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居月诸! 第六章 既往不咎

小说:日居月诸! 作者:吃梦的石头 更新时间:2024-08-08 17:04:13 源网站:顶点小说
  刀刃半身入土,流露在外的刀身也早已因时间雕琢侵蚀不再锋利明媚。

  谁也不会想到过去名震天下令人闻风丧胆的魔刀,今日落魄至此。

  它也曾饱饮鲜血,势从天落银河倾,异于仁义,王道迂阔。

  与魔刀同行的王者已淹没在洪荒,只留下它仍存人世伫立不倒。

  魔刀渴望着,可以再一次开阔风雨,斩断山河,兴盛魔界。

  玄色刀身下,肉眼不可见的锁链封印魔刀记忆,却无法阻断浑然天成的邪性。

  沉睡已久的刀闻听山陬海噬的呼唤,骤然颤动铮铮作响。

  异动触发石窟术法,魔刀正上方乍现银白色阵法,垂直向下贯穿魔刀,企图制压邪能。

  今日与以往不同,魔刀承载术法压制后未能尽快平息,反而越挫越勇,想要冲破此地重现锋芒的愿望也愈加强烈。

  忽而,一道强劲掌力冲击,星芒轨迹勾勒出封印纹样逼近魔刀瞬间,纹样扭转成罗网将魔刀裸露在外的刀刃牢牢缠绕。

  银丝线万千,渗入刀身,与内部锁链强强联合再次压抑其邪念。

  纵使遭此围剿,刀身依然铮鸣,反抗外界。

  只听刀声萧萧,魔刀气劲由其向四周扩散,杀意肆虐,洞窟中维系亮光的莹石也摇摇欲坠。

  玄尹玄琰见情况不乐观,立刻相互配合,一前一后夹击魔刀,二人手势默契阵法就绪。

  只见魔刀上方乍现星辰银河,魔刀身临辽阔天际,苍穹流星沿着银河闪动。

  随玄尹与玄琰的互相呼应,璀璨星光铺天盖地直冲魔刀,浪花侵袭银光弥漫洞窟宛如银河在脚下。

  与此同时魔刀的杀戮被这星辰克制,自刀刃散发的愤懑气劲步步衰退。

  眼见魔刀恢复往常,二人回旋出现收招姿态,毫无拖泥带水。

  洞中呈现斗转星移之势,银河落幕。

  周遭又陷入昏暗,洞内光亮再次仰赖于安插于此的莹石。

  “师父,魔刀已经很久没出现今日的异常。”玄琰借着石窟中的莹石亮光,仔细探察周围封印,没有被外人涉足的痕迹。

  因魔刀邪性犹存依然能趁人不备蛊惑人心,所有看守的弟子皆在洞窟外守护,除开掌门或达到灵虚的弟子,任何人不得踏入。

  “嗯,看洞中状况,除开我们也并无旁人进入。”玄尹虽然这么说,视线却未从已平息的魔刀上移开。

  它看起来是一口老旧满锈的刀,却让两界畏惧,使魔界兴奋。

  仅凭这一点看,它与玲珑石有些相似。

  可魔刀与玲珑石属性上天壤之别:一个代表杀戮,一个代表救赎。

  忽然,玄尹感知到了什么,神情愈发凝重,让映着微亮的莹石的他看起来格外严肃。

  他还不等玄琰开口,便让玄琰与他后退几米,又在他们方才所处位置上加了一道界线。

  魔刀对此举动沉默不语,似乎经过此次挣扎,它又可安静一段时日。

  幽光下的石窟,魔刀与颗颗莹石相依。

  微弱的邪息自魔刀刀刃吞吐,一次次试探术法。

  魔刀仍未放弃思考离开此地的方法,它已然听见,来自东南方向深海的呼唤。

  那是自己的忠心耿耿的部下们,一次次突破结界的呐喊。

  “我会与王上说明,此番会见幽州来使我实属办不到。玄琰,为师有要事托付。”回到兰庭阁的玄尹边拿出地图边与玄琰交谈。

  他眉头紧锁看着东南方临海一隅,此地离元玉山约三千里。

  三千里,玄尹在心中默念这段距离。如此遥远的异样,魔刀处于元玉山内,经层层隔绝也如此敏锐,自己倒真是小看了魔界的默契。

  玄尹还未想过,五百多年的风平浪静会在眼下打破。

