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失莫忘 第九章 雾霭

小说:莫失莫忘 作者:七微 更新时间:2024-08-18 06:10:51 源网站:顶点小说
  我真的宁愿,我从未抵达过那个谜底。我真的宁愿,继续迷路在雾霭丛丛,那至少,我对我们之间,心里还残留一丝期盼。

  那晚之后整整两个星期,明媚都没有在课余去给傅筱上课,傅子宸也没打电话问她。艾米莉一直追问在洗手间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那些个片段明媚只想忘记,也难以启齿。但艾米莉这个人呢,极度缺乏自觉性,想知道的事情没问到结果,心痒难耐,每天三遍不厌其烦地轰炸,明媚被她弄得头疼。期末考在即,老被她缠着刨根究底也不是个办法,索性没好气地一股脑全告诉了她。艾米莉先是震惊了三秒钟,而后大腿一拍,很欠揍地赞许一声:“靠,傅师兄真霸气真小言!”她一直就很撮合明媚跟傅子宸,虽然她跟傅子宸的初次见面不那么愉快,但后来相处多了,天平就慢慢倾斜了,加之后来她跟程家阳在一起,理所当然便掺杂了爱屋及乌的心理。更何况,她对见过两次但每次都摆着一张臭冷脸的洛河半点好感都没有。她甚至有点想不通,明媚这个人吧,平时挺干脆利落的,为什么一碰到洛河,瞬间就变了个人似的,倒追也就罢了,每次的热情都换来一张冷脸,也不知道她是怎么长久忍受下来的。

  “哎,你跟那个冷面最近怎么样了啊?关系有没有什么进展?”吃完晚餐回宿舍的路上,艾米莉问明媚。

  艾米莉因地制宜,给洛河取了个外号,叫做“冷面”。她曾不无遗憾地对夏春秋感叹,真是可惜了一张帅脸,原来是个面瘫。

  明媚很无语,但又觉得这个外号真是恰如其分。洛河从小就不怎么爱笑,明媚记得他刚被送到他舅舅家时,成天冷着一张小脸,连眼神都没什么温度,好像全世界的人都与他为敌一样,喜怒不形于色,令人不敢与之亲近。其实对于一个才几岁的孩子来讲,那是过分懂事早熟的表现。长大后,他的冷更是与日俱增,虽然生了一张帅气的面孔,成绩也好,学校里不乏喜欢他的女孩子,但心里那点旖旎的小火苗在对上他漠然冰冷的脸时,瞬间就被无情地掐灭了。但他对明媚却不一样,虽然也不见得会在她面前嘻嘻哈哈朗声大笑,可至少会有若干情绪波动,在她做错事的时候,会皱着眉骂她笨死了;在她讲完一个并不太好笑的冷笑话后逼问他好不好笑的时候,会白她一眼然后干笑两声;在收到她省吃俭用一两个月才买下的生日礼物时,嘴角的弧度会情不自禁地微微上扬……这些,也都只是从前了,现在的他,对她,就像是对一个陌生人。

  “还是老样子。”明媚对艾米莉摇摇头,而且洛河已经大四了,甚少出现在学校里,据说他将“橘色”的工作辞了,在教授的介绍下,进了一家律师事务所实习。

  这样的感觉,明媚真的觉得累,很多个瞬间,她甚至想过就这样放弃吧,他能有什么苦衷?不过是不再喜欢不再眷恋罢了。那个时候他们年纪都还小,他跟她之间从来就没有过任何承诺,也没有正式交往过,甚至连一句喜欢都没有说过。最接近诺言的一次,也不过是他在欺负她时随口说的一句:“嗯哼,我会永远永远欺负你的!”那个时候,他轻巧的一句话,却令她欢喜了好久。她以为,他会永远永远都在她身边,不离不弃。

  想了许久,明媚还是决定去见傅子宸一面,以傅筱老师的身份去,她做任何事情,都遵循有始有终。工作是工作,不能因为私人感情而不负责任。

  星期六的上午,她给傅子宸打了个电话,得知他在家,便约了下午过去。

  明媚刚进门,傅筱便扑过来一把抱住她,头往她身上蹭了蹭,撒娇着嘟囔:“姐姐,你怎么这么久都不来给我上课呀?爸爸说你要忙期末考试,是不是已经考完了啊?”

