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的问话是不能不回的,楚言继续走逢迎路线:“奴婢希望有机会能见到皇上,瞻仰千古一帝的风采。”

  “千古一帝?”看来康熙时代还没有这个说法。

  “是。皇上的功业彪炳千秋,虽历代明君亦不能相提并论。奴婢曾经听人做诗称赞皇上,”楚言灵机一动,想起一首词来:“惜秦皇汉武,略输文采;唐宗宋祖,稍逊风骚。一代天骄,成吉思汗,只识弯弓射大雕。俱往矣,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

  康熙思索片刻,赞道:“好文才!好大的气魄!这诗是谁做的?”

  “这个,好像是个姓毛的,名字叫做润之还是什么的。”她是知识产权法的拥护者,打定主意不盗版!

  “是江南的文士么?”

  皇上,您该不是想找这个作者吧?那可得等上几百年呢,终于明白穿越mm们为什么干脆盗版了。楚言作思索状:“应该不是!他的口音倒象是湖北湖南还是四川贵州云南那一带的,奴婢也不清楚。”范围够大了吧,您就别费这工夫了!

  “哦?”康熙看她的目光幽深莫测。

  “回皇上,奴婢其实并没有见过这个人。奴婢在家时,有一天瞒着家里偷偷跑了出去,路过一家茶馆时听见有人吟诗,记住了这下半段。那个人绝不是江南口音,奴婢听着应该是西边什么地方的。又听见有人称他毛兄润之兄,所以猜测他的名字。那人始终背向着奴婢,也没看清长什么样。奴婢是个女儿家,虽然觉得他的诗作得不错,却也没有主动结交的道理。”

  “那你如何知道他是在称颂朕呢?”康熙似乎信了她的胡诌。

  他当然不是在称颂您了,楚言装作了解地说道:“除了皇上,今朝还有谁能和秦皇汉武唐宗宋祖相提并列?除了皇上,又有谁敢称英雄?”

  “哈哈,”康熙果然受用,笑道:“佟家几时出了你这么个鬼机灵的丫头?”

  一段回忆涌上心头,许多年前,曾经发生过相似的对话。也曾经有一个少女,用这样清澈明亮的眼睛看着他,机智巧妙地回答他的提问。他爱上了那一双眼睛和她的机敏。他把她接进宫里,却只能巴巴地看着她眼中的光芒暗淡下去,听着她的言谈变得恭敬顺从,看着她原本旺盛的生命逐渐枯萎消亡。

  宫里原容不下这样耀眼夺目的生命,康熙注视着眼前的少女,良久不语,心中又悲又喜。

  “胤禵,你回去和德妃说一声,就说朕说的,这两个丫头天性活泼,不可太过拘束了她们。”

  “是!”十四阿哥大喜,连忙答应。

  康熙又叫十三阿哥:“胤祥,你和胤禵,替朕好好照看着她们。”

  “是!”十三阿哥躬身答道。

  “你们接着练习吧。”康熙象来时一样突然,走了。

  楚言和众人一起躬身相送,心里还不敢相信康熙不但放过了她,而且就这么就成了她的大靠山。

  傍晚,回到摛藻堂,楚言还在想今天的经历,有了皇上的维护,她在宫里的日子是不是就高枕无忧了呢。

  她的房门口放了一个包袱,:“是谁送来的?”

  小宫女琴儿正在院子里扫地,回答说:“下午,八爷让人送来的,见姑娘不在,就放在门口了。”

  楚言提了一下,不重,会是什么呢?进了屋,放在桌上,解开包袱的结,楚言愣住了。这个好像是一般用来给饭菜保温的棉胎子吧,巴巴地送这玩意儿来,八爷中暑了吗?棉胎子里面又是一层保温的,在里面是一个淡青色的小坛子。坛子居然还有点冰手,难道是——楚言用手沾了一点放进嘴里,哇!好浓的酸梅味儿。

  楚言一下跳了起来,大声叫着:“琴儿,快去!拿一壶凉开水来。快点!”

  琴儿不知出了什么事,忙扔了扫把,跑过来:“姑娘,出了什么事儿?”

