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傍晚,杨舸骑着马慢悠悠向北走,这时候到了“小河边”。小时候,杨舸很喜欢和小朋友跑到“小河边”玩耍。“小河边”是一个地名,位置就在穿城而过的运河中段的一片区域,那里有全城最宽的一座跨河木桥。

  在杨舸的印象里,运河是非常宽阔的。现在看来,只是能并排通行三条小船的小河。

  路边忽然闪出一个人,挡住了去路。杨舸连忙勒住了马。

  杨舸定睛一看,似乎是前几天在御厨里遇到的那个少女。“劳驾,麻烦让路。”

  那少女忿忿地说道:“不让,那天在厨房,你们凭什么几个人欺负我一个人?”少女说的人类语言还算纯熟,只是感觉语音语调有些奇怪。

  杨舸说道:“我们欺负你?那天你给我们惹了大麻烦,你走了以后,所有锅碗瓢盆全部清洗了一遍,做好的菜也全部扔了。你跑到皇宫厨房里干什么?”

  少女说道:“我闻到里边有香味就进去了,我为什么不能进皇宫?我又不是去偷东西。”

  杨舸想为什么不能进皇宫,一时半会倒是不容易解释清楚。“昨天在梅园,是你捣的鬼吧,为什么要害我?”

  “我是要帮你啊,笨蛋。我是看那母女面上才愿意出手的。”

  杨舸知道这个年纪的少女要是来了脾气,是不听劝的,当下也不计较。

  杨舸看那少女衣服穿戴都很考究,心想最近国王大寿,不少友邦派人来祝贺,她应该是这些外宾带来的家属。于是就问道:“你叫什么名字?你爸爸妈妈呢?”

  “不想告诉你。”

  “你不说我就叫你惹是生非小姐了,每次见到你,都在惹事。”

  “什么惹是生非?你最爱多管闲事,那你就是多管闲事先生!”

  杨舸不禁有些好笑,觉得这女孩子挺有意思,又问道:“你不是本地人,你从哪里来?”

  少女不加思考地回答:“从该来的地方来。”杨舸听了一愣,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你是不是想问我来做什么?”杨舸点了点头。

  少女说道:“我来做该做的事。我要和你比试剑术!接着!”也不问杨舸是否同意,扔了一根竹棒过来。杨舸刚接住,少女就连攻了两招。

  这两记招数是虚招,杨舸轻轻松松就挡住了,他知道这少女会一些剑术的,说道:“你真要和我比剑?”

  少女说道:“当然了。你放心,竹子杀不死你。比剑得有个赌注,这样吧,你输的话给十个银币就可以。”

  杨舸向来对自己的剑术很自负,面对少女咄咄逼人的态度也有些生气,他跃下马来,说道:“那你输了怎么办?”

  少女说道:“我不会输,”拉起衣袖,露出戴在手腕上的手镯,说道:“我要是输了,这个你拿去。”

  杨舸一看少女雪白的手臂,不禁心中一动,知道那手镯是贵重的东西。说道:“我赢了,我也不想要你的东西,拜托你以后别来捣乱就行。”

  少女叫道:“你能赢我?你知道我是谁吗?算了,说了你也不知道。”

  杨舸说道:“那就一言为定,我们就来比试一下,这里不行,用不了多久就会引来一大群人围观,我们下去比。”

  杨舸对运河很熟悉,只见右手边就是一段石砌的台阶,下面是个小码头,运货的小船会在这里装卸货物,有时也有人在这里洗菜洗衣服。这个时间一个人影也没有了。

  只听笃的一声,两人的竹棒碰了一下,这是罗尔大陆通用的比武礼仪。少女喝道:“狗贼,小心了。”以竹棒代剑,剑招连绵不绝地向杨舸攻了过来。这少女出剑速度快,变化也快。看到出招不能奏效,不等剑招使完,立刻又变化招式。

