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猛地响起,划破了空气的沉寂。

  男子掏出手机,手机屏幕显示着“2014年1月1日”,下方是大字体的“无来电显示”。

  “你好。”

  男子一听便判断到对方的身份,语气淡然:“交易条件如何?”

  “没有问题。在任务后本机构会暗地保护那位人士。不过本机构必须确定一件事情──”

  “21岁,没有江湖背景,普通市民一个。”

  “真的不可能透露是谁?”

  “8月,我自然会告诉你。”

  “明白。事情会安排在8月中的某夜凌晨。”

  “地点?”

  “有建网,详细到时透露。”

  “不错不错。”

  “久仰先生大名,听闻阁下的击杀率是100%──”

  “98%。”男子扬起嘴角,“剩下的2%是我施以怜悯。”

  怜悯,是因为无法磨灭的情感。

  黯淡的两年逝去,街巷挤满来往的人,塞车更趋严重。尽管如此,都城的低温还是让人体会到百般寂寞,柔然的淡月也被埋没在阴霾之下。

  繁华背后,被遗弃的人仿如置身被隔绝的世界。目睹街上成双成对之际,孤独的人经常分不清虐心感源于自卑或者嫉妒。

  不修边幅的男人挂掉电话,在纸皮堆叠的栏杆旁呆坐。

  “喵。”

  男人抬起头,被长发遮盖一半的视线凝望着奔走的火苗。敏捷的它在拥挤之中左穿右插,仍保持着高速──那是它的强项。

  小猫一跃,灵巧地扑到男人的腿旁,额头轻轻的擦着他的牛仔裤脚,低呼几声。

  男人久违的微笑,在孤独时分绝无仅有。

  “朗朗……朗朗……”

  一位纤瘦的少女急促地从后赶来,对陌生男腼腆一笑。男人抬头,那是一位年约高中的短发女孩,相貌挺可爱夺目,双眸不算大却晶莹,脸蛋胀胀的,身穿一件白色运动厚外套,下身却只穿一条薄薄的牛仔短裤,露出雪白的长腿,在寒冬里散发着独有的青春气息,活泼而不造作。

  “喵。”

  “这只猫好可爱。”男人对灰猫微笑,“快点回去主人身边。”

  朗朗不欲离开,悠然地轻舔着男人的手。其实,他就是原来的主人,只是女孩不知悉。

  “喔,不重要啦,难得他不怕陌生人。”短发女孩甜笑,卷曲着发尾,她一向待没恶意的陌生人友善。

  男人礼貌微笑,轻抚着活泼的灰猫,却不许它窜进怀里。成年的灰猫身型增长不少,精神抖擞,身上更散发着一种少女独有的香气,让它更讨人喜欢。

  男人戴着一副粗框眼镜,跟整身的装扮不太合衬。他身穿黑色大衣,戴着黑色冷帽,浓密的胡须诉说着两年以来的沧桑。他看起来,就像个踏进四十的成熟男人,藏着无穷的故事。

  “为什么他叫朗朗?”阿加轻笑,竭力把舍不得离开的朗朗推到短发女孩的脚旁。

  女孩搁起笑容:“嗯?嗯……”

  “是不是因为他会弹琴?”阿加站起身,拍走身上的灰尘。

  短发少女鼓起脸蛋傻笑着,把顽皮地朗朗抱起:“哈哈,他那么有才华就好啦。”

  “喵。”小猫仿如听懂了少女的话,连忙不忿地回嘴。

  “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少女报以莞尔,把朗朗抱到右肩上,往着奶路成街的方向走。

  阿加依旧独坐原地,气温在傍晚骤降,于他而言却不差多少。这些年来,他好几次目睹女孩带着小猫下街散步,只是小猫没有察觉到男孩的存在,女孩也不知他就是朗朗以前的主人。

  看到以前的伙伴得到少女的宠爱,多少感到一阵温暖,可那也只是换取了一瞬间的快乐。

  对面马路很多店铺也提早关门了,除了那间依然灯火通明的根记粥店,以及旁边的24便利店。粥店的人流仍旧多,貌似罗兰姐的阿姐手脚仍旧快,相信那碗鸡粥仍旧暖。

  男孩足足两年没有踏足粥店,只因害怕遇到她。

  讽刺的是,从未吃过一口鸡粥的男孩,竟然蓦地思念起那阵阵的余香。

  讽刺的是,男孩最欲忘怀的柔情,七百个昼夜以来一直于回忆空间回荡不已。

  讽刺的是,离别的虐痛褪去后,却化作了尖锐的回忆,摧残着孤独的影子。

  怕寂静时分,怕孤独承受,怕想起嘴角沾了点粥的女孩。

  一个娇小的身影从便利店步出,步进旁边的粥店。阿加睁大双眸,注视着那穿着黄色拖鞋的女孩。

  熟悉,却迫于无奈地陌生下去。

  那女孩正盯着玻璃窗,似乎正窥探粥店的环境,像是找人多于打算光顾。

  找谁?

  男孩偶尔也会从远处目睹女孩踏足粥店,她每次却只是站在门外,通过玻璃窗窥探一番。芷筠很久没品尝过粥品了,或许缘于那不可磨灭的伤疤。

  脸上的刀痕并非严重创伤,只需清洗一下,休养两个星期,绝对不会留下疤痕。真正的创伤,烙印于心里。

  店门旁的二人卡位空出来了,他和她却不再坐下。

  窥探着那空空如也的座位,是因为不舍?本来内心镇静的男孩,忽然揪心起来。三年了,怎么女孩还是念念不忘。

  或者是自己想多了……

  他宁愿是这样。

  肆无忌惮的辱骂,划破脸颊的血红,不负责任的失踪,还不足以令女孩痛恨卑贱的自己吗?