  曾同僚退隐的师兄师妹方才已用秘约告知了他临海一隅偶现异样,与史册中描绘魔界现世之景极为相似。

  方才在洞窟中,他以为只是之前的声东击西,有些不屑。

  但师兄师妹十分急切,严肃告知他今时不同往日,已有部分生活在沿海的人类受到魔界入口波动而入魔。

  “还望掌门尽快派人赶来,一同阻止魔界现世。”这是方才最后一句话,玄尹联想魔刀异常,小心谨慎地做了决定。

  他用手指了指东南方临海一隅,抬头对玄琰正色道:“你须即刻出发至此地,找到采珠人玄枫、玄明二人,二人为你隐退的师叔,拿出你的佩剑他们自然知晓你的身份。”

  玄尹说到此又想起什么,他转身走向身后一旁的木柜中取出一个锦囊,小心交给玄琰:“这是天山幽兰雪制成的药丸,若有意外,它可暂缓伤势助你们逃脱。”

  玄琰双手接过,幽兰雪极为难得,它生长极为缓慢,十年一叶九十年方才开花,又与冰雪相依难以发现。

  尽管师父还未说明她此次需要与师叔们的任务,玄琰已明了此行凶险程度,她将锦囊小心收好,师父这才靠近,在她耳边低语了方才的消息。

  玄琰瞳孔收缩,未对此事多言,只是后退一步向玄尹作揖,便要离开兰庭阁。

  “万事小心,尽力便好。为师等你回来。”玄尹又将桌上地图叠好交付给玄琰,最后嘱咐到。

  玄琰故作轻松,她笑了笑接过地图,眼中满是自信的星光:“玄琰定当不负重托。”

  他们心知肚明,若无法阻止,魔界现世,三界动乱再临哪一方都不会独善其身。

  这场浩劫能否压制住,他们谁也说不好。

  玄尹目送玄琰飞身离开,心头的担忧方才完全展露:“玄琰,万一做不到,你便活着回来。”

  他屏气凝神,整顿思绪后又唤来了东陵,将情形稍微讲解后二人确定了接下来的应对方案。

  “你约本王单独前来,所为何事。”又逢黄昏时分,云昱应邀再次临窗坐在了玄尹对面。

  此时天际的夕阳映照晚霞的暮色,窗外不知是槐树还是其他树梢上,宿鸟呼朋唤侣,蝉虫也只有在此刻低调不少。

  云昱眺望天边暮色,日间时长悄然增加,暮色渐晚,初夏已至,真希望西南洪涝能尽快减少。

  想到这儿,云昱端起桌上的茶杯,抿了一口,幽幽兰香让略感沉闷的他舒心不少。

  今日前来,二人并无对弈,桌案上仅有一壶两杯。

  “王上,恕有变故,元玉山此刻不可无掌门主事。”玄尹开门见山,将下午所闻悉数告知,并再次向云昱确认是否能容下玄璃。

  “此茶不错,未见兰花却有兰香。”云昱听完未直接答复,自顾自地给自己再添好一杯茶,淡雅的兰香自杯中悠扬,茶水平静却映照不清云昱的神色。

  玄尹见状,倒也顺势端起自己的那杯茶,会心一笑:“若王上喜欢,我让弟子备下,王上日后在云锦宫也可享用。”

  “吾在午后也有觉察到了异样,未料想会与魔界相关。掌门现将玄琰派遣,可还有信心守住魔刀?”

  云昱忽而话锋一转,回到正题。

  他依稀记得,压抑魔刀的术法至少二人协作,传言此招如亲临浩瀚银河,场面极为壮观绚丽。

  “我们自由安排,王上不必过于牵挂,目前应有希望阻止魔界重现人世。”玄尹此举亦是万不得已,一面是魔刀一面是魔界即将突破封印,二者兼顾岂能轻松。

  “事关人界便无小事。若要借助吾的燎炏克制魔刀,但说无妨。”云昱一改最开始的心不由意,面对魔界他与元玉山始终初心不改,戮力齐心。

  玄尹为自己满上茶,神色平和地看向对方的王者,这双金黄眼眸就算是在暮色下也格外引人注目。

  只听玄尹低声,缓缓给眼前的国主带来一个问题:“王上知为何魔刀封印后,元玉山便与王上祖辈约定了:‘不问魔刀,护玲珑石’?”

