他的左手覆在她左手无名指上,久久没有放开。

  傅子宸悬高的一颗心终于跌回原处,随之而来的便是一阵狂喜,他嘴角的弧度慢慢上扬,越来越高。他反握住她的手指,十指相扣处,两枚一模一样的银指环在夜色中散发出淡淡的微光。

  这就是她的答案。

  明媚没有告诉他,那个夜晚,当浑身是血的他躺在她的怀里渐渐失去知觉时,从未有过的巨大恐惧席卷她的全身。那一刻,她才明白,她不能失去他,她在不知不觉中,已经爱上了他。

  两个人走回宿舍时,夜已经很深了,站在明媚的房间门口,傅子宸依旧牵着她的手没有放开的打算,明媚抬头望了眼他,而后笑着说:“晚安。”

  傅子宸忽然倾身,靠近明媚耳语:“我今晚可不可以跟你一起睡啊。”

  明媚脸倏地染上一层红晕,还来不及做出反应,傅子宸已站直身子,嘴角扬起一抹大大的弧度,眼神中也充满了玩味的笑,“哈哈,瞧把你吓的,开个玩笑而已。好了,进去休息吧,晚安。”

  话落,一个轻柔的吻落在了她的眉心。

  “晚安。”

  第二天一早刚吃过早饭,傅子宸便对明媚说:“原本应该昨晚告诉你的,但怕你失眠,所以我觉得还是现在告诉你比较好。”顿了顿,他叹口气,“我来这里,另一个原因,是因为南歌。”

  明媚一愣,心里立即浮起不好的预感。

  “她出了点事,现在很不好,我觉得你应该回去看看她。”

  明媚终于明白,宋引章在如此关键时刻忽然离开岛屿的原因了。

  明媚将手头工作与人交接好,回房间整理了行李,便同傅子宸离开了岛屿。

  在漫长的回程路上,傅子宸将南歌的事简单地告诉了她。如她所料,她跟宋引章的关系被人从暗处挑到了明处,那个人,就是宋引章的妻子。俗话说,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宋妻很聪明,她只见了南歌一面,但什么都没做,以她那个火爆脾气,没有当场甩南歌一个巴掌,真是令人出乎意料,但她接下来的动作,一招就将南歌击毙,她将所有的事情都捅到了南歌的家里,甚至闹得整个大院人尽皆知。

  南歌的爷爷在他们那个大院里,是出了名的硬脾气,老党员老干部,哪怕从部队退下来,生活中依旧充满了军事作风,几十年如一日,眼里容不得一粒沙子,更何况是这种在他眼中伤风败俗的丑闻。盛怒之下,将南歌逐出了家门,还逼儿子与她脱离了父女关系,半点余地也不留。

  南歌的脾气也硬朗,死都不认错,她觉得她不过是爱上了一个男人,她没错。爱情从来不分对错,只是她遇见他太晚,这一段关系,便被世人所不齿。

  她收拾了行李,从那栋老房子搬了出去。她有她的骄傲,甚至不肯接受傅子宸与程家阳的帮助,自己在外面租了一间房。

  她从报社辞了职。宋妻又岂会放过她,到报社里一闹,领导倒没有逼南歌辞职,毕竟她从十八岁开始在这里工作,一直都是一名出色的记者。但流言猛于虎,昔日笑容和善的同事,如今看她的眼神里,是怎么藏也藏不住的鄙夷。

  一夕之间,她的世界天翻地覆,近乎崩溃。而此刻,她最需要的那个人,却远在南中国海,到了这个时候,她依旧是个懂事的好恋人,忍住没有给他打电话,怕打扰到他的工作。

  可一个人的心再坚强,总有一个极限。那段日子,南歌窝在出租屋里,足不出户,只是成天成天地喝酒,醉了吐,吐了睡,醒来又继续喝。哪怕是喝醉了,她依旧整晚整晚的失眠,被梦靥折磨着,她找医生开了处方安眠药,从半颗到一颗到三颗。出事的那个傍晚,她一连吃下一整瓶药,用烈酒送入,若不是晚上傅子宸与程家阳去看她,只怕,明媚已经再也见不到她了。