  杨舸开始有些措手不及,后退几步,闪躲几下。暗叫:“大意不得!”他集中精力,采取守势,一一拆解对方的猛攻。眼看十来招过去了,杨舸已经稳住阵脚。这时候,杨舸想要多看看少女的剑术,仍是采取七分守、三分攻的策略,手上也只用七分劲力。

  两人又打了一阵,少女一时找不到杨舸剑招的破绽,招式也缓了下来。杨舸看那少女的招式,刺、点、劈、撩、斩、挑、抹、削都很到位,再看她脚下的步伐。剑术有个名堂,叫做低手拼力气,中手比剑招,高手看步伐。她步伐轻盈而稳健,手上的招式和步伐配合得很得当,这需要多年的练习再加上名师指点。

  百招已过,两人的额角都有些汗水。少女剑术虽精,却是缺少临敌经验,她久攻不下,有些浮躁。杨舸此时已经想到取胜的办法,就是防守反击。杨舸的反击总是每每能使少女手忙脚乱,渐渐占了上风。

  杨舸心想,要是自己手上使出全力,再配合剑招,不出十招就能获胜。只是对方是个女子,这样不免胜之不武。要是单纯以剑术取胜,还要费点功夫。

  又斗了一会,杨舸抓住一个机会,连攻十来招,少女不断后退,胸前露出破绽,杨舸竹棒刺了过去。少女已是避无可避,杨舸心中一喜,本拟这一刺轻轻碰一下她的左肩,就可以结束这场比试。

  不料少女往后一仰,躲开了这一刺。少女已经退到水边,这一仰虽然躲开了剑招,身子却要掉到运河里了。

  杨舸生性大度,倒不在乎少女先前的顶撞,反而对她的天真烂漫有些好感。眼看少女就要掉到河里了,急忙上前一步,竹棒朝她左手手掌递了过去。可是少女后倒的速度太快,还是差了一点点。

  只见少女身子直挺挺倒向水里,长发接触到水面,荡起了一圈圈涟漪。说来也怪,那少女人却突然立了起来,就像被水面反弹回来一样。杨舸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呆了一呆。

  只见少女手中的竹棒刺出,波的一声,正中杨舸胸口。

  杨舸惊道:“这……这是什么邪术?”叹了口气,把竹棒扔到地上,向少女行了个礼,说道:“我输了。”说完掏出钱包,数了数。只有七个银币加几个铜板,沮丧地说道:“欠你三个银币,下次遇到再给你。”说完把那几枚钱币连同钱包一起递到了少女手中,转身就走。

  少女叫道:“你要去哪里。”

  杨舸也不回头,说道:“我要去该去的地方。”

  少女一笑,说道:“你这是学我说话。”

  杨舸走上台阶,牵了马就走。

  少女追了上来,说道:“论剑术,你确实在我之上,要不是你想着要拉我上岸,我也不会刺到你,我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这样,算是平手,你输的钱我只要一半。”

  “输了就是输了,我不会耍赖。”杨舸脚下却不停留。

  “我再问你,你要去哪里。”

  “我去哪里和你有关系吗?欠你的钱我不会赖账。”

  “慢着,要是事关《艾伦史诗》,就有我的事。”

  杨舸顿时停下来,转身对少女说道:“咦,奇怪,你怎么知道?”

  “你把那个唱歌的女人和小孩带走的时候我就注意到你了,她们被你拐到哪里去了?”

  “我家主人爱好音乐,给了她们一份差事,比她们在外面漂泊好很多了。这你也知道?你在暗中监视我?”

