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君风的骄傲一直不允许自己去找沈希。

  两番鼻血事件以后,他变得更加阴鸷多疑,有时注视颜纯的目光会让后者不寒而栗。

  他花了很长时间排查家里是否存在沈希的内应,暗地里找能够解咒的阴阳师傅,以及重新理解沈希这个人。

  最初,沈希在他眼里是清澈又单纯的存在。

  也因为太过单纯,所以无味到不值一提,从未读懂过恋爱几年里他内心深处的背离。

  可直到一桩又一桩的事情连环发生,以及餐厅摊牌时的决然拒绝,程君风才逐渐意识到,这个人真的想与自己平起平坐。

  他不愿意做被疼爱的宠物,也不愿做豪门婚姻里的幸运儿,只想要最无可挑剔的尊严和骄傲。

  程君风连续两次流下鼻血,被未知的恐惧感笼罩时,自命不凡的高傲才终于被击碎一瞬,能够在那一刻隔空看见沈希冰冷的目光。

  事情闹到这个地步,再去找他,会得到什么?

  认错道歉就会得到宽恕,还是会以身犯险,被种下更狠厉的报复?

  不同道派的修行人来了又走,没有几个是真本事。

  有人推销自己的符纸手串,有人喷水作法,把阴债冤亲说得神乎其神。

  男人沉默不语,任由秘书把他们请离办公室。

  也有大师能一眼看破因果,说出许多程家不与外人道的密辛。

  程君风会动容,然后问他身上的咒该怎么解。

  大师摇摇头:“你很好,身上没有任何诅咒。”

  “那鼻血是怎么回事?”

  “你没有得绝症,也没有被妖鬼缠身。”大师平静地说:“如果你有心结,就去找那个给你心结的人,自己解开便好了。”

  没人知道如果流下第三滴鼻血会发生什么。

  是宿命的尽头,是死亡,还是彻底的癫狂?

  程君风在许多个夜晚辗转反侧,到后来直接和新婚爱人分房别居。

  颜纯静默地接受了,不敢多问。

  他们都活在阴影恐惧里。

  二月二十二日,男人终于说:“我们去找一趟沈希。”

  颜纯坐在餐桌的另一侧,此刻已经毫无新婚情浓时的眷恋,仅是思量着说:“我们亲自去,会不会更危险?”

  “你觉得,按他的性格,再让外人参与谈判会有好结果?”

  颜纯选择闭嘴。

  临出发前,电话打了过来。

  “是我。”沈希语气轻快:“你们打算来找我啊?”

  程君风的眼神一瞬凌厉起来,几乎是狠狠剜了一眼颜纯。

  后者愣住,许久才反应过来,内心极其委屈。

  都这个时候了,你还觉得我在跟他联手做局,你觉得是我在泄露秘密里应外合,泄露了你的动向?!

  程君风你有没有脑子啊!你才是疯了吧!

  “嗯,请问可以吗?”

  大少爷罕见地开始使用敬语了。

  沈希说:“我报个单子,你们反正也是顺路,帮我买好了带过来哈。”

  “我要爆米花一桶,送过来的时候要还是热的。”

  “有个蜂蜜味薯片,忘了牌子叫什么,买三包。”

  “上次那家餐厅的卤鹅翅很好吃,带两盒。”

  颜纯抄过便签匆匆记录,程君风脸色阴沉地开了免提。

  你最好告诉我,这也是解除诅咒的法事一环。

  “……泰式红奶茶一包,桂花栗蓉酒酿一包,都要古早塑料袋扎装,去冰三分糖。”

  “路边如果有烤红薯,买一份,哦,等一下。”沈希转头往厨房里喊:“妈——家里酱油是不是没有了!”

  “酱油和胡椒粉都没有了!你要出门?”“没!有两个朋友过来,捎带手的事!”

  “不好吧!”“小问题!”“噢!那你让他们再带点葱!”

  沈希凑回电话旁边:“听清楚了吧,带点葱。”

  “不过家里筷子有限,就不留你们吃晚饭了。”

  “好。”程君风看完五张便签纸,压着怒火说:“你提的这二十三样,我们全都配合。”

  “等会见面了,能不能好好谈谈,不带打手势的那种?”

  “行啊。”