  “略有耳闻,云龙国是由云坤借魔刀开创,这段历史不怎么光彩。但与云家旁系有何关联,何况云坤并无子嗣,他失踪后由其宗亲禅让,三代后方是世袭传位。”云昱说完便将茶一饮而尽,对于这些,他们都不太想谈论。

  “身在帝王家,出身即享有权力,谋算与欲望总是最善于被魔刀利用。云家在三界之乱前还是弹丸小国,这种生存的困境我想王上比我清楚。可能因如此,魔尊被斩杀后,魔刀便找上了云坤。不论是妖族人族,一旦蛊惑入魔又有能力运用魔刀,即是下一位魔尊。”

  “哦?听掌门所言,魔界这种制度与人界迥异。与其说魔界之主是魔尊,倒不如说真正的魔尊是这口魔刀。”云昱手握茶杯,右手拇指缓缓在杯上摩擦,陶土烧成的茶杯质感敦厚粗糙不比宫中瓷泥温润。

  玄尹所言之事他也不曾在宫中藏书中所见,正如他这么多年的总结:有所隐瞒属常态,真相总会隐瞒对自己不利的部分。

  听玄尹描述,这扰乱三界的魔刀倒是比自己预想的邪性许多——要是云龙国也是依照这种物件选择而定王者,说不准只会带来更多隐患。

  魔界为何这般遵奉持有魔刀的魔尊呢?这口刀,究竟什么来头?

  这些问题让云昱有些好奇,以至于一念之间产生了一见魔刀的想法。

  云昱放下了手中的茶杯,摆了摆手,示意玄尹无需为自己续茶:“元玉山不愧是历经三界劫难后涅槃,对魔界事宜罗缕纪存。”

  “知己知彼有备无患。元玉山对于各界态度是‘天之道,利而不争’;对待权利纠葛态度‘圣人之道,为而不争’,恳请王上谅解元玉山不参与幽州动乱。”说到这里,玄尹停顿了几秒,转而问云昱是否知晓有关云龙国创立者云坤的其他事宜。

  云昱默默摇头,他正襟危坐,对此洗耳恭听。

  夕阳西沉,天边只剩缕缕薄云衬托着最后的余霞,意味着今日旖旎光彩落下帷幕。

  庭院中层层叠叠的树影也随之发生变化,宿鸟归巢虫鸣再现,宣告了初夏夜色降至。

  眼看热闹起来,屋内视线开始昏暗,面对面的两人却无暇点灯。

  云昱听罢玄尹口中他未知的事件,眼中倍感蒙上一层阴影,让他心中又对预言多了一份疑虑。

  “荒唐。”云昱缄默许久,喃喃吐出两字。

  他今日才从面前人口中了解到,云龙国的开创者云坤同样也是金目,这是在宫中史册未有的记载。

  对此,云昱心中还存有怀疑,云坤生为金目,那预言出现的时间节点是何时?

  若是在三界混乱时,预言已出,云坤顺势而行自诩为王,这一出倒与自己九岁那年夺权大同小异。

  若三界动乱时,有关金目者的预言未出呢?三界之乱又究竟以何终结?斩杀魔尊还是斩杀云坤——云坤的结局,又是另一个疑点了。

  从玄尹的描述已知云坤利用魔刀企图一统人界,这点野心又足以让魔刀趁虚而入,云坤反被利用,成为魔刀的傀儡。

  他既亲历魔界入世众生惨象,又知魔刀善蛊人心,为何选择了这样的路?

  联想刚才有关预言出现的思考,云昱又有了新的想法:预言也可能是云坤利用魔刀时为加速战争而传出,毕竟魔尊刚被斩杀,对于其他两界而言此时较为松懈疲敝。

  如果这个假设为真,那云昱心中信念与外界对预言的迷信唯恐榱栋崩折。

  云昱忽然觉得史册不必详尽也有好处,有时世人并不喜闻乐见真正的真相。

  对于统治者而言,人生不过百年追求丰功伟绩足矣,何须介怀那些与自己无关的历史。

  玄尹似乎预想到了云昱的部分困惑,他倾斜上身,又压低了声音对云昱郑重其辞:“王上,玲珑石是目前已知唯一不惧魔刀蛊惑之物。云坤当初便是因携带玲珑才会肆无忌惮,可魔刀有邪性,玲珑石也自有灵性;它辩善恶是非,若非它承认的人肆意使用,玲珑石也难竭尽全力。”

  既然如此,玲珑石是否魔刀同源?这二者均有自我意识,甚至会选择持有者。

  云昱又回到一开始自己对于魔刀的好奇:若玲珑石与魔刀,以它论定王者,人世能与魔界一样服从吗?