  “我监视你做什么?我只是对那两个母女和《艾伦史诗》感兴趣。你带我去看看,那三个银币就不用给了。”

  “你去不了。我现在要去戒备森严的监狱,你又是个女人,他们不会让你进去的。”

  少女故作严肃地说道:“你不知道这本书背后隐藏着多少东西,可能关系到千万人的性命。总之,我就是要去。喏。我去买套衣服不就行了。”说着指了指路边的服装店。

  不一会,少女换了衣服出来了,“这下可以了吧。”声音竟然有些粗豪,完全听不出来是个女子。她脸上明显抹了什么东西,肤色也和人类很相似。走路的姿势倒也像个年轻男子。

  杨舸一向朋友比较少,对这个少女有些莫名的好感,稍微犹豫了一下,说道:“好吧,那你跟在我后面,一路上要听我的安排。”

  不多时,杨舸和少女来到了和段指挥约定好的那家小店。杨舸双手一摊,笑道:“我的钱都在你那里了。”少女出手挺大方,点了七八个菜,满满摆了一桌。

  少女对菜品很好奇,每个菜都仔细闻了一下,却只吃一丁点。

  饭菜撤了,又上了一壶茶,此时天色才慢慢暗下来。

  这时候,一个瘦高的汉子经过桌边的时候,轻轻说了句:“是杨大人吗?”杨舸也轻声回答:“正是。”那人说道:“跟我来。”

  杨舸和少女跟着那瘦高汉子进到了附近的一条小巷里,段指挥和几名手下已经在那里了。

  段指挥说道:“怎么来了两个人?”回头对手下说道:“王二,陈七你们两个今天放假,回家老老实实待着。你们的军服给他俩披上。”

  路上,段指挥、杨舸和那少女走在最后面,段指挥反复交代了注意事项。一行人并没有走很远。走过四个街区,在一处高墙的大门前停了下来。

  一名士兵猛拍大门,门里一个声音喊道:“是谁?来换班的吗?”

  士兵大声喊道:“换班的!”

  门里喊道:“口令!”

  “阳光、小牛蹄和雏菊!”

  门里的声音笑道:“口令换了,说新的!”

  “娘的!就是阳光、小牛蹄和雏菊!你少装蒜,不开门我们走了!”

  吱呀一声,大门开了半边,两个看门的卫士胡乱检视一下就放了众人进去了。

  众人从高大的大楼右侧走去,穿过大楼后面的一大片草地之后,走向一座独立的三层小楼。杨舸忍不住低声说了句:“这里是财政部啊。”并没有人理会他。

  这小楼像是一个小城堡,有一个很大的院子。这时候天已经全黑了。小楼上隐隐看到有人影走动,门口也有几个带武器的卫士把守。

  段指挥对卫士说道:“老姚呢?怎么不见他。”一名卫士回答:“姚头领明天休息,他走了有一阵子了。”

  段指挥带着两人上到了二楼,不长的一段路却通过了三道有卫兵把守的关卡。段指挥官职要比负责这里的姚头领大几级,一路倒也顺利。

  二楼的大厅里,几个士兵正围坐在一张方桌边喝酒闲聊。段指挥对一个军官模样的人说道:“老张,我们去看看那个人。”

  一群人连忙收了声,看着三人。那老张却是一直不停地打量段指挥背后的二个人。

  段指挥说道:“这两个,新来的。托老国王的福,我那边晋升了十来位,补了几个新人,带他们来熟悉下。”

  老张朝另外几个士兵喊道:“你们几个愣着做什么?没听到段大人要去查看犯人吗?”几个士兵连忙走到墙边,七手八脚把一张厚重的长椅挪了开来。掀开地毯,一个士兵伸手拉开活门,只见地下出现了一个黑乎乎的洞口。杨舸低头看了看,这个洞似乎很深。

  老张递上了三盏油灯,一串黝黑的铁钥匙,又给每人一个腰牌,“老规矩,进去几个出来几个。这可是天字第一号要犯,出了问题大伙都得脑袋搬家。”

  “如果他不想开口,我们见他一面就上来,他要是愿意说话,就多待一会,上面交代了要问他点事。”

  老张笑道:“段大人爱待多久就呆多久,只要不嫌下面气闷。”说完把一根手指粗的长绳放到那洞里。

  段指挥、杨舸和那少女抓住长绳依次从窄窄的洞口溜下去。呯的一声,上面的人关上了盖板。黑暗的洞里只有三盏油灯明灭不定的微弱灯光,杨舸看到面前是一级级狭窄的台阶,一直向下延伸。

