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锦知道,她自己活不过今晚了。

  她没有想到,自己居然是被云鹤亮所毒死的。

  斜靠在软塌上,她即使是将死之人,但是嘴角依旧是带着淡然的笑意,盯着最后来见她一面的贺氏。

  贺氏被她盯得有些毛骨悚然。

  十余年前,白锦碧玉年华嫁入海陵云家之时,云家可谓是窘迫至极,云家祖上是给官家制盐的,但是自从新帝登基之后,允许制私盐开始云家便一落千丈。后来云家重新开始做起了贩盐的买卖,作为云府的少夫人,白锦无论是下盐田还是管理账房都是亲力亲为,甚至云家发家的银子都是她变卖了所有嫁妆换来的。短短几年云家的盐铺就开遍了大楚,又过了几年更是成功买入京城成为贡盐。

  可是,后来呢?

  皇帝为了拉拢云家,便许了广平郡主嫁给云鹤亮。

  郡主是金枝玉叶怎么可能成为云家的偏房?

  良久,贺氏才不闪不躲地对上了她的目光,如今的白锦早就没有之前那般风光,身上那套半旧的对襟袄子布料虽好却不知道穿了多久,袖子下露出的手臂几乎瘦的是皮包骨头,脸颊也白的没有一丝血色。

  她是白锦嫁给入白家没多久云鹤亮纳的妾室,这么多年下来两人明争暗斗了不知道多少次,对彼此早就已经十分熟悉了。

  “夫人知道今日吗?”贺氏不急不缓地开口。

  “不知。”白锦淡淡地道。

  “广平郡主在清晨已经到海陵了,云家十里红妆前去迎接,再过一个时辰两人便成婚了。”

  原来是在今日,她在这破败的别院里不知道呆了多久,早就对时间没有什么概念了,自从来了这里以后她便没有指望过自己活着出去。

  “从今日以后广平郡主便时云府的主母,这个时候你不去她面前讨个好反到来我这,”白锦情绪有些起伏,她喘了好几口气才平复下来,“为了来笑话我,你的代价可有点大啊。”

  贺氏从边上拉了一张椅子,上面已经落了一层灰,看样子是好久都没有人坐了,她拿帕子擦了擦以后才坐下道:“夫人想多了,若是想笑话您,早在您第一天来别院的时候就过来了。”

  “他早就给我下毒了吧。”白锦吐了一口浊气,她感觉自己的生命之力在一点一滴的消散,“就算我放弃了正妻的位置,云家还是容不得我。”

  她的脸上有几分悲怆又有几分傲气,贺氏记得第一次见到白锦的时候,白锦是绝美的,没想到两鬓竟是有些花白,几个月不见竟然模样老了十几岁一般。看了她良久才点了点头道:“就从老夫人当初递给您的那杯茶开始,里面便已经下了毒了。”

  那杯茶……她记得,她记得清楚,四个月前老夫人李氏端给她一杯茶,让她放弃正妻的位置。

  李氏素来强硬,并不喜欢她,就从来没有给她好脸色看过,那日她难得缓和个脸色找她白锦便已经猜到一二,赐婚的消息老早和长了翅膀一样飞快的传到了自己的耳朵里面。

  这些年来云家依旧积蓄了大量的银子,若是广平郡主能嫁入云家,那就等同于又了皇家的庇护那么云家的路子算是一马平川了。

  舍弃她一个白锦又能如何呢?

  况且白锦掌控了云家这么多年的账本,在李氏面前,她始终是个外人,云家早就想收回去了,只不过没有机会开口,正好接这个机会能要回账本又能娶郡主,简直是一举两得。

  但是让出正妻的位置对自己没有任何好处,但是老夫人连着几日的威逼利诱甚至还要挟了白家,让她不得不放弃正妻的位置,她想,自己嫁给云鹤亮这么多年,他对自己总是有感情的。

  “四个月前的一杯茶到现在才毒发?”白锦断断续续地问道。

  贺氏摇了摇头道:“夫人还记得两个月前染得风寒?那药里也下了毒。”

  她也记得,两月前正值二月,春寒料峭,她不幸染了风寒,云鹤亮特意请了城里最有名的大夫给她看病,还特意让她搬出云府养病,只不过这病是一天比一天严重。

  原来是她每天喝的药里……

  “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夫人这个道理您应该是明白的。”贺氏道,“夫人后悔吗?”