  “没事儿!快去拿一壶凉开水,再拿几个杯子或者碗来,我请你们喝好东西。”楚言捧着那个坛子,笑眯眯。

  琴儿不明所以,还是听话地拿来了水和几个碗。楚言将坛子里的酸梅汤兑了一点水,先倒出三碗,剩下的又分了五份。让琴儿拿了两碗去给怀湘和采萱,又把院子里另外几个人叫进来,让他们将那五份拿去分了:“要嫌酸,就加点儿糖。”

  虽然只有一小碗,可大夏天的能喝上冰镇酸梅汤,在他们可是奢侈的享受,小太监刘禄张华和小宫女绣绣素儿琴儿都是欢天喜地。

  楚言把那个空了的坛子涮干净,正要放回去原样包裹好了,却发现原来坛子底下还压了一张字条,拿起一看,只有两个字:“楚言”。

  字迹就像那个人,温和秀气,看起来没有什么个性。楚言想起他温和甚至有点纵容却又带有压力的目光,好像看见她正站在对面,温柔地呼唤着“楚言”,突然脸就热了起来。

  一连几天,八爷都会让人给她送点东西来,而且绝对是吃吃喝喝的东西,可见八爷对她之了解。是她喜欢的就多留一些,不喜欢的就少留一些,剩下的往两位上司那里送点,再有余就让那几个太监宫女分了。托八爷的福,她的群众关系搞好了许多。怀湘采萱身为才女,还要讲究一下矜持。琴儿他们本来年轻,城府不深,原来听说了楚言一点事,以为必是个仗势欺人的主儿,心存畏惧,没想到楚言身份不凡却没有架子,比怀湘采萱还要好伺候,出手又大方,渐渐地在她面前也少了拘束,有说有笑,一旦她有什么吩咐,自是尽心竭力,比对怀湘采萱还要殷勤几分。

  还有那个莲香,偷了空也会来帮她收拾屋子。莲香看着粗笨,其实心细,先前照顾了她几天,多少知道一些她的癖好,做事倒比小宫女更合她的意。楚言也就由了她去,前两日,她的月钱下来,她手头还有佟家送进来的百多两银票,自然不把那一两月钱放在心上,索性给了莲香,让她送回家给她娘买些好吃的。莲香自是感激涕零。

  这天,八爷送来了一小包茶叶,打开一看,居然是洞庭君山金针。当年她爸爸从死神手里拉回了一个老干部,人家送了一两金针,爸爸宝贝得什么似的。据说君山的金针银毫十分有名,银毫还罢了,这金针产量极少,十分难得。楚言想了想,终是舍不得送人。

  有了好茶叶,就想用什么水来煮,以前看书见过古人用成年雨水梅花上落的雪之类的,想来这年头不知污染为何物,这些天然降水都是好的。她现在有大把时间,也不妨附庸风雅一回,旧年的雨水雪水没有,这个季节露水倒是多的很。

  好不容易,她的作息习惯也给调了过来,适应了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

  第二天,楚言起了个大早,略略收拾了一下,就跑到御花园里采集露水。

  经了一夜的露水,所有的植物在清晨都分外精神,有些花瓣间还含有露水,如梨花带雨美人垂泪楚楚可怜。这沾了花粉带了花香的露水烹起茶来,应该是别有一番风味吧。

  楚言小心地将花间的露水收集进带来的小碗中,半天才攒个碗底,这事儿还真不是人干的。眼看太阳已经升起,楚言着急起来,要等这水煮茶,怕不要等到明年了。她心里不耐烦,手上也就不再小心,几下就把一朵玫瑰给扯烂了,紫红的花瓣纷纷扬扬落在了地上。剩下几片还挂在花萼上,也被她扯下扔进了小碗。

  “住手!”身后一声暴喝。

  呃?她又被抓住了!她前儿还琢磨呢,上回被皇上抓了包,下一次还能跑出个比皇上更大的不成,没想到这下就来了。

  来的是个老太监,嗯,长得还有点象《大长今》里面的尚膳大人,只是应该温和的一张脸狰狞地扭作了一团,正指了她,命身后几个年轻的太监:“去!把这个不知死活的东西拉下去,给我狠狠地打!”

  楚言大惊,怎么会有这种事情?她冒犯了皇上阿哥,都能没事儿,不过弄坏一朵花,反倒要挨打?