  段指挥说道:“跟紧我,慢一点,注意地下的台阶,摔下去可不是好玩的。”

  这洞里异常安静,三人的脚步声非常明显,就连各人的呼吸声也很清晰。

  黑暗的洞穴里,空气阴冷潮湿,又充满一股霉味,加之空间狭小,给人一种说不出来的不安感。杨舸不由得感到有些害怕,生怕什么地方会钻出来怪物。他回头看看那少女,只见那少女脸却是一副漫不经心的表情,她走一步停一下,步履也轻松,似乎嫌前面的人走得慢了。杨舸顿时一阵惭愧,挺直了腰,暗自给自己壮了壮胆。

  三人小心翼翼,一步一步走了一阵子,终于看到了台阶的尽头是一块砖砌的平地,右边似乎是一扇带锁的铁门。

  几声清脆的咔嚓咔嚓声之后,段指挥打开了铁锁。杨舸本以为要到了,进了铁门,放眼看过去,却是一条稍宽一些的长长的通道。

  三人又左拐右拐了几次,段指挥低声说道:“到了。”

  杨舸看到一丝亮光。似乎还能听到有微弱的说话声。听那说话声似乎是个女子的声音。杨舸心中不由地嘀咕:“这何涅竟然是个女人?”

  走近一看,那里有一扇铁门,显然是一间牢房了。牢房的铁门上方开了一个又长又窄的小窗,原来亮光是从这里透出来的。

  杨舸凑到小窗口朝里边看,铁门的另一头是一个宽敞的房间,还比较明亮。让杨舸非常意外的是,这个房间里竟然有三个人!

  右手边靠墙的有一个烛台和一张大书桌,桌子上堆着一些黝黑的、厚厚的书籍。一个须发全白的老者正端坐在桌前看书。一名女子站在一个长发长须的老者背后给他按摩肩膀,嘴里不停地说着话。另有一名女子跪在地上,给老者捶腿。

  杨舸看到站着的女子伸手拿起书桌上的水杯,给老者喂了一口水。那跪着的女子又接着说话。老者却好似石头一般一动不动,也不说话,只是专心地看书。

  这一幕让杨舸啧啧称奇:这个被关在地底的要犯居然还有两个女仆服侍,当真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

  段指挥在杨舸耳边低声说道:“这人被关了几十年了,早些年就口齿不清了,我看脑子也有些不清楚了。不是大王子找了人陪他说了几个月的话,现在恐怕什么都问不到。”

  段指挥说完拍了拍铁门,叫道:“你们两个出去!我有话要问他。”说完掏出钥匙,哗啦啦打开了铁门。段指挥的声音在这黑暗、安静的地底显得十分响亮,直吓了杨舸一跳。

  牢房的铁门吱呀一声打开了半边,那两个女子手拿小烛台,低头走了出来,消失在黑暗之中。

  过了片刻,段指挥对着门里说道:“何涅老先生,有人来看你了!”那老者却是充耳不闻,一动不动。

  段指挥抓起门边的一个小凳子,对杨舸说道:“后面就看你的造化了。这里气闷,我去通风口那边坐坐,也防着有人来偷听。”

  杨舸在门外能看到老者的侧面,“博学者何老前辈,冒昧打扰了,向您请教几个问题。”

  一连说了三遍,何涅就像是一座石像一般纹丝不动。

  杨舸只好厚着脸皮又说道:“何老前辈,我们是费了好大劲才找到这里的,请不要让《艾伦史诗》的秘密就此埋没。”

  听到《艾伦史诗》几个字,何涅轻轻地发出咦的一声,目光却还是盯着书本。

  这时候,那少女蹑手蹑脚地走到何涅的背后,在他耳边大喊一声。声音非常响亮。何涅被吓到了,惊叫一声从座位上跳了起来,跟着把手里的书本朝少女扔去。那少女动作敏捷,轻轻松松就躲开了。这时候杨舸才看到那老者的正面,头发胡须遮住了大半个脸面,完全无法看清他的长相。