  下了飞机,明媚跟傅子宸立即赶往医院,南歌刚刚打完针进入了睡眠,脸色苍白,整张脸瘦得不成样子。明媚握着她的手,一个劲地在心里骂她:你真傻,你真傻。大概是感觉到有人,南歌缓缓睁开了眼睛,眼神却好一会才聚焦在明媚身上,她嘴角扯开一个虚弱的笑容:“明媚,你来了。”

  明媚忍不住骂了出来:“你真傻,你这个傻瓜!”

  南歌知道她的意思,轻轻说:“不管你信不信,我没有想要自杀,我每天晚上都睡不着,太累了,我只是想要好好睡一觉。”

  “别说了,别说了。”明媚心里难过的要死。

  哄着南歌再次入睡后,她跟傅子宸走出病房,下楼的转角处,遇见了正上楼的宋引章,他手中提着一个开水壶。

  “宋教授。”明媚打了个招呼,此时此刻,她心里是怪他的。

  宋引章满脸疲惫,微微点头算作招呼,往上走了几步忽又回头叫住明媚:“既然你回来了,南海那边你不用过去了,整理下报告给我吧。”

  明媚点了点头。

  南歌在一个礼拜之后出院,她这次没有再拒绝傅子宸的好意,他帮她租了一个小公寓,她从先前那个略微破旧的房子里搬了出来。

  坚持了这么多年,她最终还是跟宋引章分了手。

  她对明媚说,其实从一开始,她就已经看到了这份感情的结局。只是,不到最后一刻,她不想放手,也放不了手。

  她说,在这段感情里,总有一个人要牺牲,不是他,就是我。而我,不愿意也不忍心看到他为了我,放弃他来之不易的一切。我们彼此真心爱过对方,这已是给我最好的馈赠。

  她越懂事,明媚便越为她感到难过,越为她心疼。

  南歌在那个小公寓里没有住多久,快要过年的时候,她通过了南方一家报业集团的初试,接到面试通知的当晚,她便订了第二天的机票。

  明媚跟傅子宸去机场送行,望着南歌头也不回地进了安检,她的身影终于消失在人流中。

  离开时,明媚忽然在人来人往嘈杂喧闹的机场大厅里蹲下身来,抱着头无声地哭了。傅子宸蹲在她身边紧紧拥住她的肩膀,她将头蹭在他的怀里,终于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

  她从未有哪一刻像此刻这样觉得自己是如此孤独,像是置身于一片荒芜的原野,抬眼望去,皆是一望无际的空。如果说她曾习惯并享受过孤独,那只是她的生命中还未曾尝试过温暖的甜,没有洛河,没有明月,没有艾米莉,没有夏春秋,没有南歌,可如今,那些曾踏歌而来带给她温暖与快乐的人,一个又一个,相继从她的生命中抽身离开了。

  当你不曾拥有,自然也就无法体会到失去的痛。可当你曾拥抱过温暖,再失去时,那便是生命中无法承受之轻。

  明媚紧紧抓住傅子宸的手,像是抓住这世间唯一的也是最后的温暖。

  那个春节,明媚去了夏春秋的家里过年,傅子宸原本说要陪她一起去,被她拒绝了。

  当她出现在夏春秋家的院子里时,夏妈妈又惊又喜,她没有想到,这个女孩真的信守承诺来了。

  夏冬眠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姐姐不在了,他是家里唯一的支柱,从前毛毛躁躁嘻嘻哈哈的性子全都收敛了起来。夏妈妈说,这半年来,他的成绩一下子突飞猛进,从年级五十多名跳到了年级前十。

  明媚顺着记忆,沿着去年夏春秋带她走过的路,一个人又默默走了一遍。她在夏家只待到了初三,她订了当晚的机票回岛城,因为初四是明月的忌日。

  临走前,她又去了一次夏春秋的墓地,山上白雪皑皑,寒气逼人,她却站在那里陪她说了半下午的话。说艾米莉在国外的生活,说她在南海的一些趣事,说她被保研了,说她终于跟傅子宸在一起了。

