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夜抛人何处去?绝来音。香阁掩,眉敛,月将沉。争忍不相寻?怨孤衾。换我心,为你心,始知相忆深。——《诉衷情·永夜抛人何处去》唐·顾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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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在大梁新君正式继承帝位的这天夜里,伴随着今年初春的第一场绵绵春雨,尚未来得及换下冕服的梁笙潇在一大群刀兵森严的御林军的簇拥下出现在了白绫高悬的朱府府门前。

  但,当朱府那朱漆的府门被御林军略显粗暴地敲开后,众人才发现,开门的人不是朱府的守门小斯,而是朱府的主人——朱梓陌。

  一身丧服的朱梓陌就那么大刺刺地站在府门后,挡着梁笙潇唯一可以进府的去路,并且,朱梓陌还十分不怕死地朝梁笙潇冷笑:“皇上如今美人在侧,又是新登大宝,还有空暇来臣的府邸,臣真是不胜荣幸。不过……想进臣的府邸,皇上不如就此打道回宫。她人已去,臣不希望她连最后一程都走的不得安生。”

  朱梓陌话音未散,站在梁笙潇身边的一名年轻宦人却是当即叫嚷道:“大胆彻侯!竟敢如此与圣上说话!彻侯就不怕圣上治你大不敬之罪吗!!!”

  一个下半身残疾的人,跳梁小丑罢了,朱梓陌根本不屑去理会,连一个眼神都不屑给。

  视线只管定定地看着站在朱府府门外,从头到脚都淋得湿透的梁笙潇,朱梓陌笑得格外嘲讽,格外的旁若无人:“皇上可知她临去前的遗言是什么?”

  这虽是一个问句,但朱梓陌却没给梁笙潇说话的机会。

  在梁笙潇凝眸看向他的时候,朱梓陌唇边那抹嘲讽的笑意更深了,说出口的声音带着刻意而为的低缓:“她说……如果她死后,有人来要她的尸首,让我千万不要将她交出去。另外,待她死后,将她的尸首焚烧,骨灰葬在哪里都好,就是随风撒了都没关系,就是不要葬入皇陵,她不想百年后看见他……”话音略顿了顿,朱梓陌又讽笑着追问了一句:“皇上可知,她临死前说的‘他’……是指谁?”

  朱梓陌最后这句追问落下,之前一直沉默无言的梁笙潇眼中渐渐露出了痛苦的神色。

  看着梁笙潇如此表现,朱梓陌却觉得不够,远远不够!他要报复梁笙潇!要让梁笙潇从今夜起,往后的人生只要一想到“冷馨”这个名字,就永远痛苦!!!

  于是,朱梓陌朝前迈出两步,跨出朱府府门,在周围御林军一眨不眨的警惕眼神中,朱梓陌缓缓倾身,凑到梁笙潇耳畔,压低了声音地一字一句低声道:“她当初曾怀过一个孩子,但是,因为你的母后给她下毒,那个孩子还不足一月就没了,你知道那个孩子……是谁的吗?”

  因为倾身靠在梁笙潇耳畔,所以朱梓陌看不见梁笙潇此时的面部表情,但是朱梓陌明显地感觉到在他这番话说完的时候,梁笙潇的身躯颤了颤。

  勾唇,冷冷一笑,朱梓陌继续低声说道:“还有先帝驾崩的时候……在先帝出殡的那天,你的母后亲自去忆舒殿赐她鸠酒,说她是先帝生前最后宠爱的一名妃嫔,理应追随先帝而去……她被逼无奈喝了。我的人医术虽高明,可救得了她一次,这一次……却救不回她这条命……她原本还对你有那么一丝留恋,但你却逼着她落发出家,将她逼至如此地步。也好,反正她已饮下鸠酒,与其活着受罪,到不如死了干净,一了百了。”

  话至此,朱梓陌终于站直了身体,退后一步,在看见梁笙潇身子颤抖不止、泪流满面的时候,朱梓陌终于满意地笑了:“你和你的母后联手将她害到如此地步……梁笙潇,你到还有脸来见她最后一面?你就不怕她泉下有知,连最后一程都走的不安生?”

  “你你你你……竟然直呼圣上名讳!!!!”朱梓陌话才说完,站在梁笙潇身后的那个年轻宦人便又指着朱梓陌叫嚷了起来。

  这一次朱梓陌到是淡淡地瞥了眼那名面色恼怒地指着他的宦人,但朱梓陌最终仍是什么也没说,兀自转身,朝着朱府那大开着的府门走去。

  在踏进朱府府门,下令让守在门内的小厮将府门阖上后,朱梓陌微微回头看向仍旧站在府门外的梁笙潇。

  勾唇冷冷一笑,朱梓陌的声音冷冽如刀:“皇上还是请回罢,臣这彻侯府庙小,容不下皇上这尊大佛。当然了,若皇上想要硬闯,臣人微言轻自然是拦不住的。不过……臣这府门上挂着的,是先帝御笔亲题的匾额,皇上若想落下一个‘不敬先帝’的名声,到是大可以硬闯……另外,三日后,臣会在府中的荷花湖旁焚烧她的尸首,皇上若不放心,届时再来臣这彻侯府,臣定会大开府门,恭候大驾。”

