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奚说,邢长老命丧你手,可有此事?”卓晋的声音很平静,不带半点谴责之意。

  柳清音倒抽一口凉气,双手不禁微微颤抖起来。她又怎敢忘记,眼前这个相貌平平的男人,是怎样冷静地说完秦云奚的罪行之后,干脆利落地送他上了路。

  是不是只要她点点头,他便会出手杀了她?

  她低头一看,只见他果然微微蜷起了左手无名指。这,便是他动手的前兆。

  柳清音第一次真真切切地感觉到了恐惧。她从来也不曾感受过这样的大恐怖,从前她看似莽撞、不畏生死,那是因为她知道,师尊和几位师兄师姐永远会关注着她、爱护着她。

  就像只身深入云水谣那次一样,慕容春和秦云奚都及时地赶到了。

  她知道自己无论怎么任性,都不会是一个人。

  她的身后永远有许多坚实的后盾。

  然而这一刻,最坚不可摧的后盾,竟变成了高悬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她怕了。害怕之中,又带着许多委屈。

  “师、师尊……”柳清音的唇瓣轻轻地颤动,声音细若蚊蚋,“您真的相信,清音是那种人吗?”

  卓晋定定地望着她。

  他虽然不是那种观察入微的聪明人,但有句俗话说得好,知子莫若父——自己一手带大的徒弟,在自己面前当真是如同白纸一张。

  所以得知秦云奚对他满怀怨怼的那一刻,他才会受到了那般强烈的冲击。

  他一度以为,这个大弟子只是心中有股不平之气,卯着劲儿想要赶超自己。却没料到,秦云奚心中的恨意竟已酿成了毒汁。

  柳清音呢?他又了解她多少呢?

  卓晋轻轻叹了一口气。

  他能轻易地看出,此刻的柳清音十分心虚,但也满腹委屈。她与秦云奚终究不一样,她并不是穷凶极恶之徒,她只是走岔了路,若是尚未酿成大错,还是可以救得回来的。

  座下七大弟子,如今已只剩下三个。但凡有一丝挽救的余地,卓晋都不愿赶尽杀绝。

  “你可以为自己解释。”他的语气缓和了一些。断腕仍在滴血,他随手取下发带,牙咬着一端,草草绑了个结。

  徐平儿在一旁看得心痛不已,但她嗅着那边的气氛,知道此刻不容外人插足,便只能死死咬住唇,强行按捺。

  林啾赶紧上前,牵住了徐平儿的手。徐平儿悚然一惊,抬头见是林啾,眼睛里亮起了光芒。

  林啾安抚地拍拍她的手背,带着她稍微走远了几步。

  那一边,柳清音听着卓晋的语气,感觉似有转圜的余地,立刻松了一口气,道:“师尊,清音当时,确实是迫于无奈。我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也不知道大师兄到底背着我做过什么事。他的确是杀了宗派里许多人,但当时,我被关在思过岭的结界中,对此一无所知。等我出来时,刑堂的人,已被大师兄杀光了……”

  她为自己辩解道:“我若是事先知晓,一定会阻止他的!但我真的真的想不到,他竟会那么做……当时我见到他残杀同门,当真是吓得傻眼了,但我也骂了他的。师尊……大师兄凶起来的样子实在是令人害怕,我也是有些吓懵了,才会浑浑噩噩地跟着他离开。我真的真的,没有畏罪潜逃,我本就是冤枉的!”

  卓晋目光微冷:“邢长老呢?”

  柳清音深吸一口长气,道:“我绝对没有杀害邢长老!师尊,我可以向您发最毒的毒誓,我绝对绝对,没有杀害邢长老!我若杀害邢长老,便让我死无全尸,魂魄永不得解脱!”

  她确实没有杀死他,她给他留了一线生机。

  若是他最终死了,那只能怨他自己没能挺过去,却不能说她杀了他!