  “既然玲珑石有如此能耐,掌门可知玲珑石从何而来?”说到这时,云昱脑中浮现出那日的幻境。

  他接受到的讯息一直是:玲珑石为维护云龙国王者本心,以免当权者昏庸无道。想不到,它在入驻泠雪殿之前还有此能力。

  所幸他已觅得玲珑石,不然魔界真入世,还不知结局如何。

  但想到玲珑石如今模样,云昱又有顾虑:没有生命迹象之前的石头,看起来比黄毛丫头靠谱。

  面对云昱的疑惑,玄尹面带难色,沉默了一会儿;玲珑石的来历向来含糊,就连自己的师尊涉及此问也只是略略带过。

  “看样子掌门也不清楚。三界之乱过去这么久,真相即便是真也未必客观了。”云昱听完玄尹所言的几种来历,竟无奈地笑了笑,随后也让掌门不必纠结玲珑石来历。

  “若你我有幸遇到亲历三界浩劫之‘人’,不妨到时候问个清楚。”云昱将茶杯放在了玄尹跟前,玄尹心领神会地为其满上,方才严肃的氛围因云昱此言轻松不少。

  玄尹举杯,颔首道:“还请王上妥善保存运用玲珑石。玲珑石经五百年岁月豢养于红珊瑚,应能焕发光彩;切莫醉心王权。不自贵于物而物宗焉,不自重于人而人敬焉。”

  他明白其中所指,举杯应允,一茶代酒。

  只怕眼前人不知,他所言焕发光彩竟是玲珑石蜕变成半妖模样——还拥有与自己燎炏相克的能为,也不知是巧合还是刻意。

  “还有一事想拜托王上。”玄尹正要开口,云昱就心照不宣地说出了玄尹挂心之事。

  云昱在玄尹面前,伸手拿起茶壶,为自己满上大半杯茶。

  映着夜色,云昱的嘴角勾起了一抹不被人发现的笑意:“掌门安心守护魔刀即可,她,吾言而有信。吾已豁然,她在宫中定安然无恙。”

  想到玄璃对自己的丝绸一脸迷恋,云昱不禁感慨这么多年,她流落在外也确实委屈。

  回顾初遇时,她一身粗麻短褐身上四处污垢,抛去她面部的妖族特征,看起来就是寻常人家的顽童。

  玄尹得知肯定答复后,心中担忧的事情中终于有一件是踏实。

  这让玄尹终于松了口气,还不等点灯照亮屋子,便立刻向云昱恭敬作揖。

  此时的玄尹仍然不知,他处心积虑的玄璃真身为玲珑石,可玄尹目前无暇思索这些。

  从今晚开始,他便要与修为达灵虚的弟子们轮流看守魔刀,直至玄琰带回好消息。

  假设玄琰没有带回来好消息……玄尹暂且不敢往下想,只能在心中祈愿一切如意。

  仰面在清凉水池的我见月逐渐升高,不自觉地抬起了左手比划着空中缺月,幻想拇指与食指形成的夹缝真能拿捏明月。

  风起云动,轻飘飘的云和林间繁密蛛网极为相似,它们掠过月光时又偷偷为自己渲染上一抹彩虹光泽。

  我遥望这层密网揽过明月,将月色晕染,让光华看起来不再是单一的淡莹黄。

  眼见月色朦胧摇曳,我将手收回池中,双手在水中轻轻挥动,操纵起池水。

  很快便见,一颗与半月差不多大小的水珠从水中探出,升至与我方才捉月的位置。

  这水珠与明月交叠,所映出的光泽又有些许不同。

  正当我将水珠变化形状时,不远处传来一声低沉:“亥时将过,你还不离开?”

  悬空的水珠听见这话立刻失去动力,哗啦地回归池塘。

  我立刻让水没过脸颊,潜回池内,顺带翻了个身背面朝天,不对来人做任何回应。

  怎么这些人走路都没动静?到底是我五感差,还是这些人太厉害了?