  白锦没有答她,忽然笑了:“恐怕我死后,你的日子也不好过。”

  贺氏挤出一个笑道:“夫人说的是,只不过,我也离不开了,如今最后来见夫人一面,希望夫人能够好好上路。”

  白锦用全部的力气看这空荡的房间最后一眼,黑暗逐渐地吞噬着她。

  心里本能地对死感到害怕,她有些后悔了。

  如果,如果能再活一次的话,她不想就活成这个样子。

  四月初,阳光明媚,靖南今日天气很好,村里的汉子纷纷外出干活。

  每年这个时候都是最忙的,人们不仅要耕作田地还要到作坊里面制盐,这里虽然不靠海,但是西侧有一个巨大的盐水湖,名为沔湖,这一带所有的产盐都来自这个湖泊。

  离沔湖就几里路的黄岩村的白家却没人出来。

  如今白家的屋子里充斥着焚香的气味,农家的屋子简陋,没有什么东西,不过值得一提的是小厅的西侧设了一个小小的案牍,上面摆着牌位、香炉和一叠果盘。

  跪在最前面的妇人四十多岁不到一些,看着却有些老态,眉间已经有层叠的皱纹,她双目通红,脸颊两侧还留着泪痕,显然是刚哭过,她把点燃的新香插入香炉之中后,朝着牌位拜了三拜,她身后跟着的少年和少女也随她拜了。

  少女不过十六七岁的光景,长得有些偏瘦,一张巴掌大的小脸几乎没有多少肉,但是却有一头如云的乌发,肌肤白皙,衬的唇红齿白,倒是有几分姿色。

  只不过她穿着一身白色的素缟和前面的妇人一样耳边别了一只小纸白花。

  白锦跪在地上小小的叹了一口气。

  她便是白锦,坐在海陵城的别院咽下气以后不知怎么的就来到了这里,今日正是她此处父亲去世的头七。如今这家里只剩下了她的母亲洛氏和只比她小两岁的弟弟白山。

  屋子里面的气氛有些紧张,一早大伯白啬和伯母花氏就上门来了,两人在白令的牌位前拜了一拜便坐到边上的椅子上。

  正发呆之际,听得洛氏抹了抹眼角滚落的泪珠开口道:“锦儿你刚醒,大夫说不能久跪,先让山儿扶你去床上歇一歇吧。”

  “好。”白锦这身子并不好,没跪多久她脸色就已经有些发白,膝盖疼的厉害。

  白山比她还要瘦,十三四岁的少年才刚刚开始发育,看起来比她要小一个头,不过眉目颇为清秀,四肢也十分的有力,不过铁青着脸甚至都不想理她,听得洛氏这么说,才翻了一个白眼起身过来把她扶到了边上的床上。

  白锦小声道了一声谢,白山并未理会,那边就已经传来花氏的一声嗤笑。

  洛氏也缓缓起身,白啬这才开口道:“既然锦丫头醒了,不如来谈一谈之前说的事情。”

  “那银子,恐怕借不了。”良久,洛氏才开口道,“锦儿万一要用的到。”

  “锦儿用得到?”伯母花氏轻声笑了出来,“你以为刘家会愿意娶锦儿吗?当初刘家提出的要求本是想要刁难你家,没想到二弟居然信了,能拿到这十两银子都算是刘家赏的了。”

  转头又对白锦道:“锦儿也是明事理的人,难不成还对刘公子有意思?”

  白锦不过刚醒两日,对白家的情况一概不知,更别提什么刘公子了,听花氏这话的意思,之前的白锦应该是对那刘公子有意思。

  白啬来者不善,洛氏又开口拒绝,白锦也铁定不会答应的,她只想了片刻就道:“和母亲说的一样银子借不了,而且看着大伯和伯母的样子也不是缺钱的主儿吧?”

  白锦抬起头看那所谓的伯父和伯母,两人身上竟然都穿着绸缎,虽然样式简单但也不便宜,而且这两人身形均有些臃肿,白家门小,刚刚两人几乎都是挤着进来的。

  花氏嘲笑道:“难不成锦儿还真的认为那刘公子会娶你,还真的想着癞蛤蟆吃天鹅肉?”

  这话难听的让跟在身后的白山想要开口。

  白锦也皱了皱眉头,若非在云家做了多年的当家主母早就养成了十足的定力,不然她定要反讽回去,可白家这样子她占得一时的口舌之快并没有什么意思。

  更何况她喜欢谁关花氏屁事?

  她摸着自己粗粝的衣角舒展开眉眼微笑道:“伯母说的是,锦儿不应该这般天真,刘公子与我有着云泥之别,锦儿也不该瞎想。”

  花氏有些满意的点头,却听白锦接着道:“但是刘家公子是刘家公子的事情,银子又是银子的事情,我更想听娘的话,把这些银子用在刀尖儿上。”

  “比如,”白锦眨了眨眼睛,“送山儿去书院之类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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