  眼看两个太监气势汹汹地堵了过来,楚言吓坏了,扯着嗓子大喊起来:“皇上!十三爷,十四爷,救命啊! 有人要杀我啦!救命!救命!”

  那两个太监听见她喊出了皇上,倒是犹豫了,不知她到底是多大的来头。那个老太监却不管,下着令:“把她的嘴给我堵上,狠狠地打!”

  楚言发现那两人的犹豫,倒是有了一点信心,向后退了两步,一手叉腰,柳眉倒竖,阴冷地说:“你们哪一个不怕死,只管上来!回头让本姑娘看看,你们有几个脑袋够砍的!”

  楚言向后一靠的瞬间,又有无数花瓣共化春泥去了。那个老太监又惊又气,指着楚言几乎说不清话来:“你,你,你——”

  “想问我是谁?实话告诉你,本小姐是摛藻堂的掌书女官,十三爷十四爷的至交好友,皇上的——”呃,她算皇上的什么?

  楚言这厢正琢磨着该搬出多大的来头,才能免去今天这场莫名其妙的皮肉之灾。那个老太监反倒镇定下来,有点惊喜地问:“你就是摛藻堂新来那个姓佟的女官?”

  “没错!”看来这个佟姓还真是她逢凶化吉遇难呈祥百试百灵的护身符。

  “佟格格!”老太监上前两步,眼角带了两行老泪,就要过来拉她。

  这个,他这脸也变得太快了吧!楚言摸不透他是敌是友,本能地又要往后退,身边的玫瑰又落下一阵花瓣雨。

  老太监惊得魂飞魄散,倒是止住了来势,口中叫着:“格格,小心!莫要伤了那花!”

  意识到这株玫瑰是他的死门,楚言有恃无恐起来:“你们给我退后十步!不,一百步!要不然——”

  “格格莫急!我这就让他们退下。”老太监不等她说完,摆摆手,一干人等当真向后退去。

  楚言等他们退出一个安全距离,才离开那株玫瑰,走到一个有利的位置。她的短跑成绩不算太差,这个身体的运动能力似乎也不错,而且她从来不穿那种碍事的花盆底,就算他们翻脸追上来,她抢先跑进摛藻堂不是问题,更保险的是去找十三阿哥他们。向东跑,出了御花园不远就是阿哥们住的地方,这会儿,不知他们是不是上课去了。

  楚言警惕的注视下,老太监略躬了躬身,客气地说:“老奴无礼,惊了格格大驾,请格格息怒!”

  伸手不打笑脸人,楚言也客气地笑了笑:“公公言重了。楚言只是一个小小的女官,哪里敢称格格?”

  简单一句话,好像惹起了老太监的伤心事,垂下泪来:“如果孝懿皇后还在,格格又怎么会屈尊去那摛藻堂?”

  楚言听出点味儿来了,敢情这位是孝懿皇后跟前的老人,连摛藻堂女官的位子都没放在眼里。

  “请问,公公可是见过孝懿皇后?”

  “岂止见过!自从十五年,孝懿皇后入宫,老奴就被皇上派过去伺候,直到二十八年,皇后娘娘她——”老太监泣不成声。奇怪的是,她身后的几位中居然也有人跟着垂泪。太夸张了吧!

  楚言最见不得这个,一时间到忘了对方先前要“狠狠地打”她,忙柔声安慰:“公公,请不要伤心,别惊了孝懿皇后在天之灵。”

  老太监用袖子拭了拭泪,赧颜道:“是老奴失态了!老奴今日突然见到了格格,不由想起了孝懿皇后。老奴初见主子时,主子也是格格现在这么大呢。”

  楚言心中一动,莫非康熙也是因为这个,才愿意袒护她?

