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好了吗?周森也一直在问自己。

  他不说话,吴放也明白他的想法,他叹了口气说:“你知道,我一直不愿意在你面前提起萌萌的事,我也很希望你可以从她去世的阴影里走出来。你年纪也不小了,为了国家,到现在连个孩子都没有,我也愧疚。但是老周,现在时机不到,我不希望再发生萌萌的事,我不认为你可以再承受得住。”

  周森抬手捂住了脸,半晌才缓缓放下手,面无表情道: “医院很安全,她在这儿照顾我,总不会出什么事吧? ”

  哪出院之后呢?你肯定要回警队工作的,那个时候呢?泰国那边的毒枭会不会派人来报复你?越南那边呢?我们都没有把握。”吴放谨慎地说,“我的意见是,你们还在一起,但这件事先放一放。先送她去别的地方生活,这样百分百安全。等彻底了结了这个案子,你可以再接她回来。

  周森冷淡地勾起嘴角,笑得令人心虚: “那要等多久?吴放,你也说了,我年纪已经不小了,到现在连个孩子都没有。再等下去,你要我怎么办? ”

  吴放缄默不语,周森沉默许久,又低声说: “不过你说得也对,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可我太自私,总想铤而走险。那些人暂时不会轻举妄动,他们对她也知之甚少,短时间内她不会有什么危险,我可以保护好她……”

  “你想好要这么做了? ”吴放皱着眉, “你确定吗?你确定你可以在跑案子的时候能分神去照顾她吗?你总不可能二十四小时把她拴在身边。”

  周森黑着脸一字一字道: “我以为,金三角地区的那些人已经都被拒绝入境了。”

  吴放自嘲地笑笑:“你说得对, 可那群人你还不了解吗,他们哪一个会真正地按照正常手续入境啊? ”

  这是实话,说不好什么时候,他们就会偷偷入境,伺机报复。这次越南佬那边损失了阮阿东这么一个心腹,在道上丟尽了脸面,肯定非常生气,不报仇的话,以后在道上就没法混了。

  至于泰国佬,更是直接是被周森给设计了。他们现在肯定已经知道了周森的身份,估计正琢磨着怎么避开风头,把他抓回去杀了放血,祭奠那些死去的兄弟。

  “算了,我也不逼你,一切还是得你自己选择。如果你真的想好了,作为朋友和同事,我肯定也会帮你好好保护罗零一。”

  吴放说完话就起身出去了,罗零一拎着水壶,在门外雪白的墙壁上,稍稍有些走神。

  吴放走出来就看见了这个花容月貌的女孩,她就像海底蚌中莹韵的珍珠,小鹿一样的眼睛冷冷的、水灵灵的,巴掌大的脸埋在乌黑柔亮的黑色长发里,的确有令人丧失理智的资本。

  “吴队要走了?”罗零一站直身子和他道别。

  “嗯,好好照顾他。他终于可以歇歇了,你也是。”吴放温和地说,“我就先回去了,你们注意安全。再见。”

  吴放说完话就走了,罗零一由始至终没什么立场回答 她注视着他的背影,拎着暖壶进了病房,关上门看向屋里。周森躺在那儿,目光直视着天花板,也不知在考虑些什么,眉头皱成了川字。

  “再喝点水吧。饿了吗?我削个苹果给你吃? ”罗零一坐到他身边,端起水杯递给他。

  她早就倒好了水,在外面这么久,温度刚刚可以喝。周森没拒绝,半坐起身,就着她的手喝了水,视线从天花板移到了她身上,眼底深处带着浓浓的探究与眷恋,可他什么都没说。

  罗零一收拾着病房里的东西,外面的阳光投射进来,窗台上摆着几盆花,绽放着娇艳的花朵。她稍稍眯起眼,笑着说:“你看,这花开得多漂亮!”

  周森看了一眼,随口说: “现在开得好看,但冬天一到,很快就会凋谢。”

  罗零一不以为然: “病房里这么暖和,好像温室一样,不会凋谢的。”

  周森挑起嘴角,意味深长地笑了:“是吗?那如果今年冬天能源紧张,供热跟不上,温度不够呢? ”

  罗零一叹了口气: “那它还真是活不下去了。”

  周森慢慢握起拳,轻声说: “那也没关系,不是还有空调吗?”

  罗零一抬眼看看空调,摇头说: “空调换气室内会很干,如果天气太冷,那它只顾着除霜,根本顾不上供热,花还是很容易死的。”

  “那起码也只是容易死,总比一定会死要好得多。”周森意味不明地说着。

  罗零一忍不住道: “你到底想和我说什么?”

  周森笑笑: “没什么,你现在忙吗?”

  “我很闲,你看见了。”

  周森招招手: “你过来。”

  罗零一走过去,有点好奇他要做什么: “怎么了?”

