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初七,微寒。

  刚落了一场大雪的建邺城中白茫茫一片,一片狼藉的西街上两三个醉汉醉倒在雪地的沟渠旁早已没了生息,早起的百姓早已司空见惯,甚至连报馆的兴致都没有。

  “多事之秋,人命贱如草。”

  门槛上,陈锦年嘟囔了一句,枯坐了两个时辰,足够他冷静的接受眼前的一切。

  一场突如其来的意外,将他这个在庆功宴上宿醉的年轻老总成功送走。

  上一世,三十九岁的老男人功成名就,亲手打下了偌大的商业帝国,功成名就,商界新贵,财富自由,陈锦年还未来得及提前退休。

  就被宿醉后,一辆定性为疲劳驾驶的失控货车当场送走。

  意外,还是图谋?

  陈锦年摇了摇头,没有多想,更懒得去耗费脑细胞去思考没有助益的琐事。记忆已经理顺了不少,至少他清楚自己现在的处境。

  大离皇朝中偏远小城盘牛中的一介小民。

  往前数三代,陈家都是军户,而他自然也不例外。若是生在盛世,起码衣食无忧,而若是乱世,战乱纷起,武艺傍身的原主也能过的潇洒。

  只可惜,大离糜烂,这座传承了两百年的皇朝早已腐朽不堪,北境已经打成了一锅粥,国内更是马贼四起,义军揭竿而起。

  而他这种空有军籍的军户,为求自保也不想上战场,只能靠着老头子昔年积累下来的薄面和银钱入了城中的府衙成了官府下辖的兵丁。

  可惜啊,薄面终究只是薄面,和银钱一样,总有用完的一天。

  起初原主还是着差服,手持冰火棍在衙前执役的拆兵,可这两年位置却一降再降,前衙早已呆不下去了,如今更是被贬到了县牢中当起了狱卒。

  陈锦年估摸着要不了多久,就连这个狱卒的糊口. 活儿也得鸡飞蛋打。

  “同僚不睦,马屁无能,妥妥的职场低能儿啊。”

  他摇了摇头,忽然感觉到身后传来一阵视线,陈锦年下意识绷紧了身子,随即不着痕迹的放下了戒备。

  院中,一个身材干瘦的小姑娘正警惕的朝着他看。

  十六七岁,身子骨还没长开,看起来瘦的厉害跟皮包骨差不多,一张小脸黑漆漆的压根看不清少年人的朝气。

  而她在寒风中抱着双臂瑟瑟发抖,穿在身上的麻衣破破烂烂的,褴褛一片,压根就起不到保暖效果。

  “早啊,茉莉。”

  陈锦年挤出恰到好处的微笑。

  谁知,姑娘眼中一凝,下意识的朝着后墙靠了靠,不由自主的伸手去抓角落里落了雪的柴刀。

  “姓陈的,你酒醒了是吧。”

  姑娘嗤笑一声,开口冷道。

  闻声,陈锦年摇摇头,并未在意姑娘的抵触情绪,若是易位相处,他怕是要比对方做的更过分,谁让原主不是个东西。

  姑娘姓陈,名叫茉莉,是原主的远房亲戚。

  早年间逃难来的盘牛县,老父心疼,便将陈茉莉收养在家中。那时候,陈茉莉着实是过过几天好日子的。

  可惜的是,

  老父早亡,原主又是个扶不起的烂泥,吃喝嫖赌样样精通,这个家早就败了。再加上官场失意,他被一贬再贬,沦为了执贱役的狱卒。

  常常一同大酒饮下来,便是一阵拳头,甚至在红了眼的时候更没少动霸王硬上弓的想法,如若陈茉莉不是个犟的,拿柴刀威胁,这才没叫原主得逞。

  他摸了摸鼻尖,尴尬的不知如何开口。

  索性,陈茉莉没有与陈锦年多说的想法,见到对方不开口,她找了个凳子坐下然后吐着呵气摸向了早被寒意浸透了的柴刀。

  早起是常态,还有一天的活计要干,陈茉莉没心思和陈锦年多说。只是琢磨着钱袋子里攒下的银钱,等够了数,还了陈老汉的情,便打算一走了之。

  陈锦年自讨无趣,也心知理亏。

  这孽不是他造的,但如今自个儿鸠占鹊巢,就跟泥巴落进了裤裆里,不是屎也是屎了,再黑的锅他也得背着。

  “饭食在锅里。”

  陈锦年伸了个懒腰,身后传来陈茉莉硬邦邦的声音。

  前者一怔,随即便见到院中垒起的土灶上冒着热气,一口黑乎乎的油锅上早已热好了一碗汤饼。

  杂粮所制,谈不上卖相,不过上头的绿叶子却飘的鲜活。

  陈锦年摇摇头,上前盛出来一碗抿了一口,滋味寡淡,粗粮顺着肠道落入五脏庙,刮的嗓子疼,更别提什么美味了。

  但他也明白。

  摊上自己这么个败家爷们,能有一口热饭就算是烧香拜佛了。若非是陈茉莉苦心操持,怕是连同他这个家,早就塌的没边儿了。

  待到酒足饭饱。

  “我去上衙了。”

  陈锦年拍拍肚皮也没管陈茉莉是否回话,便推开门朝着县衙走去。

  陈茉莉目送着陈锦年离开,紧握的柴刀才放松了些许,她抹了把额头的汗珠子,只是走到了灶台前,陈茉莉却是愣了一下。

  黑乎乎的油锅中竟然剩了半碗汤饼。

  这……

  是给我留了?

  而另一边,陈锦年已然走在了通往县衙的路上。

  盘牛县并不大,除了几条主干道之外,就是一间间用黄土垒起来的土房,甚至远远比不上现代一个小镇的规模。

  他是狱卒,吃的是皇粮,但严格意义上讲,却并非是官身。

  和华夏的古代类似,县衙中县尊为大,旗下会设有县丞和主簿,这才是朝廷登记造册的官员。而至于县衙中的三班六房,均是县太爷的私兵。

  陈锦年去点卯的时候,已经有几个大龄狱卒在酗酒了。

  牢房中如陈锦年这样的青壮其实并不多,大多是前衙退下来的老人儿,算是府衙中专供养老的地方了。

  “陈大郎来了?快饮一口,早起刚从催寡妇手里打来的烧刀子,还带着热气儿呢,来上一口,美上天,快暖暖身子。”

  陈锦年抖落身上的雨雪,就有一个缺了半颗门牙的老狱卒打招呼。

  原主人缘极差,但在牢房中却是例外,养老的特殊地界儿少了前衙内斗,被发配到这里的大多都是年龄见涨又没门路的,自然报团取暖。

  “今日不饮。”

  陈锦年摇摇头。

  他又不是原主那个嗜酒如命的夯货,自然不会把劣酒当成佳肴,再者说,古代的酿酒工艺粗制滥造,民间的酿酒工艺更是不成制式。

  甭说喝上一口,隔着老远他都能嗅到酒葫芦里难言的涩味。

  “不饮?”

  闻声,老狱卒一怔,抬头望了望天。

  心道陈大郎不饮酒,这不是日头打西边出来了是什么?

  只是他还未来得及说话。

  两人不远处就传来一阵杂乱的声音,陈锦年扭头一瞧,便见到黑漆漆的牢房中传来脚镣的声音,几个陪着牛尾刀的衙役们正押着一个犯人朝着牢房外走。

  而走在最前的则是一高一矮两个中年人。

  这两位怎么同时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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