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来,我让自己忙碌于“待君归”的打理经营,让自己无闲暇去想洛榬的所作所为,让自己无力气去判别其中的波云诡谲……

  总是害怕那个结果,是自己无力承受的……

  可却总是不由自主地脑海浮现与洛榬的点滴:携我手一一走过琳琅满目的集市,执我手柔声教我如何收放翩飞的纸鸢,抚我眼为我轻轻拭去不堪的泪水,拥我肩抚慰月圆之夜的漫漫苦痛……

  一幕幕的柔情似水,而今如一场场幻影般支离破碎……

  路过“待君归”大堂,有姑娘弹着婉约悠长的曲子,恍惚间觉得好像还在审香阁一般……

  曲调清浅,悠悠诉说着起伏难料的人生……

  “君姑娘,有人找。”大门处青竹叫住了我。

  我转身看去,青竹身旁竟然是陆子修的近侍,明逸。

  “明逸,有什么事么?”我快步走向明逸问。

  “夫人,将军在灵隐寺等夫人过去……”明逸沉声,用只有我可听见的声音说道。

  我有些犹疑,不知是否该过去……

  若是曾经,洛榬定是不愿我再与陆子修相见的,可如今,我总感觉陆子修对洛榬之事有所了解……

  明逸似乎看出了我的犹豫,开口道:“夫人……将军有要事相告……”

  随明逸前往了灵隐寺。

  背靠北高峰的灵隐寺,肃穆清静,寺后青山掩映,云烟万状。

  绕至寺后,在群山环绕间有一“前尘亭”,亭前山泉汩汩流淌而过,陆子修一袭玄衣,负手而立。

  我向亭内走去,明逸微躬身示意后退下。

  陆子修听见我的脚步声,放下背于身后的手,稳步亦向我走来。

  “槿年……”至我身前,陆子修轻声开口一唤。

  我默默低着头,未回应,亦未开口打破沉默。

  “……”陆子修亦未再言,轻叹一声后道:“亭内备了桂花糕,槿年之前睡梦中都念着的,我听闻江南桂花糕最为出名,槿年来尝一尝罢。”

  我随陆子修行至亭内石桌椅处,椅子上已铺好了貂绒……

  我坐下,竟感到一丝暖意,却也无心多想,开口问道:“子修,今日你寻我是有何要事?”

  “……”陆子修本清润的眼眸忽地一黯,未再多言,也同我一般坐下,正身沉稳道:“其一,北荒战事逐渐激化,不日我便要启程前往北荒了……”

  “!”陆子修要去北荒?!要参与战事剿灭乱党,要与洛榬……

  “何时去?”我后背一阵阵发凉,抖声问。

  “十日之内吧,待陛下同意四王爷请命出兵之后……”

  “四王爷?”有些疑惑,四王爷本不善武,怎会请命出兵?

  “嗯。四王爷多年来向我请教武艺兵法,况且此次剿灭乱党一事,有皇室带头出兵定有震慑之效,立君威之力。”陆子修耐心解释。

  “……”未再多问,陆子修与洛榬是否会兵刃相向?

  我颤抖着声弱弱问道:“你……启程前,告诉我一声好么?”

  陆子修握着茶杯的手一紧,良久后才道了声:“好。”

  顿了一顿,陆子修继而道:“第二件事,或许已与槿年无关,但是我想还是告诉你的好。”

  “是关于木家的吗?”

  “嗯。四王爷侧妃木丽妃几日前忽神志不清,陷入癫狂之态,太医言受到惊吓,无医治之法。”

  “木念儿疯了?怎么会……”四王爷不是百般疼爱木念儿吗,为何会如此?而现下关头又要请命出兵……

  “四王爷言因后院鬼宅之事令木丽妃如此……”

  我难以置信,好端端一人怎会说疯就疯?木念儿虽不喜四王爷,但是锦衣玉饰,且有夫君好生宠着……

  况且鬼神之说我定不相信,难不成是受到了什么迫害?四王爷的其他爱妃的争宠手段?

  我低头百思不得其解,忽地眉目间一暖,竟是陆子修伸手轻轻抚平我紧蹙的眉心……

  我心下一慌,下意识向后一躲。

  陆子修的手停在半空中顿了一顿,而后捏紧了拳头将手收回放于桌上……

  陷入寂静,四下无人,只余空山鸟语阵阵,无忧无虑地哼着小曲儿,却不知亭中人早已心乱如麻……

  “槿年……只余最后一事……”陆子修忽地开口,语气倏地沉重而寂寥……

  听得此声,我微微抬眸看了看陆子修。

  陆子修未看向我,只是目视前方,远远地望向崇山峻岭间,刚毅的脸庞却似氤氲上了一层雾,是愁绪断肠的苦痛,是无语凝烟的落寞。

  忽地觉得我与陆子修之间,似是隔了千山万水,又似是隔了前世今生……

  明明如此熟悉,明明他的心事我都懂得,却无法拥抱他,无法给予他哪怕一点点回应……

  “或许如今说起早已时过境迁物是人非,可我……即将赶赴战场,如若……我不想成为此生的遗憾……”

  “子修……”我打断陆子修,他的一字一句就像刀一般一点点一丝丝在我心上刻上印记,带着木清儿情感与执念的我心疼得要命,我终是败下了阵来,阻止道:“不要说不吉利的话……”

