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有过多少次，在临睡的时候我总是在想着，如果时间永久停留在这个时刻该多好？如果天永远不会亮该多好？如果我和全世界的人一睡永不起该多好？
我也曾想过，如果没有白天黑夜之分，而只是有晚上、无论几点都是在晚上，那会多好？
我也不知道我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上了夜晚，总觉得能被一种黑乎乎的东西给笼罩着，反而有一种异样的安全感。
但是曾经的我却不是这样的，一直到我十几岁的时候，我仍然坚持着要开着电灯才能睡着，否则总是会想象着从黑暗当中会有说不上来的怪物把我抓走。
“所以说，你是想告诉我，你现在已经变成了怪物，是吗？”胡子一边熟练地擀着面团，一边说道。
我在回来的路上碰到了胡子，他还是开着他那辆自己改装过的面包车，他对我说，他要去一个地方工作，顺便可以请我吃一碗饭。
我很好奇，像他这样的人物还能去做什么样的工作？于是就和他一起来到了这个酒馆前。
这个酒馆临着大街，装修很简单，你能在很远的地方就听到从里面传来嘈杂的声音——划拳的、高声谈论的、各种嬉笑怒骂的，也能离着老远就能闻到一股浓烈的白酒发酵过的味道。
这个酒馆在外面也摆上了桌子，专门供那些不喜欢坐在室内的人享用。而且还摆上了蒸小笼包用的笼屉和一些杂七杂八的厨具，一口煮个不停的大锅，永远是被不停地掀开又盖上。
据胡子自己说，他之所以想来这样的地方工作，是因为这里有一个阿姨，她人很好，在胡子第一次来到这个酒馆吃饭的时候，这个阿姨看胡子吃饭的样子很迅速，就以为胡子是一个落魄的人，便悄悄给了胡子两个包子，还告诉胡子说：“放心，都是干净的，本来是放着我自己吃的，你赶紧吃吧！”
想想也是，总是能在这样的地方，碰到这样的人。这样的人就像是一个你很熟悉的家人一般，他们可能从来都没有见过你的面，但就是能在第一次和你接触时，好像能体会到你的苦楚一般，会毫不犹豫把本该自己享用的东西送给你，并且也不怕你拒绝。你也根本不会知道这样的人为什么会对你这样，也更不会去想他们到底是为了什么。
胡子说他很喜欢这样的人，也很喜欢这样的感觉。
“然后你就来这里上班了？”我坐在一旁的小板凳上，略显艰难地翘着腿，为了让自己保持平衡，还特意用两只手把着自己的一个膝盖。
胡子将那个面团擀成了一个圆形的饼，然后又把那张饼拎起来，一边放下的同时，一边将它堆积在一起，然后拿出黑乎乎的菜刀开始将它们切成一条一条的。他是在做手工面。
“是的，可以这么说。她告诉我，如果我需要工作的话，我可以来他们这里上班，你知道的……不，你不知道，我这个人吃东西一向很快，总是会给别人带来误会，”胡子把切好的面条抓起一把丢在锅里，并用笊篱划拉了几下，然后扣上锅盖，“然后我就对她说，我还有其他的事情要做，但是在她忙不过来的时候可以给我打电话——这点倒不错，临时工，工资日结。”
说着，那个阿姨便向我们走了过来，并给我们一人一个苹果，对我笑了笑就走开了。看着这个坠手又有疤痕的苹果，让我有着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很熟悉，又很久远。
胡子一手支在由推车改造成的简易灶台上，一边啃着手中的苹果，时不时还吸溜一下鼻子。
“能来这样地方吃饭的人，都是一些很普通的人，他们总是会在这里借着酒劲侃侃人生，顺带聊一聊对国家大事的看法，如果稍微有些远见的，还会提出自己研究出来的治国方针。不少的评论家、写作的人，他们都喜欢把这样的人当成是一种反面教材，说他们只会怨天尤人、只会坐井观天、只会说大话、只会不切合实际等等，总之，在那些人的口诛笔伐之下，这样的人就会成为笑料，时间长了，经常坐摊子的人，就会被认定成市井小民的一种代表。”胡子说道。
我想了想说：“可能是因为大家很讨厌这样的高谈阔论吧？”
“不对，”胡子使劲咬了两口苹果，把一个细小的苹果核利索地投进不远处的垃圾箱中，“人们最讨厌的，是自己最害怕的，很多人都幻想着自己要过上天堂般的日子，过上帝王般的生活，但是坐摊子这种事对他们来说，是极为不符合当初的预想的，所以他们就不能去坐摊子，否则就会提醒他们自己的处境和当初的设想差很多，但是为了掩藏自己的这一特性，就会通过表示自己不喜欢这样的环境和环境当中的人，来隐藏自己真正情绪。”
“那你说，他们为什么总是谈论一些和自己没有太大关系的事情呢？”我问。
胡子又将锅盖重新掀开，用笊篱再次在里面划拉了几下，说道：“那就是一个乐子。每个人都喜欢对那些离自己比较遥远的事物感兴趣，因为不了解，所以才可以有很多的遐想空间，才可以给它们安置各种看上去特别合理的猜测。对于那些衣食无忧的人，他们喜欢了解一些娱乐八卦；对于那些富有一点的人，他们会钻心于搞各种聚会；对于那些很富有的人，他们会去了解大自然，你总能看到一些人特别爱折腾自己，一会儿去攀岩，一会儿去深入原始丛林。每个阶层都有每个阶层的爱好取向，无所谓谁的高雅，谁的低俗，如果你执意认为参加各种名流的聚会就是高雅，那么等你上升到一个新的层次再反过来看看之后，指不定就会觉得那样的聚会和靠着门邦子嗑瓜子聊天，没什么太大的区别。现在你再看看他们一边喝着一元一碗的散装酒，一边聊着国家大事，还认为他们真的是个笑料吗？”