  周森一把拉住她的手,把她拉到床上,低声说道:“陪我躺一会儿。”

  她已经很久没和他一起躺着,也没有感受过这个宽阔的怀抱了。

  周森腹部的刀伤还没有愈合,只能躺在那里,不能翻身。罗零一便侧躺在他身边,枕着他的胳膊,手放在他胸口。

  “嗯,这样最好。”周森慢慢舒了口气,闭上眼睛,眉宇间十分放松。

  罗零一的头在他颈窝蹭了蹭,也闭上眼睛。虽然还是上午,可两个人却依偎着入眠。他们都太累了,需要好好休息一下。

  公安局刑讯室里,林碧玉对面是吴放,人赃并获,无须再做什么挣扎,可她现在心里非常不舒服。

  “所以,一切就像我看见的那样,周森其实是警察,他潜伏在陈氏集团十年,就是为了把我们连根拔起? ”林碧玉咬牙切齿地说着,她的手腕被冰冷的手铐铐住,双手紧握成拳,狠狠地在桌上砸了一下, “他到底还是骗了我!我真蠢,我……”她眼眶发热,吸了吸鼻子把泪水逼回去,怒极反笑,笑得苍凉痛苦,恨不得立马去死。

  吴放冷漠地说: “你身上的案子我们已经查得非常清楚,证据确凿。如果你如实供述,配合我们的工作,还有一线生机。”

  “如实供述指什么?我已经被你们的卧底玩得够狠了,你们还想把我怎么样! ”林碧玉血红的眼睛直直地瞪着吴放。饶是吴放身经百战,也有点招架不住。

  不管林碧玉再如何不平,事已至此,她也无力回天,只能认罪。

  陈珊神不守舍地对着电脑,本来正在打字,忽然又停下来,开始走神。

  吴放从刑讯室出来,用笔录本砸了一下她的头,陈珊哎哟一声,立刻专注地工作起来。吴放冷哼一声,进了办公室。

  看他进去了,陈珊又看向了角落里的一间办公室。那是她今早按上面吩咐收拾出来,准备给周森回来工作用的。这次的任务周森荣立了一等功,他不但可以回来上班,光明正大地告诉所有人他是警察,还升了官,惹来不少人羡慕。

  羡慕之余,大家也很清楚,这样的福气,可不是一般人能争得来的。

  周森在医院住了一个多月,罗零一一直寸步不离地照顾他,人都瘦了很多。

  周森常常会夜里醒来,盯着她的睡脸看,经常一整夜都不睡觉。

  罗零一不知道这些,只是觉得他精神不太好、黑眼圈很重,大概是睡眠不好,于是就告诉了大夫。大夫给他换了些药,晚上他睡得安稳了许多。

  临近出院的几天,周森的脾气忽然变得不太好,喜怒无常,很少理会她,好像她做什么他都看不太顺眼。虽然他不会开口责怪,但他的眼神让她很不舒服。

  罗零一变得非常小心,总担心又做错什么惹他不高兴。,她越是这种样子,周森好像就越不高兴。他的脸色总是很难看,在临近出院的时候,他终于爆发了。

  起因是她问他,马上可以出院了,要不要回去看看他父母。这一个问题,让周森多日来的沉默有了一个爆发的出口。

  “零一,你不是个笨蛋,为什么总问一些很笨的问题? ”他站在窗前,身上是雪白的衬衣和黑色西裤。他回过头,目光如剑一样,直穿过她的心口:“即便我不做卧底了,但以我现在的身份,你觉得我能回去吗?你这个时候问我这个问题,是想让我害死他们吗?”

  罗零一焦急地否认:“不是的,我只是……”

  “你不用解释了! ”他皱着眉,像十分烦躁一样,“你只会让我不舒服、让我难受! ”

  她闻言愣住了,不可思议地看着他: “你说什么?”

  周森不厌其烦地重复了一遍: “你只会让我不舒服,让我难受! ”

  罗零一没有说话,她沉默地看了他好一会儿,才说: “你是想让我走吗,用这种方式?”

  周森挑起眉: “如果你想走,我不会挽留。”

  “如果我不走呢? ”她冷静地分析说, “如果你是担心我跟在你身边会出事,大可不必用这种方法赶我走。”

  周森露出嘲讽的表情: “你想太多了。如果你不想走,那就继续跟着我。”

  他说完就拿了外套出去了,脸上的表情始终不好看。罗零一忽然就有点拿不准了,难不成他不是那个意思?

  这些日子以来,他的确是看她哪里都不顺眼,她只当是他恢复了身份后有些不适应,也没往心里去。方才又以为他是怕自己出事,所以才赶她走。可他这样的反应,好像又不是那个意思......

  心里拿不定主意,罗零一便跟着他出了院。他今天出院,吴放他们是知道的,都在楼下迎接他。见到他们走出来,一群穿着警察制服的人整齐划一地敬了礼。罗零一停住脚步,和周森保持着一定距离。周森回望着那些熟悉的、不熟悉的同事,恍如隔世。

  “周警官,欢迎回来! ”吴放展颜一笑,朝周森伸出手,这是一个欢迎仪式,虽然简单,却不简陋。

  周森心情复杂地伸出手,和他交握在一起。他肩上披着西装外套,空着的手接过吴放递过来的警官证,打开后看着上面熟悉的面孔,十年前的种种浮现在脑海中。

  他曾经意气风发,将一切都不放在眼里,直到被人报复,害死了怀孕的妻子。那之后,他沉沦过一段时间,停职反省,买醉酗酒......曾经的种种,像警钟一样敲响,让人不敢忘记。

  “谢谢。”他抿唇道谢,没有回头去看身后的女孩,最近,他已经伤害到她了。

  “我送你回去休息。单位给你安排了住处,你暂时住在那里,比较安全。”吴放打开车门。

  周森自然不会拒绝,他跨上车,不得不去看站在原地的罗零一。

  她没有上前,也没上车的意思,甚至非常平静地说: “你们开车小心点。”

