恒檐似乎身在半空之中。

  他的脚沾不到地,双手也摸不到任何牢固的东西,唯一能用的眼睛,刚要睁开,便有无数细碎沙石灌入其中,刺得他眼球酸痛。

  恒檐连忙在身上开了一层结界,挡住飞扬的流沙,再给自己施加一层术法,才勉强稳住身形。

  做完这些,他后知后觉地看向自己的双手,体内的力量已所剩无几,但每一分都无比强大。

  这感觉并非作为“恒檐”时所用的灵力,而是……

  神力。

  那这里是……

  恒檐猛地看向四周,心中大骇——

  眼前场景应证了他先前的猜测,他的确身在空中,且是在约有百丈的极高处。

  这个高度,若是御剑应当正好,羽类展翅而飞也差不多。

  可他此时陷入的是一个龙沙风卷之内,莫说飞了,不被吹得头尾颠倒已是不错。

  恒檐没由来的一阵心惊,猛然看向最底下,若真是那个时候,那么……

  流沙龙卷势若滔天,毁天灭地,而在沙暴的最底下、源头处,正蛰伏着一只深紫色鳞甲的吞沙魔兽。

  魔兽的皮肤是深蓝色的,鳞片是深紫色,舌头是墨绿色。

  舌尖上沾着不知什么生物的残肢,恶心黏糊地堆在一起,一眼看去,让人胆寒生畏。

  而此刻,它八只绿油油的眼睛咕噜噜地打着转,正冷漠地扫视四周,敞开着的血盆大口不断吐出风沙,席卷着地面上的一切……

  恒檐不由得生起一阵恶寒,脸色也一下子白了。

  他记起了这是哪时的场景。

  九天任职之前,琼玉曾来过魔界游历,那时尚且年少,阿姐也还是掌着草药园的一名小仙。

  他历练的一项主要目标,就是替阿姐寻找六界的珍奇异草,但珍奇草药旁边往往守着一些护宝的妖兽,根据草药的价值,妖兽的实力也并不均等。

  故而采摘之前,他往往要估算自己的实力,实力不够的直接放弃,或是记下位置,等着下次再来。

  但这株梦魇花不同,阿姐点了名要的,为了救命。

  这是他回归天界前打过最险的一战,也是他第一次见到帝藤的一天。

  梦魇花身边守着的是梦魇兽,这种魔兽难以对付,但仍有一战之力。

  可坏就坏在,他不知这株花下便是魔尊玉祁的地下行宫,采摘梦魇花时,将要断气的梦魇兽忽然发出一道尖吼,召来了一只更大更强的魔兽。

  玉祁魔尊的坐骑之一。

  吞沙魔兽。

  这只魔兽,琼玉曾经是见过的。

  父君是祖父的私生子,被祖父视为耻辱,但父君修得了神君之境,又被帝神姬化去了妖骨,祖父虽然愤恨,却也奈何他不得。

  于是在他与阿姐还是两颗凤凰蛋时,祖父为了泄愤,将他们扔下了万毒窟。

  琼衣是在摔下万毒窟的时候破壳的。

  琼玉的凤凰蛋壳比她硬,晚了几个时辰才出来,破壳之后,他正被阿姐护在怀里。

  凤族生来有灵,又本就临近孵化,他们在蛋壳之中就有意识,所以清楚地知道自己的处境。

  可清楚归清楚,害怕也是真的害怕。

  琼玉天生神力,生来便是人神之境,虽从未学过法术,但勉强能对付一些妖兽。

  而琼衣白玉烟罗之体,世间一切药物在她身上能够发挥数倍的功效,剧毒也同样如此。

  加上她生来只有地仙的修为,万毒窟做为妖界禁地,里面的毒物甚至达到妖尊级别,琼衣在这里,自然是寸步难行的。

  在琼玉破壳前,阿姐只能护着他疯狂逃命。

  琼玉破壳后,这情况也没有好转多少。

  他们从未有过战斗经验,琼玉瑟瑟缩缩的,看见什么都害怕,每一次有毒物扑过来,都是阿姐将他拉开。

  琼衣会不害怕吗?

  她当然怕,但她有个比她更害怕的弟弟。

  弟弟有时候能反打一下,可大多时候,都会第一时间躲到姐姐背后。

  万毒窟内剧毒无数,更有散发毒雾的瘴气,一分的毒,在琼玉身上只发挥半分的功效,但在琼衣身上,便是三分。

  琼衣依靠与生俱来的强大治愈能力,硬生生地拖着弟弟,在万毒窟里逃了五百年。

  五百年后,琼玉不再哭了。

  阿姐的治愈能力也从三分提到了五分,当然,毒在她身上同样如此。

  或许是阿姐的灵智比他成熟,又或许万毒窟的环境天生适合白玉烟罗。

  总之,琼衣在破壳的三百年间,便学会了化形,而琼玉五百年了,还是一只红色羽毛的小雏鸟。

  只不过羽毛比起刚出生的时候,要丰满锐利了许多。

  这天,他们依旧小心翼翼地躲避毒物。

  但一只巨兽发现了他们。

  琼玉眼睁睁地看着阿姐被它踩进坑里,被迫化为了原型,洁白的羽毛沾满了泥灰,治愈术因为灵力耗尽,再也运转不起来。

  琼玉化为一团火,俯身冲了过去。

  却被巨兽一掌拍飞在岩石上,翅膀卡在了碎石中间。

  它用那堆满了尸骨与臭泥的嘴,直接咬了过来,恶臭味席卷而来,琼玉却逃不了。

  他的翅膀被卡住了。

  后面的事情,有些记不清。

  又或者说,太魔幻了,他到现在都怀疑,自己那会是不是记错了。

  就在那个最紧要的关头,他的眼前出现了一道裂缝,没有任何征兆,就那么凭空出现在那里。

  巨兽扑过来,径直掉到了里面。

  然后,万毒窟的结界破了。

  再然后,他们被父君母君带回了家……

  回首往事,只觉得不可思议,而此时他面对同样的魔兽,同样的无力……

  吞沙魔兽似乎比之在万毒窟时,变得更强了。

  而他因为与梦魇兽的一战,法力已然耗尽。

  万毒窟中的场景似乎再次出现,无边的恐惧将他包裹,他好像又一次看到阿姐被踩进泥里,自己则被一掌拍飞,可怜又无用地挣扎。

  恒檐闭了闭眼,身体在狂风中浮荡。

  帝藤……应该快来了吧。

  他召出了白羽扇。

  老朋友先前打了一战,吸了梦魇兽的精血,纯白扇羽散发着淡淡血光。

  恒檐将剩余的法力一并送进去,白羽扇光芒大盛,羽毛被金红色的火焰完全覆盖,再也看不见原本的洁白。

  恒檐一手执扇,一手掐诀。

  法诀掐完之后,他将扇子用力一推,大喝到:“白羽!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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