厚而有韧劲的面条被捞进了碗里，又从一口铁锅里盛出一勺鸡蛋西红柿卤，上面还放了几棵绿油油的青菜，最后再在上面浇了一勺点了香油的蒜汁。就这样，一碗热腾腾的手工面被放在我面前的小桌子上。
胡子一边用毛巾擦着手，一边说：“吃这种面，一定要吃蒜汁，真的很好吃的。”
今天坐在外面的客人挺多，胡子在一旁包着小笼包，我在噗噗噜噜吃着那一碗爽口筋道的手工面。
我特别喜欢看小笼包的笼屉被掀开的样子，尤其是在冬天，它们会伴随着壮观的白色蒸汽，被不断地置换着每一个笼屉的位置。
当一笼小笼包放在我的桌上时，我已经把那碗手工面连汤都喝掉了。
胡子捏起一个包子囫囵个放进嘴里，为了防止烫到自己，就快速地嚼着，然后咽了下去，说道：“嗯！还可以，起码肉剁得很烂。”说完，胡子又开始去摊子前忙碌起来。
吃小笼包，说讲究也不讲究，全看个人，有的人喜欢什么都不搭配，直接开吃，有的人喜欢先找一个小碟子，然后在碟子里倒上醋，再往醋上面撒一些油炸好的辣椒面，先用筷子夹住包子的两侧，然后把包子底部在那上面蘸一下，用嘴咬开一个小口，微微吮吸一下里面可能会有的汤汁，再把这咬开的一个小口在蘸料里浸泡一下，这样就能让醋和油炸的辣椒面都流进到包子里面去，这样再一口吞下，那感觉就是别有一番风味。
我比较热衷于蘸料的吃法，也特别喜欢去闻小笼包混合着醋与辣椒的香味。
我问胡子：“你说你调查清楚了那七个人的来龙去脉，是吗？”
“嗯？噢……是的。”
“那也就是说，你所得到的消息和那些已经报导出来的消息，还是有一定的区别的？”
“这个是当然的，他们七个人都是自主从楼上跳下来的，这本身就会给人一种先入为主的概念，认为他们仅仅是因为亏掉了全部的家产，无颜面对世人，所以才选择了轻生这么一条路。当然，事情也的确是如此的，可是我们得找到起因，得找到间接促成这件事的坏人。”
“那你找到了吗？”
“我记得我曾经给你提到过这件事情。你先不要着急，等我把关于我的所有事情统统告诉你之后，自然就会告诉你这件事的答案，不然的话，你根本就不会知道这其中的必然联系。”
我好奇地问道：“难道你直接告诉我答案不好吗？即便你告诉了我答案之后，我也仍然愿意继续对你进行专访的。”
胡子听到这句话便笑了起来，把沾满面粉的双手在围裙上蹭了蹭，说：“你是不是以为我现在不告诉你，是因为我怕当你知道这件事情之后，就没有了继续采访的我的动力？”
“当然不是这样的，毕竟是你给我们电视台出资捐献了这么多的硬件，就冲这一点我都不会这么做。”
胡子抿着嘴巴点点头，然后又看向我：“请你相信我，如果你不了解一件事情的原理单单是知道答案，这是没什么用的，这也就是这件案子会草草了结的原因。”
我回复说：“这件案子顶多只是在报刊和电视上做出了了结，但其他部门不一定将这个案子真的视作了结了。”
胡子没有再说话，继续在案板上擀出一个又一个的圆片。
我又想到了什么，小心地问道：“你曾经说起过……你是快要死了的人……为什么这么说？”
“事实就是如此。”胡子头也没抬，继续擀着一个个小面团。
“可是我仍然不清楚你对我说的那些，就是关于让别人跟着你们做交易，最后怎么就成了是一件不光彩的事情呢？这个总能提前告诉我吧？”
胡子露出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看着我，反问道：“我什么时候说过这是不光彩的事情了？拜托，这是一门艺术！”紧接着，胡子叹了一口气，说道：“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把车停在高速路上，指着不远处的一棵树给你打过的一个比方吗？我说，树上的叶子早晚会掉，我所能做的就是在下面等待它掉落的时候，找个盆子安安静静地接着就好。但是有些人却并不会这么有耐心，他们会爬上枝头使劲摇晃那些树枝，好让那些叶子掉的快一些。”
当胡子说到这儿的时候，我一直在等待着他继续说下去，但是他却没有再说话。于是我说：“我不是太明白。”
“没关系，你只用记住这句话就行，过不了多久你就会明白这句话的意思，答应我，一定要记住这句话。”
我真不明白，胡子到底是在卖关子？还是在为了保护好自己所营造的神秘氛围？但当时的我是理解为：胡子认为我的智商不足以提前知道事情的答案，需要通过一些事情的铺垫才行，或者是认为，在没有足够的铺垫下，提前知道了事情的答案，我会显得不以为然，毕竟他找到我，就是为了证明他口中的“艺术”，为他自己进行一个荣耀般的证明。
到当时的那个时候为止，我都没有对他所讲述的事情产生特别浓厚的兴趣，对于我来说，我只是特别感谢能有这么一个人为我提供如此诸多的便利条件，而我所能回馈的也就仅仅是帮他完成他的荣耀。
当然，随着事情的逐步深入，我才发现他所说的事情绝非像我想得那么简单，已单单不是“猎奇”一词能够体现得了的。以至于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我都开始将大部分的精力从我热衷的电视事业转入到他所讲述的那些事情当中去。