  吴放迟疑了一下,见周森没让她上车的意思,多少猜到两人可能有什么问题。他不便多言,点了头便关上车门。周森最后看了她一眼,在关上车门之前收回了视线。

  一扇门,好像将他们隔成了两个世界。

  该去哪儿呢,回到原来住的地方吗?罗零一总觉得不该回去,有点危险。

  她一点都不想给周森添麻烦,她已经有点摸不准他到底愿不愿意替她解决麻烦了。

  罗零一正在苦恼着自己该何去何从的时候,一辆旧警车开过来,停在她面前。驾驶座下来一个穿着警服的小伙子,朝她一笑: “你好,我是林清,吴警官让我来送你回家的。”

  原来是吴放安排的,罗零一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感受,有点失落,却在意料之中。

  很奇怪的,在一切结束之前,他们的感情还那么深厚;等一切都暂时告一段落了,他们的关系反而陷入了僵局。更微妙的是,双方似乎都接受了这个结果。

  罗零一上了车,林清给吴放回了电话, 表示已经接到了人,正送对方回去。

  林清都没问她住在哪里,只一味地开车,似乎知道地址。罗零一有点头疼,也就没问,只闭起眼按着额角,不停运转的大脑终于得到了休息。

  吴放挂断电话就转头对周森说: “安排好了,这下你可以放心了。

  周森点点头:“谢了,你安排她住哪儿?”

  吴放笑着说: “跟我住一个小区,就在我对面,谁来我都知道。这下你安心了吧? ”

  周森轻嗤一声: “说得好像你二十四小时在家一样!”

  这是个很现实的问题,吴放因为这个案子已经好几天没回去了,住在他家对面又有什么安全的?

  吴放提出了一点: “那个小区虽然不高档,但可是公安局家属楼,住的不是警察就是警察家属,傻子才会在那里生事儿!就算抛开这些不谈,我不在家,你嫂子不是在家吗?”

  周森这才放心一点。吴放的妻子黎宁是柔道教练,吴放平时不回家,她就在家里教学生,大部分时间都在家里,身手也不错。

  “你和小罗怎么说的?”吴放有点好奇, “她肯定不愿意离开江城吧?人家也的确有选择留下来的权利,不能因为咱们,就没了人权。”

  周森讽刺地笑笑:“你现在倒是明白事理了。”

  吴放委屈地说: “我操这心都是为了你,怕你再重蹈覆辙。其实她不走也没事,就住在我家对面挺好的,我不回去也有你嫂子照看着。我就是有点担心这丫头的脾气,不知道她是不是肯和你保持距离。你知道的,这个案子可是场持久战,没几个月甚至一年的时间是结不了的。”

  是的,陈兵还没有抓到,越南和泰国那边还没有解决。跨国案时间短不了,周森就算回来了,家人也没办法来见他。他离开了十年,家人已经不会再关注公安局的任何消息,完全不再理会这里发生了什么,只过着他们的小日子。

  哪怕周森现在站在他们面前,搞不好他们也认不出来了,他的气质变化太大了。

  那罗零一呢,她可以忍住不来找他吗?

  当然是不可能的。连他卧底期间她都忍不住,更别说现在了。上次因为他的不忍心,已经给她招来了杀身之祸,这次他绝对不能再因为自己让她有事。

  “就算她来,我也不会见她。”周森淡漠地说着,全身心放松,靠到了椅背上。他已经很久没坐过警车了,现在坐着感觉又硬又不舒服,可心里面却很平静稳定,这种感觉真是久违了。

  回到公安局,局长亲自在门口迎接他周森从车上下来,看着公安局威严的办公楼和楼顶的警徽,心里并没有曾经想象的那么激动。

  “周森,欢迎回来! ”王局长与周森握了手,跟他说话,周森只是点头应几下,也不主动说什么,看上去很沉默。

  大家都可以理解,毕竟他在那种环境里生活了十年,忽然回到正常生活中,肯定会不适应。

  周森直接去了更衣室,找到自己的柜子,拿出吴放给他的钥匙,打开之后发现里面很干净,一点灰尘都没有,想来,这十年有人一直在为他打扫。

  周森将那套警服取出来换上,系领带时,眼眶有些干涩。他闭了闭眼,抬手轻轻拂过胸前的警号,将帽子戴在头上。

  穿着妥当,他走到镜子前,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觉得非常陌生。

  一样的眉眼、截然不同的气质,穿上代表着国家公务人员的制服,这好像不是他本该有的样子,却的确是他本来的模样。

  他走出更衣室回到办公室的时候,所有人的眼睛齐刷刷地移到了他身上。这么多年,他早就已经不会因为别人的注视而感到不自在,他一个个地望回去,对方一个个低下头。他还不习惯换掉那种习惯性轻蔑而威严的眼神,即便是穿着制服,依旧有些邪气的样子。

  只有在看见陈珊的时候,她没有躲开他的视线,反而非常兴奋地说:“周警官,你穿制服太帅了,难怪吴队说当年咱们局里有一半的姑娘都喜欢你!”

  陈珊真是个没心眼的,性子特别直,想到什么说什么。大家都在替她祈祷,可别惹周警官不高兴,谁不知道他不喜欢提起当年的事?

  只是,他们似乎都太小看周森了,他只是笑了笑,说了句“过奖” ,便抬脚进了为他准备的办公室,关上了门。

  顿时,门外办公的人都倒吸一口凉气,呃......不知道为什么,尽管周警官恢复了身份,可看起来似乎还是那种呼风唤雨、站在帷幕之后的大佬。

  但是......不可否认的是,他真的太帅了!