  明媚摸了摸她的头,“对不起筱筱,姐姐因为忙着复习,所以没有办法过来。嗯,上次留下的功课都做好了吗?你先去楼上,等一下姐姐上去帮你检查好不好?”

  “嗯。”傅筱点了点头,上了楼。

  明媚抬头,便对上一直站在沙发旁的傅子宸的目光,他示意她过去坐,然后转身去厨房倒了一杯牛奶出来。明媚握着杯子,牛奶是温热的,他任何时候都这样体贴入微。

  客厅里一时有点沉默,傅子宸一直望着她,也不说话,像是要把她望穿似的。明媚微微低头,不敢去看他的脸,浑身都有点不自在。自从上次那一吻之后,他们之间的关系,已经发生了微妙的变化。明媚不是神经大条的女孩子,在以往的接触中,自然感觉得到傅子宸对她的心思,只是他没有言明,她便也装作不知道。她是傅筱的家教老师,还是潜水组一员,接触必不可少,她自然不会因为他对她有那么点意思,便把什么都丢掉而去避开他。她只当他一时兴起,就跟以往他追别的女孩子一样,兴致一过,便也就忘记了。所以一直以来,她都以平常心与之相处,从未给过他暧昧的暗示。

  “复习得还好吗?”傅子宸终于开口,打破了沉默。

  “还行。”见他只是平常问候,明媚松了一口气。

  两个人又淡淡地闲聊了一些其他事情,明媚敛了敛神,终于开口说出此行的目的,“傅师兄,我想辞去这份家教工作。”

  傅子宸没有问她为什么,想也知道是什么原因。他将身体往后靠了靠,倚在沙发上,双手交握,眼神灼灼地望着她:“想好了?”

  “嗯。”明媚点点头,想到傅筱,又轻轻开口,“很抱歉。”

  “没有关系,”傅子宸说,“筱筱已经能够适应人群了,虽然偶尔还是会有点惧怕,但春天我会送她去学校试一试。”

  “那就好。”明媚的歉意稍微少了一点,相处这么久,她跟傅筱也培养出了感情,而且她还挺喜欢这个小女孩的。

  “我先上去看看筱筱。”明媚起身,走到楼梯口的时候,傅子宸忽然叫住她,“明媚,那晚的事,我不会说抱歉。我也没有喝醉,我清楚自己在做什么。我喜欢你,你一直都知道的。”他的声音低沉动听,在寂静的空间里轻轻荡漾。

  明媚身体僵了僵,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告白,她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应,是沉默着离开,还是回头,若回头,又该对以什么表情,又该怎么回答他?

  她终究还是回头了,隔着不太远的距离,迎上傅子宸正凝视着她的目光,既认真又坚定地缓缓开口:“我有喜欢的人了。”

  傅子宸似乎是微微笑了一下,说:“我知道,岛大法律系大四,洛河。”

  “对,他叫洛河。”明媚一点也不惊讶傅子宸怎么会知道的这么清楚,以他的手腕,想要查个人,易如反掌。

  明媚没等傅子宸再开口,微微欠身,转身上了楼。明媚检查完傅筱的作业,想了想,最终还是把以后不能再教她的事情告诉了傅筱。小女孩立即就抱住她的手臂问为什么,漂亮的小脸蛋上布满了不舍与一点点的难过,明媚轻轻别过目光,回头时笑着对她撒了个善意的谎。

  下楼时,傅子宸依旧坐在那里,似乎连姿势都没有换过。见到明媚下来,他起身,“我送你回学校。”

  “谢谢,不用了。”明媚说。

  “就这么急着跟我撇清关系吗?”傅子宸挑眉,嘴唇微抿,眸中已盛了点怒意。

  “是真的不用了,因为我待会要去南歌姐那边一趟。”这是实话。

  傅子宸神色缓和了一点,也没再勉强,将她送出铁门,然后站在那里,一直目送她的身影慢慢消失在转角处。她没有回头,傅子宸苦涩地笑了,她从来就不会回头,她的心始终停留在过去的记忆里,以及过去的那个人那里。关于她和洛河之间的事,他多少知道一点,他没有去特意调查,是程家阳多事从艾米莉那里问了个大概。

  程家阳曾调侃他说,“傅三,既然你那么喜欢她,你管她的心在哪里,想要抢过来就是了!”傅子宸瞪他一眼,你当我是强盗呢还是土匪呢?别说他不屑这样的行为,抢得到人,心不在他身上,又有什么意义?