  不知过了多久,我见水面月色忽而暗淡不似方才亮堂,又仰身浮出了水面。

  池水流过面庞,我抹去脸上的清凉,侧头却见云昱背对池塘,伫立在离岸边约莫两丈远的回廊上。

  “难不成要本王请你上岸?”他听到了动静,又淡漠发问,可谁也听得出来这分明是命令。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细想午后他对自己不算差,我也识趣地游到岸边。

  我两手撑着岸边石块,拖着湿水后笨重的衣衫爬上了岸。

  刚站稳还没迈开步子,一位隐士便落在我跟前,手中还捧着一件大氅。

  “多谢。”

  我不太情愿地拿起它,披在了身上,让本就觉得笨重的我觉得更加有压力。

  将自己裹严实后,我选择绕开云昱,一路踩着回廊外的草地仓促回到屋内。

  湿淋淋的长衫加上隐士送来的大氅,份量和自己背了一堆木柴小跑没什么区别。

  如果自己还是住在白天醒来的房间,跑回去定要累的喘气。

  还未步入房门我便留意到,屋内有暖光透过窗棂,同时还有阵阵艾香袭来。

  我跨过门槛,只见原本满是茶壶的桌上,茶壶已撤走大半。

  桌上空出来的一侧新添置了香炉,足以见得,方才在回廊闻见的幽香由此而来。

  那缕缕烟雾左右晃动升空,再融入屋内,即便是凑近闻,这艾草香气也不熏人。

  白天放在地上消融的冰块也全部搬离,看着半桌的茶壶,只是用手指敲敲也可知茶壶满载。

  环顾房间,这些变动让自己稍微对云昱有所改观,或许他对自己还有些敬畏?

  自己在后山可没有这样的待遇,我素来以月为灯,无月则摸黑回屋,过往的日子比今日简朴太多,但也怡然自得。

  我原以为麟霜会来找我,带我回后山。

  可自己在水里待到夜间,都没有等到她。难道自己真要离开元玉山了?

  床边屏风上准备的衣裳光滑明艳,料子虽好穿着合身,但我总觉得不太习惯,也生怕自己肘关节的鱼鳍会将衣袖划破。

  刚换好衣裳将屋内烛火熄灭,就见门被推开,云昱伴随回廊的火光一同进入。

  他一语未发,径自在长席上坐下,刚刚被我熄灭的烛火又在此刻蓦然点亮。

  “还有什么吩咐?我要休息了。”我一屁股坐在床榻上,顺手把屏风拉到了自己面前表示对他到来有所不满。

  隔着绫罗屏风,隐约见他走到了屏风面前。

  云昱并没有将屏风拉开,倒是语气有所缓和地问我有没有觉察到什么异常。

  “异常?”

  两字过后,云昱见对面便一直沉默,似在沉思什么,接着就听她用肯定的语气表示:并没有觉察到有什么。

  云昱隔着屏风也无法瞧见玄璃神态,他正抬手要拉开屏风,忽而觉得没有必要,又将手背在了身后:“你的记忆中可还记得一名叫云坤的人?”

  “云坤?”

  这名字我倒有些有些耳熟,我叩了一下自己的脑袋,随后回复:“不认识。”

  “亏得玄尹赞誉玲珑石有灵性。”对面一问三不知,让云昱开始狐疑这玲珑石真有传言中的那般厉害吗?

  还是说,她在装傻?

  “难道你判断灵性的标准是记性好坏?如今我活蹦乱跳,还不算有灵性?”

  云昱听她这番反驳,心想她大概真的什么也不知道,便将对云坤的困惑与玲珑石由来按下心头。

  他不再过问,干脆利落地转身从屏风面前离去,扔下一句好好休息便掩上门匆匆离去。

  云昱踏出房门的一刻,屋内火光顿时熄灭,我转头看了一眼面前的屏风,上面的图案在昏暗的光亮下格外模糊。

  正如有些人,站在面前,自己也捉摸不透他在想什么。

  我伸了个懒腰,翻身想着云昱询问的异常。

  若仔细斟酌,异常是有的,但自己也并不能确认是否又是睡梦中的情形。

  午后没入水中休息时,我听见了有陌生的声音在呼唤她的名字;那声音非男非女好似从深渊传来,并伴有阵阵回音。

  一次一次的轻唤,让他的声音越来越清晰,最后像是有人趴在耳边低语。

  她的名字,也被麟霜放声呼喊过。

  那日麟霜情绪失控时的声嘶力竭又萦绕脑海:“一切都因你是错信人类!为何你却不将玲珑石交给我!为何你要偏信小人……”

  五百多年前我曾属于谁,又是被谁创造,这两个问题即使我拼命回忆也无法在记忆中找到答案。

  本打算待麟霜平复下来,能够直面过往时自己再详细问问,现在看来也不知何时才有这个机会。

  自我有记忆开始便处于红珊瑚环绕的泠雪殿,守护着云锦宫的当权者。

  好比云昱的提问,关于云坤,我也怎么也想不起来,只是倍感熟悉。

  云坤,云家人,他也是云锦宫里的王吗?可我怎么没有印象?