  “公公是孝懿皇后跟前的老人,是楚言失礼了,”楚言脸上带笑,礼貌地躬了躬身:“但是,还是请公公不要再提格格两字,楚言如今只是一介女官,若是被人听见公公私下如此称呼,恐怕对公公对楚言,都是不利。”

  老太监在宫里当了几十年的差,又哪里会不明白这个道理,忙道:“姑娘说得是!老奴一时动情,反倒失察了。姑娘日后直接唤老奴何七便是。”

  原来那何七如今是宫里专管种植花草的太监头子,经手着御花园和慈宁宫花园两处的所有花木。何七让手下众人去干活,自己拉了楚言躲到一边,聊起天来。

  楚言冷眼旁观,这位何七倒还像是个本分人,对孝懿皇后和佟家也像是真感情。孝懿皇后去世十多年后的今天,楚言这么个远房亲戚,居然还能享受着她的余泽,在她这棵大树下乘着凉。对于这个孝懿皇后,楚言不是不好奇的。

  孝懿皇后,也正是何其津津乐道的话题。楚言略略提了个头,他就打开了话匣子,滔滔不绝地讲起孝懿皇后是如何进的宫,如何不过几个月就封了贵妃,再后来又如何封的皇贵妃,自孝昭皇后去世,如何成为宫里事实的皇后,皇上如何喜爱她信任她,却因为孝诚孝昭两位皇后相继去世,担心自己克妻而多年不敢册封她为皇后,直到她病重,皇上才请太皇太后旨意,立她为后,又在她死后如何伤心,罢朝五日云云。在何七口中,这位孝懿皇后简直就是贤良淑德贞洁娴静的代名词,妇德妇言妇工妇容的典型,端庄大方亲切和蔼豁达大度的化身。

  楚言心中却升起了疑云,孝懿如果真是这样一位女子,应该很适应皇宫里的生活,又有着康熙的疼宠,怎么会没活到三十岁就死了呢。她在宫中有着无上的地位,自然不可能有人给她气受,康熙虽然嫔妃众多,她仍占据了最重要的地位,而且她并不是一个争风吃醋的女人。她唯一可能遗憾的是没有自己的亲生子女。她和康熙的血缘太近,与其生出个痴呆残疾的孩子,倒不如不生。而这一点,康熙也替她想到了,所以才会把四阿哥交给她抚养,她对这个养子也是视如己出。孝懿皇后,她快活么?

  看到何七愕然的表情,楚言才发现她竟然把心中的疑问说了出来。

  “主子她应该是快活的吧!老奴在她身边十多年,从来没听她抱怨过一句。”何七有点迟疑地说。

  从不抱怨!她首先是克己的吧!把所有的委屈所有的不满都压抑在心中,最终不能负荷了吧!为了成为一名贤后,她失去了自己,最后只能带着满腹的辛酸,抑郁而终。历史上,这样贤能的皇后,并不只她一个啊,至少她是带着荣耀死去的。在她的身后,还有皇帝的追思,这些个忠心仆人的怀念,已经算是好结果了。

  楚言长长地叹气,她是多么地想回到二十一世纪去啊!

  何七那斑驳开满菊花的脸上涕泪横流,惨不忍睹。楚言心中不忍,忙岔开话题:“那株玫瑰,莫非是孝懿皇后亲手种下?”看何七刚才那着火的样子,随便猜猜。

  “正是!那还是孝懿皇后入宫第二年春天,皇上陪着主子一起种下去的,已经有二十多年了。”何七又陷入了回忆:“那会儿,主子和皇上站在一起,真真是金童玉女,天仙下凡,这满园的花儿都黯然失色。”

  为什么是玫瑰呢?牡丹不是更加国色天香?楚言赔笑:“真是对不住!我粗手笨脚的,弄坏了好些玫瑰花,真是该死!”

  何七叹了口气,幽幽说道:“算了,主子是最仁慈大度不过的。就是一般宫娥太监,弄坏了她心爱的东西,也从来没有骂过一声,更何况是姑娘你。若是她在天有灵,见老奴因为几朵花,为难姑娘,必是要不安的。”

  那你刚才还敢打我!楚言撇了撇嘴。

  何七知道她心有不甘,又说道:“老奴每次到这园中,见了这株玫瑰,就好像又看见了主子。这里的人也都知道这花的来历,从来不敢碰上一下。刚才也是怒极攻心,竟忘了分寸,还请姑娘饶恕则个。”