  他不禁自嘲地笑了,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竟然也渴望得到一颗真心。在从前他压根不相信的东西。

  天已经完全暗了下来,路灯渐次亮起,这一带的路灯为了配合这边老房子的风情,设置的都是那种略为古朴的铁艺灯柱,隔几米设一盏,一溜儿望去,特别有感觉。明媚不禁放慢了脚步,当做一个人散步。

  其实明媚没有约南歌,她来之前有给她打过电话,可惜她晚上有点事。明媚来这边时从市中心转车,看见一个点心铺子,正好是有次她跟南歌难得出来逛街时买过的,南歌特别爱那里的绿豆酥,明媚便买了两盒,心想着见不了面,就放在她家门口的信箱里好了。

  她走到南歌家附近时,忽然脚步一顿,铁门外正停着一辆车,车前与车厢内都没有开灯,但莹白的路灯照进车厢,隔着不太远的距离,令明媚一下子看清了车内的两个人。

  她惊讶地张了张嘴。

  车厢内的两个人却完全没有发现她的存在,因为他们似乎正在争吵,虽然听不清楚说了些什么,但副驾上南歌愤怒的表情清晰可辨,她气得不轻,身体微微起伏。驾驶座上的男人别过头,掩了掩面,又侧身试图抱她,却被她一把挥开,脸上神色由愤怒转为了哀戚,双眸中像是笼罩了一层雾气,水光潋滟,泪却始终没有掉下来。

  明媚一时震惊得无法动弹,她知道她应该立即离开,可双脚似是生根了一样,移动不了半分。

  过了一会,南歌下车,将车门狠狠地拍上,也没有立即进门,而是背对着车子站着。驾驶座上的男人却没有跟下来,头微低,面目沉静,片刻,发动引擎,缓缓地将车驶离。

  明媚下意识地抓着包转过身,贴着灯柱站着。

  车子呼啸而过,车内的人并没有发觉她。

  幸好没有发觉她,否则她真不知道自己能否像以往那样带着崇拜的目光,微微笑着喊他一句:“宋教授。”

  对,车里的那个人,就是她最尊敬最崇拜的宋引章教授。

  当明媚再次转头望向南歌的方向时,发觉她正蹲在铁门旁,肩膀耸动得厉害。这个时候,她就算想当做什么也没看见一样离开也做不到了,她走了过去。

  “南歌姐。”明媚蹲下身子,将她轻轻揽在怀里。

  南歌浑身一颤,慢慢抬起头来,她脸上爬满了泪水,精致的妆容全被哭花了,一张脸在路灯下,特别狼狈。明媚从未见过这样的她,她印象中的南歌,能干、冷静、理智、坚强,蹲在路边痛哭这种事情她从来没有想过会发生在她身上。

  南歌在看见明媚的神色时,便知道她刚刚应该都看见了,索性坦诚:“如你所见所想。”

  在刚刚那个情景下,明媚在震惊过后确实想了很多,思绪翻涌。她不停对自己说,不是的,他们只是普通朋友。可下一秒立即又自我推翻,普通朋友又怎么会像情侣一样争吵。

  事实不言而喻。

  “别说了,外面很冷,先进去吧。”明媚扶起南歌,让她拿钥匙开门。

  进了屋,明媚帮南歌泡了一杯咖啡,递给蜷缩在沙发上的她,然后在她身边静静坐下。

  “你对我很失望吧?很鄙视我吧?”南歌忽然笑了,那笑容却是十足的自嘲,令人心疼。

  明媚没做声,此时此刻,刚刚发生的事情对她的冲击与震撼依旧还未褪去,她不知道该怎么接口。

  “我也没有想到,有一天,自己竟然会成为破坏别人家庭的第三者。”南歌仰了仰头,“我自己都鄙视我自己。”

  明媚轻轻握住她的手,“别这样,南歌姐。”

  南歌继续说:“我想过抽身,我也试过很多次,可我忍不住,我没有办法。你明白吗,明媚?”

