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翔九天 第五章

小说:情翔九天 作者:天下一剑 更新时间:2024-08-18 07:51:02 源网站:顶点小说
  风呼啸着刮过大漠,留下一片死寂。残阳滴血,万里赤红滚滚,直似破碎之心流下的血泪。

  罗文琪眸中仍是冰川般的冷寂,“我得到了守卫御书房的机会,一个月后就成了天子的宠臣。我心甘情愿用我的一切取悦我最爱的人,我的心,我的身体,全是皇上的……但是,皇上给我的,只有宠幸。用谏臣的话来说,我是一个以色事君的佞臣,最为忠直之士瞧不起……”

  “别说了……”摩云大吼一声,声音中盛满了痛苦,“别说了,阿宣,别说了……”

  “对不起,五哥,让你知道这些,伤了你的心……”罗文琪依旧淡淡地笑,“我骗了你,我不值得你那样疼爱。那些蔑视和羞辱,都是我咎由自取,不怨任何人。所以,五哥,忘了我,假如你还记得我一分好处,就多想想白马寺的阿宣吧……”

  过去了,全过去了,人生有许多不得已,学会放弃,学会自我疗伤,世间可以依靠的,也只有自己而已……

  摩云怔怔地凝视着罗文琪,人在眼前,却离得那么遥远,飘渺得好似在云端,随时都会乘风化去……

  虽然拥着阿宣,却强烈地感觉,他正在远离,伸手,也捉不住,留不下……

  一想到永远失去阿宣,心就像被钳子夹着,生生挤抽出血肉,痛不可忍……

  不,什么都不重要,只有一件事最大,那就是:自己不能失去阿宣……

  这一生,唯一的愿望就是能和阿宣相伴到老,哪怕天崩地裂,此心不渝……

  凝视罗文琪良久,慢慢捧住他的脸,“为什么我来迟一步?为什么我要离开京城?我应该留下来,找不到你就不回大漠……阿宣,我对不起你,对不起,别责怪自己,你没有错,错的是我……是我,全是我的错,我发誓要让你幸福,可是却让你吃了那么多的苦……”

  无意识地喃喃着,一个吻轻轻落在罗文琪的额头,充满了温柔、怜惜和疼爱,“不管你曾经发生过什么事,对我来说,你永远都是白马寺的阿宣……”

  这是真的吗?第一次,他不敢相信自己了……

  探究地望着摩云的眸子,灼灼的火焰中,他看到的,只有真挚和疼惜……

  罗文琪忽然失去了所有的勇气和力量,心底有什么东西在融化,还来不及仔细辨别,人已被深深的淹没了。

  为何眼前越来越模糊,摩云英武的面容幻化于无形,唯有那正午阳光似的眼神默默地注视自己,包容着所有……

  泪水猛然如泉般奔涌,埋藏了许久许久的痛楚倾喷而出……

  摩云将罗文琪剧烈颤抖的身体拥入怀,任他尽情宣泄……

  这一刻,没有了顾忌,他还是白马寺的那个小阿宣,不论外面的世界有多少狂风暴雨,受了多少委屈和伤害,都可以回来在五哥的怀中得到温暖和安慰……

  黄昏渐逝,暝色已浓,夜空中,银河倒挂,繁星群聚,点点闪烁。

  流尽眼泪的人虚软地伏在摩云胸口,右手依旧紧抓着那结实的臂膀,也许,这是他唯一可以依靠的……

  “回去吧……”摩云低语。

  过了一会儿,一声“嗯”的微微答应。摩云拉过缰绳,轻轻一抖,雪光便温驯地向来路走去。

  良辰美景,温馨时光,淡淡的幸福流动。多希望此刻便是永久,挽留住昔日,重新再现……

  突然,雪光警惕地站住了,一声低嘶,摩云眼光一甩,但见点点火光,在远处的绿洲闪耀!