  蓦然,男孩注视着对面马路骤现的画面,打醒了十二分精神。一个黑影闪过,用力抓着芷筠雪白的幼臂,扯着她往行人道的右边方向奔驰,女孩喊叫着,却无法摆脱那粗粗的大手。

  警觉的阿加疾速站起来,轻盈的身躯跨过铁栏,一个箭步奔往对面马路。

  不要……芷筠有哮喘的,又怎能跑得那么快……那是谁……

  那男人抓着女孩疯狂跑动,女孩似乎欲挣扎却只懂喊叫,他俩拐了个弯离开了混血男的视线。混血男不顾一切地全速奔驰,越过繁忙的马路,在人群里迅速穿梭。

  不要……罪咎从男孩的内心溢出,随之而来是泛滥的焦虑。男孩的双手开始颤抖,喘息急促。

  他短时间内无法判断那陌生男的背景,却相信不怀好意。他已经端出钢笔,锋利的笔尖随时可以划出个令人一秒内躺下的缺口──

  转角的路口,散发着满溢的咖喱香味。

  阿加在暗处倏忽停下脚步,凝望着林记鱼眼前的两个身影,不禁一愣,双手颤抖不断。

  “两串鱼蛋不辣。”一把男声道,粗犷却豪气。

  “呼哧……呼哧……”芷筠在旁喘息着,语气充斥着埋怨,“你啊,干什么怕那么快……”

  “我看林姐就快要收档啦,就走快两步咯。”

  “喂呀,那里只有两步啊,二百步都有啦……你买回来给我就好咯,还拖着我跑──”

  “给老板娘见一下我最可爱的未来女朋友啊。”

  “哼。”女孩的脸颊泛起红晕,“谁说答应你了。”

  两人各人提着一串热烘烘的鱼蛋,暧昧地对话着,步往大街。

  阿加低下头,扯下那顶冷帽,遮盖模糊的双眸。芷筠从旁掠过,却没有把混血男认出来。

  他俩终于远去,男孩在鱼蛋店旁的寂静角落愣了良久,时间如疲惫的时钟,分针时针停顿于一刹,失去跳动的动力。双手抖动得厉害,花上了十分钟才能控制。

  还多心地以为芷筠受到袭,原来那男人不过是女孩的……

  摄氏十度的寒凉下,阿加勉强苦笑了起来,承受着孤单的心跳。

  嗯,其实没有什么值得揪心的。

  的确有一个厚重的肩膀让她依偎,不是一件美好的事吗?

  他从外套里掏出一条朱古力,塞进了嘴巴里,感受着甜里的苦涩。眼角沾湿了,他也知道那只是一种对哀伤的敏感症而已。

  原来,一直念念难忘的,只有自己。女孩早已放下过去,牵着另一个他走下去,剩下傻瓜般的自己,躲在角落,卑微地为女孩默默焦心。

  每个傍晚,阿加也会来到街上,长期身处隐蔽的角落。留胡须、戴冷帽、穿大衣也不过为了装扮成一个沧桑成熟的男人,不让女孩发现自己的存在。于别人眼里他或许是个失意的败类,或许是个可怜兮兮的流浪汉──他不管。

  世界不曾原谅他引致的违和,而他也不在乎。

  这两年,阿加一直没有从事任何职业,反正生活不成忧虑。每个炎热、寒凉的黑夜,他也会从后偷偷跟随芷筠,生怕ZA的人仍旧会找她的麻烦。尽管一直没有事情发生,芷筠身边也有很多友人相伴,阿加还是没有停止过这种习惯,只怕万一她遭遇不测,自己会懊悔终生。

  七百天了,每天如是。在暗处窥探她的,从来并非梦魇,只是披着残酷面纱的孤独天使。

  男孩甚至放不下心,接了一单来头不小的杀手工作,其实也是为了女孩。他尚未清楚确切的场地,只知道是在有建网区的某条街道。他尚未清楚确切的时间,只知道是在8月中的时分。他甚至尚未清楚确切的任务,只知道跟狙击有关。那机构似乎处事高度保密,而他也不打算追究顾客的来头──那是他的作风。

  而且,那机构为自己开出了天价,然而他却拒绝了。钱财如浮云,只有芷筠重要得他无法失去。他相信,如果这机构以后可以保护女孩,他便可以放心的离去了。

  这两年来,精神分裂症日益严重,如果出现并发症,不止出现幻觉,而且身体会抽搐起来。医生也说,即使服用大量的精神抑制药物,也无法阻止病情恶化。如果按照这不明朗的趋势,不消两年男孩便会失去理智,必须长居精神病院接受治疗。

  阿加当然对女孩放不下心,他当然知道放不下她就是病情恶化的症结,同时却无法阻止思念的诅咒。如果自己必定会倒下,就必须在末日来临前,找到别人为自己保护女孩。默默在背后守候,女孩不曾知道,男孩也不曾期待她回头的一霎。

  不敢走得太近,却不忍走得太远,遗下孤单的她在茫茫之中,尽管孤单的从来只是自己。

  把最后一口朱古力也吞下,苦涩过后并无回甘,那哀伤之中却总带点温柔吧。

  平行线的比喻很凄美,而凄美的东西多少藏着美。

  眼泪沾满了黑色大衣,他也知道那只是一种对哀伤的敏感症而已。

  哈哈,白哉你这个多虑的白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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