  楚言忙道不敢,为了赔罪,也是怕了何七的眼泪,连忙主动要给那花儿浇水培土。

  何七又说旁边一株珠兰,水边一丛鸢尾,还有墙边一棵桂花树,都是孝懿皇后后来亲手种下的。另外慈宁宫花园里,还有她亲手种的不少花草。因为她的缘故,这些植物得到何七的特别照顾,长得格外茂盛有生气。

  没想到孝懿皇后还喜欢园艺,亲手栽种花木,也算嫔妃里的一个异数了。楚言每次去大舅家里,都会陪着舅妈做些园艺,这会儿倒也有些模样,更加让何七觉得亲近。

  “主子最喜欢这些素淡雅致的花草,”何七回忆着:“主子养的兰花,就连太皇太后和太后都赞口不绝。”

  楚言心中仍惦记着那株玫瑰,玫瑰娇艳活泼,难道那才是本来的孝懿皇后?

  楚言陪着何七,直把孝懿皇后留下的那些植物都照料了一遍。太阳已经挂在中天,她早先收集的那点点露水也被晒没了。何七的手下那些太监拔完了杂草,准备回去吃中饭,何七这才放过了她,嘱咐了几次有事儿差个小太监告诉他,恋恋不舍地去了。

  楚言满头大汗,脸上晒得通红,十指上沾满了泥,手中拿了那个空碗,垂头丧气地跑回了摛藻堂。

  院子里正站了两个男子,应该是两位成年的阿哥。其中一个正在和怀湘说话,另外一位面墙站着,听见她的脚步声,转过脸来。

  楚言本是随意一瞥,却大吃一惊,愣在了那里,直直地盯着那个人的脸。

  那是怎样的一张脸!原本应该是完美的五官,却被一道长长的伤疤劈成了一场恶梦。那道伤疤象是刀剑劈过的痕迹,从左边眼角,掠过鼻尖,一直划到右边的下巴,诉说着一个可怕的故事。

  那人没料到会有这么直接的目光,一时反倒怔在了那里。

  和怀湘说话的那人,回头一看,不由大怒:“不长眼的奴才!看什么!爷挖了你的眼珠子出来!”

  刀疤男回过神来,连忙把头转回墙那边去。

  “楚言,还不快跪下,向五爷请罪!”怀湘一边出声提醒,一边劝着发怒的那一位:“三爷,您饶了她这回!她年轻,又刚来,不懂事儿,您就饶了她这一回吧!”

  三阿哥已经走到了楚言面前,扬起了巴掌,听见怀湘的话,冷笑起来:“你莫非就是佟家那个丫头?好的很!听说连皇阿玛都宠着你,把你惯到天上去了!没人给你一点教训,你还真不知道王法了!今儿,三爷拚了给皇阿玛埋怨,也要教你一点儿规矩!”

  一边说着,那一巴掌眼见就要落到楚言头上,却是被五阿哥拦住了。

  怀湘走到楚言身边,拉了她一把,两人一起跪了下去。

  三阿哥想要推开五阿哥的阻拦,口里说着:“老五,你就是太仁慈了,才叫这些奴才不把你放在眼里。哥哥今天就帮你立威!”

  “算了!三哥,”五爷拦着他,淡淡地说:“这原是我的不是!不该出来吓人!”

  当三阿哥的巴掌带着呼呼的风声压下来的时候,楚言心中哀鸣着闭上了眼睛,今天再怎么也逃不过一场皮肉之苦了。预计的疼痛没有到来,却被怀湘扯了一把,不由自主跪了下去,同时睁开了眼。再听见五阿哥的话,就觉得窝心。真是一个好人呢!身为阿哥,却受了这样的重伤,不知是怎样惨烈的过往!看不得他脸上的自暴自弃,忍不住想为鼓起他直面人生的勇气。

  “五弟,你——”三阿哥叹了口气,颓丧地说:“是我不该拉你出来。”

  楚言伏下身子,恭谨地说:“奴婢有一句话,想对五爷说。”

  三阿哥怒道:“还有什么说的?你当真不怕死么?”

  五阿哥淡淡地摆了摆手,将脸转至身后:“你们都起来吧!你有什么话,说吧!我不会怪你!”