  所以柳清音敢发誓,敢发最毒的誓。

  她避重就轻,从头到尾没提到自己重伤了邢长老。

  卓晋见她说得斩钉截铁,倒也是信了几分。这种事毕竟很容易就能求证,柳清音也不是那种可以面不改色地撒谎的人。他观她的神色,倒是十分坚定,没有半点心虚。

  “那,你可曾滥杀过一个无辜之人?哪怕一个?”他问。

  柳清音一听这话,便知道自己已经顺利渡过难关了。

  她的脸上顿时露出了甜美的笑容:“不曾。师尊,我谨记您的教诲,不曾杀过一个好人,日后也绝不会。”

  她要杀的,都是坏人。

  卓晋思忖片刻,开口了:“我暂且信你。你回宗去,将一切如实说明,该领什么罚便领。”

  “我不!”柳清音见他无手无名指已经松开,知道他已信了自己,便开始撒起娇来,“我要跟在师尊的身边,师尊也好看着我呀!弟子犯了错,不是就该跟着师尊好好学,认识自己的错误吗?师尊,你教我,好不好?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我什么罚都认,只要让我跟在您的身边!”

  她从前犯了小错的时候,便喜欢这样赖皮。

  外人都说柳清音大剑仙性子冰冷,是个冰山美人,只有他知道,在他面前,她依然是个没长大的小姑娘,时不时就会撒撒娇,耍耍赖。

  卓晋的心微微有一点发软。

  远处,徐平儿虽然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却能感觉到二人之间的气氛渐渐发生了变化。

  好像有些……不容他人入侵了。

  她的心渐渐向下沉去。

  林啾心头早就有火气在“噌噌噌”往上蹿,她耐心地等到柳清音表演完毕,这才一把攥住了徐平儿的手,将她拖到了卓晋面前。

  柳清音方才便看见了林啾,只不过危机当头,一时顾不上她。

  此刻与师尊刚有和缓,便见讨厌的林啾拉着讨厌的徐平儿过来搅乱,顿时气得紧紧咬住银牙。

  林啾大大咧咧到了近处,“呀”一声,大惊小怪地说道:“这手再不接,就真要废掉了!清音啊,还不赶紧帮着你师娘一起,替你师尊把断腕给接上?”

  柳清音:“……”

  本以为林啾要过来找事,正愁着要如何应付她,没想到她不找事,却更加可恶了。

  清音,清音也是她能叫的吗!

  还师娘,什么师娘,她就永远只会这一招吗!

  徐平儿俏脸通红,偷眼打量着卓晋的脸色。

  卓晋虽然性子迟钝些,但林啾这般阴阳怪气,他又怎么会听不懂话中的意思?

  当即在心中暗暗骂了自己一句,用没受伤的手扶了扶徐平儿的肩,缓缓说道:“无事。柳清音,你自行回宗去认错。”

  这一回,再没有半点商量的余地。

  “师尊!”柳清音满心不甘。

  徐平儿忍不住插话:“你的手……”

  卓晋微笑着,用没受伤的手抚了抚她的头,声音温柔:“我身负残疾,平儿难道会嫌弃么?”

  徐平儿急急摇头。

  卓晋道:“那我便放心了。”

  柳清音气得吐血:“师尊!”

  林啾抄起手,闲闲地道:“清音啊,你且安心回去。你把邢长老刺成重伤,一时半会儿也醒不来罚你,没什么好怕的。”

  柳清音:“……”

  卓晋脸色一变,发冷的目光直视柳清音:“你敢欺瞒?你还敢发誓?”

  柳清音急忙辩解:“我发誓我绝对没有杀害邢长老!大师兄逼我杀死邢长老,我若不动手,等到大师兄出手,邢长老焉有命在?师尊,我发誓,我绝对没有伤邢长老性命!”

  她几欲吐血。刑堂分明已没有一个活口,这个女人怎么会知道邢长老是被自己刺伤的?!方才好不容易避重就轻,用毒誓把师尊给糊弄过去,谁知道这个女人又跳出来搅局!她会不会还知道别的……不对,自己心虚什么?自己也没做过别的啊!所有的坏事都是秦云奚干的,与自己一点关系也没有!