吃饱之后，为了不打扰胡子在此处的工作，在告别他之后便向着家的方向走去。胡子说他要在这里工作到凌晨4点钟，就没有办法开车送我回去了。我在临走的时候打趣的对他说道，听了他说的那些话，我才明白自己原来不是一个不入流的人，看来以后可以放心大胆地来坐地摊了。
走远之后再转过头看看胡子忙碌的那个摊子，仍然有很多的人在来来往往，但就是听不到他们在说着什么。推车、笼屉、小的桌椅，以及胡子和那些人在一抹黄色的灯光下显得很有质感。
回到家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强行控制自己的脑子什么都不要去想，但是又会在不知不觉当中想到一些杂七杂八的事情。
这样的情况很少会发生在我的身上，总共加起来也不会超过十次。有的时候也的确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想这些，更不知道自己想的东西到底是什么，但是有的时候，想着想着那些莫名其妙的事情，就能让自己不由得哭起来。
我相信，你跟我也有过同样的感觉。
有人说，之所以会这样，那是因为自己的身体里藏着另一个自己，那也是最真实的自己。每每当自己感到莫名痛苦的时候，每每当自己翻来覆去睡不着而哭泣的时候，那就说明那个最真实的自己已经开始逐步地凋零。
有过一段相当长的时间，我喜欢过穷日子，如果你问我现在是否也喜欢，恐怕我依然能很快给你一个答复。
曾经说起过，人们特别喜欢问四个禁忌问题：为什么而活着？什么是爱情？你走了还能不能再回来？时间是什么？
人类在生命终结的那一刻，永远是无法得到真正的答案的。但是这并不妨碍人们去发明一些新的问题来继续为难自己，比如：如果有来生，如果可以选择，你要做一个什么？
有些人会回答，自己想要做无拘无束的鸟儿；有的人会回答，自己想要做一头大象，成为陆地上最为骄傲的哺乳动物；还有的人说，自己想要做一条海里的鱼，一辈子无拘无束，那么宽广的环境，即便从出生的那一刻，花上一辈子的时间都游历不完……答案五花八门，总结起来就一句：来世不想当人。
但是，若当有人回答自己下辈子还想当人的话，便免不了还要多问其一句：“下辈子还想当人，如果能继续让你选择，你是要当一个什么样的人？就是想问问你，如果可以选择的情况下，你是要出生在什么样的环境下？”
我出生的地方，是一个大杂居，是这个不大的四线城市当中的一片土地。如果把整座城市比作是地球的话，那么那个大杂居就像是宇宙当中的一颗星星，它很遥远，遥远到你在地球的夜晚即便是通过哈勃望远镜都不能观测到它，更别提什么闪闪发光了，如果我不告诉你，你甚至都不会知道有那样的地方存在。
那个地方的人，对于文化、沟通、素质都有着不小的障碍，甚至同在一片区域的我们，在很多时候都无法准确沟通，不能够很好地表达自我。这和这个不大城市其他区域的人，简直就没有可比性。
大杂居的人每天都做点儿什么呢？
每天都会在太阳出山之前，就开始忙碌了，有的人忙碌了一辈子，有的人忙碌了一阵子，但不管是一阵子还是一辈子，都是那些屈指可数的事情，也从来没有人想过变迁。我们会一直忙碌到太阳下山之前，因为我们星球上的每个人都不希望比太阳晚回到自己家中。成年的人是如此，而年龄小的孩子，他们除了平时上学以外，有的会睡到快中午的时候，有的会和太阳同步起床，起床之后就是自己待在家中，或者是到街面上和其他的孩子玩耍。
孩子们都玩一些什么呢？
跳格子，捉迷藏，跳皮筋，丢沙包，胆子大一点的还会玩扎刀刀。有一些安分的孩子会坐在太阳下面看书，书的内容是令人捧腹的漫画，或者是一些令人感兴趣的百科全书。总之，孩子们都会在一起，从来不怎么分开，也从来不会去学习额外的东西，如果真的想学，他们会自己开动小脑筋，有模有样地凭感觉来。
很早的时候，我们这里也出现过几个富人。在他们似富非富，快要离开这里的时候，他们展现给我们很多稀罕的物件儿，那些物件儿据说很贵，贵到我们得连续做好几年的工作都未必买得起；他们也逐渐逐渐变得和以往不一样了，开始选择性地和谁说话，和谁走在一起，也开始敢于肆无忌惮地去开谁的玩笑，但是他们曾经并不是这样的。
突然间有一天，这样的似富非富的人多了起来，他们开始大肆宣扬着自身的同时，又似乎想要制定出各种各样的人生格局和应有的规则，这样好让外人看来，觉得他们的成功是因为他们本身就是天赐之人，本身就与众不同，再然后就开始宣扬更多更多的东西，这些东西都是以前从来没有听说过的，也是从来没有想过的。
有的人开始相信他们说的话，并倾其一生追随他们和他们所说的那些，这些追随者有的勉勉强强和他们站在了同一条线上，有的则踉踉跄跄，但往往后者居多。而当初没有选择追随他们的人，就被他们和那些追随者冠以了各种称呼：不上进、目光狭隘、短浅、鼠目寸光、窝囊、穷思维……我始终认为，那些追随者之所以会和他们一起，对我们这样的人冠以这样的名号，是因为那些追随者并没有和他们一样，但是又想和他们一样，所以为了使得自己看上去的确是一样的，就合伙这么做了。
