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煜没有丝毫犹豫的说道:“不错,我觉着屈冷错了。”

  他就坐在那里,十分平淡的说出了这句话、这个判断,这足以对一个产生致命性的判断。

  陈煜代表的只是自己么?

  不,他代表的从来都不只是自己,而是陈氏。

  当陈煜说屈冷错了的时候,那就代表陈氏觉着屈冷错了,那也就代表了另外一层含义——陈氏并不认可屈冷如此行径、也并不认可与屈冷行径一样的人。

  这是对朝廷内部、陈氏内部的一种“警示”。

  杀鸡儆猴。

  屈冷便是那只被杀的“鸡”,而陈氏内部的门生故吏们、朝廷中的那些大臣们,便是那只被儆的猴。

  人群中一个人脸上带着绝望的神色,这人便是“屈府”的家奴,他今日来听这讲学,偶然之间听到了关于自家公子的评定,所以想要仔细听听,更多的则是想要从陈煜的口中听到关于“屈冷”的正面评价。

  而如今,评价的确是听到了。

  但却不是正面的.

  这.

  周围的人们鼎沸声扬扬,所有人都在表达自己的迷惑,所有人都不理解为何陈煜觉着屈冷做错了,毕竟在大众的心中,屈冷已经算是好官了——而当初决意要让屈冷的评定为“丁”的房玄龄则是“酷吏”、没有人情的代表。

  甚至房玄龄本人都是迷惑的问道:“为何?”

  陈煜缓缓的叹了口气,而后看着众人,又看着房玄龄说道:“我知道,房学士、甚至是天下普罗大众都觉着这屈冷做的很正确,毕竟在你们的心里,最重要的并不是百姓——而是自己的官威和体面。”

  “屈冷的这个行为,有两个错误。”

  “其一,他不该擅自挪动为抵御边疆战乱、以及军事行动所准备的粮草,哪怕只是短暂时间的挪动——因为这世上的事无形无常,谁都不敢断言下一刻会发生什么。”

  陈煜反问道:“若他挪动了这粮草之后,边疆战乱紧急、需要调动兵卒、粮草呢?”

  “大军未动,粮草先行。”

  “西域之地虽然在前朝、以及秦汉时期已经被打残了,但匈奴逃亡的更西方却依旧有几个庞大的帝国,若是这些国家大军侵犯大唐,我等该如何?”

  “便是不说有大军来袭,这粮草是专门提供给士卒们的,这粮草便可以擅自挪动么?”

  陈煜的神色中带着些许的不屑:“正如同为某项事务专门准备的银子,谁知道这银子有什么天大的作用呢?难道不经上意的允许,便可以挪动么?”

  “更何况,这件事情的确造成了较为严重的后果。”

  他看向房玄龄说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一笔粮草当年是调拨给临省的,因为临省正在实验种植某项从海外带来的粮食作物。”

  “而屈冷的这一行为,直接使得临省的百姓遭灾,因为新的粮食作物实验并不算十分成功——但幸好当时有房学士以及陛下决断,从陈仓之中调拨了一部分的粮食暂且缓了应急之策。”

  “第二个错误,未经允许便直接动作,颇有“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的态度;大唐是没有律法么?还是说大唐没有规矩呢?”

  “或许总有人觉着,人命关天,人的性命是要比律法、比规矩更大一点的东西,但事实上,这件事情并没有到破坏规矩、甚至是破坏这个规矩才能够渡过的程度。”

  “史无先例即不可行。”

  “这是一句古话,也是人们默许的潜在规则之一。”

  “当年先祖陈野拒绝了秦穆公要直接给自己两个孩子——即陈慎等封爵的行为,因为这是触犯了先例,当有了这个先例之后,日后人们再想做这件事情就简单了。”

  “陈氏并不想因为自己,而出现一个可以循规蹈矩的“先例”。”

  陈煜长叹一口气:“昔年大虞末年的时候,隋文帝杨坚逼宫谋逆,而万岁帝则是死在了当天夜晚,这是谁都无法断定事情的真相到底是什么样的事实,所以哪怕是日后有万岁帝的亲笔所书为杨坚背书,依旧有一部分人指责杨坚弑君。”