  当行李被搬进这栋陌生的房子时,罗零一已经学会不要什么都问了。

  对方还是向她解释了一下: “罗小姐,这是吴队给你安排的住处,吴队说你有什么需要就跟嫂子说。”他指着对面, “对门就是吴队家。嫂子是柔道教练,在家教孩子柔道,你没事可以过去玩。”

  话音刚落,门就被敲响了,一个二十八九岁、穿着柔道服的女人走了进来,朝罗零一抬抬下巴,笑着说: “你就是罗零一吧?收拾一下,中午过来吃饭。”

  她说罢就转身走了,这是不接受拒绝,也不觉得罗零一会拒绝。

  罗零一的确没打算拒绝。干吗要拒绝呢,自己孤孤单单一个人有什么好的?和别人老死不相往来的结果,就是如果哪一天她死在世界的某个角落里,都没人给她收尸。

  “谢谢你了。”罗零一谢过替她拿行李过来的男警,对方笑了笑便告辞离开。她站在原地停顿了几秒,才开始收拾东西。

  她一生都颠沛流离,到了现在,住在哪里、和谁住在一起,仍然无法自己选择。

  她的东西不多,房子很干净、宽敞,不到二十分钟,她就全都收拾妥当了。

  看看时间,中午十二点,该是去对面的时间了。

  她出了门,关好这边的门,按下对面的门铃。里面说了一声“进来”,罗零一才发现门没锁,只是虚掩着。

  她开门进去,发现吴放家的客厅被改良成了一个教室,没什么家具,铺了软地毯,孩子们坐了一地,每人都端着一碗饺子,吃得正香。

  吴放的妻子走过来,手里端着饺子说: “快来吃饭吧,吃完再做别的。”

  罗零一犹豫了一下,关好门走进去。对方将手里的碗递给她,亲切地说: “别客气,当自己家一样。老吴这阵子忙工作,不常回来,我是他老婆,我叫黎宁,你以后有事直接找我。”

  罗零一接过碗道了谢,在黎宁安排的地方坐下,总有种局促和难熬的感觉。

  黎宁很敏锐地察觉到了,端了碗坐在她身边一起吃,放缓语气说: “我听老吴说了你的事,你就当这里是自己家一样。我这里学生比较多,一个人有时候顾不过来,你要是愿意的话,就来我这儿帮帮我,给孩子们当生活老师,你觉得怎么样? ”

  罗零一很清楚人家只是想帮衬自己,她其实想自己去找个工作。但她还没开口,黎宁就说:“姑娘,你就听我的吧!现在这种情形,我一个外人都知道你该做什么最好。”

  没有跟黎宁说什么案情,那属于泄露机密,他只是告诉了黎宁其中的利害关系。黎宁知道的,只是罗零一现在出门很危险,恐怕会有人伺机报复。

  在没有结案之前,她都必须小心谨慎。

  “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罗零一扯了扯嘴角, “好像只能说谢谢了。

  罗零一就这样在吴放家对门住下了,每当有课程的时候,她就会去对面帮黎宁照顾孩子,孩子们也渐渐跟她混熟了,都叫她罗老师。

  黎宁班上的孩子里有几个情窦初开的小女孩,特别可爱,萌极了。看着这几个孩子,罗零一的心情都好了。

  这天中午,罗零一吃完饭之后也没离开,陪一个小女孩玩。那个小姑娘特别黏罗零一,只要罗零一在,小女孩总会贴在她身边。罗零一每次看见她软软的漂亮小脸蛋,就觉得连心都融化了,对小女孩也特别好。

  “罗老师,我昨天偷偷看了一本小说。”小姑娘小声说,“你别告诉黎老师啊! ”

  罗零一放低声音说: “好,不告诉。你看的什么小说? ”

  小姑娘有点脸红: “言情小说。”

  罗零一恍然,露出揶揄的表情。小姑娘细声细气地说: “罗老师,你相信这个世界上有真爱吗?”

  罗零一挑眉: “这么小就开始想这些了?乖!回去少看些言情小说,你还不到谈这些的年纪。”

  小姑娘说: “你回答我嘛!”她苦恼地歪着头, “玲玲说男生都是坏说是她妈妈告诉她的,让她不要理男生,别和他们一起玩可是小说里写的又不是那样的……”

  小姑娘只有十三四岁,一副窘迫的样子,又鼓起勇气问了一次:“罗老师,你相信这个世界上有真爱吗?”

  罗零一想起周森,心里有点苦涩。她已经一个多月没见过他了,也不知道他过得怎么样,伤好了没有,睡眠好不好,心情好不好......

  她有点感慨地说: “也许有吧!”

  小姑娘笑笑,接着问: “罗老师,那你觉得你能找到吗? ”

  罗零一缄默不语,脸上的笑容有些苦涩。小姑娘叹了口气,拍拍她的手说: “看来玲玲妈妈说得对,男生都是坏人,这个世界上没有真爱。小说都是骗人的,我以后不看了。”

  她说完话就跑去找玲玲玩了。两个小姑娘说着悄悄话,罗零一坐在那儿看着她们,心里不是滋味。

  光阴似箭,万箭穿心。当初说着生死不离的人,到如今也日渐冷淡了。

  她曾经冲动地想过什么都不要想了,连自己都不要自己了,只想要他。可他却很冷静地告诉她:我也不要你!