  摩云立时绷紧了全身。

  罗文琪感觉到摩云身上散发出的杀伐之气,挺身坐起,瞥了一眼,不禁一把攥住摩云的手,“是柔然铁骑……”

  “走!”摩云拨转马头,悄悄退开。

  雪光沿着沙丘下面悄无声息地快步行走,不敢奔跑,怕弄出响动。后面的火光慢慢变得遥远,星星如芒,两人这才松了口气。

  突然,马蹄声大作,急如骤雨,斜刺里一支骑兵狂冲而来,兜头挡住了去路。

  火把纷纷点燃,照如白昼,左右两队一分,一人提马而出,削面猿腮,眉目奸诈,不怀好意地笑道:“伊沙可汗,怎么见面不打个招呼就走?我可是久候了。”

  摩云心中一寒,“小耶氏可汗?”想必是此人率兵在小绿洲休憩,发现了他们生活的痕迹,便设下了埋伏。

  小耶氏可汗一眼又瞄见了罗文琪,大为惊讶,“龙骧将军?真是冤家路窄,想不到敕勒的摩云竟然和仇敌,汉军的罗文琪同乘一骑,我是不是要恭贺一下患难结友的伟大情谊啊?哈哈哈……”语气得意万分。

  罗文琪暗叫糟糕,当初在柔然边境作战时,他屡败大、小耶氏,两人对他记恨极深。如今落了单,自然不会放过自己。

  “五哥,他要对付的是我,不敢对你怎样,别管我……”

  “你不要说傻话,咱们死活都要在一起,怕他作甚?”摩云嘿嘿一笑,豪气干云,“王八蛋小耶氏,专门在背后挑我敕勒部落不和,这回不会是想杀了我摩云,再去另立敕勒可汗吧?”

  小耶氏心中正盘算这个主意,不料被摩云一语点穿,吓了一跳。这摩云看似粗豪,其实心思颇有细致处,不可小瞧。

  罗文琪大急,“你……你怎么全说出去了?”

  摩云耸耸肩,“我不说,他也会这样想。阿宣,听我的,雪光的速度极快,这里的马没一匹能比,只要你一个人骑马走……”

  罗文琪打断了他,“五哥,如果我让你走,你会走吗?”

  摩云心头一热,“你真愿意和我死在一起吗?不后悔?”

  罗文琪轻轻笑了,五哥,世间只有你待我最好,所以,我不会让你有事,就算我死,也要保全你……

  他并不回答摩云,指着小耶氏喝道:“小耶氏,你休要耀武扬威。你只率几千人深入沙漠,定是大耶氏吃了败仗,退回柔然。你再次准备前往敕勒,挑唆各部落向我天朝报仇。世间没有不透风的墙,你想杀摩云,迟早会让敕勒知道,到那时,可就有趣得紧了……”

  “阿宣,不要为我开脱……”摩云也打断了罗文琪。阿宣如此费心,只是想让他脱身,可是,他又怎么会舍下阿宣一个人走?

  小耶氏脸色一变,不得不承认罗文琪说的有道理,挑拨敕勒内乱,由敕勒人杀摩云,死活与他不相干。可是当真是他动手杀摩云,便是和敕勒结下了死仇。柔然中也有敕勒的人,难保消息不泄露出去。

  左思右想,打定了主意,面露奸笑,“伊沙可汗,咱们共同的敌人是汉军,只要你答应和我合作,我担保不伤你一根毫毛。至于这个罗文琪,就归我。”

  摩云大怒,刚要发作,罗文琪使劲捏了他一下,低声道:“我们谁都不能死,所以,一定要逃出去。五哥,答允他……”

  “你……你要我亲手将你交给那混蛋?不行,我死也不会同意。”摩云想也不想,一口回绝。

  “相信我,五哥……”罗文琪仰头看着摩云,低声说出了自己的计划。星光映在他宝石般闪亮的眸中,反射出璀璨的晶芒。

  “不,我不答应你的计划……”摩云一听就抵死反对,“我去诱敌……”