  爱情一旦开始,又岂是你想抽身离去便可以彻底放下的?

  明媚只觉得太阳穴嗡一声响,南歌是认真的,而且极为认真。人与人之间的缘分,真的很奇妙,一次采访而已,却赔上了她一颗心。

  宋引章虽年已不惑,但魅力只增不减,他风度翩翩,知识渊博,举手投足间尽是年轻男孩子缺乏的气度,他虽然是一名科学学者,却一点都不古板生硬,言谈间甚为风趣。南歌不是没有谈过恋爱,但高中时的青涩爱恋,美则美矣,却因为年少稚嫩,哪怕分手,也只会怀念与怅然。

  而今却不一样,她认识他的时候,已经二十一岁,她清楚知道自己心脏每一下剧烈的跳动,是因为什么。明知是一场可能将她灼伤的大火,明明已过了冲动的年纪,她却依旧如飞蛾一般,义无反顾地扑了过去。

  明媚离开南歌家的时候,一路上思维依旧无比混乱,就连夜晚凛冽的海风,都无法将之吹醒。那晚她原本想要回家拿点东西的,最终还是回了宿舍,她急需进入热闹的环境里,不能再独自待着胡思乱想。

  回到宿舍时,却只有夏春秋与林妙在,明媚看了看时间,都快十一点了,艾米莉竟然还没回来。

  “她今天回家了吗?”明媚问夏春秋。

  “没有听说呀,下午还这里呢。”夏春秋说。

  明媚打她的电话,手机关了,只得作罢,洗漱完上床睡觉。那个晚上她还是失眠了,在床上翻来覆去的,好不容易迷糊地睡了过去,忽然感觉被窝里一凉,猛然睁开眼睛,发觉艾米莉竟然和衣钻了进来,她吓得下意识地就想尖叫,却被艾米莉急忙捂住了嘴巴。

  明媚侧头往外望了望,才发觉天已经蒙蒙亮了,宿舍里没有开灯,寒冬里的晨光灰蒙蒙地照进来,隐隐绰绰。

  “你刚回来?你一晚上去了哪儿?怎么这个时候回来?”明媚拨开艾米莉的手,轻声问。又往里面移了移,给她腾出一片空位,床太狭窄了,两个人侧着身子都脸挨着脸了。

  艾米莉却不接话,只是紧紧抱住明媚的手臂,将头往她肩胛里蹭了蹭,她衣服上还带着寒冬清晨的凉意,一下子就把明媚身上的热气吸走了一大半。明媚推她,“脱掉衣服再睡。”

  艾米莉却一动不动。

  “喂,你怎么了?”明媚总算发觉了她的不对劲。“你昨晚去哪儿了?”

  “我跟程家阳做了。”艾米莉的声音从她的肩窝里发出来,轻轻的,闷闷的。

  明媚一时没反应过来,当她意识到她话里的意思时,猛地从床上弹了起来,惊呼:“什么?!”

  艾米莉一把捂住她的嘴,将她拉住。

  “昨天晚上我们一起吃饭,然后去酒吧玩到深夜,然后……然后,我跟他回家了……”

  明媚震惊得久久没有回过神来,虽然说在大学里这种事也不算什么奇闻,但是,当你的好姐妹一夜未归之后第二天清晨将你从睡梦中揪出来,劈头盖脸就将这么一个爆炸性新闻丢给你,明媚真的一时有点消化不了。

  沉默了许久,明媚才慢慢元神归位,她伸手揽过艾米莉,她最好的朋友,从这一刻开始,真真正正从女孩蜕变成了一个女人。她不知道她此刻心里所想,但一定也是有点惶惑不安的,否则怎么会在一大清早跑回学校,找一个肩膀依靠。

  过了许久,明媚才将艾米莉放开,她侧着身子,单手枕着头,直直望着艾米莉,既羞涩又带着好奇轻轻问她:“痛吗?”问完她的脸就微微红了。

  艾米莉的脸也微微红了,她回望着明媚,眼神似水,点了点头,“痛……很痛……那一刻我觉得自己快要死了一样……”她顿了顿,将头埋进枕头里,声音断续地传来:“但是,我又觉得很幸福,我感觉自己终于完完全全地属于了他,他也完完全全地属于了我。”