你要问我喜欢什么？
其实想了这么多年，我倒是挺想说，我特别喜欢过去的日子。当然，并不是因为过去有很多的遗憾，而是因为过去的日子没有现如今这么富足。
在那些不曾富余的日子里，我和很多人一样，稀罕于那些惊艳未曾见过的玩意儿，羡慕于拥有这些玩意儿的人，那种感觉就像是一个很渴的人，对着阴雨绵绵的天空张大嘴巴，虽然有雨水飘落，但是总是难以解渴一般。
那些日子里到处都是这样的感觉，到处都是不曾轻易得到的好时候，每天就想着自己如果能同样拥有一件如此的东西该会多好？甚至连想都没有想过，只是想着该上哪儿去找拥有这些东西的人？然后好管他们借一下，自己用上一用，这就很是知足了。
不富足的日子，让我像是一头饿狼，又像是一个刚出生、对什么事物都感兴趣的孩童——饿狼加孩童，这是一个多好的组合。始终充满着猎奇，没有一丝一毫的厌倦。
我记得我曾经偶然间得到的一瓶罐装饮料，真的很好喝，我一直都舍不得将它一下子喝掉，每天都要喝上一小口，每天都要喝上一小口，直到用了整整一个星期的时间才将它喝掉。现如今我还能回想出来那种刺激甜美的味道。
不富足的日子，真的到处都是美好吗？
也不全是。
数年以前，我有一个亲戚，他家我经常去：中午放学会去、家中无人会去、周五晚上会去、周末会去——只要是能去的时间，我都会去。去的时候，我会在他家里打游戏机，也会在楼下和其他人一起玩耍，如果是我正在玩耍的时候，他站在三楼的走廊里对着下面的我喊上一声，然后双手做出一个打电动的动作，我就会兴奋地丢下在场的小朋友，飞奔上楼。再或者，在我刚刚到楼下的时候，倘若他也在三楼的走廊里，他会兴奋地告诉我说：“你姐！你哥！他们今天要来！”同样的，我也会兴奋地奔上楼。至今我也说不上来，到底是因为我特别喜欢他家？还是他家里的游戏机？亦或是他家周围的环境？
后来，我年龄大了一些，当我再在楼下看到楼上的他时，无论他对我做出打电动的动作，还是对我说出那句：“你姐！你哥！他们今天要来！”我都只是应和了一声。
再后来，他的眼睛就看不见了，只能模糊地看到一些影子，他很难过，但是我的另一个亲戚就对他呵斥道：“谁让你天天不爱出门？谁让你天天爱在小黑屋呆着？”这个亲戚说的没错，他就是天天喜欢一个人呆着，也不喜欢出门，更不喜欢和除了家人以外的任何人多交谈一句，即便有时候被迫上街，你也能看见他贴着墙角走路，还用一条胳膊挡着自己的额头，生怕别人多瞧他一眼。为此，也闹出过不少的误会，住在二楼的一户人家的自行车丢了，丢车的这人在一次醉酒之后，非要跑到他家里吵闹，非说自行车是他偷的。后来双方的老人出面和解，才算了了此事。过了不知多久，这丢车的人和我的这个亲戚家的人再见面时，竟然也能打招呼问好，我很是不解。
当他眼睛看不见的那一天，他成年后第一次抱着我姥姥哭了起来，我姥姥问：“咋了你？”他说：“娘啊，我以后看不见了，可咋伺候你？”我姥姥啥也没说，事后我姥姥对我们说起，他从来就没有当着她自己的面叫过她一声“娘”，那是他第一次。
再后来，他独自上街，在河边遛弯的时候出了意外，被打捞起来送到了医院，在重症监护室呆了几天，因为费用问题，就拔了管子。
全家人在一边骂着他“不听话，不懂事，不孝顺”的同时，都哭了起来，我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要这么骂他，但是我也哭了起来。
可能，很多人不喜欢穷日子，大多是因为有着太多的家长里短吧？而那些家长里短又是登不得大雅之堂的，更是会让他们自身显得格格不入的。久而久之，人们就把穷日子当成是自己的一块不能示人的伤疤，想尽一切的办法藏着掖着。可能他们自身也不知道好日子是怎样的，所以就东施效颦似的开始研究那些已经处在好日子当中的人，但他们毕竟没有经历过，只能凭借着自己的一知半解去揣摩那些，最后得出的结论是：要想过好日子，必须做一些活在好日子当中的人经常会做的一些事，其中就有一项——让自己看上去很忙，让自己看上去爱理不理。
穷，包含的是什么？
穷包含了必有的家长里短，必有的嘈杂，必有的无奈，必有的期待，必有的细腻，还有必有的安分。
穷，就一定贪婪吗？富，就一定知足吗？
经常听人类讲起这样的话：“穷疯了，所以才做出一些极端的事情来。”着实抱歉，我从来不会这么认为，我始终认为，但凡是一个真正的穷人，他是会知道知足的；但凡是欲求不满的，他才是真正的穷人——只可惜，现如今的肆意横流的信息早已将这个宗旨给彻底洗白，美其名曰，贪婪等于上劲；不知足等于拼搏；残忍等于大格局；猜忌等于心思缜密……唯独没有对“穷”进行重新定义。
穷，是无能为力；穷日子，是那些无能为力的时光；觉得“穷日子挺好”，是活在那些不富足的日子里，每天都有数不尽的各种期待。
如果能有来世，我觉得我还会选择当一个人；如果能选择，我仍然会选择当一个大杂居里的人。那里有人间烟火，那里有人生百态，在那个地方成长起来的自己，也会有一个扎实的底子。
富有，我也很喜欢，但是选择出生在那样的环境当中，浮华遍地，一切都将建立在空中楼阁，那样的一生，必定富丽堂皇，也必定没有刺激冒险的经历。