  柳清音定了定心神。

  “师尊……”她咬着唇,脸上满是委屈,“我真的,只是轻轻刺了邢长老一剑。大师兄在一旁看着,我若不做得逼真些,他是一定会出手杀死邢长老的。两害相权取其轻,那样的时候,不是保下邢长老的性命更重要吗?”

  卓晋目光不动。

  柳清音又道:“师尊,我知道我做错了事,方才我便说过认罚,我并没有想要逃避什么,待邢长老醒来,我会好好向他解释,他要打要杀,我都认!”

  “若你此言属实,邢长老应当也不会如何怪责。”卓晋道,“此事内情复杂,你被卷入其中,也是情非得已。若我没有料错,你一定以为万剑归宗那位剑君是魔主,所以行事才莽撞偏颇了些。但是,无论一个人动机如何,只要做了错事,造成了错的结果,那便是错了。”

  “难道他不是魔主吗?”柳清音微微睁大了眼睛。

  林啾在一旁听着,心脏也不由得“怦怦”跳了起来。

  来了来了,知情人要大爆内幕了?!

  “他不是魔。”卓晋轻轻一叹,“圣人不仁,不仁,亦是至仁。”

  林啾:“……”请说点不需要翻译的话。

  卓晋却不说了。他的目光微微有一点泛空,让林啾不禁想起了当初荒川提到那位“不羁、无定”的奇人之时,脸上那种迷之崇拜的表情。

  所以,当时把秦云奚的神魂踹回他自己身体的人,一定是魏凉就对了——现在这个魏凉。

  柳清音还从未见过自己的师尊对任何人露出这般欣赏仰慕的意思,她的脑海中下意识地浮起了那个人的模样——确实,令人目眩神迷。

  一股酸楚自心底泛起,怂恿着她,不自觉地张口控诉道:“师尊!就算如今那位魏凉不是魔主,但,这个林秋,绝对已经入魔了!”

  林啾:“……”吃瓜群众被瓜砸了头。

  柳清音指着林啾,神色激荡:“弟子亲眼见到她以魔功伤人,还有,在荒川秘境时,她与血魔祭渊极其熟稔亲密!祭渊与几个王氏修士缠斗之时,她曾帮着祭渊对付别人!最终若不是我偷袭了祭渊,将他踢出秘境的话,荒川大能的传承,保不齐就要落入魔人手中!”

  “还有!”她又想起另一事,神色更加激动,“那次,祭渊阴险偷袭,同时绑了我与她二人,我誓死不愿与魔类为伍,拼尽全力与那血魔相斗。可她呢,她非但不与我配合,反倒故意顺从祭渊,帮着他逃走!师尊,弟子敢发誓,所言句句属实!每一件,弟子都敢与她对质!”

  林啾:“emmmm……”

  事情是那么些事情没错,只是从她柳清音嘴里说出来,怎么件件味道都怪怪的呢?

  她正要开口,柳清音急急抢答:“师尊方才不是还说过,一个人无论动机是什么,只要做了错事,那便是错吗!”

  卓晋本就不是能言善辩的人,又认死理,便轻咳一声,转向林啾,问道:“她说的,可是实话?”

  林啾微微一笑:“所以我没有错啊。清音啊,你讲的这一大堆,无非是想说,我的‘动机’不纯。然而,你怎么就不谈结果了呢?结果是什么,那一次被祭渊捉住,因为我机智地与他周旋,你我二人最终都平平安安地回来了。而荒川传承,也是王卫之在我的帮助下取走的,与魔无关。结果既然都是好的,你非要和我谈‘动机’,便是耍流氓了啊!”

  卓晋微微点头,面色略缓。

  方才以剑意点燃林啾的湮莲变,其实也带着些试探的意思。这样的功法看起来确实是很像魔的“意”,只不过卓晋并没有在其中感觉到暴戾嗜血,便没有妄下判断。

  “至于我的功法呢,”林啾笑了笑,“只不过非主流了一点。我就喜欢炫酷的,一出手便是万众瞩目的大动静,这有什么问题?”