  很久之后,明媚始终记得这个晨光熹微的清晨,艾米莉用清亮的声音,说着她的幸福。

  但这世间的幸福,很多时候就像是一场自我幻觉,一旦梦醒,便只余下刺骨的痛。

  寒假来临时,夏春秋提议明媚跟她回家过年,艾米莉一听立即就劝她打消这个主意,“她连我家都不肯去,更别说你们家那么远,你爸妈她完全不认识,怎么可能嘛。”

  夏春秋说:“就当出去旅游一趟呗,明媚不是没去过东北嘛。我们老家有条远近闻名的河,冬天河面上结了老厚一层冰,都可以在上面跳舞了。”

  艾米莉骇笑:“难道你要拉着她去冰河上跳恰恰吗?”

  夏春秋没好气地朝她翻白眼,正闹着,她手机响了,刚接通便大叫起来:“顾简宁你说你在哪儿?你干嘛跑到我学校来!我回家不用你送也不用你扛行李!哪儿来的回哪儿去!什么,你现在已经在我们宿舍楼下?你……”挂掉电话,夏春秋直接暴走了,忽然想起什么,回头瞪着明媚跟艾米莉,“你们谁告诉他我是今晚的火车的?”

  艾米莉嘿嘿一笑,“不好意思,昨天接电话的时候他一口一个姐姐叫得我脑袋一热,就……”顾简宁那一茬艾米莉听明媚说过,所以就把夏春秋的行程告诉了他。

  “艾米莉!”

  “我去接他上来!”艾米莉拉开门就准备开溜。

  “不许去!”夏春秋大喊。

  艾米莉冲明媚眨眼,“拉着她,姐姐去把小正太接上来调戏一把。”

  “春秋,人家都找到我们宿舍来了,用心良苦呀,你怎么能让他白跑一趟呢!”明媚忍住笑,开口说道。

  她还真是小看了顾简宁的恒心,这几个月来,他依旧孜孜不倦做着各种各样的事儿试图打动夏春秋,可夏春秋也真够顽固的,从来就没给过那小孩好脸色。她甚至拿他很不好的学习成绩嘲讽他说,我特别讨厌学习成绩坏的男生,你有这个精力不如多看几页书。顾简宁立即跟打了鸡血似地重燃学习热情,并信誓旦旦地保证:夏老师,我一定会好好学习,考上海大的。堵得夏春秋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因为放假了宿舍没了门禁,没一会,艾米莉便领着顾简宁上来了。他礼貌地跟明媚打招呼,又对夏春秋说:“夏老师,你行李都收拾好了吗?我借了我堂哥的车开过来,就停在学校外面。我送你去火车站吧。”

  艾米莉在一旁啧声连连。

  夏春秋瞪她一眼,转头没好气地对顾简宁说:“不用,我自己可以坐公交车,而且,你有驾驶证吗?敢随便开车!”

  “我有的。”顾简宁真是好脾气,微微一笑。

  那边明媚已经提着夏春秋的大箱子以及一个行李袋过来了,直接就递到顾简宁手中,“时间不早了,那边有点堵车,现在出发刚刚好。”

  “喂!”夏春秋瞪着明媚。

  “姐姐,难道你真的要去挤公交吗?今天是学生返家高峰期,你这个箱子这么大,挤不挤得上还是个问题。好了,我跟艾米莉跟你一起过去,这总成了吧?”明媚说。

  夏春秋这才同意了。

  送完了夏春秋后,顾简宁又坚持将明媚与艾米莉送回了学校之后,才离开。艾米莉见他一副懂事又体贴的模样,真是打心眼里喜欢,忍不住对明媚说:“等开学来,我一定要大力游说夏春秋,多好的小正太呀。”

  明媚却淡淡地说:“感情这种事,还是顺其自然吧。”

  这个寒假因为没有兼职,过得特别悠闲,明媚每天都睡到自然醒,然后早餐中餐一起解决了,下午打开电视看看娱乐节目或者看个电影。

  天气晴好的时候,明媚会去市中心的图书馆,找与专业相关的书来翻一翻。假期转眼就过去了一半,除夕前两天,明媚终于去了超市大采购,就算是一个人,年还是要过的。大包小包地提回家,往冰箱塞的时候,忽然就想起了明月。