  “他要的是我……”罗文琪趁摩云不备,纵身下马,一步步向小耶氏走去。

  手无任何武器,人有伤在身,周围又有自己的一千人马,不怕这罗文琪弄鬼,小耶氏顿时放了心。大耶氏时常嘲笑他怯弱无用,自己却抢先一步生擒龙骧将军,一想到大耶氏吃惊的模样,心中便得意之极。

  柔然兵团团围上,押着罗文琪一直走到小耶氏面前。

  小耶氏仔细审视眼前清瘦的人,长发逶迤,清俊秀雅,翩翩如仙,怎么也无法和战场上那个精悍灵敏的罗文琪连起来,不禁甚是惊诧。

  “罗文琪,没想到你也有落入我手的一天。看来摩云的确是个聪明人,关键时刻,还是忌惮我柔然的势力,交出了你,哈哈哈……”

  “那又如何?单凭你那点鬼主意,就想挑动我天朝与敕勒开战,你柔然好从中渔利,真是痴人说梦。我朝当今天子英明睿智,早已看穿了你这套把戏……”

  说到这里,猛然一怔,一种莫名的刺痛深深划过心口。

  慕容翼飞,那个永远刻在心中烙印,就如魔咒一样,控制了自己的人生……

  小耶氏笑道:“就算你那个皇帝再厉害,天高皇帝远,他能及时管边境的事?还不是任由边关将领谎报军情?仗打得越长,朝廷拔来的银两越多,将领们从中得利就更多。想当初,崔实任大将军之时,和柔然一开战就是二十年,得了多少好处。假如你识时务,肯与我合作,我包你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住口!”罗文琪勃然大怒,从小耶氏口中听到那个永远也不愿想的名字,又是一阵难言的痛楚与苦涩。

  为什么,到哪里都不能摆脱这种梦魇?一次的错误要用一生来偿还吗?

  “我所得到的只是一点金钱,你小耶氏得到的却是我天朝广大的国土。这种出卖国家的肮脏事,我罗文琪绝对不会做!”

  小耶氏双手一摊,“你既不愿合作,那就休怪我对你不客气。没有利益的人,我是不会留的。杀了你,就是杀一儆百,看边关还有谁敢和我柔然作对。”

  手一挥,士卒手举着明晃晃的大刀便逼了过来。

  罗文琪冷笑一声,忽然打了个长长的呼哨,雪光奋蹄长嘶,似发疯一样胡乱左冲右突,惊得众人躲闪不迭。

  摩云早心急如焚,哪还能忍得住,大吼:“快闪开,我控制不住马了……”迎头便冲向小耶氏。

  小耶氏惊叫道:“该死,摩云骑的是罗文琪的马!给我拦下马,不可伤了伊沙可汗……”

  士卒们还没来得及拦过来,雪光已跃上沙丘,闯入柔然军中,顿时将队伍冲了个乱七八糟。

  罗文琪等的就是这个机会,突然发足疾奔,一眨眼已冲在包围圈之外,腾身纵起,飞腿踢下一名柔然骑兵,抢过大刀,翻身上马,直取小耶氏!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只在电光石火一刹那,待小耶氏回过神,罗文琪的刀已经劈向了他的面门。

  “啊……”小耶氏的惨叫声惊天动地。

  “当……”兵器撞击的声音刺耳之极。

  七八名卫兵各使刀枪,挡住了罗文琪劈下的刀。

  小耶氏吓得心胆俱裂,浑身如筛糠似的抖。这迅捷若风的袭击来无影,去无踪,就算身边围满了卫兵,他还是觉得黑暗中不知何时又会有一刀砍来。

  罗文琪一击不中,绝不恋战,喝了声“走”,打马狂奔。

  摩云紧追在后,两匹快马一前一后旋风般冲向沙漠。

  小耶氏回过神来,只气得鼻塌嘴歪,活了这把年纪,第一次在属下面前丢这样大的脸,而且又败在罗文琪手上,如何能容忍?大怒之下,恶念徒起,叫道:“放药箭!”