  何涅看起来非常生气,双手抓起桌子上的书本接二连三地投向少女。几声哗啦啦的清脆响声过后,书本扑哧扑哧地落到地上,杨舸注意到,那几声脆响发自何涅手脚上戴着的镣铐。

  少女一边闪躲书本,一边逃出了牢房。她躲在杨舸身后,斜着身子探出脑袋,望着怒气冲冲的何涅。

  何涅看着两人,怒气渐渐平息。三人对望了一阵,何涅忽然说道:“《艾伦史诗》的艾伦是什么意思?上卷和下卷都叫什么名字?都说的什么内容?《艾伦史诗》里的歌一共有多少个调子?”何涅说的话听起来有些含混,就像是嘴里含了个枣子之类的东西。

  未等回答,何涅接着又叽里咕噜地说了一大堆话,杨舸听他说话的语气婉转,节奏感很明显,似乎是在念诗。

  杨舸说道:“艾伦应该是作者的名字吧,这个……这个……”这一串的问题,杨舸抓耳挠腮,实在答不上来。

  “《艾伦史诗》是世间最为奇特的书。你们什么都不知道,就算我把我知道的全部相告,也只会让你们徒增疑惑。你回去就把这句话告诉你家主子。你们走吧,我不说是为你们好。对了,现在是白天还是晚上?”转头走向书桌。

  杨舸说道:“现在是深夜……”

  只听那少女在背后说道:《艾伦史诗》分为两卷,上卷是《大地之歌》,很大一部分是牛头人的领袖,大地之母—赫娅创作的一些诗歌。下卷是《奥卡罗拯救夏巴西亚》,内容大约是歌颂精灵首代女王奥卡罗,以及一些精灵英雄的事迹。《艾伦史诗》的诗篇都能用歌曲的形式唱出来,大约有十来个调子流传下来,据说原先是有二十多个调子的。”

  说到这里,何涅又发出了咦的一声。杨舸不由得看了看那少女,心里也很奇怪:她小小年纪,怎么会懂得这么多。

  “最后一题有点难啊,稍微等一下。”她把油灯递给杨舸,来回走来走去,嘴里念念有词。

  半晌,那少女说道:“好了,我将就回答你吧,答得不好你不要见怪。”也叽里咕噜说了一大堆话,语气和节奏竟然和刚才何涅说的那一通怪话很相像。

  何涅赞许道:“很好,很好。”接着叹了口气,“你们还是走吧,这个……这个东西非同小可,现在放弃来得及。”听何涅的语气,显然对这件事颇有些忌惮。

  “为什么要放弃?”

  “因这本书丧命的人,不少还是颇有名望的魔法师,几百年下来,少说也有数千人了吧。这些英雄耗尽毕生所能,纵然丢掉性命都无法解开这个秘密。你们难道不怕吗?”

  却听那少女昂然道:“死当然是怕的,但生命应该是有意义的。相较之下,我更害怕一辈子庸庸碌碌而无所建树。一个人能为理想献身,那是死得其所,这有什么遗憾的。”这几句话说得颇有气势。

  何涅叹道:“难得,难得。我在你这个年纪,可没有这个境界。正是这个道理:大丈夫建功立业,四十岁足矣,似我这等庸碌之辈,纵然活过百岁,只是徒然浪费粮食而已。”

  吱呀一声,何涅拉开铁门,欠身站在门边说道:“两位请进。”就像是主人邀请客人进屋一般。

  杨舸心中暗暗庆幸,幸好自己一时冲动,带了妲亚来到地牢,不然自己未必能让何涅开口。

  两人走进牢房,铁门左手边有一张矮脚长桌。再后面靠墙的地方竟然有几个塞满书本的大书架。何涅找来小凳子,请两人坐下。

  在监牢接受犯人的招待,滑稽之中倒有几分诡异。杨舸终于忍住没有笑出来。

  那少女一进到牢房里,何涅就一直在打量她。少女刚刚坐下,何涅就对她说道:“你叫什么名字?你的老师是谁?”