  她的手顿住,去年这个时候,她远渡重洋只为回来陪她一起过年,两个人去超市采购了很多东西,鸡鸭鱼肉蔬菜水果零食一大堆,还是明月抢着付了钱。两个人能吃得了多少,后来她出去就再没有回来,直到过完年,冰箱里还塞满了一堆。

  明媚伸手一摸,眼角不知什么时候悄然爬满了泪水。她轻轻阖眼,耳边仿佛就能听到明月娇笑着冲她撒娇的声音,她在喊她,姐姐,姐姐。

  除夕夜那晚刚过零点,明媚收到第一条祝福短信,来自傅子宸,只有短短几个字:明媚,新年快乐。明媚回了他一条:新年快乐。顿了顿,她又拿过手机给洛河发了一条祝福,等了许久,都没有回音。

  她握着手机蜷在沙发里,电视里播着春晚,窗外的鞭炮声与焰火声此起彼伏,将所有的声音都掩盖掉。如果她起身站到窗边,便会发现楼下停着一辆车,车停在那里有一段时间了,傅子宸倚在车身上,手中的烟已快要燃到尽头,在他脚边,烟蒂扔了一地。他微微仰着头,目光一直望着三楼紧闭的窗口,墨黑沉沉的夜色中,他眸中的情绪深不见底。又等了一会,他才终于上车,缓缓发动引擎,离开了。

  大年初四的下午,明媚走了好几个地方,才终于找到一个开门营业的花店,她买了一束睡莲,然后去了公墓。明月的墓前已摆着一束鲜花,她外公家的人应该上午就来过了。明媚弯腰将花轻轻放在墓前,然后鞠了三个躬。

  亲爱的妹妹,对不起。若不是我许下那个“希望爸爸早点回家”的愿望,你又怎么会强忍着身体的不适去赴那个死亡之约。

  真快,转眼已经一年了,都说时间是最无情的良药,再深的伤口都会被慢慢淡化甚至蒸发掉。可还是有很多东西,任岁月荏苒,天地变色,无论如何都是忘记不了的。

  返校前一天,艾米莉约明媚出去逛街,正好她需要买新内衣,便约了在商场碰头。明媚对逛街这种既烧钱又累的事儿一向兴致不浓,但艾米莉却截然相反,她的宗旨是:哪怕没有钱买,过过眼瘾顺便了解下潮流新趋势也是不错的。那天两个人从吃过中饭一直逛到天黑,累得明媚够呛,收获也就两套内衣外加几件要带去宿舍的日用品。

  在公交站等车的时候,忽然有人递了两张名片给她们,是个穿着黑色正装的中年男人,表情神神秘秘的,对她们说,有需要请拨名片上的电话。然后转身走了。

  艾米莉低头看了一眼名片,骇笑:“私家侦探?靠,真的假的?我以为那种职业只存在在电视剧里呢!骗人的吧。”

  明媚顺手将名片丢进正拿在手里的零钱袋中,“大千世界,无奇不有。你没见过并不代表不存在啊。”

  艾米莉“切”了一声,扬手就将名片扔进了旁边的垃圾桶。

  后来有一天明媚整理东西时忽然又翻出那张随手丢在零钱袋中的名片,她盯着看了一会,忽然心思一动,跑到阳台上去拨名片上的那个手机号,那端很快传来一个低沉的男音,“您好,这里是眼睛侦探社,我是大柯,很荣幸为您服务。”一板一眼,有模有样。

  明媚想了想,说:“我们可以见面谈吗?”

  对方爽快地答应了。

  这个社会骗子那么多,谨慎起见,明媚将时间约在星期六的下午,地点定在市中心一家大型商场旁边的kfc。她想,那里人流如织,应该安全。她也考虑过了,如果对方一开口就问她要钱,那么一切免谈。

  她运气比较好,见面的时候那个叫做大柯的中年男人先是详细而专业地介绍了侦探社的情况,以及职业范畴,然后问明媚,需要什么样的帮助。始终没有提及要先付钱这个问题。

  “我想找一个人。”明媚说。

  “嗯,找人算是我们最基本的业务了,你能提供的基本资料有多少?因为寻找的难度决定我们的收费等级。”他简单介绍了收费标准,不贵得离谱,但也不便宜。比较靠谱的是,预定金不高,等他们找到一些眉目后,再交一部分费用,直至有了明确结果,才交付全款。