  柔然人的药箭是用草原极毒的地狱花炼制而成,通常射猎猛兽所用。由于地狱花十分珍贵,炼成的药箭也很少,唯独小耶氏的卫队长有三支。只是他从来没有射过人,心中迟疑不决。

  小耶氏挥鞭就抽向卫队长,吼道:“你敢不从,立斩无赦!”

  卫队长大惊,立刻拉开硬弓,连排搭上三支箭,瞄准了远方奔驰的身影,猛然脱手放出。

  破空的呼啸声惊心动魄!

  雪光速度极快,已奔在前面。可摩云久在草原,一听风声便知有异,立时兜转马头,疾奔回来。

  黑暗中罗文琪无法辨别飞箭的来路,肩上伤口又未愈,不敢盲目硬碰,情急智生,一个镫里藏身,隐在马腹之旁。谁知这三支箭分上、中、下射来,最下面的那支箭正好射中了战马的后臀。那马一声悲嘶,滚倒在地,将罗文琪甩了出去。

  就在此时,摩云快马赶到,俯身一把接住罗文琪,用力拽上雪光,转头绝尘而去。

  “给我追……”小耶氏声嘶力竭地叫嚷。连药箭也未能射中罗文琪,气得他几乎要发疯了。

  话犹未落,身后忽然杀声四起,一支快骑迅速冲入柔然军中,见人便斩,柔然军顿时大乱。

  “飞羽军……”小耶氏吃过飞羽军的苦头,又见一队队精骑层层围上,比自己的三千人马多出几倍,哪敢应战,更顾不上追罗文琪了,拍马便逃。

  高靖廷三天三夜未曾合眼,脾气异常狂暴,劈手抓过一个柔然小兵,怒吼:“说,罗文琪在哪里,否则我砍了你的头!”

  那小兵面无人色,牙齿相击,哆哆嗦嗦道:“罗……罗文琪和伊沙可汗跑了……”

  “什么?和摩云跑了?混账东西,你敢哄我?”高靖廷一拳打得那小兵晕头转向,“你最好给我说实话!”

  “我说的都是实话,我亲眼看到他们同骑一匹马,有说有笑的……”

  “胡说八道!”高靖廷怒不可遏,啪的将那小兵摔在地上,又抓住几个喝问,都说罗文琪和摩云从小耶氏手里逃走,向沙漠深处去了。

  柳星和庄严面面相觑,绝计不相信,罗文琪和摩云分明是生死仇敌,怎么会同甘共苦,一起逃走?

  高靖廷本已暴跳如雷,听了这话,更是气得面色铁青,心里仿佛有毒蛇在咬,难受至极。

  “大将军,定是摩云劫持了罗大哥。你想,罗大哥身受重伤,肯定落在摩云手中,受尽折磨……”柳星几乎要哭了出来。

  与柔然刚打过一场恶战,未及休息便踏上了寻找之路,此时的高靖廷声音嘶哑,疲惫不堪,头痛欲裂,异常烦躁,什么也想不起,只有那几个小兵的话在耳边回旋,“他们是同骑一匹马,有说有笑的……”

  不可能,罗文琪怎会和摩云有说有笑?不可能……

  那优雅如仙鹤的身形浮现在脑海中,幽澄的眼眸似蕴含了水波的神韵……

  他憔悴的模样连庄严都担心起来,“大将军,你没事吧?要不然你在此先休息一下,我带人去找。”

  高靖廷用力掐住额角,甩了甩头,“不用,找不到罗文琪,我绝不会停下。休要管小耶氏,快追罗文琪!”

  “大将军快看,敕勒兵!”一名瞭望的哨兵叫了起来。

  高靖廷一惊,提马跃上高坡一看,不远处,一长串火把曲折闪亮,迅速靠近,隐隐可见敕勒的旗号。

  肯定是为寻找摩云而来的兵马,看情形不下几万人,显然已经发现了汉军的踪迹,分两队包抄而来。

  将士们都知道事态严重,目光齐齐聚向高靖廷。

  不能不应对敌人,可又放不下罗文琪,高靖廷一咬牙,吼道:“分兵!柳星,你带三千人去追罗文琪,这里交给我。”

  柳星非但不走,反而提枪奔至高靖廷身旁,叫道:“亲兵队,保护大将军,剩下的人跟我迎战!”