  “我的老师有好几位,只有一个会跟我经常提到《艾伦史诗》,就是费莱导师。博学者何涅,我的名字叫做妲亚。”原来,这个少女正是妲亚。

  “怪不得,怪不得,你是个精灵!你说的古精灵语字正腔圆。费莱大师也算是一号人物,我年轻时也有幸见过他几次。”

  “妲亚是个古老的名字了,意思是妩媚的女人,带了些贬义,一般只出现在文学作品里。我还是第一次听说现实中有人取这个名字。”

  杨舸取出包袱里的物事,打开了几个小方盒,花生、豆干、肉干、咸鱼四色小菜一字排开。又取出了两瓶白酒和两个小酒杯。他先给何涅的酒杯满上,又给自己倒了小半杯。

  何涅伸出手来,却没碰酒杯,而是抓起酒瓶咕咕咕喝了起来。几口酒下肚,何涅咂咂嘴,话也多了起来。

  《艾伦史诗》,我了解一些,要你们有时间,又不怕死的话,我很愿意把我知道的告诉你们。”

  杨舸说道:“我们下个班次才会离开这里,你尽管说个痛快。”

  “我就慢慢把我知道的说给你们听。”

  何涅长长呼吸了一下,身体后仰靠紧椅背,脑袋略歪,斜眼看着牢房里的天花板,“《艾伦史诗》一直是全罗尔大陆公认的文学和歌曲的经典,其作者早已不可考。书中的故事从罗尔大陆各个种族因反抗暴政而爆发起义开始,一直叙述到联军战胜并赶走恶魔—戈开亚人为止。时间跨度有差不多二百年。

  “《艾伦史诗》是长篇叙事史诗,分为2部,共24卷。现今的版本为15693行和12110行。配上音乐,这些长诗就能以歌曲的形式表达出来。相传,这些歌一共有二十三个调子,有的粗犷,有的婉约,有的慷慨激昂,也有连说带唱的。由于大部分题材都取自联军与恶魔的世纪之战,大家都爱听爱看爱唱。”

  “书中内容非常丰富,可以说是包罗万象,历史文化、天文地理、农林渔牧乃至魔法、医学等都有深入的见解。作者非常注重细节,也很有技巧,尽管书中出现的人物众多,但往往只是一两句话就能刻画得栩栩如生。”

  “语言简练,情节生动,形象鲜明,结构严密,这是先师对《艾伦史诗》的评语。”

  “先师也曾断言:如此浩大繁复、精美纷呈的作品不是一人一时之作,而应该是群体创作或者是某人收集整理的结果。”

  “《艾伦史诗》出现至今,似乎注定是要被重重迷雾笼罩。最简单的,此书的作者,书名都是疑问。很多人认为“艾伦”是作者的名字。艾伦这个词在古精灵语里也是较早出现的,意思是:巍峨的,高耸入云的,不可逾越的。”

  先师认为,艾伦一词来自艾伦圣山,山的东北面是牛头人祖先的发源地,山的西南面是精灵祖先的发源地。《艾伦史诗》主要叙述的是牛头人和精灵们的英雄事迹,所以取名“艾伦史诗”比较符合实际。”何涅说话方式听起来很像老师在讲课。

  说到这里,何涅喝了两口酒,吃了几颗花生,又抓了肉干放到嘴里。

  “这些想必你们也是知道一些的,现在的《艾伦史诗》,也就是通行版,可谓是家喻户晓,妇孺皆知,就连平民百姓,贩夫走卒都能唱上几句。这套书所有书店都有卖,很多人的家里可能还有不止一套。这些书你们尽管看,这些歌你们尽管唱,没有任何危害。”

  杨舸问道:“奇怪,那为什么会有很多人因为这本书丢了性命呢。”