  明媚将父亲明旗冬简单的资料以及失踪情况告诉了他,他摊开笔记本刷刷飞快记录下来。

  一个礼拜后,大柯给明媚打来电话,接通前明媚心脏扑通扑通跳得极快,充满期待又担心失望,可大柯却在那端犹犹豫豫的,最后对她说,“出来面谈吧,上次见面的老地方。”

  “明小姐,对不起,我可能帮不到你了。”刚一落座,大柯便遗憾地开口。

  “为什么?”明媚下意识地问道,这太出乎她的意料了,竟然是拒绝这桩委托。

  大柯眼神灼灼地望着她,意有所指地开口:“菩萨太大,我们这尊小庙请不起。”

  明媚一下子便明白了他话里的意思,父亲所犯的事与牵扯到的面,确实够宽广也够复杂的。

  “那你可不可以告诉我,这些天下来,你们查到了些什么?”明媚轻轻说。

  “抱歉,明小姐,请别为难我。”大柯欠了欠身,站起来欲离开。

  “等一下!”明媚心思一转,急忙叫住他,“我想拜托你另外一件事。”

  “是什么?”大柯重新坐下来。

  “依旧是查一个人。”明媚咬了咬牙,静静开口:“洛河,岛大法律系大四,我想知道他十六岁之后的生活。有没有问题?”

  大柯点了点头,“有消息再联系你。”他起身,离开了。

  明媚伏在桌子上,将头埋进手臂里,胸口微微起伏,她不知道自己这样做到底是对还是错,可她拿他实在没有办法。她在他制造的雾霭丛丛中,愈走愈慌乱,她找不到一丝出路,也没有退路。她如困兽,再凶猛的动物,战斗得太久,也终究会疲惫致死。

  这一次,明媚等了许久,大柯一直都没有联系她。

  日子照旧平平淡淡地过,教室、食堂、宿舍、图书馆四点一线,随着天气转暖,潜水组的活动渐多,她与傅子宸的关系,没有更进一步,也没有更坏。傅子宸卖力地追,她竭力地躲。看得程家阳直乐呵,指着傅子宸特不厚道地落井下石,“傅三,哥们早就提醒过你了吧,总有一天,你丫要遭报应的哈哈哈!”

  其实他的感情也频频闹心,只是伤心难过的是艾米莉而已,她的问题永恒只有一个,那就是,程家阳不在乎她。

  大二下学期快结束的时候,艾米莉她们系出了一件颇大的事儿,闹得整个学校人尽皆知的。因为事情发生后,有人在学校的bbs上开了一个专帖讨论:大学女生怀孕是否应该被开除。跟帖者层出不穷,赞成与反对的声音都有,甚至还有很多事不关己的无聊人士在后面插科打诨幸灾乐祸。

  “我靠,这些人真是一点同情心都没有!那个师姐被开除的时候眼睛都要哭瞎了,她爸爸当着系主任的面劈头盖脸就给了她两巴掌,她成绩也不差,据说打算升研的,可惜了。”艾米莉刷着那个帖子,十分愤怒。

  夏春秋蹙眉,“其实大学女生怀孕这种事,也并不十分新鲜吧,就算老师知道了,也不至于这么铁面无私呀,难道一点转圜的余地都没有?”

  艾米莉更气愤了,“别提了,我们那个系主任,整个一老古董,不知道从哪朝哪代穿越来的,简直就没点人情味可言,原则性超级强。谁遇他谁死。”

  “也太恐怖了吧。”明媚说。

  这时林妙幽幽地来了一句:“有些原则是不能废的。”

  惹得艾米莉狠狠瞪了她一眼,就连夏春秋跟明媚,也觉得她这话说得真是有点欠揍了。

  又过了一段时间,期末考前夕,在明媚快要忘记那件事情的时候,大柯的电话终于打了过来,他开口便说,“老地方见吧。”

  那家kfc都快成了他们的据点了。

  夏天的岛城气温虽然不高,但kfc里冷气依旧很足,坐得久一点便会觉得冷,明媚要了一杯热咖啡,边喝边等大柯,他已经迟到了五分钟。几分钟后,他终于到了,他歉意地说:“抱歉,有点塞车。”

