界行山,诸脉连绵,方圆所及几近万里,连接奇山大川无数,是以灵物云集,奇香异盛。

  天云宗当中而居,更为地脉汇聚,灵气最为充溢之地。

  山峦相包,霜色寒浓,那笔直入云的险峰上,伏云殿孤悬天际,一道汩汩清泉顺其岩壁滴下,在千里之外就能望见。

  殿宇之中,孟长老愁云凝面,他看向身边的男子,沉声道:“宗主,这名弟子当如何处置?”

  这唤作宗主的男子名叫刘鸿,一身水云碧青袍,箭袖祥云松枝,聊以点缀,形似苍松,仙风飘洒,尘埃不近。

  刘鸿看向被天牢术困在殿内的男子,微微皱了皱眉头。

  对于此人他倒是有些印象,来自九华界王家的年轻人,是第一批进入天云宗的弟子。

  “九华界...”刘鸿略微斟酌了一下。

  “是啊,九华王家,罚重了不好交代。”孟长老提醒说道。

  继而凝目看向刘鸿,见其神色转常,旋即又道:“此子名王忠,他是一千年前,我宗根基未稳的时候拜的山门,若是处理的太过严苛...”

  孟长老言尽于此,并没有继续说下去。

  刘鸿沉思片刻,轻淡一笑,说道:“九华王家,照杀。”

  “既然如此,那便...嗯,什么?照,杀?”孟长老蓦然抬头,看向了刘鸿,不觉惊讶。

  “与此事有关的所有人!”刘鸿补充道。

  再闻刘鸿之言,他心中惊涛未歇,又似千斤大石坠入平湖,双目露惊,有些难于置信。

  本来心中早已做好了刘鸿小惩王忠的准备,却不曾想过刘鸿竟然直接说杀,而且竟要惩戒与此事有关的所有人。

  他深知刘鸿心性,沉稳谨慎,似这等事情也需思量前后关系厉害,可为何今日会做出如此不计后果的决断?

  他见刘鸿神情坚决,也不似玩笑之言。又愣了一会儿,正欲开口相劝,却听刘鸿说道。

  “王家虽是一界霸主,但还远没到能令我天云宗忌惮的地步,而且...”

  刘鸿淡笑一声,又言:“孟老,以你的实力难道没有发觉我的变化吗?”

  孟长老带着疑惑,细察片刻,大惊道:“仙君境!!”

  他有些不敢相信,神色变化,随之而来的是压抑不住的狂喜。

  刘鸿轻袖一拂,眼神转冷,“胆敢勾结无双城,唯有一个死!”

  森寒杀意,使整个大殿的氛围骤然变冷,凛冽刺骨。

  “终于跨出那一步了吗?”孟长老激动自语道。

  “好好好,宗主,不!孜少爷。”孟长老觉得眼眶中都有些湿润,连声说道。

  孜少爷这个称呼,他隐忍了数千年,而现在终于敢叫出口了。

  “老仆知道该怎么做了!”孟长老向刘鸿行了一礼,见刘鸿颌首,转身向殿外走去。

  待孟老走后,刘鸿若有所思的扫了一眼牢中人,双目微凝,嘴角微微上勾。

  似是想到了什么,旋即脸色骤然一冷,仙袍洒然,只见清光纵起,当即消行无隐。

  此时,他已站在天云山碧海崖之上。

  数百里,转瞬及至,而那缚在殿内的王忠与身上枷锁,亦在同一时间化做斑斑金光,消散天地。

  界行山灵气丰益,盎然生机下更显景色奇幽。

  刘鸿临空而立,双眼微闭,突然周身凝出一道仙光冲天而上,贯穿寰宇,神念衍化苍宇天道,开始默算玄机。

  随着不断推算,兆象逐渐模糊,他身形微顿,缓缓的睁开了眼,目光幽深了几分,然恨意更盛。

  “纵你气运昌宏,大利随身,我太记孜也要绝了你战氏一族!”声音中杀机弥漫。

  以他如今的修为,却也做得到。

  在成就仙君的那一刹,他虽明悟证道,启封了前世轮回中的种种记忆,然前世之事破碎纷乱,勉强说来只是片片连不成章的点滴刹那而已。且不管前世恩怨几何、对他来说,都已如流水行远,亦是抛在脑后。

  此刻,他只消清了今世恩怨。

  “百世尘劫...”

  他口中念念,突然经自一笑,自语道:“哼,我倒要看看你是何等错乱阴阳,颠逆乾坤的凶劫!”

  红日初升,一道霞缓缓映在他的脸上。

  “便是凶劫下魂飞魄散!我也要先将你无双城夷为平地!”

  眼中寒芒,依稀可见。

  念罢,他从衣袍中缓缓拿出一贴身玉佩,痴痴地望着,布满血丝的眼中突然闪出一滴泪华。

  “父亲、母亲、阿玉!谢谢你们,让我终于迈过了这一步。”

  不觉中,已将手中玉佩攥的更紧了些。

  风轻轻拂过,一片衣角依风荡起,他手微微一松,念道:“你们的仇,可以报了...”