  何涅话锋一转,说道:“所有问题,都出在了《艾伦史诗》的早期版本。现在你们看到的版本是修改或者说是篡改过的。”

  “先说内容吧,《大地之歌》流传到现在,几乎一字未改,改动的只有几处拼写错误。《奥卡罗拯救中土》是通行版的名字,在旧版名字是叫《上层精灵的挽歌》。”

  “现在看到的《艾伦史诗》是被篡改过的。联军胜利后不久,精灵高层找来几十位学者,花了一年多时间,做了一次大的改动,改得面目全非了。只要稍加对比,就发现通行版无论在历史价值、文学价值、文化价值比原版要差太多。通行版差不多成了为统治者歌功颂德的平庸之作了。”

  “既然改得不好,那奥卡罗女王为什么要改呢?”

  何涅说道:“一方面,当时夏巴西亚的统治者也注意到了,《艾伦史诗》与一系列魔法师神秘失踪的事件有直接的关系。在通行版发行前夕,他们就联合其他的几个种族的统治者,大张旗鼓地禁毁了旧版的《艾伦史诗》。修改后的《艾伦史诗》结构不变,字数不变。魔法师异常失踪的情况也得到遏止。”

  “另一方面,是政治需要。在原版里,对那个年代的统治阶级—也就是上层精灵相互之间的尔虞我诈,勾心斗角的权力斗争有不少细致的描写。显然,统治者认为美化和神化自己的先祖对其执政的合法性有帮助,所以,出于私心,他们删改了很多。”

  妲亚说道:“这本书害死了很多厉害的魔法师,修改是一件好事啊,怎么能说精灵有私心呢?”

  “我问你,在你读的《艾伦史诗》里,奥卡罗是怎么成为夏巴西亚的最高领袖的?奥卡罗的丈夫是谁?卡罗的丈夫,书中是怎么描述的?”

  妲亚闭眼思考了一会,“奥卡罗女王是通过母亲的禅让获得权利的,后两问题我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

  “没有印象就对了,通行版的第二卷里说道,当时的精灵反抗军领袖年纪大了,决定禅位给自己的女儿,她的两个女儿也都是军中有名的将领。大女儿名叫凯伦,小女儿名叫奥卡罗。”

  “通行版里说道,两个女儿都很谦让,最后约定谁的战功更大谁来接任王位。几年后,凯伦战死,奥卡罗就顺理成章地接下了王位。”

  “可是旧版可不是这么写的,旧版说的是,由于母亲和姐姐一直反对奥卡罗的婚事,她们经常为此事激烈争吵。有一次她们在花园里爆发了冲突,奥卡罗和姐姐挥剑相向,她失手刺伤了姐姐。姐姐凯伦伤得很重,不久以后去世。她们的母亲陷入了深深的悲伤之中不能自拔,奥卡罗由此获得了王位。”

  妲亚接口说道:“这些精灵的大人物似乎都不爱干好事:人家真心相爱的,非要拆散人家;不想在一起的,却要硬逼人家结婚。”

  何涅微微一笑,“最后,奥卡罗还是和相爱的人结了婚,直到现在,她的子孙一直统治着夏巴西亚。”

  何涅说道:“通行版是精灵们修改的,奥卡罗的丈夫只出现过两次,根本没有提过他的名字和身份,他们掩盖一个事实:奥卡罗的丈夫是一个人类,后世的夏巴西亚皇族具有人类的血统。”

  “什么?不可能!我……夏巴西亚的皇族怎么可能有人类血统?”

  何涅说道:“我知道作为一个精灵,你现在难以接受。可是在原版却很明确,奥卡罗的丈夫是一个人类,名叫林烈。而且,通行版还删除了在林烈死后,奥卡罗因为过度伤心和思念亡夫而不理政务,也不愿意见外人,此后的三十年里一直独居在山谷,几乎没有出去过。”

  妲亚站着大声说道:“你……你……胡说八道!你一定是被关得太久昏头了!”