  “……”陆子修一顿,未言语,微微转头看了看我,我依旧低眸不敢与其直视,但我却感觉到他定是微微苦笑后再次转回了头……

  陆子修继而道:“槿年……当年西南蛮夷叛乱,我领兵平定战乱历经生死,只觉此生已是生死历经无数,却终是有放不下,忘不了的人……”

  忽的陆子修低低自嘲一笑,谈笑般道:“在西南征战的六月,我想了很多,却总是如有一根刺一般在我心间横亘,我用尽所有方法却也无法化解……直到那日斩杀西南蛮夷首领,她的妻子携孩子含泪在我面前自刎,她眼神里的绝望怨恨,让我忽觉自己早已是血染双手……忽地才真正感受到清儿是真的永远离开我了……”

  曾经的陆子修从不敢主动提起木清儿……因为他无法接受木清儿已经离世的事实……

  “我是罪孽深重的人,哪怕是为国征战,却也是夺千万人性命的刽子手……清儿的离世是上天对我的惩罚……而槿年的出现……本来是上天给我的救赎……我却硬生生将它变成了惩罚……”

  “子修……不是的,没有惩罚,亦没有救赎,你不是罪孽深重的人……你拯救了万千百姓,让国家得以安宁昌盛……”我摇头劝诫,话未说完却已是泪流满面……

  “无论是什么……都不该是报应在槿年身上……无论是你的到来,还是你与清儿的关系,都不是你的本意,都不是你该承受的……”

  陆子修深深叹息,继续回忆道:“那时我想,或许你便是我的救赎,或许我们……可以有个安宁温暖的家……”

  “可惜终是事与愿违……处理善后战事后,我即刻领兵回京,却在途中的西南密林罕见迷失了方向,偶遇一巫师,他仅仅问了我一句话便消失了,我便疯了般四处寻找他,终于寻到他的住处,在门外请求了十天十夜,只愿他能随我回京,看看你……”

  “……”我终于开始知道当年陆子修拼命想请巫师出山的前因后果了……不禁开口问道:“他……问了你什么?”

  “他问我……那个还魂的姑娘可还活着?”

  “……”巫觋教定然知道乌衣派使用了禁术,所以设计与陆子修相遇的吗?

  “我想他一定知道你的身世,知道你是魂穿到这个世间,而且……命数有限……”

  “直到巫师出山之时,他言于我身上看到了你的印记,而每个误打误撞来到这个世间的人都各有命数,但只有真正见到槿年才能断言……所以我请巫师来京,想让他看看槿年的命数……终是怕你曾言的那一句‘如果有一天你突然不见了’会发生……”

  “……”我呆坐在石椅上,久久不能回神。

  “槿年……我从未想过,巫师的到来竟会演变成……”

  “……”我不敢动,不敢言,我害怕一开口……

  “我想……终究是手染鲜血罪孽深重,不得善终却也害了身边的人……”

  “子修!”我不愿意听陆子修将木清儿的离世,我的离开都归因为自己的罪孽,陆子修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他从来都是一个善良温柔,不善言辞的少年将军……

  “子修不是这样的人……”我抬眸看向陆子修,强忍泪水道:“木清儿曾经说过她最喜欢的就是你的眼睛……那是历经尸横遍野、马革裹尸,却依旧清澈明亮的双眸……而你于我,是那个历经刀光剑影、生死血泪,却依旧能够有温柔疼惜,依旧会脸红口拙的少年……”

  前一句,是木清儿的深深执念……

  后一句,是我的七载青春……

  这些木清儿前世今生的喜欢……

  只是在两年前……阴差阳错……戛然而止……

  “槿年……”陆子修不知何时也已眼眶微红,伸手小心翼翼地轻轻擦拭我的汹涌泪水……

  子修……或许已经不爱,或许再也不会有交集,但我也不忍你自暴自弃,满腹愧疚下去……

  “槿年……槿年……”陆子修只是一遍遍唤着我的名字……抚过我脸的手微微颤抖,眉目轻蹙,眼眶通红,强忍呼之欲出的情感……

  我伸手覆住陆子修抚我脸的手……

  陆子修微不可见的身子一震,愣愣望着我,屏住了呼吸般,满眼期许紧张……

  这双眸……是木清儿挚爱的清澈,是苏槿年前世挚爱的温柔……

  木清儿定是一丝一毫都不忍这双眸黯淡落寞……

  而我却是个恶人……我终究是个恶人……要伤害这个木清儿愿意用命来换的良人,终究要伤害这个苏槿年曾经用命来成全的少年……

  “子修……”我艰难开口,任凭泪水肆无忌惮地滑落,我不得不做,只有如此,才是我们最好的结局……

  “子修……你永远是我心目中那个鲜衣怒马,赤胆忠心的少年……只是我们……都已经停止在了两年前……”

  陆子修的手停在了我的面上,愣神地呆呆望着我……却又似透过我望向了深深的流年斑驳……只余无可奈何……

  我伸手干脆快速地擦拭去滑落的泪滴,忽地起身,离开了陆子修的触碰……

  陆子修呆呆坐在那,手也僵持在空中,一言不发……一动不动……

  我轻轻叹息,转身离开“前尘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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