  随着朱梓陌这番话说完,朱府的府门也顺势轰然阖上……

  朱府府门外,面朝紧闭的朱漆府门,梁笙潇静静地站着,**的脸上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而最终,在梁笙潇轰然倒下时,悬挂着“彻侯府”的匾额的朱府府门前瞬间乱做一团……

  三日后……

  因连续飘了两日细雨而显得阴沉沉的天色下,头戴前后垂着十二旒冕冠,身着玄衣纁裳“十二章纹”冕服,脚踩乌皮上绣五爪缠足龙靴的梁笙潇站在梁萧城宫墙的最高处,远眺着西方那一缕扶摇直上的青烟,梁笙潇知道,那缕青烟源自朱府……

  今天……是她的尸首被焚烧的日子……他很想去见她最后一面,可经过那夜和朱梓陌那一番对话后,他终究没了再去见她最后一面的勇气……

  这三天里他夜不能寐,在静寂无人的深夜,他想的最多的一件事,就是——在这短短数月里,在他看不见、不知道的地方,她究竟受了多少委屈和苦楚……

  她忍下了所有的悲痛,独自一人承受……而他却……

  喉头忽然一阵腥甜,张口,竟是吐了一大口血,那么鲜艳的颜色……

  站在一旁的宦人见状,惊吓得疾行两步欲上前去扶住梁笙潇时,却看见了更加惊悚的一幕:“皇、皇上!您您、您的头、头发……”

  在宦人那语不成句的话语中,梁笙潇默默地抬手擦掉唇边的血迹,然后摘了头上的十二旒冕冠,解开绑着的发丝,任由三千青丝随风飘散了,梁笙潇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呵……他还哪里有什么三千青丝……

  垂眼,满心麻木地看着被微风吹佛到眼前的一缕白色发丝……梁笙潇默然无言。

  青丝变白发……这难道就是……哀大莫过于心死吗……

  可心若死了……为什么他还活着……为什么……死的人不是他呢……

  呼……为什么什么都看不见了……天这么快就黑了吗?

  耳畔是凌乱嘈杂的惊呼,喊的是什么?哦……是一声声“皇上”啊……可是为什么要喊他“皇上”……大梁的皇位是父皇的……父皇去了,皇位是太子大哥的……太子大哥……

  是夜。千里之外的秦山之巅。

  一身青色长袍,满头华发的男人站立在秦山之巅的悬崖绝壁边,从绝壁下吹上来的冷冽寒风带动那个男人的衣袍,虽只能看见一个背影,却也能看出几分飘逸如仙的味道。

  那个满头华发男人微微仰着脖子,似在遥望天际那一弯胡弦冷月,良久后,似喃喃般听不清声调的声音在这风声呼啸的悬崖绝壁处响起:“师弟,昔日,为了那个人,你负了师门,负了妻儿,一念成魔,乱了这天下。只可怜了你的妻儿、一众徒生与这天下百姓……

  师父羽化时将掌门之位传于我,让我牢记同门情谊、与几位师兄弟同甘共苦,可我认为,相较于同门手足之情,天下安定、百姓安稳更为重要。师弟,一晃眼这许多年过去,那个人也早已随风逝去,三师弟与四师妹如今也算安好,师弟,你可有悔过之意?”

  “掌门师兄!我不悔!我从未后悔过我的所作所为!一切都值得!值得!!”一个有些激动的苍老的声音在这悬崖绝壁四周响起,带着空灵,让人找不到发出声音的准确位置。

  那个站立在悬崖绝壁上的男人闻言后叹息一声,继续喃喃道:“师弟,你怎如此执迷不悟……你也该知道他是你的后人吧!你若始终如此执意不悔,天理昭彰,你所造下的孽债,其恶果终究会报在你的后人身上,难道你愿意看到你的后人,再次踏上你曾走过的路,看他落得比你还要惨烈的下场吗?如今,我还能否修成大道,我已不看重了,毕竟当年是我这个做师兄的没能看住你,以至于让你铸下大错,提前结束了一个王朝的繁荣。现在,只愿四师妹的孩子别让为兄失望!不然这天下……”

  就在这时,一声仿佛来自天外的叹息幽幽地响起:“逍遥兄,你又何尝不是执迷不悟?苦海无边,回头是岸。你我之辈有今日修行不易,何苦自毁修行啊……”

  在这一声仿佛来自天外的叹息沉静下去后,那个站立在悬崖绝壁上的华发男人方出声答道:“从我遇上ta的那天起,我就已经回不了头了。无尘,你已跳出五行,这世间的事,莫要再管了。这条路是我自己选的,无论有什么果,我自会一力承担,无怨,无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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