  最后她说,春秋,你放心吧,我会替代你,好好照顾你的爸爸妈妈,还有冬眠。我会把他们当做我自己的亲人。

  明媚离开时,大巴走了好远,她还能看见夏爸爸夏妈妈与冬眠一直站在路口张望。明媚心里酸楚,从此后,这个地方,是她永远都放不下的牵挂,是她心中另一半故乡。

  年过完了,转眼又到了开学,大四最后一个学期,所有的课都停了,明媚却并没有轻松多少,她们这个专业的毕业论文,历来就是出了名地难写。最后那几个月,明媚几乎都是泡在图书馆与自习室里,傅子宸想要跟她约会,明媚张口就说,“好啊,来图书馆找我吧。”

  傅子宸气恨地说:“真没见过比你更爱念书的女孩子,研究生之后你是不是还打算考个博?”

  明媚眨眨眼,“可以考虑噢。”

  傅子宸说:“那咱先把证领了吧。”

  明媚哗啦哗啦翻几页书,“啊啊,时间过得真快,又快关门了,怎么还有这么多没看完。哎我说你,明天还是自个儿玩去吧。还有,你们研究生咋这么闲呢,都不用去搞研究的吗?”

  傅子宸简直哭笑不得,一把拽起她:“那就走吧,陪大爷吃宵夜去。”

  连续熬了好几个夜晚,洋洋洒洒几万字,总算是把论文给搞定了。明媚长长呼出一口气,倒在床上蒙头大睡了整整十二个小时。那一觉极安稳,什么梦都没有,果然是人在累极的时候最好入眠,什么也不会想。

  接下来就是毕业典礼了,明媚在两年前参加过傅子宸的毕业典礼,都是些老套路,只是真正换到了自己,那种切身的离别愁绪就更加浓厚了。虽然她升的是本校的研究生,在这个学校还得继续待上三年,但很多同学已经找了工作,此番离别,什么时候再见,就真的不知道了。

  那晚的散伙饭吃得极为伤感,也很热闹,明媚她们班五十五个人,五十个男生,这阵势拼起酒来,那真是要闹翻天的。学校外面的那家餐厅被他们包了下来,啤酒一箱箱地往里面抬,喝到最后,一个个赤红着眼睛,排着队去洗手间里吐,还有人蹲在桌子下面抱着个垃圾桶一边吐一边痛哭流涕,一边高歌着:今宵离别后,何日再相逢。

  惹得满屋子的人哈哈大笑,笑过之后,又忍不住阵阵黯然,大叫着,再喝,继续喝,不醉不归。

  五个女生也被灌了不少酒,还好明媚这些年跟着艾米莉与夏春秋一起喝,酒量已大大提升,但还是免不了微醺。趁着最后大家发酒疯的时候,她偷偷地溜了出来,蹲在路边给傅子宸打电话让他来接。

  上了车,傅子宸见她意识模糊,便诱惑她说:“去毕业旅行吧,一生也就一次。”

  明媚头沉沉的,喃喃地跟着他念:“一生也就一次……”然后点了点头,“好啊。”

  当她第二天睡醒之后,想反悔也容不得她了,傅子宸当晚就订好了机票,目的地是新疆,明媚最想去的地方。明媚见他都安排好了,索性一切听他的,毕竟这是他们交往后的第一次旅行。

  第二天下午出发时,傅子宸原本要接她一起去机场,但明媚拒绝了,反正都是打的,在机场碰头更省事。

  飞抵乌鲁木齐已经晚上八点多,又等了近半小时的行李,租车抵达预订好的酒店时快十点了。傅子宸向来挑剔,飞机餐只随便吃了两口,到这个时候早就饿了,明媚也吃的少,想着快点办好入住手续,然后去饕餮一顿,听说乌鲁木齐的夜市非常丰富,她在飞机上就垂涎不已了。

  “小姐,不需要您的身份证。”酒店接待小姐是一位十分漂亮的新疆本地姑娘,明亮的大眼睛里蓄满笑意。

  “嗯?”明媚递证件的手顿住,望着她手中傅子宸的证件,愣了愣,随即就明白过来,他只订了一间房!