  不过没关系,没事的,只要是他给的,即便是伤痕,她也会非常珍惜。

  任何事情都不该无疾而终。不管是要分开,还是要继续,总得有一个确定的结果。

  罗零一想了很久,还是决定去见一次周森。

  她挑了个风和日丽的日子,花了点钱买了件新外套,即便化妆品不多,但还是认真地化了妆、梳了头,还喷了香水。

  最后,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总觉得她是真的没抱任何希望,纯粹只是去求个解脱,做个了断。她现在基本是从心底里认为自己没有机会了。

  她到底想干什么?明知道前面这条路是死胡同,为什么还要走下去?

  问不出个所以然来,连自己都无法回答,罗零一干脆也就不想了,拎起背包开门离开。

  她出去的时候,恰好碰见黎宁在门口收快递。黎宁瞧见她要出去,赶紧问道: “要出去吗?去哪儿?注意安全!”

  罗零一没隐瞒,直言道: “我想去见见他。有些事不该就这么拖着,如果可以就继续,不可以的话我就走,不会给他造成任何困扰。总是住在别人花钱租的房子里,依托着别人的照顾,不是我的风格。”

  黎宁非常敬佩这个姑娘,明知道今天去了不会有好结果,可罗零一还是会不怕伤害地扑上去,就像飞蛾一样,明知道前面是火,还是要冲上去,真是勇敢,傻得很勇敢。

  黎宁和罗零一道了别,注视着她离开。看着她纤细清瘦的背影,黎宁不禁叹了口气。

  她多少听过一些罗零一和周森的事,周森那样的人在迈过这道坎之后,必然是要飞黄腾达的。十年前她刚认识吴放时,也见过他那个同事周森,那是个非常自信而直接的男人,只是他后来的经历也很让人唏嘘。她想,这也许就是这次他不愿意再接受罗零一的原因。

  黎宁思索了一下,还是给吴放打了电话,把这件事交代了一下。

  吴放挂了电话就走出办公室,敲响了周森办公室的门。

  大家都在忙碌着,一个月的时间里事情也有了进展,有周森亲自参与案件调查,很多疑点都迎刃而解。这么多年过去,他的刑侦能力不但没有减退,反而越来越厉害了。

  “进来。”里面传出主人允许的声音,吴放打开门进去,又关上了门。

  陈珊抬眼看了看,咬着笔尖,一脸好奇。

  “领导的事,你不要老是听见响动就去偷看!”林清忍不住敲了一下她的头。这一个月以来,她总是这样,整个局里都知道她在肖想着那位了不起的周警官了,她也不嫌丟人。

  “看看怎么了,我又没干什么。”陈珊嘟囔了一句,低下头继续做事。

  林清无奈地叹了口气,他是管不了这些花痴的小女孩了,她又不是唯一的一个。

  “找我有事? ”

  吴放进了周森的办公室刚坐下,对方就开门见山地问,一点闲话都不想谈的样子。周森回来一个多月了,一直面貌冷淡,眼神疏离,对谁都礼让三分,也不怎么交际。没几个人能和他说得上话,如今他“棺材脸”的威名已经传遍了整个江城公安局。

  “没什么大事。”吴放霏到椅背上好整以暇地说,“就是跟小罗有点关周森这才抬起眼看看他,好像有了点兴趣。吴放却吊着他,顾左右而言他。周森听得烦了,指着门说: “不想说就出去,想说就快点我很忙,赶时间。”

  “......你这人真是没意思! ”吴放白了他一眼说,“刚才你嫂子来电话了,说小罗要来找你了。我看你还是出去迎迎吧,不然她肯定见不到你啊。”

  周森写字的手顿了顿,然后低下头继续写,似乎并不在意: “我为什么要见她?告诉传达室,让她回去吧 ”

  吴放苦笑一声说: “我觉得你还是很有必要去见见她的。”

  周森颦眉。

  “她这次来,不是简简单单地来看看你,好像是想明白了,要离开江城。”

  吴放说完这话,周森倏地抬起了头,眼里说不清是高兴还是失落,心中充满了矛盾的感情。铅笔捏在他手里,几乎被他捏断。

  “唉! ”吴放又叹了口气, “其实吧,我是说如果,如果你实在想那么做的话,也不是不可以。我之前想得太简单了,感情是没办法克制的,你如今这样冷落着人家,万一人家以后真的不理你了,不管你做什么都不原谅你,那可就麻烦了。”

  周森动了动嘴,却没说话,他自己大概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往常他只以为感情里面女人很作,现在却发现,男人其实也可以很作。

  我听你嫂子说,她这段时间过得还可以。看起来没有你在身边,人家也可以活得很好。我们也别太自恋了,人家没有必要非得无限期地等着我们。小罗还很年轻,她这次来应该是想和你做个了断。你自己想清楚吧,是不是愿意承担永远失去她的风险。”吴放说到这儿,又话锋一转道, “不过,事已至此,你已经坚持了这么久,不回家、不见亲人也不见她,不想前功尽弃的话,就不要给她任何希望。少则半年,多则一年,案子总会有了结的一天,你总可以完全地从里面脱离出来的。”

  周森和任何警察都不一样,他做过卧底,如今身份已经暴露,比之前和萌萌在一起时更加危险。那时候他还只是个警察,恰好碰见了一群不要命的年轻匪徒,双方拼了个你死我活,萌萌怀着孩子,还是死在了对方的利刃之下。他亲眼瞧见,却无力阻止。