  卓晋圈起右手,放在唇下轻咳一声,声音里带着点压不住的笑意:“咳,没什么问题。”

  柳清音见到卓晋竟然也冲着林啾笑,当即气得双目赤红,还要再辩,却听得林啾的声音慢悠悠地响起来——

  “对了清音,方才秦云奚不是说过,他为你取了王氏密钥么?那样东西对王卫之很重要,你走之前,记得把它交给我,我会物归原主。”

  柳清音先是一怔,然后急忙矢口否认:“大师兄并没有给过我什么东西!”

  她的心脏剧烈地跳动起来——其实秦云奚说那些话的时候她根本不以为然。却没料到,一转头,林啾竟真的开口向她讨要那密钥,还说要把东西给王卫之!秦云奚临死之前的耳语中,正是提到过,王卫之上辈子利用密钥害自己飞升失败!千万千万,不能让密钥落到王卫之的手中!

  柳清音本来有些不信,因为王卫之和自己无怨无仇,她不信王卫之会处心积虑对付自己。

  直到此刻,她才真真正正地开始重视秦云奚曾经说过的那些“疯话”。

  她忽然意识到,师尊根本就不是无条件地包容自己,在他心中,什么正义啊原则啊规矩啊,每一样都比自己更加重要。慕容春也是,那一次若不是他开口替林啾说些“公道话”,林啾早就因为对自己下毒而被赶下山去了,哪容得她蹦跶到现在?那个“魏凉”更不说用,鱼目与珍珠都分不清楚,处处护着这个女人!

  是这个女人,抢走了自己的一切!

  不,不,没有一切,大师兄,就从来没有正眼看过她。

  这世上唯一一个会为了自己不惜与天下为敌的人,只有秦云奚。

  ‘大师兄……’

  心中忽有一股又酸又热的暖流泛起,她后知后觉地发现,秦云奚极偶尔冷下脸的样子,竟是那般令人心跳加速。

  那样一个全心全意爱着自己的人……他已经死了!

  柳清音仿佛听到自己心中传来一声破灭的脆响,旋即,一切豁然开朗!

  她的脑海里迅速有新的计划在成型。旁人,都是靠不住的!如今大师兄已经没了,自己所能依靠的,便只有自己一个!绝对,绝对不能坐以待毙!

  她取出了乾坤袋,交到卓晋手上:“师尊大可以搜查。大师兄并没有将什么密钥交给我,他既然认为那样东西十分重要,不可落到旁人手中,那一定是把它藏起来了。他临走前,只与我说了些陈年旧事,并没有再谈那些打杀算计之事。师尊,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大师兄真的只与我回顾了过往。如今他尸骨未寒,我,又怎还有心隐瞒什么不相干的东西!”

  她说着,便掉下了眼泪。

  情真意切,就连看她极不顺眼的徐平儿也跟着红了眼眶。

  卓晋当即信了。

  不过他还是检查了一下乾坤袋,又以剑意共振,确认柳清音身上确实没有藏什么东西。

  卓晋并不知道,那密钥能够开启真与幻之间的玄门,本身便是介于真与幻之间,秦云奚临死之时,用魂力包裹了密钥,将它直接放进了柳清音的识海。

  便像林啾的业莲一样,外人无论用什么样的手段探查,都不可能发现它的存在。

  林啾自然是不信柳清音。她猜测秦云奚也许是将密钥藏在了什么地方,然后只告诉了柳清音一人。她若咬死不说,那还真没什么办法——这种头疼的事,便让王卫之自己去搞定吧。

  “那……”柳清音哀哀戚戚地开口了,“我这便回宗,自领责罚去了。师尊,在我走之前,能不能答应我一个小小的要求?”

  “说。”

  “让我看一眼您的剑。”

  这也是他们师徒间的习惯。卓晋从前剑意每有进益,柳清音便会讨过他的剑,大肆夸奖一番。借着夸剑,实则夸人。

  卓晋眼前不禁浮起了少女曾经俏皮的模样。其实早的时候,他真的把她当作女儿一般……只是后来,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便有了那一丝不该的孽情。也怪自己,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他心中很清楚,柳清音这一去,必定会被罚面壁百年以上,再相见已不知是何景况。

  他不忍拒绝,身后破剑出鞘,掠到了柳清音的手中。

  柳清音双手捧剑,像从前一样,笑着赞它聪明、厉害。一滴清澈的泪水落到剑身上,她不再留恋,干脆利落地扬起手,把剑掷给卓晋,道:“师尊,再会了!”