  高靖廷大怒:“你敢违抗我的命令?”

  “柳星奉罗将军之命保护大将军,如果大将军有个三长两短,末将无颜回去,定当自杀以谢三军……”柳星凄然一笑,“我想,就是罗在大哥在这里,他也会这样做的……”

  高靖廷倒吸口冷气,罗文琪拼死为他挡下冷箭的情景又出现在脑海中……

  心头忽然一阵刺痛,这世上,还是第一次有人为了他而不惜性命……

  人不负我,我不负人,这是他高靖廷一向的原则!

  突然反手一拳,“砰”的正击中柳星面门。

  柳星面露惊愕之色,似是不敢相信,待要说什么,身子一晃,已然晕去,被旁边的庄严一把托住。

  高靖廷冰冷的声音没有任何波动,“庄严,带柳星去追罗文琪!”

  庄严抱住柳星,向来肃穆的眸中闪过一缕温柔,双臂用力紧了紧,便转身将他交给一名牙将。

  “你带一千人护送柳将军去追罗将军,记住,一定要保护两位将军平安返回边城!”

  高靖廷冷冷道:“看来,你也牢记你家罗将军的命令了?”

  庄严神色不动,“大将军是边关安定之首,庄严哪怕性命不要,也得保护大将军的安全。”

  “和你家罗将军的口气一模一样,尽是些冠冕堂皇的理由。”

  庄严不知道这是称赞还是反讽,不好回答,索性不开口。

  此刻追踪罗文琪的人马已飞速撤离,敕勒人却越来越近。

  第一次,飞羽军的指挥者不是罗文琪。这一仗如何打,只有看高靖廷的了。

  众人形形色色的表情无不表露出这个意思,若换了从前,高靖廷早就大怒,如今却激起了好胜之心。罗文琪固然厉害,他高靖廷可也不是庸人,这个大将军的位置并非唾手可得,是靠真刀真枪和鲜血搏来的。

  目不转睛地仔细观察,发觉对方所持旗号是敕勒的敕力犍部,心中一动。这敕力犍部乃是敕勒的大部落之一,首领奇勒布骁勇非凡,又是摩云的姐夫,若是能擒了他,胜算就大了许多。

  注视着滚滚而来的大股飞骑,高靖廷剑眉一轩,“庄严,你带五千人绕到敕勒军的后路,等我的火箭信号一放,直取奇勒布。”

  “不,大将军,我在高坡上固守……”庄严深知其中的厉害,只有四千人守卫,一个守不住,被敌人冲上来就会全军覆没。

  高靖廷傲然道:“若连这区区阵地都守不了,大将军我干脆不用做了。”

  庄严虽然不喜高靖廷的为人,此刻却也有了三分敬意,不再争辩,领命而去。

  高靖廷将剩下的人马全部布在高坡上,长戟一扬,喝道:“弓箭手,备好弩机,让我看看罗将军平日是怎么训练你们的!”

  将士们一听,打不好就是给罗文琪丢脸,立刻全来了劲儿,自动围成圆形防御,一个个嗷嗷叫着,放箭如雨,箭无虚发。

  沙丘周围尽是流沙,敕勒军进攻之时,坐骑不时陷入沙里,行动十分艰难,被飞羽军当做活靶子,一射一个准。

  奇勒布大怒,大喝一声:“给我射回去!”

  霎时万箭回射,纷乱如麻。

  高靖廷大笑,“送箭的来了,还礼!”