  这么想着明媚偏头去看傅子宸,眼神里的疑问不言而喻,傅子宸也正望着她,嘴角微微挑起,明知故问:“嗯?有什么问题吗?”

  这家伙装什么傻!一定是故意的!一定是!明媚气恨地想,正准备开口,接待小姐已将房卡递过来,“办理好了,先生小姐,祝你们旅途愉快!”

  傅子宸接过卡,然后拽着明媚便往电梯口走。

  “喂!”明媚抗议。

  “嗯。”傅子宸头也没回。

  “那个……”

  “什么?”

  “就是那个……房间……”

  “房间有什么问题?”

  说着已经走到了电梯口,电梯正好停在这一层,摁下按钮,傅子宸拉着明媚进了电梯,将行李箱搁下,这才偏头看向她,眼角眉梢尽是笑意,重复了一遍:“房间有什么问题?你不喜欢这家酒店?那明天我们换一家好啦。”语气要多认真就有多认真。

  “哎,不是……”明媚恨不得一巴掌拍晕他,从前没看出他这么会装啊。但让她直接开口问“为什么只订一间房”,她觉得好尴尬。其实在去往机场的路上,明媚就想到过这个问题,她也有心理准备,她已经22岁了,也并非过分保守的女孩子,更何况同行的是自己爱的男人,可真的到了这时候,她心里还是很紧张。

  “叮”一声,十五楼已经到了,出了电梯往左走几步,便到了房间前,傅子宸刷卡时明媚忍不住深深呼吸一口,再深呼吸一口,傅子宸微微侧目,望着她紧张的模样不禁好笑。

  当房间灯光全部亮起时,明媚望着硕大的客厅里两扇洞开的卧室门时,猛地一愣,随后才反应过来自己被傅子宸耍了,原来他订的是套房。

  “傅子宸!!!”明媚转身,怒吼。

  “哈哈哈!”傅子宸憋了好久的笑终于忍不住爆发出来,“真难得呀,没想到你也有结结巴巴的时候呀,太难得了!”

  “还笑,你这个浑蛋!”明媚抓过沙发上的靠垫便往傅子宸身上砸,他轻巧避开,靠垫落在地上,紧接着第二个第三个接踵而至。四个靠垫一下子被明媚利用完,她还不解气,想也没想便抄起茶几上的遥控板扔了过去,小物品可比轻巧的靠垫速度快多了,傅子宸没想到她还会扔,一个闪避不及,额头上结结实实地挨了一记。

  “啊!”他捂着额头痛呼一声,身体也蹲了下去。

  明媚这时已回过神来,看着在地上滚了两圈的遥控板,又见他痛成那样,心里不禁后悔,赶紧跑到傅子宸身边,伸手去拽他捂着额头的手,“对不起对不起,没事吧?流血没有?给我看看。”

  傅子宸不语,也不肯松手,只闷哼了一声。

  明媚急了,双手并用试图扒开他的手,没想下一秒双手被捉住,傅子宸的脸赫然放大在她面前,嘴角微挑,狭长的桃花眼里尽是笑意,额头完好无缺,别说血迹,连个印子都没有!