  “铮”一声,秀剑出鞘。

  “师尊,你日后便知,我做的一切都是对的!”

  正当所有人都以为柳清音要御剑而去之时,只见她忽然身体倒旋,一弯薄到极致的弧形新月,直斩林啾!

  林啾:“???”不是,吃个瓜而已,关我什么事?

  什么仇什么怨!

  一切在她眼前变成了慢动作。

  那样凌厉的剑招与杀意,根本不同以往!在云水谣和千歧关时,林啾早已把柳清音的招式都看腻了,此刻,她百之百分敢确定,柳清音绝对晋阶了!

  直觉告诉她,这件事必定与刚刚死掉的秦云奚有关。

  这一刹那,卓晋也出手了。

  剑一动,便知不对。他忽然记起来,自己的剑有个“睡穴”,只要弹一弹剑柄底下一寸半的地方,它便会散功三息。

  他倒抽一口凉气,再要凝聚剑意,已是来不及了!这样级别的战斗,分毫之差,便能决定胜负生死。

  只见那弯薄如蝉翼的新月,直直将林啾劈成了两半!

  以林啾的速度,自然不可能避得开这种程度的攻击,所以她用了虚实镜,遁入虚空,此刻就站在自己的“尸身”旁边。

  她握住魏凉留下的冰棱,心中杀意炽盛。

  以德报怨,何以报德?此女既然痛下杀手,自己又怎能心慈手软!

  她反手重重一握,将冰棱上的尖刺朝向柳清音,身形一晃——

  只听“呲”一声奇异的脆响,虚空被划破,林啾的真身显露了出来……

  林啾:“……”

  好坑!这玩意儿和虚实镜犯冲,怎么不早说啊!很好很好,这是破碎虚空的神器呢!

  林啾简直想要狞笑。

  柳清音眸中寒光一闪,又一轮新月斩向林啾!

  地上的假身幻象仍在,虚实镜自然不能再用第二次,二人差距有如天堑,林啾颇有些手忙脚乱,一边扔出湮莲变,一边下意识地扬起手中的冰棱,挡在身前。

  那枚新月利落地斩破了巨莲,柳清音不顾散成莲刃的万千小莲,身剑合一,穿过莲爆的区域,誓要将林啾斩杀当场!

  只见林啾手中的冰棱寒芒一闪,忽然化成了一块纯澈透明的冰盾,将她护在后面。

  这块冰盾与冰棱的形状略有些类似,一头宽,一头尖,像一枚形状奇特的心脏。

  不知是不是错觉,林啾忽然感觉周遭的一切都重重颤动了一下,空间隐有不稳崩塌之兆。

  新月斩在冰盾上,如同头发丝撞上了绝世神兵的兵刃一般,飞速溃散。

  柳清音人还在飞掠途中,竟被反噬之力生生迫出了一口心头血。

  而林啾心头也生起一种极怪异的感觉,直觉告诉她,继续使用此物,对魏凉极为不利!

  余光瞥见,卓晋的剑上重新泛起了暗火。

  林啾心一横,旋身避过要害,口中大喝:“收!”

  冰盾顺应她的心意,一晃,便化为冰棱,静静躺在她的掌心。周遭奇怪的崩塌感消失了,林啾心下一定,然后身上便是一痛。

  柳清音的剑,直直刺入了她的左边锁骨下方,透体而过!