  将士们早得他的吩咐,立时向下推动尘沙。大片流沙翻卷而下,隆隆轰响,沙尘飞扬,铺天盖地,直似刮起了沙尘暴。

  敕勒军处在下风,这漫天的尘沙迷住了眼,呼吸维艰,更不要说放箭了,只得败退下去。

  高靖廷居高临下,瞥了一眼乱哄哄的敕勒军,眼中尽是不屑,“就照我刚才的方法,分一半人守御。另一半人就地休息,准备突袭!”

  众将士已然心悦诚服,谨遵将令,均想:“大将军的本领看来不在我们罗将军之下……”

  高靖廷打了个哈欠,跳下马,就地一躺,马上就睡熟了。

  ※※※※

  雪光神骏非常,驮了两人,犹自奔驰如飞,身后的喊杀声渐行渐远,直至再也不闻。

  罗文琪擦擦额头的汗水,适才的情景太过危险了,连他自己也不敢相信会如此幸运,居然逃脱了柔然兵的追踪。直觉上感到似乎另有蹊跷,但此刻他实在不愿冒险再回去侦看了。

  天空放出了晨曦的浅蓝色光辉。

  “五哥,总算平安无事了……”

  身后人并未答话。

  罗文琪心中一沉,“五哥?”一回头,却见摩云神色有异,似是十分痛苦,汗如雨下。手臂上划破了一道伤口,绽翻的皮肉泛出一层诡异的……蓝色!

  有毒!

  罗文琪如坠冰窟,寒气霎时传遍全身,惊骇得心也要停跳了。

  摩云强打精神,安慰道:“被药箭擦了一下,不妨事……”

  罗文琪抓住他的手,心如刀绞,摩云是为了回来救他,才被药箭擦中的……

  想也不想,低头便向伤口吸去。

  摩云大惊失色,奋力抽回手臂,“别碰,我中了地狱花的奇毒,无药可解,沾了就要死……”

  “什么?”罗文琪失声而呼,眼前登时一阵昏黑,金星乱冒,差点栽下马去。

  “别管我,后面有骑兵追来了,现在不能硬拼,得找个地方躲一躲……”摩云神智仍然很清醒,自己已然中毒,必死无疑,但无论如何都得帮罗文琪逃脱柔然的魔爪。

  “五哥,是我害了你……”深深的自责攫住了罗文琪的心。

  无尽的悲痛充塞住胸膛,气堵声噎,牙齿嵌入唇中,血涔涔而下,却丝毫不觉。

  从来没有这样痛恨过命运,人生路上的荆棘刺得他遍体鳞伤,连恢复的力量也失去了……

  借着黎明的晨光,摩云仔细分辨着方向,心中一动,“阿宣,前面就是传说中沙漠子民祭祀鬼神的鬼城,一般没人敢轻易进去,躲到那里肯定不会有人追来。”纵马便向鬼城奔去。

  罗文琪手指痉挛地死抓着摩云的胳膊,温热的触感那么真实,可是一转眼,不知在何时,就会归于尘土……

  雪光奔转过一个大沙丘,前方景色突然为之一变,但见处处都是山丘,陡壁森森,形状千姿百态,似城堡、宫殿、石碑、禽兽和佛塔等,无奇不有,极是壮观,直如地狱不景。周围时有山风呼啸,飞沙走石,声如鬼哭狼嚎,骇人心魄,不愧鬼城之名。

  罗文琪本已悲痛万分,又忽至这等鬼愁神怨之地,更加凄恻莫名。可是摩云伤重,只得强压住内心的绝望,扶着摩云下了马。

  摩云喘了几口气,辨认了一下,指着旁边一个似城堡的洞口道:“这个入口直通祭祀天台,此处入口极多,里面的通道层层叠加,寻常人进去只有死路一条,幸而我十几年前在这里躲藏过,费了十来天的时间,才侥幸找到出口逃走……”

  罗文琪心头一震,当年摩云逃脱了死神的魔掌,如今竟真的无药可救吗?

