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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廿廿示意,月柳赶忙上前去扶起了小格格来。

  廿廿则亲自扶起博尔济吉特氏来,“你别急,这些终究都没有发生不是?你想啊,倘若皇上真觉着忠勇公是在欺君了,那还哪儿有他们父子俩只发盛京三年那么简单的事儿去?至少也要圈禁了吧!”

  博尔济吉特氏这也才垂下泪来,“是奴才家公爷和犬子糊涂……奴才替他们谢过皇上和皇后娘娘的大恩。”

  廿廿拉着博尔济吉特氏重又坐下,“就因为皇上念着你们是外亲,是当亲人看的,故此才将忠勇公和你们家哥儿按着宗室例,发往盛京而已啊。”

  “不仅如此,皇上的旨意里也明白着,忠勇公是以‘公爵四等侍卫’的身份,你家哥儿也是‘蓝翎侍卫’的身份被发去的,这就是说尽管要到盛京去效力,可是忠勇公和你们家哥儿的差事还是在的,且在盛京照常发给俸银,想来衣食住行都不用担心的。”

  博尔济吉特氏一口气出来,就更是哽咽不止,“谢皇上的大恩……”

  廿廿含笑凝视博尔济吉特氏,“外头不管怎么传,你只管听懂我今儿的话就是。外头人永远是外头人,哪儿比得上咱们的亲去?”

  博尔济吉特氏含泪双膝跪倒,向廿廿大礼谢恩,“奴才这几日担忧不已,又无颜面对皇上和皇后娘娘,也只能自己带着孩子在家里掉眼泪……今儿得了皇后娘娘的口谕,奴才便终于得了主心骨儿,这颗心可全然都放下来了。”

  “奴才只想着叫公爷和犬子好好儿在盛京效力,以不辜负皇上和皇后娘娘的大恩去。旁的心思,奴才便再也都没有了。”

  廿廿赞许地将博尔济吉特氏扶起来,“你自是明理之人,不愧是和敬公主之女。只是我今儿这番话只来得及与你说,而忠勇公和你家哥儿已经从围场启程,我忖着这几日都快到盛京了,我这话便自然没法儿叫他们也能跟着宽心了。”

  博尔济吉特氏忙道,“奴才回去便修家书一封,命家里快马送去。想必公爷和犬子刚到盛京之际,正是心下愧怍惶恐之际,若能得了皇后娘娘的口谕去,便也必定上感天恩,在盛京安静效力,以期早日回京,报皇上和皇后娘娘大恩。”

  廿廿含笑点头,“好,你也有心了。有你这样一位夫人和额娘,自是忠勇公和你家大哥儿的福气。”

  博尔济吉特氏不敢久留,急着回家去写家书,廿廿便也不留,放了她去。倒是那小格格到了走的时候儿,都是安静得不声不响,颇见懂事。

  廿廿心下喜欢,这便吩咐叫包了两盒子的各色果子赏给了那孩子。

  月桂出去送,月柳在旁便忍不住轻笑出声儿。

  廿廿抬眸看她,“这丫头,偷着乐什么呢?”

  月柳忙道,“奴才是瞧着呀,方才那小格格与咱们四阿哥玩儿得倒好!别看那小格格不说话,可是手脚就像长着眼睛似的,一边儿陪着四阿哥玩儿,一边还能归拢着四阿哥,不叫从炕上掉下来去,可周全呢。”

  廿廿便也含笑点头,“忠勇公有四个儿子,格格却唯有这么一个。按说这样家儿里的格格,又是独一个儿,自然是怎么娇生惯养都不为过的,可是难为这孩子竟这样娴静知礼。”

  月柳就更笑,“奴才就是说嘛,主子是跟这位小格格颇有眼缘的!只可惜小格格的年纪大了些,如今已经快要长成了,与咱们四阿哥的年岁有些悬殊……要不然,将来指给咱们四阿哥,倒也是一门好姻缘!”