  “精灵们不愿提及这件事,在很多人类的故事里却是对此事津津乐道,我看过不少。还有,林烈的故居就在磐石城,有时间我可以带你去看看。”杨舸说着给妲亚接一杯水。

  何涅喝了口酒,又继续说道:“通行版的精灵部分,共有13章,修改最少的是第11章——《出银月记》,这部分是叙述精灵英雄阿方索带领三千名士兵从银月城出发,征战蛮域的故事。两年后阿方索的队伍发展到了超过十万人,成了夏巴西亚很有战斗力的部队。”

  “《出银月记》着重叙述阿方索的事迹,把阿方索描述得栩栩如生,其中有不少战斗描写,读起来有种荡气回肠的感觉。歌手唱起来也很精彩。书中有一段,阿方索到后方医院视察的场景,受伤的士兵们纷纷挣扎地站起来,向阿方索敬礼;就连断腿的士兵也让看护把自己身体扶正,端坐在病床上敬礼。显示出阿方索在底层士兵中的声望是多么的崇高。”

  “接下来的一段是:上层精灵在军队中安插的耳目回报这个情况,引发了一场有关王位继承问题的争论。在通行版里,这部分的是多行诗句被删去,换了一段不相关的内容。还有,阿方索医院的讲话中,提议让伤残的魔法师研究用魔法治疗外伤和疾病。在通行版里,被改为:这个提议是女王奥卡罗提出的。除了前面这两点,通行本的《出银月记》和旧版的内容几乎是一致的。”

  听何涅讲话,很像在课堂听无聊的讲座。加之何涅思维有些跳跃,口齿也有些不利索,杨舸和妲亚听起来有些费劲。好在何涅虽然啰嗦,事情的要点都讲到了。

  “至于为什么很多人会对《艾伦史诗》心生恐惧,甚至说这本书会杀人,这其中的缘由我倒是知道一些,问题……问题就出在《艾伦史诗》最早的几个版本。”

  时间已是下半夜,何涅身在地底,自然不会在乎白天黑夜,这时候却越说越有劲儿。

  “我进到学社的时候,学社藏书很多,其中就有十来本《艾伦史诗》。我有个伯父也在学社,他一再告诫我,《艾伦史诗》写得很好,值得一读,但是千万不要去看原版的。我也就听从了他的教导。学社里那时候有几个师长经常开课讲《艾伦史诗》,一讲就是几个月,在学生当中,也有很多人讨论这个。我在学社待了十多年,虽然没看到原版的书,却也耳濡目染,了解可不少。”

  “可是为什么这么多杰出的、厉害的人物都无声无息地失踪了?我这里有几条那些探险者发回来的消息,我猜他们是被某种神秘力量杀死了。似乎要发现这些秘密,要过一些关卡。”

  妲亚和杨舸有些困倦了,一听到这里,不由精神一振。

  “大概是三十年前,伯父忽然找到我,说是要去外地游历一段时间,让我帮他接收信鸽。我当然也就答应了。那时我并不知道,他参加了探寻《艾伦史诗》秘密的探险队。两个月后,我陆续收到了消息。每个信鸽爪子上,都有一封短信,最后一封信,还带有血迹,从内容来看,应该是临死前写的。”

  听到这里,杨舸和妲亚几乎同时发问:“信里写的什么?”

  何涅拖着脚镣走到书架旁,取下一本薄薄的书,“这几张纸条我看了不知道多少遍了,你们需要的话连这本书也拿去。”

  杨舸接过那本发黑的旧书,快速翻动。果然书中夹着几张皱巴巴的,发黄的纸条。杨舸把其中纸条对正身边的油灯,清晰地看到纸条上的字迹:“传说是真的。过了第一关,三死两伤。”另外一张纸条写着:“投票,八比六,决定继续,下一关可能无法过。”

  这时,监室铁门咣当一声响,只见段指跑了进来,“不好了!大王子殿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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