也许，是我没有过上过真正富有的日子，所以我才能这么想当然地认为吧。
我也曾想过，如果没有白天黑夜之分，而只是有晚上、无论几点都是在晚上，那会多好？
我也不知道我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上了夜晚，总觉得能被一种黑乎乎的东西给笼罩着，反而有一种异样的安全感。
但是曾经的我却不是这样的，一直到我十几岁的时候，我仍然坚持着要开着电灯才能睡着，否则总是会想象着从黑暗当中会有说不上来的怪物把我抓走。
“所以说，你是想告诉我，你现在已经变成了怪物，是吗？”胡子一边熟练地擀着面团，一边说道。
我在回来的路上碰到了胡子，他还是开着他那辆自己改装过的面包车，他对我说，他要去一个地方工作，顺便可以请我吃一碗饭。
我很好奇，像他这样的人物还能去做什么样的工作？于是就和他一起来到了这个酒馆前。
这个酒馆临着大街，装修很简单，你能在很远的地方就听到从里面传来嘈杂的声音——划拳的、高声谈论的、各种嬉笑怒骂的，也能离着老远就能闻到一股浓烈的白酒发酵过的味道。
这个酒馆在外面也摆上了桌子，专门供那些不喜欢坐在室内的人享用。而且还摆上了蒸小笼包用的笼屉和一些杂七杂八的厨具，一口煮个不停的大锅，永远是被不停地掀开又盖上。
据胡子自己说，他之所以想来这样的地方工作，是因为这里有一个阿姨，她人很好，在胡子第一次来到这个酒馆吃饭的时候，这个阿姨看胡子吃饭的样子很迅速，就以为胡子是一个落魄的人，便悄悄给了胡子两个包子，还告诉胡子说：“放心，都是干净的，本来是放着我自己吃的，你赶紧吃吧！”
想想也是，总是能在这样的地方，碰到这样的人。这样的人就像是一个你很熟悉的家人一般，他们可能从来都没有见过你的面，但就是能在第一次和你接触时，好像能体会到你的苦楚一般，会毫不犹豫把本该自己享用的东西送给你，并且也不怕你拒绝。你也根本不会知道这样的人为什么会对你这样，也更不会去想他们到底是为了什么。
胡子说他很喜欢这样的人，也很喜欢这样的感觉。
“然后你就来这里上班了？”我坐在一旁的小板凳上，略显艰难地翘着腿，为了让自己保持平衡，还特意用两只手把着自己的一个膝盖。
胡子将那个面团擀成了一个圆形的饼，然后又把那张饼拎起来，一边放下的同时，一边将它堆积在一起，然后拿出黑乎乎的菜刀开始将它们切成一条一条的。他是在做手工面。
“是的，可以这么说。她告诉我，如果我需要工作的话，我可以来他们这里上班，你知道的……不，你不知道，我这个人吃东西一向很快，总是会给别人带来误会，”胡子把切好的面条抓起一把丢在锅里，并用笊篱划拉了几下，然后扣上锅盖，“然后我就对她说，我还有其他的事情要做，但是在她忙不过来的时候可以给我打电话——这点倒不错，临时工，工资日结。”
说着，那个阿姨便向我们走了过来，并给我们一人一个苹果，对我笑了笑就走开了。看着这个坠手又有疤痕的苹果，让我有着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很熟悉，又很久远。
胡子一手支在由推车改造成的简易灶台上，一边啃着手中的苹果，时不时还吸溜一下鼻子。
“能来这样地方吃饭的人，都是一些很普通的人，他们总是会在这里借着酒劲侃侃人生，顺带聊一聊对国家大事的看法，如果稍微有些远见的，还会提出自己研究出来的治国方针。不少的评论家、写作的人，他们都喜欢把这样的人当成是一种反面教材，说他们只会怨天尤人、只会坐井观天、只会说大话、只会不切合实际等等，总之，在那些人的口诛笔伐之下，这样的人就会成为笑料，时间长了，经常坐摊子的人，就会被认定成市井小民的一种代表。”胡子说道。
我想了想说：“可能是因为大家很讨厌这样的高谈阔论吧？”
“不对，”胡子使劲咬了两口苹果，把一个细小的苹果核利索地投进不远处的垃圾箱中，“人们最讨厌的，是自己最害怕的，很多人都幻想着自己要过上天堂般的日子，过上帝王般的生活，但是坐摊子这种事对他们来说，是极为不符合当初的预想的，所以他们就不能去坐摊子，否则就会提醒他们自己的处境和当初的设想差很多，但是为了掩藏自己的这一特性，就会通过表示自己不喜欢这样的环境和环境当中的人，来隐藏自己真正情绪。”
“那你说，他们为什么总是谈论一些和自己没有太大关系的事情呢？”我问。
胡子又将锅盖重新掀开，用笊篱再次在里面划拉了几下，说道：“那就是一个乐子。每个人都喜欢对那些离自己比较遥远的事物感兴趣，因为不了解，所以才可以有很多的遐想空间，才可以给它们安置各种看上去特别合理的猜测。对于那些衣食无忧的人，他们喜欢了解一些娱乐八卦；对于那些富有一点的人，他们会钻心于搞各种聚会；对于那些很富有的人，他们会去了解大自然，你总能看到一些人特别爱折腾自己，一会儿去攀岩，一会儿去深入原始丛林。每个阶层都有每个阶层的爱好取向，无所谓谁的高雅，谁的低俗，如果你执意认为参加各种名流的聚会就是高雅，那么等你上升到一个新的层次再反过来看看之后，指不定就会觉得那样的聚会和靠着门邦子嗑瓜子聊天，没什么太大的区别。现在你再看看他们一边喝着一元一碗的散装酒，一边聊着国家大事，还认为他们真的是个笑料吗？”