  廿廿听了也是微笑。

  以这位小格格的门第和出身,自然有被指为皇子为福晋的资格。只是月柳不明白,皇上是可以将一个沙济富察氏的格格指给二阿哥当侧福晋,却不会再指一个沙济富察氏给皇子当嫡福晋的。

  “你们也去预备预备,过几日绵宁和绵恺就回来了。”廿廿只淡淡吩咐,并不多说这话题去了。

  皇上回銮,已是九月下旬了,京师的天儿已经凉了。

  廿廿亲去相迎,接着了皇上,两人互执手臂,四目含笑相望。

  廿廿说:“我在京中已然听说换上下旨,赏给承德士子入选的名额。虽说隔得远,我也能想象得到热河百姓皆感圣恩,皇上回銮之时,承德官民夹道相送的情景了。”

  皇帝含笑点头,“承德地灵人杰,理应如此。”

  廿廿只说叫皇上高兴的事儿,至于丰绅济伦之事,廿廿才一个字儿都不提呢。

  待得回到皇后寝宫,廿廿才提到绵恺去,“……这一回随皇上进围,竟是懂事儿了些,仿佛长大了。回来就缠着几位谙达勤练弓箭,天儿凉也不在乎了。”

  皇帝听了也是欣慰地乐,“在围场之中,亲眼看见宗室子弟和王公大臣们奋勇争先,这是也知道要强了。”

  廿廿便顺势趴着皇上的耳朵,悄悄儿道,“……他必定在围场里什么也没射着吧?回来给我带的净是野花野草了,一根儿鹿毛都没有。”

  人家绵宁还专门给廿廿带回几张鹿皮来呢,绵恺满兜囊的都是些花花草草的。

  皇帝却没在意,反倒朗声大笑,“是没射中。不过年纪还小,而且既然知道回来勤加练习,那就还是好样儿的。”

  廿廿无奈地撅了撅嘴,“虽说年纪是不大,不过也不小了不是?”

  廿廿实则不是自己心下失望,她倒是担心皇上会有所失望。

  皇帝便挨着近来,轻轻摩挲廿廿的手,“……不怪他。今年的围场,出了不少事儿。”

  “嗯?”廿廿抬眸凝望皇帝,心下忖着除了丰绅济伦的事儿之外,还有什么事儿呢?

  皇帝叹息一声,“不怪老三射不中,是他压根儿没的可射……爷刚入围那日,就隐约发现,沿途各围外沿都有蒙古奴仆,手执长杆,见了鹿只就抢先套了下去。他们将套中的鹿献给自己的主子,他们主子就拿来谎报是自己的猎获。”

  “更有甚者,这些蒙古王公还将这些奴才套来的鹿,拿去送人情!京中官员有没能射中的,他们便将这些鹿送给京中官员,联合起来蒙骗爷!”

  廿廿听罢也是心惊,“便是射不中又怎样?皇上是对优胜者给予恩赏,却也不至于要重罚那些没射中的啊!列祖列宗早有祖训,入围不是为了狩猎,为的是操演我八旗兵马,故此鹿只并非是皇上入围的唯一所求啊!”

  “他们竟为了这些虚名,宁肯背欺君的罪名不成?”

  皇帝也是深深叹气,“只是这些事,京中官员和蒙古王公们竟互相包庇,没人在爷面前奏明。反倒是咱们绵恺,别看平素里是个爱玩儿爱闹的性子,可偏唯有他将这事儿在爷面前挑明了。”

  廿廿心便一颤,“……他是皇子,便是年纪小,也理应如此。”

  皇帝欣慰地点点头,“故此啊,身为皇子的,能不能射中猎物倒是其次,要紧的是有一双清明的眼,一颗分得清是非的心去。”

  皇帝定定凝视廿廿,还是将下一半的话咽了下去。

  ——同样身为皇子,且是比绵恺年长十多岁的绵宁,他不信绵宁能全无发现过。可是直等到绵恺将这事儿给挑了出来,绵宁却也从未在他面前先说起过一个字儿来。

  皇上虽然并未明说,可是廿廿从皇上欲言又止的神情里,便也隐约猜到了。

  廿廿轻垂眼帘,握住皇上的手,“……兴许,孩子有孩子的天地,成人却有成人的为难。绵恺年岁小,说话不必瞻前顾后,想说什么就都直说了;可是大臣们呢,兴许总要有所瞻徇,这便没绵恺这么直接。”

  “但是我想,必定不至于是谁都不肯说的。倘若皇上再给他们些时日,等他们将这利害关系都想明白了,他们应该会向皇上奏明。”

  皇帝明白这是廿廿在安慰他,他便也唯有长叹一声,“他们瞻徇,便是对爷这个天子的不忠!他们犹豫得越久,那即便他们后来能向爷奏明,却也抵不了他们的罪责在先去了!”