  吴放是真不希望周森再经历一次那种事了,他见过周森那之后变成了什么样子。吴放也是有家有孩子的人,更加可以理解周森当时的那种感受,没几个人可以再次承受那种痛苦。

  周森不论做什么选择,都是一把双刃剑。

  吴放站起来,最后说了一句:“你也知道,越南佬那边有动静,他们的老大要亲自过问你的事。这次他们损失惨重,阮阿东是他非常看重的人,他肯定会伺机采取行动。云南警方早就发来了消息,让我们这边进行布控严防,那些人恐怕会铤而走险,偷偷潜进江城。他们在暗,我们在明,他们不通过合法途经进入江城,我们可能就会查不到他们的行踪,到时候会很麻烦。”他按按额角, “这次我们必须把他们一网打尽。如何选择,你自己决定吧。”

  吴放把利害关系都给周森分析了,如果周森真的要留下罗零一,吴放也会帮助他。

  周森比任何人都了解罗零一,她很多时候都很识大局,不会任性,但一个月之前的抓捕中他受了重伤,险些丧命,她怕是无论如何都不会离开江城,和他脱离关系的。如果不用这样的方法,估计很难说服她彻底离开。他现在根本不敢去见她,甚至不能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悄悄去瞧她一眼。她住在那么高的楼上,他身手再好也爬不上去。而且,说不定现在暗处就有人在盯着他,他是那些犯罪分子的主要目标,是这次行动的诱饵,除了警察,谁和他联系,都会被看作一种有价值的威胁。

  不能!不行!

  有电话打进来,是传达室,罗零一已经到了。

  周森接起电话,安静了几秒,道: “让她直接去吴放的办公室。”说完,直接挂了电话。

  罗零一站在公安局门口的传达室里,门卫的表情变得十分微妙,回头对她说: “小姐,做个登记吧,周警官让你去吴队的办公室等他。”

  他肯见她,这让她很意外。她想了想,点头称是。

  她离开传达室,一步一步地迈向办公大楼。大楼不算新,有些简陋,比起cbd那些高楼大厦,这里简直像是上个世纪的建筑。她一路顺利地走进大门上了电梯,到达刑侦重案组所在的一层,踏进办公室的时候,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陈珊看见她的一瞬间就站了起来,还没说什么,周森就打开办公室的门,直接转身进了吴放的办公室。

  罗零一只能尴尬地朝看着她的人笑了笑,快步跟上去。

  她进了吴放的办公室不到几秒钟,吴放就板着脸出来了,冲着目瞪口呆的同事们瞪着眼说:“看什么看,不用干活了?”

  众人立刻收回视线,低眉敛目,继续做事。

  罗零一想过会以何种方式和周森见面,甚至想过今天可能见不到他,却怎么都没想到会这么顺利。

  她被他让到办公桌对面的椅子上坐下。办公室其实不大,也就十平方米左右,陈设都十分陈旧,饮水机也是有些年头的样子。周森给她倒了水,坐到她对面。

  罗零一从看见他起眼神就没有从他身上移开,这是她第一次看见他穿制服的样子,他那么英俊,就算披个麻袋也会很好看,更不要说最能彰显气质的警察制服了。

  深蓝色的制服外套干净而合身,一点褶皱都没有,领带打得相当工整。

  他没有戴帽子,也不怎么看她,视线压低后落在桌面上的卷宗上,似乎她只是个无关紧要的摆设。

  “找我什么事?”他快速地问话,单刀直入,一如对待吴放时那样。

  罗零一有点不知该如何回答,她眼圈发红,显得有些激动。她努力平着呼吸,假装鼻子不舒服,抬手揉了揉,把几乎要流出来的眼泪又逼了回去。

  这就是周森不去看她的原因,他见到她这样,就会忍不住心软。

  “周森, ”罗零一沙哑地开口,温柔地说, “我来看看你。你伤好点了吗,还疼不疼? ”

  周森依旧没抬头,只是很快地回了句: “好了。”他略顿了一下,看看腕表, “一会儿我有别的事要做,你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罗零一噎住,半晌才尴尬地笑着说: “我也没什么事,就是来看看你,顺便……我想问问你,你现在对我是什么样的感情。我想说,如果你是真的不想再看见我了,我不会纠缠你;但如果你是为了保护我,大可不必这么做。我可以照顾好自己,不让任何人伤害我……”

  “然后呢,你还跟在我身边当活靶子? ”周森倏地抬起头,目光锐利地看着她。

  罗零一皱皱眉,严肃地说: “你上次受了那么严重的伤,陪在你身边的人却不是我,而是陈珊。我们有什么不同吗?为什么陈珊可以,我就不行?”

  因为陈珊是警察,因为我不爱她,没人可以用她威胁到我,也没人会做那样的无用功!

  周森没说话,只是低下了头。

  罗零一本来就非常自卑,此刻很难不想歪: “是因为我的出身吗?是,我的确没办法和陈珊比,不管从哪个方面。她是警察,是国家公务人员:我呢,只是个杀人犯,就算出狱了,也始终洗不掉这个身份。那三个字像烙印一样烙在我脸上,永远都抹不掉! ”

  周森皱起眉,像是有些不耐烦,他紧抿着唇: “罗零一,不要再说这些没有意义的话。别人怎么看你不重要,如果你也这样轻视自己,那你就真的没救了。”

  她太执拗了,现在更是钻进了牛角尖。即便他不想这样伤害她,可一旦他表现出一丝一毫的犹豫,她就会紧紧抓住不放。然而现实是,她真的不能待在他身边,至少近一年的时间里绝对不行。可是以她现在的想法和性格,就算他强行送她走,她也会因为担心而自己跑回来,即便不出现,也会在暗中看着他,那就太危险了。