厚而有韧劲的面条被捞进了碗里，又从一口铁锅里盛出一勺鸡蛋西红柿卤，上面还放了几棵绿油油的青菜，最后再在上面浇了一勺点了香油的蒜汁。就这样，一碗热腾腾的手工面被放在我面前的小桌子上。
胡子一边用毛巾擦着手，一边说：“吃这种面，一定要吃蒜汁，真的很好吃的。”
今天坐在外面的客人挺多，胡子在一旁包着小笼包，我在噗噗噜噜吃着那一碗爽口筋道的手工面。
我特别喜欢看小笼包的笼屉被掀开的样子，尤其是在冬天，它们会伴随着壮观的白色蒸汽，被不断地置换着每一个笼屉的位置。
当一笼小笼包放在我的桌上时，我已经把那碗手工面连汤都喝掉了。
胡子捏起一个包子囫囵个放进嘴里，为了防止烫到自己，就快速地嚼着，然后咽了下去，说道：“嗯！还可以，起码肉剁得很烂。”说完，胡子又开始去摊子前忙碌起来。
吃小笼包，说讲究也不讲究，全看个人，有的人喜欢什么都不搭配，直接开吃，有的人喜欢先找一个小碟子，然后在碟子里倒上醋，再往醋上面撒一些油炸好的辣椒面，先用筷子夹住包子的两侧，然后把包子底部在那上面蘸一下，用嘴咬开一个小口，微微吮吸一下里面可能会有的汤汁，再把这咬开的一个小口在蘸料里浸泡一下，这样就能让醋和油炸的辣椒面都流进到包子里面去，这样再一口吞下，那感觉就是别有一番风味。
我比较热衷于蘸料的吃法，也特别喜欢去闻小笼包混合着醋与辣椒的香味。
我问胡子：“你说你调查清楚了那七个人的来龙去脉，是吗？”
“嗯？噢……是的。”
“那也就是说，你所得到的消息和那些已经报导出来的消息，还是有一定的区别的？”
“这个是当然的，他们七个人都是自主从楼上跳下来的，这本身就会给人一种先入为主的概念，认为他们仅仅是因为亏掉了全部的家产，无颜面对世人，所以才选择了轻生这么一条路。当然，事情也的确是如此的，可是我们得找到起因，得找到间接促成这件事的坏人。”
“那你找到了吗？”
“我记得我曾经给你提到过这件事情。你先不要着急，等我把关于我的所有事情统统告诉你之后，自然就会告诉你这件事的答案，不然的话，你根本就不会知道这其中的必然联系。”
我好奇地问道：“难道你直接告诉我答案不好吗？即便你告诉了我答案之后，我也仍然愿意继续对你进行专访的。”
胡子听到这句话便笑了起来，把沾满面粉的双手在围裙上蹭了蹭，说：“你是不是以为我现在不告诉你，是因为我怕当你知道这件事情之后，就没有了继续采访的我的动力？”
“当然不是这样的，毕竟是你给我们电视台出资捐献了这么多的硬件，就冲这一点我都不会这么做。”
胡子抿着嘴巴点点头，然后又看向我：“请你相信我，如果你不了解一件事情的原理单单是知道答案，这是没什么用的，这也就是这件案子会草草了结的原因。”
我回复说：“这件案子顶多只是在报刊和电视上做出了了结，但其他部门不一定将这个案子真的视作了结了。”
胡子没有再说话，继续在案板上擀出一个又一个的圆片。
我又想到了什么，小心地问道：“你曾经说起过……你是快要死了的人……为什么这么说？”
“事实就是如此。”胡子头也没抬，继续擀着一个个小面团。
“可是我仍然不清楚你对我说的那些，就是关于让别人跟着你们做交易，最后怎么就成了是一件不光彩的事情呢？这个总能提前告诉我吧？”
胡子露出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看着我，反问道：“我什么时候说过这是不光彩的事情了？拜托，这是一门艺术！”紧接着，胡子叹了一口气，说道：“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把车停在高速路上，指着不远处的一棵树给你打过的一个比方吗？我说，树上的叶子早晚会掉，我所能做的就是在下面等待它掉落的时候，找个盆子安安静静地接着就好。但是有些人却并不会这么有耐心，他们会爬上枝头使劲摇晃那些树枝，好让那些叶子掉的快一些。”
当胡子说到这儿的时候，我一直在等待着他继续说下去，但是他却没有再说话。于是我说：“我不是太明白。”
“没关系，你只用记住这句话就行，过不了多久你就会明白这句话的意思，答应我，一定要记住这句话。”
我真不明白，胡子到底是在卖关子？还是在为了保护好自己所营造的神秘氛围？但当时的我是理解为：胡子认为我的智商不足以提前知道事情的答案，需要通过一些事情的铺垫才行，或者是认为，在没有足够的铺垫下，提前知道了事情的答案，我会显得不以为然，毕竟他找到我，就是为了证明他口中的“艺术”，为他自己进行一个荣耀般的证明。
到当时的那个时候为止，我都没有对他所讲述的事情产生特别浓厚的兴趣，对于我来说，我只是特别感谢能有这么一个人为我提供如此诸多的便利条件，而我所能回馈的也就仅仅是帮他完成他的荣耀。
当然，随着事情的逐步深入，我才发现他所说的事情绝非像我想得那么简单，已单单不是“猎奇”一词能够体现得了的。以至于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我都开始将大部分的精力从我热衷的电视事业转入到他所讲述的那些事情当中去。
