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临疏挟持着我向后逃离,在祭坛外是他们早已备好的马匹,粗暴地将我甩上马,疾驰而去。

  我趴在马背上不知颠簸了多久,行进速度太快,颠得我五脏六腑好似都移了位置。

  感觉自己的意识开始恍惚,头也晕得不行。

  终于顾临疏将我带至城郊一座荒废的庙堂里,松开了对我的挟制。

  我不知他会选择杀人灭口还是遵守诺言留我一命,只是静静地望着他,希望能从那毫无感情的眼神里看出什么讯息。

  他也默默地望着我,突然开口用肯定的语气说道:“你不是木清儿。”

  一句陈述而非疑问,我有些愣怔,却没有接下话。

  或许是无所谓了……

  哪怕世上所有人都知道了我的身份也不在乎,不在乎他们对我会持怎样的态度和情感,我只在乎陆子修的……

  “你不想问问我是如何知道的?”见我无甚反应,顾临疏悠悠问道。

  我继续沉默无言,最在意之人的心已与我隔千里,世间如何纷扰都提不起了兴趣。

  “陆子修杀我教众二百余人,毁我多处分部,你说这仇该不该报?”他显然发现了我的软肋,用此激我说话。

  此事应是陆子修一年前奉皇命清剿木易教。

  书中曾提到,木易教算是一个杀人组织,拿钱卖命,但近几年来多半都是刺杀一些贪官污吏,骄奢淫逸,祸国殃民之人。

  但即便如此,也是肆意杀害朝廷官员,富贾商贵,朝廷定是要清剿处置,安定天下的。

  原来木易教的教主便是顾临疏。

  看来木易教元气大伤后,顾临疏带领剩余的教众潜伏苦等一年,摇身一变成了位高权重的国师,终于精心谋划刺杀了木清儿,而后发现木清儿没死全,又再次散播谣言,蛊惑圣上,谋划第二次祭月坛刺杀。

  “那你的仇已经得报了。”木清儿已死,陆子修也已知道了真相。

  这仇早已应验,还顺带上了一个我……

  “呵,不是哑巴了吗?一提陆子修就忍不住了?”顾临疏轻蔑一笑,歪头好整以暇般地盯着我的反应。

  “……”我被问得哑口无言,自己太过稚嫩一眼便被他发现了软肋……

  “呵呵,真是有意思,仅仅还魂一个月就如此情深意切了?”

  “不关你的事……”怎可能短短一月,那是我六年的青春,跃然纸上,夜夜入梦。

  “哼,儿女情长,看得生厌。”顾临疏冷声嘲讽,冰冷的声音砸在我心口疼得出血,他所生厌的情感是我如此放在心尖的感情。

  “你既大仇得报,何必在此阴阳怪气。”

  “呵!”顾临疏冷笑一声,不怀好意地睨我一眼,“那就等你成了他的软肋,我就再杀你一次,你说如此是不是更解恨?”顾临疏步步紧逼,似是在引我上钩。

  这句话却突地刺中心脏般地疼……疼地让我泪流满面……

  我不知道陆子修是否会有朝一日将我放在心上……

  我怎会知道……

  可如今,我要做的只有演戏扮可怜,希望顾临疏不要再利用我来伤害陆子修。

  我低下头泫然欲泣:“他不会的……他心里只有木清儿……”

  我多么希望,多么希望这句话只是演戏假装,这句话永不会应验……

  “但你的皮囊不是。”

  顾临疏面无表情的拆穿了我,冷情的声音居高临下传来:“无论今后你是否成为他的软肋,你这副皮囊永远都是他的弱点。”

  “闭嘴!”我突然怒火中烧低吼道。

  皮囊……从今往后,他的所有怜惜疼爱,他的所有温暖柔情,都是给这副皮囊……

  顾临疏提唇冷冷一笑,看好戏似地语气飘来:“我很期待他今后如何对你。”

  我恨恨地抬头看着顾临疏,难掩恨意,如此挑衅贬低我,就如同在看一个物品如何被主人珍视后又丢弃。

  “恨我?”顾临疏的眼眸犹如鹰目,死死盯着我,开口却是满不在乎道:“我早已身陷无间地狱,血染双手,多你一人痛恨又有何妨。”

  说完顾临疏低下头不住冷笑,肩膀轻抖,令人产生他是似哭似笑的幻觉。

  良久,冷笑完的顾临疏挺直起身,面无表情地伸手缓缓将面具取下。

  刚毅的轮廓,清冷的眉眼,高挺的鼻梁,全身散发着令人退居三尺的寒气和世事与己无关的漠然。

  顾临疏高高在上地望着我,淡淡道:“你我来自同一世间,奉劝你别深陷什么儿女情长,忘了自己是从哪里来的!”

  同一人世间?!

  我震惊地望向顾临疏:“什么?!”