  “你说得对! ”她站了起来,显得有些激动, “我是没救了,可是我能怎么样,现实摆在面前让我选了吗?我从来都没得选,不管走到哪里,别人都在告诉我:你得走,你不能在这儿!从前是,现在也是......我曾经以为我遇见了你,这辈子都不会再有人赶我走了,可是现在看来是我错了。周森,你还能遇见很多比我好太多的人,外面就坐着一个;可是我呢?我再也遇不到比你更好的人了! ”

  她控诉着,却不是声泪俱下,她甚至没有掉眼泪,声音也不高,还刻意压低了声音。到了这个时候,她还在注意着不给他带来任何不好的影响。

  周森一言不发地慢慢抬起头,拧眉回望着她。四目相对,她从他眼里看不出一丁点感情。

  罗零一慢慢冷静下来,吸了口气,强迫自己笑了笑: “刚才我太激动了,不好意思,我有点想太多了。我何必害怕呢?在遇见你之前,我本来就一无所有,又为什么害怕失去什么?”她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 “你是很好的,不过好的东西,我一般都消费不起,我来这儿之前就已经猜到会是这个结果了。你不用担心,我会管好自己,不给你添麻烦,这是我唯一能做的对你好的事了。

  她转身走到门口,准备离开,可在开门之前,她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他一眼。他眼神闪烁,别开头,微垂眼睑,不知在想些什么。

  罗零一心里酸得不行,她很难过,觉得自己太傻了。她怎么会傻到以为为一个人付出了很多,他就会爱自己呢?也许他曾经给过她那样的错觉,但也可能只是在无人可以依靠的陷阱里的朋友情谊。那时他没得选,但现在不样了。

  “我不会再来找你了。”罗零一冷静地说, “反正不管怎么样,你也不会再理会我。我肯定不会再来找你了,但会不会离开江城、 要去哪里生活,这是我自己的事,希望你也別插手。”她最后看了他一眼,哽咽着说, “不过我应该也没办法立刻就忘记你,所以你得迁就我一点。我可能得再喜欢你一阵子,你给我一点时间,我会慢慢忘记你。”她抬手抹掉终究还是掉下来的眼泪,从背包里取出墨镜戴上, “不过周森,不管你变成什么样子,都是我心里那个周森,没有人能替代!”

  付出感情这件事实在太令人难过了,难过得让她再也无法承受。曾经是丛容,现在是周森,罗零一在心里告诉自己,以后什么感情都不要再表达出来了。不说难过,也不说喜欢,把所有的情绪都隐藏好,好好地埋在心里。

  她努力睁大眼睛,墨镜遮挡住了她哭过的眼睛,她开门离开,没有说再见,走的时候很平静,步伐很稳。外面的人看她戴着墨镜,并不知道里面发生过什么。

  只有陈珊从罗零一来了就一直站在角落里,吴放的办公室门打开时,从那儿可以瞧见里面的情景。她看见了,在罗零一转身离开的一刹那,周森伸出了手。他想说什么,可什么也没说出来。她第一次看见那个钢铁般的男人露出了那种伤心难过的表情。

  他紧握着拳头,什么也不说,痛苦都不能发出声音。他抬手捂住了脸,慢慢趴到桌上。她可以感觉得到那种席卷而来的绝望与煎熬,让人喘不过气来。

  吴放走进办公室,关上了门,里面的画面再也看不见了,陈珊的心却久久不能平静。

  透过窗户,她看见罗零一快步离开了公安局,纤细窈窕的背影逐渐消失,无影无踪,好像永远都不会再出现了。

  不知道为什么,陈珊就是高兴不起,作为一个非常欣赏周森的人,她这会儿应该高兴才对吧?没有了阻碍,她可以光明正大地追求周警官了,但为什么她就是高兴不起来呢?

  “你真想好了,真要走? ”黎宁站在门口,看着罗零一收拾东西,有点不舍, “我们俩也相处了一个多月了,你真要扔下我走啊? ”

  罗零一笑笑,没说话,黎宁继续说:“老吴也整天不回来,我天天就对着你这么一个朋友,你还要走,那我以后得多无聊啊! ”

  “这么多年,嫂子不是也过来了吗? ”罗零一温和地说, “你别担心,要是你需要我帮忙,我每个周末还来帮你。我想好了,还是要走的,我要过我自己的生活,就不能住在别人的房子里。”

  黎宁见实在劝不住,也不再劝了,帮着她收拾东西。罗零一东西很少,但孩子们很喜欢她,常会送她点小礼物,比如自己画的画、自己折的纸鹤,她都保存得很好,准备一起带走。

  “这些你还拿着呀? ”黎宁有些惊讶。

  罗零一把那些礼物收进箱子里:笑着说: “我拥有的东西不多,每一样都得好好收藏。”

  黎宁听了这话,又是感动,又是心疼。

  收拾好东西,准备走的时候,罗零一受到了阻拦。几个孩子跑到她面前抱住她,带着哭腔说:“罗老师你别走!你为什么要走啊,在这里不好吗?”

  罗零一有些惊讶,只是短短的一个月,孩子们竟然会挽留她。由此可见,孩子的世界是多么单纯,而大人的世界,又是多么复杂和肮脏。

  “我不走,就是换个地方住。等下个周末你们来上课的时候,我再来陪你们。”

  罗零一柔和地说着劝慰的话,孩子们求证了半天,得到黎宁的保证后,才放开了罗零一。

  黎宁陪着罗零一下楼,她的东西不多,一个行李箱就全装进去了,几乎是孑然一身。也不知道这么多年她是怎么过来的,如果她的父母在天有灵,知道自己的女儿过得这么辛苦,得多心疼啊!