  怀湘紧张地推了推她,楚言也不理,仍伏着身子回道:“奴婢想说的是,五爷的脸并不可怕。不但不可怕,它见证了五爷的英勇,为五爷平添了一份气概,一份男子汉的气概。奴婢刚才失态,只是因为事出突然,太过惊讶。”

  她并没有说谎,其实五阿哥的脸并不算太糟。当初,大概是伤得很重,但是经过了妥当的医治,只剩下一道发红的伤口。如果在现代,对于她大表哥那样的整形医生来说,小菜一碟,一定能恢复从前的风貌。她从小在医院里,什么怪模怪样没有见过?会被五阿哥愣住,是因为他原来阴柔的俊美和那道伤疤形成了太强烈的对比和冲击,有点象是美女和野兽结为了一体。

  那三个人似乎都被这番话给镇住了,好一会儿,五阿哥才幽幽地说:“你不必为了让我高兴说谎!”

  “奴婢没有说谎!”楚言抬起头,直视着他,目光清澈坦率:“奴婢只是说出自己的真实感想。其他人也会有同样的看法。”

  “没有人对我说过这样的话!”

  “可以理解!他们见惯了五爷以前的完美容貌,所以比五爷更加不能接受那条伤疤。恕奴婢直言,五爷从前的容貌必是极美的,也许美得连女子都自叹不如,而现在,五爷的脸是男子的刚毅。奴婢相信,三爷和怀湘大概也会有同样的看法。”她爸爸可是很善于安慰病人的,她从小耳濡目染,应该不会太差。

  五阿哥下意识地转向三阿哥。三阿哥凝视了他一会儿,艰难地说:“她说的没有错!”

  在五阿哥的注视下,怀湘垂着泪,说道:“在怀湘心中,五爷永远是英俊不凡的。”

  “起来吧!”五阿哥叹息道。

  楚言站起身,决定送佛送到西:“奴婢还有几句话,想说给五爷听。”

  五阿哥温言道:“你说。”

  “三爷五爷想必见惯了珍珠。但不知两位爷是否知道,珍珠原是珠贝的伤痛。”

  三阿哥身体一震,若有所思地看着她:“说下去!”

  “是。珠贝住在海的深处,用两瓣壳紧紧包裹着自己,与世无争。可海水带来沙砾,仍会使珠贝受伤,珠贝越是挣扎,沙砾就轧的越深,越痛。珠贝于是吐出珠液,一层层地将沙砾裹住,努力减轻这份痛苦。珠贝受的伤越重,形成的珍珠就越发炫目美丽。人们看见的只有晶莹的珍珠,没有人知道那本是珠贝的痛苦。”

  五阿哥注视着她,默默无语。三阿哥惊问:“是谁告诉你这些话?”

  “回三爷,是奴婢的父亲。他还说,珠贝因为伤害才美丽。如果没有经受过这种痛苦,珠贝的一生就会和普通的贝壳一样,默默无闻,什么也不会留下来。”

  五阿哥大震:“你阿玛为什么会说这些?”

  “因为,”楚言苦笑:“奴婢曾经受过伤害,一蹶不振。父亲说这番话,意在劝奴婢,伤害既已造成,不如勇敢地面对它。原谅他人,更重要的是原谅自己!”她的初恋换来的竟是背叛和伤害,是爸爸帮助她从新抬起头来。

  “原谅自己!”五阿哥喃喃自语,又问:“你可结出了珍珠?”

  “五爷,奴婢可不是珠贝呢!”楚言顽皮地眨眨眼,笑道:“不过,奴婢自觉比以前坚强了。这算不算一种珍珠呢?”

  五阿哥望着这个浑身象是发着光的少女,嘴角露出一个会心的微笑:“我明白了!多谢!”

  目送三阿哥和五阿哥离开,楚言一回身,发现怀湘正盯着她,似有话要说。

  “怀湘?有什么事儿吗?”

  “你会说出那样的话,因为你不明白!你没有见过从前的五爷,所以才会那么说!”怀湘低声指控。

  “以前的五爷是什么样的?”