吃饱之后，为了不打扰胡子在此处的工作，在告别他之后便向着家的方向走去。胡子说他要在这里工作到凌晨4点钟，就没有办法开车送我回去了。我在临走的时候打趣的对他说道，听了他说的那些话，我才明白自己原来不是一个不入流的人，看来以后可以放心大胆地来坐地摊了。
走远之后再转过头看看胡子忙碌的那个摊子，仍然有很多的人在来来往往，但就是听不到他们在说着什么。推车、笼屉、小的桌椅，以及胡子和那些人在一抹黄色的灯光下显得很有质感。
回到家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强行控制自己的脑子什么都不要去想，但是又会在不知不觉当中想到一些杂七杂八的事情。
这样的情况很少会发生在我的身上，总共加起来也不会超过十次。有的时候也的确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想这些，更不知道自己想的东西到底是什么，但是有的时候，想着想着那些莫名其妙的事情，就能让自己不由得哭起来。
我相信，你跟我也有过同样的感觉。
有人说，之所以会这样，那是因为自己的身体里藏着另一个自己，那也是最真实的自己。每每当自己感到莫名痛苦的时候，每每当自己翻来覆去睡不着而哭泣的时候，那就说明那个最真实的自己已经开始逐步地凋零。
有过一段相当长的时间，我喜欢过穷日子，如果你问我现在是否也喜欢，恐怕我依然能很快给你一个答复。
曾经说起过，人们特别喜欢问四个禁忌问题：为什么而活着？什么是爱情？你走了还能不能再回来？时间是什么？
人类在生命终结的那一刻，永远是无法得到真正的答案的。但是这并不妨碍人们去发明一些新的问题来继续为难自己，比如：如果有来生，如果可以选择，你要做一个什么？
有些人会回答，自己想要做无拘无束的鸟儿；有的人会回答，自己想要做一头大象，成为陆地上最为骄傲的哺乳动物；还有的人说，自己想要做一条海里的鱼，一辈子无拘无束，那么宽广的环境，即便从出生的那一刻，花上一辈子的时间都游历不完……答案五花八门，总结起来就一句：来世不想当人。
但是，若当有人回答自己下辈子还想当人的话，便免不了还要多问其一句：“下辈子还想当人，如果能继续让你选择，你是要当一个什么样的人？就是想问问你，如果可以选择的情况下，你是要出生在什么样的环境下？”
我出生的地方，是一个大杂居，是这个不大的四线城市当中的一片土地。如果把整座城市比作是地球的话，那么那个大杂居就像是宇宙当中的一颗星星，它很遥远，遥远到你在地球的夜晚即便是通过哈勃望远镜都不能观测到它，更别提什么闪闪发光了，如果我不告诉你，你甚至都不会知道有那样的地方存在。
那个地方的人，对于文化、沟通、素质都有着不小的障碍，甚至同在一片区域的我们，在很多时候都无法准确沟通，不能够很好地表达自我。这和这个不大城市其他区域的人，简直就没有可比性。
大杂居的人每天都做点儿什么呢？
每天都会在太阳出山之前，就开始忙碌了，有的人忙碌了一辈子，有的人忙碌了一阵子，但不管是一阵子还是一辈子，都是那些屈指可数的事情，也从来没有人想过变迁。我们会一直忙碌到太阳下山之前，因为我们星球上的每个人都不希望比太阳晚回到自己家中。成年的人是如此，而年龄小的孩子，他们除了平时上学以外，有的会睡到快中午的时候，有的会和太阳同步起床，起床之后就是自己待在家中，或者是到街面上和其他的孩子玩耍。
孩子们都玩一些什么呢？
跳格子，捉迷藏，跳皮筋，丢沙包，胆子大一点的还会玩扎刀刀。有一些安分的孩子会坐在太阳下面看书，书的内容是令人捧腹的漫画，或者是一些令人感兴趣的百科全书。总之，孩子们都会在一起，从来不怎么分开，也从来不会去学习额外的东西，如果真的想学，他们会自己开动小脑筋，有模有样地凭感觉来。
很早的时候，我们这里也出现过几个富人。在他们似富非富，快要离开这里的时候，他们展现给我们很多稀罕的物件儿，那些物件儿据说很贵，贵到我们得连续做好几年的工作都未必买得起；他们也逐渐逐渐变得和以往不一样了，开始选择性地和谁说话，和谁走在一起，也开始敢于肆无忌惮地去开谁的玩笑，但是他们曾经并不是这样的。
突然间有一天，这样的似富非富的人多了起来，他们开始大肆宣扬着自身的同时，又似乎想要制定出各种各样的人生格局和应有的规则，这样好让外人看来，觉得他们的成功是因为他们本身就是天赐之人，本身就与众不同，再然后就开始宣扬更多更多的东西，这些东西都是以前从来没有听说过的，也是从来没有想过的。
有的人开始相信他们说的话，并倾其一生追随他们和他们所说的那些，这些追随者有的勉勉强强和他们站在了同一条线上，有的则踉踉跄跄，但往往后者居多。而当初没有选择追随他们的人，就被他们和那些追随者冠以了各种称呼：不上进、目光狭隘、短浅、鼠目寸光、窝囊、穷思维……我始终认为，那些追随者之所以会和他们一起，对我们这样的人冠以这样的名号，是因为那些追随者并没有和他们一样，但是又想和他们一样，所以为了使得自己看上去的确是一样的，就合伙这么做了。
你要问我喜欢什么？
其实想了这么多年，我倒是挺想说，我特别喜欢过去的日子。当然，并不是因为过去有很多的遗憾，而是因为过去的日子没有现如今这么富足。
