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时间:2014-02-02

  “铮――”

  弦声颤颤地止住。

  “公子?”

  “罢了。”帘内一声轻叹。

  “要喝茶吗?公子?”

  “不必了,你且退下吧。”

  “是。”

  一身白衣的男子站起身来,走到窗边立定,静静地看着外面的琼花。

  琼花,那是她最爱的花。

  原本以为很长很长的时间过去之后,会慢慢将她忘记,可是心啊,往往是最不由自己控制的。

  不过她现在,应该很好吧,那个男人待她如珠如宝,肯为她弃皇权富贵。

  他一直静静地站在那里,站在那里,直到天色完全地黯下来,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越来越不喜欢接触外面的世界,越来越喜欢只单独跟自己在一起。

  也许,人只有单独跟自己在一起,才是最简单最自由的,可以放纵地思念任何人,可以不掩藏悲,也不掩藏喜。

  走出屋子,踩着薄碎的灯光慢慢朝正厅而去。

  桌上的饭菜早已齐备。

  唐涔枫坐下,拿起碗筷慢慢地吃着,他一直是个考究的人,很考究。

  饭罢,又用丝巾细细拭去唇边的汁渍,一丝不苟。

  有仆人从外面出来,静悄悄地撤去饭菜,唐涔枫这才道:“进来吧。”

  管家捧着帐薄走进,轻轻搁在唐涔枫面前,拿过帐册,唐涔枫的目光像蜻蜓一般掠过那些数字,微微扯扯眉头。

  其实,他一点都不喜欢这些,钱财本是身外之物,他向来看得极淡,再则唐家的资产,已经足够他过上富足得令世人称羡的生活。

  只是,一则他有经商的才能,二则也是为了打发时光,所以,随手做做。

  管家一直屏声静气地站着,一动不动。

  半盏茶功夫过去,唐涔枫合上帐册。

  “外面铺子里,都没什么事吧?”

  “回公子的话,无事。”

  “董员外订的那批珠宝,准备得如何了?”

  “已经妥当。”

  “好。”唐涔枫点点头,“你下去吧。”

  管家站在那里,却并未离去。

  “还有什么事吗?”

  “公子……有些话,小的不知当讲不当讲。”

  “你如果想说,那就说吧。”

  “小的听街坊传言,说六爷,六爷他――”

  唐涔枫摆手打断他:“踏实做好自己的事就成,至于坊间流言,不要理会。”

  “是。”管家上前捧起帐本,默默地退了出去。

  夜深,院静,风起。

  男子持一根长箫,站在树下慢慢地吹奏着,箫声空旷而清远,带着股淡淡的忧伤。

  月光下的世界,如此美好,仿佛不染一丝尘埃。

  真想就留在这儿,一辈子都离开。

  一滴晶莹的泪水从眼角滚落,啪地掉到地面上。

  这是世间人永远看不到的一面。

  世人只知道唐家三公子高贵儒雅,淡得就像一朵出岫的云,却甚少有人走进他内心最深处。

  那个地方,永远是清冷的,只容一个人伫足。

  以他的聪睿,怎会不知世间人心险恶,又怎会不知有人在背地里搞鬼?只是他从来不计较,也不爱计较。

  唐家家主?万贯家财?

  他从来没有放在眼里过。

  谁想要,其实完全不必费那心机,他可以拱手相让。

  以有心算无心,往往是虚空的。

  若能散发踏一只扁舟,离开这浮华人世,想来也是好的吧?

  种种的人世纷争,一场场春花凋零,他早已经冷凉了心。

  心――

  心脏的位置,忽然一阵微微抽动,唐涔枫不由抬手,捂住自己的胸口,唇角缓缓浸出缕血丝,滴落在月白的衣衫上。

  “公子。”

  一双柔软的手,从旁侧伸来,轻轻搀住他。

  强行将唇中那口鲜血咽回去,唐涔枫直起腰。

  “公子,您这是何苦呢?明儿请个大夫,好好瞧瞧吧。”

  “我这病,是断断好不了了。”唐涔枫摇头。

  “那,我扶您回去。”

  “也好。”

  绿蝉搀着他,把他送回房中,看着他合衣在房中躺下,方才转头离去。

  步下石阶的瞬间,绿蝉终于忍不住,抬起手来,拭去腮边的泪水――公子这病,满府里上下,唯有她清楚――昔年公子为救那个人,胸口挨了一掌,自此后常犯心痛之疾,却偏偏不肯就医。

  为什么呢?

  为什么公子会如此倔强?

  她一直不懂,直到,直到自己也犯了病。

  才深深领会到,那一种无法言喻的缠绵悱恻。

  可是公子,你纵然在这里痛上一辈子,她又会不会知道呢?

  ……

  一早起来,却不见她的影子,傅沧泓自己收拾好院子,便出了门,往四下里看了下,只有大街上零星几个人影。

  她会去哪里呢?

  傅沧泓很奇怪自己心里的感觉――为什么老是记挂着她,怕她吃不好,穿不好,被人欺负了,他知道以夜璃歌的身手,足以解决一切麻烦,可就是惦记,一会儿不见了她,就心里发闷。

  这丫头也真是的。

  夜璃歌在哪里呢?