  “以前?记得我刚到摛藻堂时,和你现在一样大,五爷不过比我大了半年,常常来找书看。如今,大家都说九爷俊美,八爷温和儒雅,十三爷允文允武。可他们哪里比得上当初的五爷。五爷从来没有架子,他总是笑着,那么风趣,对所有人都那么和善。如果,五爷不是——”怀湘泪如雨下。

  “怀湘,你喜欢五爷。”楚言这点观察力还是有的。

  “我?”怀湘苦笑摇头,倒不否认:“我不过是个小小女官,那里佩说喜欢什么人。”

  “你是堂堂摛藻堂首席掌书女官!”楚言指正说:“哪怕你是挑大粪的呢,爱喜欢谁就喜欢谁!谁管得着?”

  怀湘盯了她半晌,笑了起来,带了点羡慕:“怨不得连皇上都喜欢你!”

  楚言不想讨论这个问题,问道:“五爷是怎么会受伤?”

  怀湘长叹一口气,回忆道:“那一年,皇上亲征准格尔,命五爷掌正黄旗军。这本是好事,是他建功立业的好机会。那时,五爷还年轻气盛,一日,他带了一小对人出营,可巧遇上了一队准格尔人,五爷派了个人回营报信,自己就带了剩下的人迎了上去。准格尔骑兵是极厉害的,人数又比他们多,要不是五爷身边的亲兵拼死相救,那一刀能削下他半个脑袋。幸而大军及时赶到,五爷虽然受了重伤,总算没有伤到要害。他身边的人只剩下七八个,四个亲兵都战死。死的人中间还有一个是他的侍读,陪着他一起长大的。那人的福晋原来快要临盆,听了丈夫的死信,早产,母子都没有保住。五爷伤好以后,听说这事儿,就,就再也没有笑过。”

  怀湘哽咽,说不下去了,过了半天才叹出一口气:“五爷的伤虽好的差不多了,可他的心已经死了,就象个活死人。”

  又是一个战争的故事!楚言大约知道,在康熙时期,清朝和准格尔之间打了十多年仗,死了许多的人,和准格尔之间可谓是血海深仇。可是,反过去说,准格尔人大概也被杀了不少。这种帐从来是各算各的,搁到一块儿,就理不清了。

  怀湘应该是爱着五阿哥的吧,楚言这么想着,学着她爸爸对病人家属说话的口气:“不管怎么说,已经发生的事情,谁也改变不了。你又何苦学那些个势利的俗人,每回见了,都要用你的愁眉苦脸去提醒他,他的容貌毁了,叫他总也忘不了那些事情。倒不如你高高兴兴的,也许能带着他也高兴起来,慢慢儿的就把那些事儿忘了。五爷还年轻,面前还有几十年的路,总不能就让他这么自暴自弃,在黑屋子里躲上一辈子。你说是不是?”

  怀湘低头想了一阵子,抬头一笑,苦涩地说:“你说的不错!我终究还是个俗人,及不上你。只望你好好对待五爷,莫要辜负了他。他是个好人!”

  呃?她的话怎么会被曲解成这样?倒好象托孤似的,什么意思?楚言仔细一琢磨,才发现事情不对头,忙叫住就要进屋的怀湘:“你弄错了,我是要你好好对待他。”你干吗绕到我头上来?

  怀湘凄然一笑:“若不是今日见了面,五爷怕是早忘了有我这么个人。”也不等她再说什么,也不管屋里有多热,进了屋就把门合上了。

  不过说了两句安慰的话,就搞得好象她就该嫁给五爷似的。八爷还送她东西呢,十四爷还拉过她的手,跟十爷十三爷还说笑惯了,按这个理儿,她不是一个个都要嫁?嫁得过来么?她可没那种三妻六妾的瘾头,就凭她,哪里摆得平这些人?还不得被吵死。楚言甩甩头,抛开这些不着边际的龌龊念头,高声叫人打盆水来,让她洗手。

  隔了一天,也不知怀湘是出于报复,还是别的什么心思,居然拿了两本佛经和一摞小楷纸来找她。说是太后找她们抄写经书,让楚言也帮着抄上两部。楚言愣愣地看着她放下东西,意识到她面临上任掌书女官以来,最大的危机!

  在现代,有电脑打印机,只要输入排版,没手的人也能打出最美丽的文书。可在这里,就算她学富五车也没用,只要一提笔,她就得露馅。她有史以来,拿毛笔的次数,一只手绝对数得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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