  言语淡淡,不带任何感情,再观其脸,也已看不出任何喜怒哀乐,离欢颜色。

  万年前,太记一族也是名门旺族。

  刘鸿父亲太记孑殷,更是一族之长,却在一次宝物争夺中被人暗算,虽有心复仇,奈何伤了道基,修为停滞,此生再无有寸进。

  而太记一族中,有一本先辈创出的不世功法,仇家为将他们连根拔除,便散出消息。

  此时,式微的太记一族,就如三岁孩童持金过市。

  惹的皓天界不少宗派、家族动了心思,不少人隐秘出手,趁火打劫的不光魔宗邪派,也不乏浩气正宗,经过连番血战,太记一族死伤过半。

  数年后,太记孑殷渐感不支,他明白,倘若依旧如此,短短百载之内就家族就会分崩离析。

  家族存亡之际,战不停书信与太记孑殷,书中言明愿庇护太记族人。

  太记孑殷权衡其中厉害,为保家族,便拜于无双城御下,怎知战不停却是别有用心。

  此番羊入虎口,更是直接导致了数年后全族在一夜被诛,而刘鸿因身为养子,当年又外出修行,幸免灾祸。

  战不停自以为滴水不流,怎知那孟氏老仆乃幻妖之身,以天赋神通蒙蔽天机,金蝉脱壳,骗过了他,为刘鸿夺了一时机运。

  后经数年,再寻得刘鸿后,便将原委如数告知。

  亦是那时,刘鸿千年一日。

  他坚信,只有实力,只有绝对的实力,才能主宰自己往后的命运!

  天风微拂。

  刘鸿伫立良久,才将那散落的思绪逐渐收回,虽然他一直将那恨埋在心中。

  可就算埋藏的再深,那切骨透髓的痛仍在,一如天海万米冰盖下的潜流,汹涌处,亦不亚于海上巨浪,而这阴抑于此时更盛,似要一口将他吞下。

  那周身弥漫的护体气劲,也似乎开始变的纷乱起来。

  他提元运法,片刻,轻呼了一口胸中怫郁之气,念道:“快了...”

  旋即意念一动,便消失在碧海崖之上。

  ...

  皓天九州之一

  漼渊洲

  燕云上郡,落于伏龙大泽中部,南邻无双城,北接界行山。

  此处瑞祥横空,霞光流波,北面奇峰青山绿水,山前一条灵气十足的仙河水蜿蜒流淌,环绕全城。

  一幽玄奇境地,画一副依月仙城。

  揽月楼戒备森严。

  燕云一干长老,围方桌议事。

  百年前传闻,无双城与天云宗有着千丝万缕的仇怨,只是当时众说纭纭,真假难辨,并无人相信。

  如今,因两年前一处道藏出世,而彻底解开了这一段辛密。

  历时三月后的今天,漼渊洲已是尽人皆知。

  楼宇中,五人围桌而坐。

  北方位上坐着一名老道,美髯垂腹,正自闭目养气,不多言语。

  一名眉如剑扬的中年男,缓声说道:“原来当年太记一族所藏功典,并不是什么绝伦妙法,而是太记老祖当年无意中发现的一处域外道藏,而这道藏所在之地,便匿于太记功法之中。”

  “是啊,不然太记族人有此功法还能被欺上门楣?”较为年轻的男子附道。

  此人名唤王德,修行岁月在五人之中最小。

  美妇人唏嘘一声,道:“当年太记一族一夜之间消隐无踪,竟是无双城所为,这刘鸿不光幸免灾厄,而且亲手创建天云宗,时日虽短,却有一飞冲天之势。”她妍容清丽,美目洒华,对刘鸿所为隐有赞许。

  说到此,老道闻言,眼皮微睁,捻须道:“柳师妹,鸿孜仙君名讳以后不可再说,我等以后也当尊称君号,不能失了礼数。”

  道君,已是立于一洲最顶端的强者。

  四人颌首。

  那剑眉男子疑道:“也不知这鸿孜仙君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为何还不向无双城动手。”

  说罢,侧头转向正襟危坐的长髯老道,又言:“丘师兄以为?”

  “鸿孜道君城府极深,不好妄加猜测,不过...”丘老道抚须轻言。

  四人闻之,顿时把目光投向丘老道座处。

  老道顿了顿,沉声又道:“我知道的是,倘若迈入道君之境,便可窥伺天道伦常,推衍因果轮回。灭族之仇不共戴天,可道君依然没有动作,我猜测那无双城定有让道君忌惮之运。”

  闻言,皆是意外之色溢于颜表。

  久未说话的叶浮,讶然说道:“道君都忌惮?”他修行年岁只低于丘姓老者,但言语中却无半点质疑,显然是深信丘长老所言。

  不光是他,其他三人皆是如此。

  这丘老道本是四人师尊在世之时,跟随左右的一只万年大鳖,不光修为深不可测,见识阅历,更远非四人可比。

  在道君眼里,无双城量小力微。

  可竟能让仙君都为之忌惮。

  这...

  “那我燕云郡夹在其中,岂不是...”王德欲言又止。

  四人各自交换了一眼色,脸上神色不一。

  柳嫣忽然想起什么,转首盯着丘长老:“云流山的那处灵泉...”

  “先放弃了吧。”丘长老轻叹一口气,无奈道。

  他们明白,一个仙君的出世,会打破原有的势力平衡,而新的秩序,则要建立在一番乱象之后,从来不会和平过渡。

  动乱将至,风雨欲来...

  “也不用过于悲观,我们要做的只是静观其变,附势而流。”丘长老缓声说道。

  一个门派没有底蕴,没有镇宗大能,就只能顺势而行。且动乱将至,折名保身虽是下策,但龙虎之斗,绝处而生,便为良谋。

  皓天仙界,弱肉强食,适者生存,大能老而不死,是以阴谋诡诈不断,更甚世间百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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