  摩云知道出口的方向,预先放雪光前去守候。雪光通人性,似已了解他的意思,一声长嘶,奋蹄驰远。

  一马双人而来,只怕孤身而走,罗文琪念及于此,悲从中来,不可断绝,又恐让摩云知晓,暗自咬着牙,吞下一切惨苦,强行支撑住。

  他不能倒下,摩云还等着他去救……

  忽然惊觉,自入宫到现在,还是第一次这样方寸大乱,心智俱丧,惶然不知如何是好……

  摩云半倚在罗文琪身上,借着洞隙漏进来的光线在洞壁上小心查看,依稀辨出了昔日划下的痕迹,沿着指示的方向,七转八绕,走了小半个时辰,穿过一道低矮的门,已置身在一处空旷之地。

  此洞近似一个大穹庐,顶上开了个尺许大小的天窗,一道光柱射下来,随着太阳的变化而移动,似天堂照耀下来的光辉。洞穴中间有一个高约三尺的大祭台,方圆约有三丈大小。祭台正中凹下去一个面盆大小的圆孔,在光线的照射下,泛起碧莹莹的光芒。

  摩云眼睛一亮,急走几步,伸手一摸,神情又黯淡了。

  罗文琪心细如发,立刻便发觉了,“五哥,是不是想到办法了?”

  摩云唇边掠过苦笑,“这个圆孔是圣泉之眼,传说每隔一百年就会圣泉出涌,能解天下毒,包括地狱花。只是,谁也不知道圣泉何时会出现。”

  “五哥,我们可以等……”罗文琪似溺水的人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

  “地狱花毒性很烈,中了毒的人最多只能活六个时辰……”

  罗文琪浑身一震,绝望死死缠住了他,憋得几欲窒息。

  五哥,他这一生仅剩下的亲人,真的留不住吗?

  到了此时,罗文琪反而镇定下来,默默拭去摩云伤口周围的污血,用布条裹好。

  摩云静静看着他忙碌,心潮翻涌,时冷时热。他素来豪迈,从不将生死放在心上。可是,刚刚才遇到心爱的阿宣,幸福就在眼前,死亡便悄悄逼近,实在不甘心……

  不甘心,真的不甘心……

  情不自禁,突然抱住了罗文琪,“阿宣……阿宣……阿宣……”声音中充满了痛苦。

  罗文琪一动不动,连思想也似乎停顿了,摩云呼唤声中的渴望和绝望生生撕裂了他的心肺……

  良久,悲伤的声音缓缓响起,“对不起,五哥,是我害了你……”

  话未说完就被摩云捂住了口,“不要道歉,阿宣,你没有害任何人,别自责,别背上这个沉重包袱,永远不能解脱……”

  “五哥……”罗文琪再也说不出话来,一颗心已被伤与痛磨得伤痕累累,碎成无数块,零落一地……

  摩云抬起罗文琪的下颌,凝视着他苍白如雪的脸,喃喃道:“阿宣,我不甘心……不甘心……为什么老天注定让我得不到你?京城中错过,今天又要死别,难道你我真的无缘?”

  一咬牙,摸出从不离身的牛皮小袋,倒出了一颗赤色的药丸。

  罗文琪大吃一惊,劈手便抢,“五哥,那是毒药……”

  摩云闪身退开几步,“对,这是我们敕勒人的神药,是让每个战士在临死之前聚集全身的精力,做最后一件自己想做的事。这粒药让我少活三个时辰,却也可以帮我恢复精力,完成最后一桩心愿。”

  “不要吃……”罗文琪悲呼,扑上前去抢,早已来不及了,摩云一口便吞了下去。

  三个时辰,只剩下三个时辰,罗文琪冷汗涔涔,阵阵眩晕,险些跌倒。

  摩云宁愿减少活着的时间,也要完成的事,一定是非常艰难的……

  “五哥,你有什么心愿?”从齿缝中挤出了这句话。

  哪怕是翻天覆地,十恶不赦,他也会替摩云做到!

  摩云唇边扬一个奇异的笑容,“阿宣,哪怕你骂我自私小人,卑鄙无耻,我也要完成最后一个心愿,那就是:我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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