  “我相信,在漫长的历史长河中,这样的指责并不会消失。”

  “而这件事情最大的坏处便是开了一个先例,一个.以下犯上,谋逆的先例,一个掌握了大权的臣子、掌握了兵权的臣子,可以谋逆的先例。”

  “所以之后在隋朝末年的时候,宇文化及将军在杨广的逼迫之下,也选择了谋逆。”

  “第一次杨坚谋逆的时候,士卒们还有些担忧、有些紧张——这一点从当年仲孙等人事后逃亡、甚至最后在隋末掀起战乱的事情中便可以看出来了。”

  “而第二次宇文化及将军逼宫的时候,士卒们只剩下兴奋了,因为他们知道,自己只要谋逆成功,等待他们的便是数不尽的利益——他们已经放弃了所谓的信仰和忠诚。”

  “这便是先例的重要性啊。”

  “而今日,屈冷挪动其余粮仓赈济灾民的事情一出,若是不加以制止、甚至处以重罚,日后便会有无数挪动粮仓、以及银子的事情发生。”

  “屈冷将军的事情还好,他是为了当地的灾民以及百姓,他的出发点是好的——那么未来若是有人为了挪动粮草和银子、也就是为了贪腐,而刻意制造灾难呢?”

  “毕竟灾民如蜂群,谁也不敢断言挪动的粮草到底有多少——其中甚至那些官吏贪污腐败一些也是没有任何人可以发现的。”

  陈煜轻声说着他自己的所见所闻,以及自己对于这件事情的看法,而这个时候,长安城中的黔首也好,那些权贵们也好,都没有再将他看做一个依靠陈氏名声扬名天下的人了。

  而是将其当做是一个真正的学士!

  博学之士!

  房玄龄听了陈煜的话语后,心中无数的思绪翻涌,直到最后,他站起身来,缓缓的冲着陈煜行了一礼,此举非是认输,而是感谢。

  “当年决断屈冷丁等的考核的时候,天下人都在指责房某,事实上房某自己也觉着此事是有问题的,觉着是自己做错了,于是这些年来一直在心中郁结。”

  “今日得陈公指点,茅塞顿开。”

  房玄龄的神色十分恭敬,他对陈煜的称呼已经变成了“陈公”,这是对饱学之士的尊称!

  而人群中却有人不满了,一部分是当时受到了屈冷恩情的当地人,另外一部分则是屈氏的门生,其中有一位年轻人走了出来,脸上带着不服气的神色。

  “那若是易地而处,陈公该怎么做呢?”

  “屈冷先生并不像是陈公一样,拥有名震天下的氏族,当时的屈公不过只是一个小小的府台而已,他能够做什么,从哪里拿到那些粮食以赈济灾民呢?”

  “难道就要眼睁睁的看着百姓们饿死么?”

  “还请陈公指教。”

  他口中虽然称呼着“陈公”,但眼睛中全然都是不满的神色,他与陈煜对视,从他的眼眸中可以看到愤怒与挑衅,他的确是在挑衅陈煜。

  但陈煜并不在意。

  这种“道统”以及“理念”上的事情,有所争斗、有所挑衅是正常的。

  难道还能不让天下人说话,都听他陈氏说话了?

  简直是开玩笑。

  他直视着这个年轻人,轻声说道:“哪怕我没有陈氏的声名、以及门生故吏,我依旧能够找到粮食赈灾。”

  陈煜的声音寡淡:“你们都忘记了一件事情,我方才所着重强调的规矩以及律法、甚至刚才我也说了,可以破坏规矩,但却不能在有更好的选择的时候,只为了自己的名声而就去破坏最重要的规矩。”

  “专用粮仓是底线,不能轻易动、甚至绝对不能动,否则便会产生无穷无尽的后果。”

  说到这里,他哑然一笑:“当时的情况下,不是还有一群巨大的粮仓么?为何不去动那些呢?”

  陈煜的神色变得冷厉起来:“无论是秦律、汉法、甚至是前朝的律法、当今大唐的唐律,在灾情的时候,对基础生存的物品进行疯狂的涨价,都是违法的事情!”