  卓晋的剑也到了。

  柳清音不敢停留,抽剑,与卓晋对拼一记,口中再度喷出鲜血。借着对冲之势,她像一只蝴蝶般掠过夜空,远远遁走。

  卓晋身无修为,只能放剑去追。

  柳清音熟悉他的剑意,很快便顺利从剑下溜走,破剑无功而返。

  这一边,卓晋与徐平儿也不知林啾是真伤了还是又装死,迟疑地走到面前,上下打量。

  “嘶——疼疼疼!”林啾右手虚虚环着左肩,疼得躬成了虾米。

  那剑伤火辣辣地跳动,虽然她已用灵气及时止住了血,但却无法缓解撕裂般的剧痛。

  徐平儿急得大哭了起来。

  此刻,卓晋断了手,林啾又被捅了个对穿,场面竟是惨烈之极!

  便见一人,踏月而来。

  正是魏凉。

  气氛微微一滞之后,卓晋剑上的暗火被齐齐冻熄,冰霜顺着剑身,爬向他仅剩的那只手。

  “敢伤吾妻!”

  林啾抬起泪汪汪的眼,望着眼前俊美无俦、怒意滔天的男人,心头忽然就涌起了十足十的委屈。或许是受伤的缘故,或许是夜、月和灯都太美,又或许是方才的一切实在惊心动魄。

  在这一瞬间,她那层冷冰冰硬梆梆的外壳上,忽然就裂开了一道小口子。

  她嘴一扁,像个小女孩一般告起状来:“是柳清音干的!她跑了!我好疼!”

  眼泪“啪嗒”落了两行。小脸惨白,唇色淡淡,眼眶红红。

  魏凉的腿明显软了一下。旋即,高大的身影化成一道光,掠到她的身旁,将她打横抱了起来。

  手指一挑,挑开了她的衣裳。

  看清伤处之后,他微微松了一口气,像冰冻她的断发那般,用冰霜将她的伤口封了起来。

  凉丝丝的,还是很疼。

  他的声音带着心疼,也带着一丝笑意:“断发都没见你哭,这点小伤反倒向我撒娇——是想我了么。”

  林啾:“??!!”

  这点小伤?!

  林啾偏头看了看自己齐肩的秀发,再看了看锁骨底下贯穿前后的剑伤,嘴角不禁重重抽了两下。

  听他这话的意思,头发还要更痛一点?

  很好,被他这么一“哄”,她现在一丁点儿都不想哭了。

  徐平儿倒是哭得贼大声。

  林啾偏头一看,只见卓晋半个身体都给冻成冰坨坨了。

  她赶紧对魏凉说:“不是卓晋伤我的。”

  徐平儿一顿狂点头。

  魏凉冷冰冰地扫过一眼,那层寒霜慢慢爬离卓晋的身体。

  卓晋冻得脸色发青,低头一看,发现自己的断腕仍旧被冰霜封着,疼痛已大大减缓。

  他并不是个蠢人。深知若是魏凉有心伤他,这具凡人身躯哪里能顶得住,一息之间便能冻成冰粒子。

  魏凉只是责怪他保护不力。

  卓晋也十分惭愧,甫一能动弹,便急急上前抱拳:“是在下粗心大意,照顾不周。请前辈责罚。”

  他的剑意虽然已通天地,但身上却半点修为也无。柳清音在他的剑上做了手脚,他救援不及,也是情有可原。

  只是他实在想不通,自己一手教出来的徒弟,怎么一个坏了,又一个坏了……

  他既迷茫,又痛心。

  他抬起眼睛,下意识地望着魏凉,像一个渴求答案的孩子。

  对上魏凉视线的一霎那,卓晋意识到,对方知道为什么。

  但很显然,此刻的魏凉没有半点闲心给他答疑解惑。他已准备带着林啾离开了。

  “等,等下。”怀中的林啾忽然动了动,呲牙咧嘴地用眼睛去瞟不远处的地面。

  魏凉循着她的视线一望,看见地上倒了一溜儿大漆桶,桶底下落了只乾坤袋。

  乾坤袋?魏凉蹙了下眉。

  眼神一动,那乾坤袋便被抓了过来,他用冰霜把它涮干净,然后交到林啾的手中。林啾趁机把那枚冰棱还给了他——直觉告诉她,这样东西对他很重要,在她手上会很危险。

  魏凉微微挑眉,收回了冰棱,饶有兴致地看着她。

  “是那国师身上掉下来的。”她用气声说话,这样不会牵动伤口。

  虽然声音极小,却能听出她很高兴——捡到钱的那种高兴。

  魏凉眼皮直跳。

  林啾兴致勃勃地一掏,再一掏。

  里面只有一些寻常的丹药,一粒大约能有个几年道行。

  掏到底,林啾发现了一封信。

  取出来展开一看,信是写在白绢上的,除了最后几个感叹号之外,林啾一个字也看不懂。

  “这写的什么?”