  顾临疏目无表情地低眸瞧着我,不做回答。

  “你……你同我一样,也是稀里糊涂地来到这个世间?!”

  “从死人堆里醒来,你说是不是稀里糊涂?”顾临疏不屑挑眉反问道。

  “那你找到原因了吗?我们为什么会来到这个世间?!”

  “别多话,我抓你不是来闲聊的。”

  顾临疏淡漠地打断我,不紧不慢地提出条件:“只要你帮我回到原来的世界,陆子修一事我便不再报仇。”

  他竟然知道回去之法!

  顾临疏必定是知道很多,若不是什么伤天害理之事,借着帮他的名义,既能让他放弃寻找陆子修报仇,也好弄清楚自己来到这个时空的原因。

  “怎么帮?”我狐疑地望向顾临疏,对于他,还是不敢完全相信。

  “不是什么难事,只不过耗时较长,受点皮肉苦罢了。”说得轻描淡写,毫不在意你的皮肉之痛。

  这时门外放哨的木易教教众疾步进庙堂中,单膝跪地报告道:“教主,陆子修正携大批人马赶往此处!”

  顾临疏不慌不忙地看了我一眼,例行公事般地凉凉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我抬眼望了望他,答:“苏槿年。”

  “记住你承诺的,适时我会再来找你。”说完顾临疏带着教众从后门离开了庙堂。

  ——

  不多时,庙堂外传来了错落的马蹄声,陆子修率先冲入庙堂,他身后刺目的阳光让我看不清他的神情,只觉万丈光芒的他如同天神降临。

  陆子修疾步走到我的面前,细细看了我的全身确认无其它伤后,拉起我的右手包扎刚刚在祭月坛匕首划伤的伤口。

  伤口挺深,已经结了血痂。

  我才忽地想起疼痛来,刚刚在顾临疏面前极度高压根本没有注意到手臂上的疼痛。

  陆子修拧眉轻轻撒上药粉,又用布帛一圈一圈包裹伤口,再打上结。

  从始至终,他都未曾抬眸望我一眼,也不言一句。

  两相无言,百转千回。

  闻到陆子修身上的浓浓酒意,昨夜的他可是借酒消愁愁上愁?

  “……”我想开口唤他一声,却发音到嗓子眼又生生咽下。

  包扎好伤口,陆子修将我带至马匹上,驾马回府,一言不发。

  即便他就坐在我的身后,环着我骑马前行,与我那么近的距离,却似隔了天涯的距离……

  回到府门口,落梅担忧地上前迎接:“夫人!您还好吗?”

  陆子修抱我下马,终于启唇淡然吩咐了一句:“照顾好夫人。”便头也不回地径直去了书房。

  “夫人,将军他?”落梅有些愣怔地望着陆子修急急离去的背影,怯怯地问我。

  “我们去膳厅吧。”

  已近酉时,午膳也没有用膳,腹中饥肠辘辘。

  下人将菜品上齐后,李总管如往日一般前去书房请陆子修前来一同用膳。

  我坐在桌前微微捏紧了拳,他会来吗?

  不知过了多久,腹中的饥饿感已消磨殆尽,“阴云雾霭”笼罩了全身……

  “夫人……”李总管回来了,小心翼翼地唤了我一声。

  “……”我默默望向李总管,其实早已知道结果,只是等个让人心死的回答罢了。

  “夫人……将军批阅文书走不开身,这时辰也不早了,您先用膳吧……”

  “……”没等李总管说完,我便拿起筷子埋头大干。

  狼吞虎咽,风卷残云。

  本平日每每用膳至少半个时辰的我,此次竟然不到一刻便撑肠拄腹。

  吃完又鬼使神差地去那东厨做了一碗银耳羹,我是担心陆子修挨饿吗?

  或许不是……

  我担心的是这碗银耳羹再无人愿意端起品尝,再无人夸我厨艺大涨,入口即化,唇齿留香……

  端着银耳羹回到卧房,再次等一个早已料到的结果……

  天色渐暗,落梅为我点上了灯,悄然退下。

  远处的阁楼亦点上了灯,我从未去过那个阁楼,陆子修曾言那是供奉神佛的神圣之地。

  而今的他在阁楼祭拜祈求着什么吗?

  祭拜着已然离去的爱人,又祈求神佛让她归来吗?

  夜幕真正降临,我还是坐在那榻上等,等一个不可能的身影。

  烛台换了又换,银耳羹热了又热……

  阁楼的灯火隐隐绰绰不曾熄灭,他是否也一夜未眠?可有好好用膳?

  直到窗外天光微亮,我实在支撑不住而沉沉睡去……

  经历了这祭月坛一事,小命虽尚在,还可于这世间继续残喘着,只是很多事情都变了,再也回不到过去了,那这里还会是我憧憬期翼的世间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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