  陆家嘴金融界巨头之子,新婚燕尔的程大少爷,以及他尊贵的新婚夫人,国际知名的小提琴家颜纯,踏上人生第一次外卖行程。

  上海,一个秩序井然的城市,每个网红店前的队伍都整整齐齐,队伍根本就排不完。

  淮海中路的光明坉,春节期间不仅卖鲜肉月饼,还卖八宝饭以及蟹粉鲜肉汤团,队伍长到有人半夜里拿铁盆板凳占着位置,白天队伍能长到两条街之外。

  新天地的纽约贝果博物馆,人均排队时间两小时。原料有美国红磨坊的面粉,法国爱乐薇的黄油,澳大利亚的菲力奶油芝士。

  人民广场旁边的国际饭店西饼屋,可以买到比脸还大的蝴蝶酥,有芝士味和原味,每人限购十二包,人均排队时间五十分钟。

  毫无平民生活经验的两个少爷,在沈希隔着电话报菜名时还没有太多实感,凭直觉知道要开车到处跑腿,很麻烦。

  直到他们站在网红直播的长龙队伍里,一眼看见遥遥人海杳无尽头。

  玩手机的上班族,吹口哨的外卖小哥,闲得发慌的老大爷,没有一个人在意这两个人上过什么杂志封面,风衣到底值几万还是十几万。

  他们两人彻底淹没在漫长队伍里,成为蚂蚁般渺小普通的一员。

  ——一切都是为了给他们的前任&情敌排队,然后买那该死的蝴蝶酥。

  “破防值到账!二十!”

  “破防值到账!二十!”

  “破防值到账!二十!”

  系统把叮叮叮没完的收银声调低音量,说:“居然可以这样玩?”

  “就是可以这样玩。”柯丁笑眯眯地说:“我不开心,他们就得哄我。”

  他报菜名的时候,良心不仅不痛,而且非常舒适。

  在他穿书之前,沈希已经一忍再忍,后面更是直接付出生命和全部尊严。

  柯丁只觉得自己手段还不够狠,回击得不够彻底,输在新手初来乍到,对这些人渣没什么经验。

  系统能洞察他的各种念头,真挚道:“你已经很有经验了宝贝,我觉得没有人比你更适合干这行,他们两个已经在发疯了。”

  冬风刺骨,宝格丽大衣并没有鹅绒羽绒服来得保暖。

  ——当然,人家设计的时候也没考虑过穿它的受众会露天排队两个小时去买一份月饼。

  颜纯一开始还能保持精致优雅,到后面鼻涕不断,脸冻得通红。

  他习惯高级饮食,日常碳水摄入极少,压根扛不住这种体力劳动,闻到热乎乎的肉香味已经有低血糖反应。

  小提琴家满脸痛苦地看着他的新婚丈夫,问:“我好饿,等下买到了,我能吃两个吗?”

  程君风面无表情,看向旁边一直兜售溢价月饼的黄牛。

  “这里有黄牛,你敢买吗?”

  “沈希的月饼买到手里,你敢吃吗?”

  颜纯露出前所未有的绝望表情。

  他那天根本没有下水游泳,见程君风前恰好吃过晚饭,对那一夜楼下的泡面气味嗤之以鼻。

  可如同宿命作弄,今天有个跑腿小哥在寒风里真吃起了泡面,特么的还是用保温杯早早备好的开水,吃得满脸是汗酣畅淋漓。

  不仅是他们夫夫两人,现场队伍里的所有人都一脸幽怨,前前后后一片骚动。

  你在这种地方吃泡面??你还是人吗??你的底线呢?!

  他们出门时是早上十点,排到第三家队伍已是下午三点,全程只敢喝水。

  程君风自己到后面都扛不住了,忍着羞耻心拨通电话。

  他要亲口问一句,能不能吃东西。

  那该死的鼻血,该死的诅咒,让他根本不敢再做错任何事。

  操他大爷的,沈希,你哪怕要钱,要金条,要房产,要我把公司的股份给你,都好过让我受这些罪!!

  你为什么不直接要钱!!你只要开口我就肯给!!!

  系统在客厅里跟着看电视,笑得不行。

  “程总来电话了,接吗?”

  “第一个不接。”柯丁温柔地说:“破防值不嫌多,对不对?”

  系统:“好好好,我学会了。”

  第一个电话打到最后都没有接,紧接着收银台欢快滴滴。

  “破防值!加三十!”

  柯丁继续瘫在沙发上看综艺,已经习惯了这玩意二十四小时到账。

  系统忽然说:“柯丁。”

  “嗯。”

  “印钞机好玩么。”

  “贼好玩。”柯丁诚挚地说:“我都舍不得去下个世界了,就喜欢天天听这个声音。”

  第一个电话没有接,不知道是不予允许,还是没听见。

  程君风在寒风里冻了一中午,人都快饿疯了,鼻子在不受控制地贪婪闻着遥远店铺传来的贝果香味。

  他终于拥有狗一般敏锐的嗅觉,甚至能闻出那是极其离谱的香葱韭菜贝果。

  香葱韭菜,香葱韭菜,操!

  这种神经病般的平民网红搭配,放在平时他看都不会多看一眼,现在饿到能连吃三个!

  如果沈希说一声可以,他能不顾脸面直接越过队伍冲进去一顿狂吃,吃完爱罚多少钱都无所谓!

  颜纯虚弱道:“订婚宴之前,我从来没有见过沈希,也没有跟他里应外合地骗你。”

  “今天早上,我真不知道他是怎么打电话过来,像是开了天眼一样。”

  程君风深深吸了一口遥远飘来的浓郁葱香,说:“我们再给他打个电话?”

  “求你了,君风,我求你了,”颜纯饿到哗哗流眼泪:“你再问问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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