  “可恶!耍我很好玩是吧!”明媚狠瞪他一眼,试图甩开他的手起身,却被他紧抓住,明媚一个蛮力,手没抽出来,反而身体往后倾倒,惯性作用,傅子宸也跟着倒了下来,不偏不倚,他整个人覆在她的身体上,四目相对,两张嘴唇相隔不过几毫米,呼吸淡淡地喷洒在彼此的脸上,房间里这样寂静,只有两个人的心跳声与彼此的气息萦绕着。

  傅子宸眼神灼灼,这样专注的凝视令明媚的脸不禁氤上一层淡淡的红晕,她眼睫眨了眨。不过瞬间,她只觉嘴唇被温热的触觉覆盖,整个世界暗下来,她情不自禁地闭眼,而他灼热的唇紧紧贴着她的,令她透不过气来,忍不住嘴唇微张,试图吸入新鲜空气,却恰好给了他机会,他的舌卷着她的,热烈而缠绵,如疾风暴雨般疯狂肆虐。

  明媚只感觉浑身发软无力,原本摊开在地毯上的双手情不自禁地绕上了他的脖子,仿佛要抓住一根浮木,以免自己在这样的暗黑中沉沦致死。殊不知她的举动却给了傅子宸一个暗示,他的手缓缓滑过她的腰部,从t恤下端探入,慢慢往上游移,内衣暗扣被他解开。他的手指仿佛带着火焰,所到之处令明媚不禁一阵战栗,这样的战栗令她整个人清醒了几分,心里有个声音在叫嚣,打住!快打住!再这样下去……

  她伸手试图推开他,可这个时候傅子宸哪里还能停得下来,一只手捉住她推他的手,唇舌间的吻再加深几分,直吻得明媚快不能呼吸,仿佛全身力气都抽走一般。

  傅子宸终于稍稍与她拉开了一点距离,却并不打算放过她,嘴唇移到她耳后,吻了吻她的耳垂,声似呢喃充满着诱人的蛊惑:“别怕。”

  明媚还来不及反应,便被他拦腰抱起,一路进了卧室,扔在那张大得过分的床上,细细密密的吻再次压了上来,额头、眉毛、眼睛、鼻、脸颊,最后是嘴唇,随着他愈加激烈的热吻与手指的温度,她的身体又热又难受,仅存的理智也一点点失去,闭上眼,让自己跟着他一起,像是漂浮在云端,又像是漂浮在汪洋大海。

  当钻心疼痛传来时,她手指紧紧掐进他的背,泪水混合着汗水淌下来,又被他一点点吻掉……

  第二天上午两人是被饿醒的,一觉睡到日上三竿,早过了宾馆的自助早餐时间。明媚反而开心,宾馆的自助餐都一个样,既然出来旅行,美食方面自然是得自己去穿街走巷地寻觅。

  找了家小巷子里的维吾尔族餐厅,点了一小桌子的小吃,明媚胃口奇佳,竟一点都没浪费全部解决掉,惹得傅子宸连连叹息:“天呐,你这么能吃,会不会把我吃垮啊?”

  “现在后悔还来得及。”明媚头也不抬。

  “想得美!”

  饭后,他们去租车行谈租车事宜,傅子宸选的是一辆适合长途旅行的越野,明媚终于明白为什么出发前傅子宸让她带上驾照,自驾游令她对这次毕业旅行的期待更浓几分。

  新疆地大物博,沿途尽是好风光。他们此行安排了一个月的时间,在乌鲁木齐只打算待两天,然后驾车先走北疆,再入南疆。

  出发时先去超市采购了路上必需品,多是饮用水与食物,以及常需药品。明媚兴致勃勃地要求驾驶第一站,她的驾照拿到了一年多,却还是第一次开车上路,既紧张又兴奋。在城区时好几次差点擦上别的车,看得傅子宸心惊胆战,但却还是鼓励着让她一路开上了公路。明媚不负他望,在宽敞的公路上渐入佳境,面对傅子宸的表扬,她洋洋自得地将手伸出窗外,大声喊:“新疆,我们来咯!”

  高山、草原、湖泊、沙漠、戈壁、胡杨林,一路上风光无限,这真是一片神奇的土地,在这里,各种迥异的风光和谐共存,饱足了眼福,也饱足了口福。明媚不挑食,而且对地域特色的食物总是跃跃欲试,每次总是吃得津津有味,傅子宸觉得讶异,有的食物,看起来很奇怪,味道确实也不咋地,她竟然也吃得那么美滋滋的!