  魏凉匆匆扫过几眼,脸色微变。

  徐平儿好奇,也凑上来看,一边看一边念出声。

  “吾儿,妾侍之事已无可转圜,爹能为你做的,便是寻一枚成丹丸,一株聚灵姝,助你尽快结丹,以免遭采补之难。见信之后,不要犹豫,速速将丹药灵草服下,莫声张,莫让你娘和你弟知晓!千万千万!切记切记!!!”

  妾侍?采补?娘和弟弟?

  该不会这么巧,这国师正好捡了林秋亲爹的乾坤袋吧?

  林啾一激动,伤口顿时突突地跳着发作起来,疼得她“嘶”了一声,打了两个寒颤。

  魏凉脸色一沉,道:“先治伤。”

  他不再耽搁,长袖一荡,将怀中的人团团圈住,抬脚往虚空一踏,三五步之后,身影便消失在夜色中。

  林啾知道魏凉行走在天上,但她却完全感觉不到一丝风。

  被体贴地保护着的人,总是容易犯矫情。

  她偎在他坚实温暖的胸膛上,扁了会儿嘴,默默想了几句遗言之后,忽然灵光一闪,觉得自己根本不会死。

  因为电视里面,快死的女人总是蔫蔫地躺在男人的怀中,男人得不停地冲她大叫“不要睡,千万不要睡”。

  而她,一点也不困。魏凉也没有半点要朝她吼的意思。

  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一点委屈,顿时烟消云散了。

  林啾抬起眼睛,先是看到线条利落的喉结,然后便看到他微微绷紧的下颌。

  他侧脸的弧线极其完美,唇、鼻、眼、眉、额,被月色蒙上一层微光,像一幅圆融的画。

  他垂眼看了她一下。

  偷看被抓包,她的心跳不由得漏了一拍,身体一紧,牵动了伤口,疼得蜷成只虾米。

  魏凉脸色一寒,只见不远处悠哉飘荡的两片云齐齐冻成了碎冰晶,噼里啪啦就往下掉。

  场面巍为壮观。

  林啾忍不住拨开一点广袖,呲牙咧嘴地垂眼去看。

  只见两面广阔无比的冰扇雨向着遥远的大地落去,半空有风吹过,它们齐刷刷地随着风,不断地偏离原本的轨道。

  “你这是意吗?”林啾用气声问道。

  魏凉也用气声答:“嗯。”

  怕她听不见,他特意距离她近了些,热热沉沉的鼻息贴着她光洁的额头。

  “是魔族用的那个‘意’吗?”

  魏凉发出不屑的嗤声:“他们也配。魔用的是‘翳’,不是‘意’。”

  虽然发音一样,但林啾瞬间秒懂。

  他微微躬着一点身,双臂环着她,气息笼罩着她。

  她忽然就有那么一点犯困了。

  林啾心头一凛,紧张地睁了睁眼。

  魏凉轻吻她的额头:“睡吧。”

  林啾:“???”这剧本果然不对!让她去睡不是要她去死么!啊啊这个无情无义的狗男人果然要抛弃她了!

  长袖一拂,魏凉体贴地替她蒙上了眼睛。

  林啾:“……救命?”

  魏凉靠她极近,听她嘤咛有声,心中又是一软,待听清了她在叫“救命”之后,他的嘴角不禁再次抽了两下。

  这个小妻子,真的是……戏极多!

  冰霜温柔地降下,将她的抗拒无情镇压。

  林啾被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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