  罗零一下了楼便和黎宁道别: “嫂子,你快回去吧,我自己走就行了,孩子们还在等你呢! ”

  黎宁有些不舍: “你有什么需要给我打电话啊,不要住得太远,不要走了就不联系。”

  “你放心,我答应过孩子们,有时间肯定会过来的。”罗零一认真地说。

  黎宁叹了口气,上前和她拥抱了一下,没再拦着她,目送她离开。

  小区角落里停着一辆车,吴放握着方向盘,周森坐在副驾驶座上,注视着罗零一乘坐公交车离开,渐渐消失在江城繁华的街道里。这片刻的安宁,令人向往而珍惜。

  “你倒是真狠得下心,换成我就没办法不去送送她。”吴放叹了口气,感慨地说着。

  周森冷着脸,收回视线直视前方: “我今天要来这里看她走,已经很不理智了。正因为你狠不下那个心,所以当初去做卧底的人是我!”

  如今,纠缠了一身孽债的人也是他。

  吴放无言以对,只好开车离开。他最近就跟大禹治水时差不多,三过家门而不入。

  警车行驶在街道上,人们上班、下班,娱乐、约会,各司其职、各安其事,接触到的都是平和安全的东西。周森和吴放却完全不同,他们看见的都是社会上最黑暗、最现实的一面。

  周森考警校的时候,家人都曾经阻拦过,因为做警察太危险了,尤其是刑警。可周森还是义无反顾地选择了这条路 这条路走到今天,他跌倒过很多次,好在都爬起来了。夜深人静的时候,他也曾问过自己:后不后悔走上这条路?每一次得到的答案都是:虽然辛苦,但不后悔,永远都不后悔!

  “以后除非必要,不要让人盯着她了,她以后的生活和我们没关系了。你总派人在她身边,反而会引起别人的注意 。”

  周森看着车窗外飞快倒退的街景,漫不经心地说着话。可能他自己都没发觉他现在的表情有多茫然,吴放当然也不会点破,也没拒绝他的要求,点点头答应了。

  罗零一也没走太远,她身上的钱不多,但也不算少,还是上次周森给的那些。只要她不拿去大吃大喝、买奢侈品,那些钱足够她租个房子、找份工作,维持两三个月的生活。

  她在报亭买了一份报纸,打了几个电话。看房子的时候,她遇见了以前在地产中介上班时的同事,双方都很惊讶。

  “零一,没想到还能再遇见你,你要租房子啊?”同事刚好是来带她看房的人。

  罗零一也有点感慨: “嗯,租个房子,要方便一点的,再找份工作。”

  同事很不解: “为什么不回来工作呢?你的位置老板一直给你留着呢。大家都挺想你的,当初你怎么就突然不见了呢?也不知道去哪儿了,我还担心了好一阵子。”

  罗零一有点自责地说: “无故旷工那么久,老板还给我留着位置,我就更不能回去了,心里过意不去。”

  她没多谈自己为什么突然失踪了,对方察觉到她不愿意讲,也就没再问。

  有了同事帮忙,罗零一很快就租到了自己心仪的房子,位置不错,虽然很小,却很干净,最主要的是便宜了许多。

  “朋友一场,我肯定给你找最好的啦!”同事笑着说完,两人结伴离开,打算一起去吃个饭。

  “对了,你走了之后,有个男人经常来找你。”同事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说,“就是那个丛先生,你应该有印象吧?你在的时候,我记得他好像和你认识。”

  罗零一稍稍眯眼,丛容还在找她?那她就更不能回去了。

  “如果他下次再来找我,你就说我已经不在江城了,也不会回去工作,叫他不要再过去了。”

  同事很无奈: “我说过了,可他根本不听,还是隔几天就来一次,怎么劝都不听。”

  罗零一皱皱眉: “给你们添麻烦了。”

  同事笑道: “那倒没什么,他也不会做什么,就来看看你在不在,看你不在就走了。”

  罗零一哦了一声,没再说什么。

  两人一起到了一间小餐馆,这会儿正是吃晚饭的时候,陆陆续续地有人进来。这倒是没什么,只是罗零一本来不想在这里吃饭,因为这家餐馆就开在市公安局对面,偶尔也能见到穿着制服的人进来买东西吃,她很担心会遇见周森,每次有穿制服的人来,她就会心跳加快,真是快要疯了。

  “零一,你没事吧?”同事担心地看着她。

  罗零一硬着头皮说: “不如我们换一家吧,再走远一些,应该有好一点的。”

  “哎呀,见什么外?这儿就挺好的。看了那么多房子也累了,我们就在这家吃吧! ”同事拍拍罗零一的肩膀,她很随和,性格特别好。

  她们是在附近看了一套房子,随后才来这里吃饭的。罗零一出狱没多久就遇见了周森,随后也不怎么在城市里面走动,对建筑分布也不算清楚,毕竟四年的时间里,城建已经改变许多。

  她没有租下离这里很近的那间房,即便同事一直推荐那里安全有保障。就像现在,她仍然想劝同事换个地方吃饭,可很快她就放弃了,因为已经没必要了。

  事情就是那么巧,当你千方百计地想遇见一个人的时候,就是见不到他:可当你不想见到他了,想尽办法躲着他的时候,又会与他不期而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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