  他忍不住打趣她说,大概把你丢到哪儿都不会饿死了吧。

  明媚挑挑眉说,那是当然,我就跟那打不死的小强一样强悍!其实能练就这样毫不挑剔的功力,真的要感谢跟宋引章在南海工作的那段日子,环境艰辛,压根没得挑。爱挑三拣四的人,是从未吃过苦受过累。

  傅子宸在吃穿用度上一向很挑剔,但明媚很庆幸这次旅途上他的随意与将就,就算住宿简陋,食物难吃,他也从不抱怨,更不会表现出什么情绪。不好吃就少吃点,随后饿了就吃点带的干粮。有一次他们借住在当地人家的屋子里,条件很简陋,床又窄又硬,疯玩了一天,十分疲累,傅子宸那天有点不舒服,怎么都睡不好,明媚有点歉疚,对他说起,他将她拥紧几分,在她耳边轻笑着说,傻瓜呀,我不觉得辛苦。更何况呀,他拖长了声调,抱着你睡,再硬的床我都觉得又软又舒服。说着嘴唇就贴上她的,热热的吻铺天盖地而来,让她毫无反抗的余地。

  他真是一个很会讲情话的人,听多了,明媚还是忍不住会心跳加速,脸颊发烫。

  有句话说,一起旅行最考验情侣之间的关系,如果能够出门三个月回来,还能一起生活,那你们可以直接去领证了。

  他们只有一个月的假期,而且才走了半个月,但这些天来,明媚跟傅子宸从未起过争执,连意见不合的事情都没有发生过,每次明媚征询傅子宸的意见时,他总是说,这是你的毕业旅行,当然一切听你的。

  这样小小的宠溺与体贴,让明媚觉得窝心。

  一个月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离开时,明媚竟生出不舍,这是她第一次正式的旅行,也是有生之年过的最轻松悠闲的一段小时光。

  坐在返程的飞机上,她望着窗外的流云,忍不住轻轻感叹,时间过得真快,回去后,我一定会想念新疆的。

  傅子宸将下巴搁在她肩胛里,笑着说:“舍不得啊,要不我们下飞机后立即再飞回来?”

  明媚没好气地瞪了眼他。

  他哈哈大笑,说:“既然你喜欢这里,我们明年再来玩吧,秋天来,听说秋天又是另一种不同的风光,非常美。”他伸手捏了捏她的脸颊:“回去得好好养皮肤咯!”

  新疆日照长,夏日的阳光炽烈,擦了防晒霜也管不了太大作用,明媚晒黑了,还瘦了点。

  明媚哼一声:“怎么,嫌弃啊?”

  傅子宸赶紧说:“其实这样的肤色看起来很健康,更漂亮了。”

  黑黑瘦瘦的有什么漂亮的,但明媚听着这话,还是忍不住笑起来。

  回岛城的第二天,明媚去了趟艾米莉家,她给艾爸艾妈带了新疆的一些特产,也给章鱼带了些,正想打电话约章鱼,哪知他却先约了她喝酒。

  刚一落座,章鱼便塞给她一张大红请柬,明媚吓了一大跳,“章鱼,你要结婚了?怎么都没听你说起啊,也太突然了吧!”当她翻开请柬,看到新娘的名字时,整个人都呆住了,她做梦都没有想到,新娘竟然是林妙!

  章鱼一口气喝完一整瓶啤酒,苦涩地笑了声,“是不是觉得这个世界,真是不可思议。”

  明媚还在怔神中,久久没能接腔。

  “她怀孕了。酒果然不是个好东西。”他又开了一瓶酒,“哪怕一切都是个错误,但是明媚,我也只能将错就错。我不能让一个女孩子独自去承担这些。”

  明媚望着他,心里的感受复杂难辨。艾米莉怀孕的时候,那个男人给了她一张卡。而同样的事件,林妙遇上的是章鱼,她何其幸运,她得到的是一场婚礼。哪怕他现在并不爱她,但他依旧会对她好,给她一个家,承担起所有他该承担的责任。