  廿廿这才莞尔,“这么说来,那我就觉着皇上重罚了丰绅济伦父子两个,这个法子是真的妙!皇上就是用他们父子,挑个儿大的西瓜摘,以儆效尤去!”

  “叫他们都看看,一等忠勇公怎样,公主之子又如何?皇上要追究起来,什么身份都不姑息!”

  皇帝稍展眉心,将廿廿的手攥了攥,“盛世日久,王公大臣们都越发怠惰。这是爷最不愿意看见的。爷自己的儿子,爷也最怕与他们一同怠惰下去。绵恺这孩子还能这么眼明心亮,倒叫爷着心底下爷跟着敞亮许多。“

  “这自然比他射中多少猎物,都更能叫爷高兴去?他们进献得多的,都不是自己射中的,便是多又有何用?如绵恺这般,既然射不中那就索性也就压根儿不到爷跟前来图这个虚名的,才是真明白爷心思的……”

  有皇上这一番话,廿廿心下还有何求呢?她便依偎进皇上怀中,将头倚在皇上肩上。

  太好了,他们的儿子依旧保持着赤子之心,没让皇上失望。

  因了皇上已经将丰绅济伦父子那般重罚,这已经是足够的警告了,廿廿便也没必要再提丰绅济伦对如嫔母家帮衬那事儿去。

  不管这背后曾经有过什么,此时的丰绅济伦必定已然收心敛性了去,那么他们原来的打算自然就都不成形了。

  更何况因为丰绅济伦之事而引起的种种猜疑里,已经将绵宁都给裹了进去。绵宁自己也意识到了这一点,自从回京之后,除了念书之外,其余日子全都闭门不出,主动隔绝了与外界王公大臣的所有来往去。

  既没有了丰绅济伦和绵宁二人,便是那侧福晋富察氏想着什么,自然都难以成事儿了去。

  可饶是绵宁回京之后深居简出,可是皇上还是有意无意地对绵宁给了几下儿敲打去。

  先是管理茶膳房大臣呈递的奏单里,提到了“阿哥内膳房、外膳房”的字样去,惹起了皇上的怒火来。

  皇上下旨叱责说,定制里唯有承应御馔之处,才能叫“膳房”;皇子的只能叫“饭房”,如何敢叫“膳房”二字去?

  皇上还特地强调说,连皇上自己当年在藩邸之时都是严格用“饭房”二字,如何到了今日,皇子的就敢叫“膳房”了去?

  皇上将上奏单的管理御茶膳房大臣苏楞额罚俸半年,总管内务府大臣阿明阿罚俸一年。此外所有拟稿、缮写的内务府护军统领、笔帖式等人,全都受革职的处分。

  皇上在旨意的末尾强调:“此旨另录一道,交上书房存记,务必要让各皇子触目警心,永远遵行仪轨法度。”

  因此时皇上一共就三位皇子,四阿哥绵忻还小,依旧跟着廿廿居住,还谈不上他自己单独的饭房去;而三阿哥绵恺毕竟也还没成婚,故此他的饭食也还是从公走的,只是有单独的灶头,还不至于有单独的饭房。

  故此这件事儿的矛头便唯独地指向了二阿哥绵宁去。

  原本事儿算不得大,不过是个饭房的称呼问题,可是若往深里想的话,影响却很要命——因为这可能涉及到僭越去,甚至从中可能会被读出皇上忌讳二阿哥着急逼宫了去。

  毕竟皇上此时春秋正盛,不过还是不惑之年罢了,这时候儿就出这样的事儿,总归令天子觉着不祥。

  如果说这次的事儿兴许还能让绵宁好歹抓绵恺当半个垫背的话,紧接着没过几日,竟又出了另外一件如出一辙的事儿来。

  这次是礼部呈进新修的《则例》中有关皇子谒陵典礼有关内容里,在皇子的袍服和仪注等多处都有错误。

  最严重的是“皇子至下马牌降舆”的字样。

  首先的问题在“舆”这儿。大清是以马上得天下,故此年轻皇子不准坐轿,一向都是骑马,故此皇子哪儿来的“舆”?

  更大的问题则是出在“舆”前面的动词“降”这儿。宫中凡事都有规矩,这个“降”字不是皇子应该用的,道理与之前饭房那事儿是相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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