在那些不曾富余的日子里，我和很多人一样，稀罕于那些惊艳未曾见过的玩意儿，羡慕于拥有这些玩意儿的人，那种感觉就像是一个很渴的人，对着阴雨绵绵的天空张大嘴巴，虽然有雨水飘落，但是总是难以解渴一般。
那些日子里到处都是这样的感觉，到处都是不曾轻易得到的好时候，每天就想着自己如果能同样拥有一件如此的东西该会多好？甚至连想都没有想过，只是想着该上哪儿去找拥有这些东西的人？然后好管他们借一下，自己用上一用，这就很是知足了。
不富足的日子，让我像是一头饿狼，又像是一个刚出生、对什么事物都感兴趣的孩童——饿狼加孩童，这是一个多好的组合。始终充满着猎奇，没有一丝一毫的厌倦。
我记得我曾经偶然间得到的一瓶罐装饮料，真的很好喝，我一直都舍不得将它一下子喝掉，每天都要喝上一小口，每天都要喝上一小口，直到用了整整一个星期的时间才将它喝掉。现如今我还能回想出来那种刺激甜美的味道。
不富足的日子，真的到处都是美好吗？
也不全是。
数年以前，我有一个亲戚，他家我经常去：中午放学会去、家中无人会去、周五晚上会去、周末会去——只要是能去的时间，我都会去。去的时候，我会在他家里打游戏机，也会在楼下和其他人一起玩耍，如果是我正在玩耍的时候，他站在三楼的走廊里对着下面的我喊上一声，然后双手做出一个打电动的动作，我就会兴奋地丢下在场的小朋友，飞奔上楼。再或者，在我刚刚到楼下的时候，倘若他也在三楼的走廊里，他会兴奋地告诉我说：“你姐！你哥！他们今天要来！”同样的，我也会兴奋地奔上楼。至今我也说不上来，到底是因为我特别喜欢他家？还是他家里的游戏机？亦或是他家周围的环境？
后来，我年龄大了一些，当我再在楼下看到楼上的他时，无论他对我做出打电动的动作，还是对我说出那句：“你姐！你哥！他们今天要来！”我都只是应和了一声。
再后来，他的眼睛就看不见了，只能模糊地看到一些影子，他很难过，但是我的另一个亲戚就对他呵斥道：“谁让你天天不爱出门？谁让你天天爱在小黑屋呆着？”这个亲戚说的没错，他就是天天喜欢一个人呆着，也不喜欢出门，更不喜欢和除了家人以外的任何人多交谈一句，即便有时候被迫上街，你也能看见他贴着墙角走路，还用一条胳膊挡着自己的额头，生怕别人多瞧他一眼。为此，也闹出过不少的误会，住在二楼的一户人家的自行车丢了，丢车的这人在一次醉酒之后，非要跑到他家里吵闹，非说自行车是他偷的。后来双方的老人出面和解，才算了了此事。过了不知多久，这丢车的人和我的这个亲戚家的人再见面时，竟然也能打招呼问好，我很是不解。
当他眼睛看不见的那一天，他成年后第一次抱着我姥姥哭了起来，我姥姥问：“咋了你？”他说：“娘啊，我以后看不见了，可咋伺候你？”我姥姥啥也没说，事后我姥姥对我们说起，他从来就没有当着她自己的面叫过她一声“娘”，那是他第一次。
再后来，他独自上街，在河边遛弯的时候出了意外，被打捞起来送到了医院，在重症监护室呆了几天，因为费用问题，就拔了管子。
全家人在一边骂着他“不听话，不懂事，不孝顺”的同时，都哭了起来，我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要这么骂他，但是我也哭了起来。
可能，很多人不喜欢穷日子，大多是因为有着太多的家长里短吧？而那些家长里短又是登不得大雅之堂的，更是会让他们自身显得格格不入的。久而久之，人们就把穷日子当成是自己的一块不能示人的伤疤，想尽一切的办法藏着掖着。可能他们自身也不知道好日子是怎样的，所以就东施效颦似的开始研究那些已经处在好日子当中的人，但他们毕竟没有经历过，只能凭借着自己的一知半解去揣摩那些，最后得出的结论是：要想过好日子，必须做一些活在好日子当中的人经常会做的一些事，其中就有一项——让自己看上去很忙，让自己看上去爱理不理。
穷，包含的是什么？
穷包含了必有的家长里短，必有的嘈杂，必有的无奈，必有的期待，必有的细腻，还有必有的安分。
穷，就一定贪婪吗？富，就一定知足吗？
经常听人类讲起这样的话：“穷疯了，所以才做出一些极端的事情来。”着实抱歉，我从来不会这么认为，我始终认为，但凡是一个真正的穷人，他是会知道知足的；但凡是欲求不满的，他才是真正的穷人——只可惜，现如今的肆意横流的信息早已将这个宗旨给彻底洗白，美其名曰，贪婪等于上劲；不知足等于拼搏；残忍等于大格局；猜忌等于心思缜密……唯独没有对“穷”进行重新定义。
穷，是无能为力；穷日子，是那些无能为力的时光；觉得“穷日子挺好”，是活在那些不富足的日子里，每天都有数不尽的各种期待。
如果能有来世，我觉得我还会选择当一个人；如果能选择，我仍然会选择当一个大杂居里的人。那里有人间烟火，那里有人生百态，在那个地方成长起来的自己，也会有一个扎实的底子。
富有，我也很喜欢，但是选择出生在那样的环境当中，浮华遍地，一切都将建立在空中楼阁，那样的一生，必定富丽堂皇，也必定没有刺激冒险的经历。
也许，是我没有过上过真正富有的日子，所以我才能这么想当然地认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