  有时候,责任比爱,来得更为重要。

  “明媚,我曾经以为,这辈子我都会跟她在一起。我以为,我的新娘只会是她。你知道吗,那是我从小到大的一个梦想。”

  “可是,今晚过后,我连想她都没有资格了,再也不能了。以后再见面,我们只是邻居,只是朋友。”

  灯光下,明媚看见有泪缓缓自章鱼微微仰起的眼角滑落下来,她认识他这么多年,从未见过他哭。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情深处。

  他用酒精麻痹自己,却依旧止不住心脏处传来的阵阵钝痛,像是有人绑住了他的手脚,强势地从他心口处割走了一块最重要的东西。

  我们这辈子,大多数人,爱的是一个人,与之携手到老的却是另外一个人。这多么悲怆,可又无能为力。

  十天后,明媚去参加章鱼的婚礼,艾米莉托她带了份礼金。她在电话那端沉默了会,最后对明媚说,世事真是难料。是啊,她们都没想到,林妙最后会同章鱼在一起。

  明媚刚落座,便接到了林妙的电话,问她可不可以进去陪她说会儿话。

  化妆室里,妆容精致穿着白纱的林妙静静坐在镜子前,任何一个女人在做新娘的那一天,都是最美丽的。

  明媚衷心赞她:“林妙,今天你很美。”

  林妙回头微微一笑:“谢谢你能来,明媚。”

  她们已经很久没有见过面了,眼前这个着白纱的女孩子,像是没有变化,又像是变化很大。明媚望着她,目光移向她还很平坦的小腹。林妙的手指也缓缓滑到那里,眼神里尽是柔情,“两个月了。”

  明媚很想问一句,林妙,你觉得幸福吗?她还想问一句,当年艾米莉的事,到底是不是你告的密。可转瞬间,她什么都不想问了,有些事情,不知道比知道要快乐许多。

  最后她说:“祝你幸福。”

  明媚在中途便悄悄离开了婚礼现场,场地中央的礼仪台上,司仪正在职业惯例地问起新郎新娘的恋爱史,声音从扩音器中传入走出好远的明媚的耳朵,她叹了口气,淡淡地想,并不是所有的婚姻,都有一段甜蜜的前奏。但是她衷心地希望,章鱼能够幸福,能够收获美好的后调。

  那封信函送至明媚手中时,暑假快接近尾声。那是一只棕色的牛皮纸大信封,厚厚的一大包,信封上的字迹似是有点久远了,笔墨都有一点淡淡的氤氲,寄件人地址不详。

  明媚犹豫着拆开,里面是一层一层报纸,紧紧地折叠在一起,拆到最后一层,终于露出一只白色小信封,薄薄的。打开,里面是一片钥匙与一张信纸,明媚展开信读了个开头,便整个人跳了起来。

  这封信,这封信……竟然是父亲明旗冬写的!

  明媚:

  当你收到这封信时,我还没有与你联系,那么,爸爸大概已经不在人世了……对不起,以后的路,你要一个人独自走下去了。但我知道,你是个坚强的孩子,而看到这里,你应该已经大学毕业了吧,终于是个大人了。爸爸拜托你一件事,虽然我很不想你卷进来,但现在,我唯一能够相信的,也只有你了。明媚,拿着这片钥匙,到以下地址去取一份东西,然后把它交给一个可以信任的检察官,但你切记,一切要小心行事。

  最后,不要再追究我的下落,也不要为爸爸感到难过,我这一辈子,罪孽深重,就算有十条命,也不够偿还的,所以,别为我难过。

  爸爸字落款时间,竟然是四年前,他失踪的那天。

  这是一封指定时间投递的慢递。

  明媚握着那张薄薄的信纸,良久良久,都没能晃过神来。她重新再读了一遍,两遍,三遍……十遍,终于明白了一件事,那就是,这些年她心中始终没有放下的期盼,终于无情地落空了。