  “没关系,你想喝点什么或者吃点什么,我请客。”明媚笑笑。

  大柯也没跟她客气,“一杯咖啡。”

  明媚过去排队点了咖啡过来时,见大柯正从包里掏出一个大牛皮纸袋,他将那个纸袋推到她面前,“尽我们之能,查到的所有,都在这里了。你先看看吧。”他这么说的时候,浓眉微微蹙了蹙,似是有什么话想说,终究打住,低头喝了口咖啡。

  明媚手指放在牛皮袋封口处的那条细绳上,忽然就有些微轻颤。这里面,或许有她一直寻找的谜底,可不知道为什么,此时此刻,她的心跳得极快,仿佛要蹦出胸腔一样,强烈的忐忑与不安同时朝她袭击过来。

  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害怕什么。但同时,那纸袋里的秘密像是一口深幽的井,带着致命诱惑,令她不自觉地打开了它。

  薄薄几张a4打印纸上,井井有条地记录着洛河离开她之后这几年的大致生活。十六岁那年,他从寄住的舅舅家偷了一千块钱离开,去g城找跟随建筑队在那里打工的父亲,并在g城安顿下来,九月份的时候,插班到了本地一所高中念高一。

  一年之后,因父亲工作原因,再次回到岛城,可回来不到一个月,他的父亲便在一次事故中丧生。旁边括号中注明了事故原因、时间及相关简单资料。

  明媚在看到括号中的内容时,脑袋“嗡”一声巨响,一瞬间只觉天旋地转,kfc里的阵阵嘈杂喧闹声统统遁去,她耳盲眼盲所有的器官仿佛都在刹那间盲了。

  她感觉自己拿着资料的手指不可遏制地颤抖起来,过了许久许久,她才有力气继续往下看。

  她终于看到了关于许或的部分。

  洛河的生活圈子很简单,没有什么朋友,唯一相伴的是一个叫做许或的女生。自从他父亲去世后,他跟许或便居住在同一屋檐下,一起生活的还有许或的父亲。她的父亲与洛河的父亲是同一个建筑队的同事,也是多年的至交,可谓是生死之交。那场事故中,洛河的父亲失去了生命,许或的父亲失去了双腿,终年只能依靠轮椅行走。

  明媚颤抖着放下那份资料,微微抬头试图望向对面的大柯,她的眼睛却久久不能聚焦,在巨大的恍惚中,她仿佛再次听到了南歌曾说过的话:“三年前那些死者的家属一直在不间断地上访……死伤惨重……你爸爸干系重大……”

  她耳畔又想起洛河冰冷无情的话,“……别问我原因,我不会告诉你,你也不会想知道的……”

  “……我们没有可能在一起,永远都没有可能……”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明媚轻轻阖了阖眼。

  “明小姐?明小姐?你没事吧?”大柯在她眼前挥挥手,担忧地开口喊她。

  明媚摆摆手,好不容易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吃力地开口:“柯先生,你把你的银行账号留给我,我回头给你转费用,行吗?”

  “行。”大柯瞥了眼她,爽快地答应了,埋头写下一串数字递给明媚。虽然还从未有过这样的规矩,但他愿意相信眼前这个小姑娘。

  大柯离开许久后,明媚依旧还怔怔地坐在kfc最角落的一个座位上,她身边的喧闹沸腾与她心里的死寂,形成极为强烈的鲜明的对比。十九年来,没有哪一刻,比此时此刻更令她感到无措,仿佛回到了十四岁那年,外婆病逝,她在医院的病房里哭得像是世界末日,心里全是空落落的迷茫与不知所措。

  明媚将那个牛皮纸袋塞进包里,脚步虚浮地走出kfc。外面已是华灯初上,车来人往,霓虹闪烁,有凉风迎面吹来,明媚木然地站在车水马龙的街边,忽然之间,悔意丛生。

  洛河,我真的宁愿,我从未抵达过那个谜底。我真的宁愿,继续迷路在雾霭丛丛,那至少,我对我们之间,心里还残留一丝期盼。

  可现在,我们大概真的再也回不去,再也没有可能。

  再也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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