  “当然,那些人可以说自己的涨价不算是暴涨,也可以说这是自古以来的规矩——但他们都不讲道理了,你跟他们讲什么道理?”

  “若是我,我为府台,手中掌兵,我会即刻调动我所能调动的兵卒,至少保证好自己的安全,与此同时上书陛下,请求调动周围镇守的兵卒,镇守府台!”

  “而后杀鸡儆猴!”

  “涨价最为厉害的三个粮食商贩,直接灭族!”

  “以雷霆手段将其枭首,而后拿出他们所贮藏的粮食,替朝廷赈灾,而后令其余的商贩提供粮食赈灾!”

  “不拿?”

  “不拿便杀!”

  这一刻的陈煜从方才的儒雅之士变成了一个雷厉风行的杀人贩子、甚至是酷吏。

  他的眸子中带着雷霆般的肃然。

  “这便是我的办法!”

  “屈冷为何不愿意这么做?因为他害怕自己这样子做了,成为酷吏,所以在他的思想里面,自己的名声比朝堂的规矩、比大唐的律法还要重要!”

  “不过是区区商贩而已,而且是不遵守规矩的商贩他都不敢杀,不敢动,但他却敢挑衅朝廷律法!”

  “这难道不是说明,他将自己、将商贩都放在了朝廷规矩之上么?”

  “这种人也敢说自己是清官、是好官?”

  “依照我看,不过是一个伪君子罢了。”

  一番评价从陈煜口中说出,令在场的众人都震惊沉默了。

  而陈煜的话语还在继续,他仿佛是意有所指一样的说道:“商贩也好、所谓的大地主、大权贵也好,若是遵循规则、尊贵规矩,好好做人,那便如同大唐之内的任何一个最寻常不过的百姓一样,不会受到额外的歧视,可若这些人敢因为自己所拥有的财富而去破坏规矩,甚至做违法之事”

  他微微一笑,笑容中充斥着血腥的味道。

  “那么这些人不过就是一头头待宰的猪!”

  “当他们越界的时候,便直接将其宰杀放血!”

  “这世上想要取代他们的人多的是!”

  “大唐什么都缺,但就是不缺想要享受荣华富贵的人!就是不缺少商人!就是不缺少权贵!”

  陈煜冷声道:“若是他们愿意体面,便给他们一份体面,若是他们不愿意体面.”

  “那么,便让他们看看,体面到底是什么!”

  沉默良久的沉默。

  许久之后,无穷无尽的、仿佛从虚空中迸发而出的激动的呐喊声传遍整个太学!

  即便是房玄龄都感受到了陈煜身上的锐利,他看着陈煜,轻声道:“这便是“求实”么?老夫明白了。”

  房玄龄同样明白了为何陈煜并没有想要对儒家、法家、墨家等众多诸子流派赶尽杀绝的想法,因为“科学及求实家”作为一个新生的流派,他一定长期有一个缺憾。

  就像是一个完美的机关,没有某处“核心”他依旧能够运行,但却不会有任何的感情——就如同一幅画,即便缺少了“题词”也依旧能是十分好看的,但却总少了一部分感觉。

  求实家便是这样。

  求实家的思想都是冷冰冰的、奔着最优的“结果”去的,但在这个过程中,求实家们必定会少了一部分的“感情”以及“道德”底线,所以求实的思想并不能够取代任何的一个流派。

  拥有了儒家、墨家、法家的求实家,才是最为完整的求实家。

  而这也是“求实家”为什么会有一个核心的思想叫做“拿来主义”的原因,而这也正是“拿来主义”为什么会能够是“拿来主义”的原因。

  因为拿来主义,所以可以拿来儒家、墨家、法家等诸多思想来直接使用,来镶嵌在核心之中,以使求实家圆满;因为需要其他的思想去填补求实家的不足,所以有了拿来主义。

  这是相辅相成的,就像是榫卯结构一样。

  完美无缺。

  房玄龄再也没有遗憾了,他站起身来,表示认输。

  “今日房某输了。”

  他笑着说道:“今日之后,长安纸贵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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