  父亲是真的不会回家了。

  他就这样消失掉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像是一桩悬案。

  明媚缓缓蹲下身,抱着双肩,瑟瑟发抖。她微微张嘴,想要喊一句爸爸,却发觉,喉咙异常干涩,一个音节都发不出来。

  一夜无眠,第二天早上,她拿着那片钥匙,循着信尾附着的地址,找了过去。那是岛城郊外一处村庄的一间小平房,极为隐蔽。屋子左右隔了好远才有邻居,明媚站在那个屋子外的时候,有人从她身边经过,那人好奇地打量了一翻她,然后说:“姑娘,你找人吗?这个屋子好几年没有人住了,原先的屋主搬进了城里,后来据说是被人买下来了,但从来没见人来住过。”见明媚不做声,他便走远了。

  明媚左右张望,见四周无人,才拿出钥匙,开门。屋子是一个里外通间,不太大,也极为简陋,几件家私上都蒙上了厚厚一层灰。明媚径直走入里间卧室,蹲下身,拉开书桌下面的抽屉,从层层叠叠的旧报纸下面,翻出一个厚厚的档案袋,塞进包包里,然后立即出门,快速离开了这个地方。

  回去的一路上,她手心全部都是汗液,心脏扑通扑通剧烈跳动,像是要蹦出胸腔。终于回到了家,明媚整个人瘫坐在沙发上,久久不能动弹。

  入夜,她将那个档案袋从包里拿出来,在台灯下一页一页地翻过去,越翻心里越是发冷,到最后手指都颤抖了起来。那是一份秘密资金流通记录,确切地说,这是一份罪证。她看着那上面记录的几个名字,都是耳熟能详的,而其中一个,几乎令她惊叫出声。

  那是傅子宸的父亲。

  这个世界到底怎么了,命运如此热爱捉弄她,因为她的父亲,她跟洛河之间所有的美好记忆与一切可能,都消失殆尽。而如今,是要重蹈覆辙,再来一次吗?

  那瞬间,她真的很想放声大笑,又想大哭。

  她坐在那里,发了许久的呆,而后拿过手机,翻出傅子宸的电话号码,手指停在那上面,久久,最终都没有拨出去。

  说什么呢?

  又能说什么呢?

  一连几天,她窝在家里,足不出户,只静静地蜷在沙发上发呆。傅子宸的电话她不想接,但又不敢不接,还要装作一切如常,找各种理由拒绝他的见面。此时此刻,她不知道要怎么面对他。

  这份材料,到底是销毁掉,还是交出去?她内心的煎熬与挣扎,像是暗夜里的潮水,一波又一波朝她席卷而来,良知与情感在打架,激烈而凶猛。

  可只要一闭上眼,她便想起父亲、明月、洛河的父亲、许或的父亲,以及在那场事故中往生的无数亡灵。

  最终,理智与良知,战胜了情感。

  当她拿过手机拨通洛河的电话时,她的眼角有泪惶惶落下,寂静无声。她知道,这通电话过后,或许这辈子,跟傅子宸,都没有可能了。

  第二天早上,明媚跟洛河在一家僻静的咖啡馆见面,电话中明媚只说有事见一面,却并未提及具体事项。

  洛河搅拌着杯中的咖啡,眼神却一直落在明媚的脸上,他心口微微发酸,他们有多久没有见面了?很多个深夜,他摁出她的号码,却终究没有拨出去。

  “明媚,你瘦了。”洛河轻轻说。

  明媚低了低头,淡淡地说:“是吗?”她不再寒暄,从包里掏出那只档案袋,“你看过就明白了。”

  洛河接过,一页页翻下去,脸色变了又变,抬头震惊地望着她:“你哪儿来的?”

  “我爸留下的。就是因为这份秘密材料,他被人提前弄出狱,我数次被人跟踪,我妹妹因此丧命,他……也丢了性命……”她顿了顿,“洛河,你自己看着办吧,你才进检察厅不久,这事儿的危险性,我们心知肚明。”

  洛河将资料塞进公文包,一脸沉重地说:“你放心,就算丢掉工作,我也在所不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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