  她正躺在一艘小船里,望着天空发呆。

  假玉石――被谋杀的摊贩――替罪伙计――珠玉店老板――唐家六爷――唐涔枫?

  这一连串看似毫不相干的事后,到底隐藏着什么样的真相呢?

  难道说,唐家六爷想用这批假玉石,栽赃唐涔枫?可能吗?

  唐涔枫……那个男人的面容从她脑海里闪过。

  他应该会没事的。

  懒懒地翻个身。

  一双手突如其来地,搭上她的腰。

  夜璃歌转过头,恰好对上那男双深邃的双眸。

  “你――”

  她不由微微吃了一惊。

  不等她回过神,男子温柔的吻已然落在她的唇角,辗转深入。

  她不由扣紧他的后背。

  两人静静地卧在船里,任由小船缓缓顺水流淌。

  初夏的阳光很澄净,让夜璃歌不由添了几分睡意,遂像只懒猫儿似地,往傅沧泓怀中缩了缩。

  傅沧泓则捏捏她挺俏的鼻子。

  他们竟就那样睡了过去,直到霞光洒满整个湖面,夜璃歌才轻嘤一声,睁开眼来。

  “饿了么?”

  “是。”

  “你等着。”

  傅沧泓“嗖”地飞起来,不一会儿,提着个纸包飞回,打开看时,里面竟放着烧鸡、枣糕,和两个红红的苹果。

  “你从哪儿弄来这些的?”夜璃歌奇怪极了。

  “天上掉下来的,快吃吧。”傅沧泓说完,撕下一块烧鸡凑到她唇边。

  夜璃歌轻轻咬了口,但觉唇齿留香,果然甘美异常。

  “再来。”

  “你不吃吗?”夜璃歌也动手撕下一块,喂到他唇边。

  傅沧泓张嘴咬住,“啊呜”一声全咽进肚里。

  他们一个喂,一个吃,很快把一只烤鸡消灭殆尽。

  夜幕沉落。

  傅沧泓携着夜璃歌飞上天空,踩着树梢朝小院飞去。

  拥着夜璃歌躺入被中,傅沧泓满足地吸了口气,忍不住咕哝道:“还是逮着你在身边,比较踏实些。”

  “你说什么?”

  “没有。”傅沧泓赶紧否认。

  “不老实。”

  “啊?”

  “你不老实。”

  “我怎么不老实了?”

  “哼。”

  “夫人?”

  夜璃歌不说话了。

  没一会儿,傅沧泓睡熟,鼻中传出微微的鼾声,夜璃歌偎在他怀里,想着许多的事。

  很多的事。

  一会儿炎京,一会儿父亲,一会儿璃国,一会儿杨之奇……

  “你怎么了?”

  傅沧泓碰碰她的胳膊。

  “没有。”

  傅沧泓索性坐起身来:“有心事?”

  “没有。”

  “真没有?”男人抬起她的下颔。

  “真没有。”

  傅沧泓有些疑惑。

  但是他知道,凡是夜璃歌不想说的事,问是问不出什么来的,于是,他只好将疑问藏在心底。

  他们再次睡了过去。

  淡淡的晨光从窗户纸外透进。

  夜璃歌坐起身来,静静地看着身旁男子的脸庞。

  很柔和,很恬静。

  她不由俯下身子,轻轻地吻吻他,然后站起身来,走出了屋子。

  天空很明净。

  像湖水一样。

  夜璃歌走到水缸边,弯下腰去,看着水面上自己的影子。

  还是和从前一样美。

  其实,她从来没有在意过自己的外表,纵然知道自己很美,很美,因为她相信,那个陪伴在她身边的男人,也不是因为她的美貌或者其他爱上她。

  他们有着相同的灵魂。

  从来不会因为任何外物而改变的灵魂。

  就像天空中的两颗恒星,看似离彼此遥远,其实一直定定地守在那里,辉映着彼此。

  用双手环住手臂,夜璃歌静静地倚靠在树干上,望着天空――世间之人不会相信,有天理存在,有天命存在,然而冥冥之中,在这块大地上发生的一切,每个人所做过的事,哪怕只是小小的一件,也会被天空中某种神秘的力量记录下来,成为他们的命运轨迹。

  上苍是公平的,从来不会偏袒任何一个人,也不会冤枉任何一个人,任何一段坎坷背后,都潜伏着巨大的给予。

  就像傅沧泓,幼年巨大的阴影,锻炼了他的心智,那是他成为至尊的基础,从此以后,这个男人变得坚忍而果决,一步一步,登上他想要的高峰。

  就像她自己,年幼之时,被父亲送进江湖,亲眼看到那么多的事发生,学到了很多。

  天下至尊,这是人人都向往的,然而很多人一生,都到达不了那样的高度。

  没有人看得清命运转瞬之间的变幻,除非是那些,长年踩在生死边缘的人。

  紧绷的弦会让他们承受巨大的压力,然而压力背后,则势必赋予他们不一样的人生。

  一国之帝,和一国之后,注定是一组传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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