  按理来说,只要是云龙国国主,我都应该见过会有印象。

  可是云坤这个名字,我想了半天也不觉得他是哪代王者。

  以及“暮雪”,这个麟霜奋力呼喊的名字,拥有这名字的妖或者人,他是我最初的守护吗?

  艾香随凉风轻抚身侧,让辗转反侧的我抛开杂念,连续打了几个哈欠后我还是敌不过艾香悠悠,沉沉睡去。

  元玉山初夏深夜依旧凉如泉水,石窟中潮气蔓延,玄尹面对魔刀依然神态自若。

  所见之处,魔刀宁静如平息浪潮,只是不知下一次掀起惊涛时刻又会有何状况。

  未见之处,被腐朽与锁链束缚的刀刃下,不羁的魂魄蠢蠢欲动誓要混沌再临天下。

  它悄然无息地呼唤,让沉寂已久的魔族异常兴奋,临海一隅的异动或许仅仅是个开始。

  东方鱼肚白显露,预示了今日是个不错的天气,玄尹走出洞窟与师妹交替时才知云昱此刻返程云锦宫。

  玄尹对此默默点头,云昱能尽早离开元玉山也是明智之举,身后的魔刀还不知要有何动作,也不知玄琰现在到了何处。

  令他苦恼的玄璃终于还是离开了元玉山,他收起拂尘,突然想到很久以前师尊也有一位小师妹被云龙国的王从元玉山带走。

  尽管那位曾经的师叔是为先王一见钟情……想到这,玄尹幡然醒悟,为确认自己所想,他不顾疲惫快如流星地回到了兰庭阁。

  经过玄尹一阵查找,沉淀在书卷内熟悉的手迹,证实了他的猜想。

  云昱可操控燎炏的能力,并非偶得而是有迹可循。

  玄尹屏息读完师尊留下的记忆,更加坚定了云昱不可靠近魔刀的缘由。

  魔刀受困于元玉山,并不代表它无法操控外界。

  冥冥之中,它已布局,自己却才发觉。

  玄尹咬牙切齿,这么长时间,为何自己从未留意过这些?从师尊的笔迹看,师尊曾有疑虑,但还是选择了偏信预言与怜悯师叔做出了他认为正确的选择。

  玄尹瘫坐在地上,快速整理思绪。不管如何,眼下最重要的依然是阻止魔界现世,克制魔刀冲破封印。

  还有玲珑石,玲珑石如今情况他还未亲眼确认;玄尹立刻小心收好手中的手迹,回到了书桌边,提笔向云昱。

  一只麻雀落在窗边,歪着脑袋看着玄尹眉头紧锁。

  它身子微微倾斜,扑哧着翅膀在窗前停留了一会儿,悄然记下了方才所见,转身向后方飞去。

  离开兰庭阁的麻雀碰巧遇上从后山飞出的山雀,二者互相啾啾地打了个招呼,便带着各自消息奔赴目的地。

  黑白相间的麟霜毫不避讳地趴在玄璃曾居住的溪边,眯眼呼吸着山间晨风,她也是一夜未眠。

  刚显露真身的麟霜想好好睡一觉,就听见远处有麻雀呼叫。

  随着声音越来越近,最后这叽喳不停的麻雀飞落到她面前的裸石上,收敛起小小羽翼,一五一十地告知了她所见所闻。

  麟霜听完,神情有些冷漠,面前的麻雀不停地左右转头,心想是不是自己说错了什么。

  随后疲倦的麟霜打了个哈欠,小麻雀被这一呼气冲击的连连后跳,但未想张开翅膀飞向空中。

  “听起来还是不太聪明。”麟霜心想,它怎么会只有这点心思呢?

  她很早就预料到了云昱天赋异禀并非偶然,但只要玲珑石常伴身边,云昱很难会被他所利用。

  如今云昱已知玄璃真身,玲珑石已回归,倒不必多虑魔刀对云昱有什么动机。

  虽玄璃目前毛羽未成,但麟霜不求高蜚,这一次应是自己来守护她。

  麟霜瞧了一眼探头探脑打量自己的小麻雀,这副样子倒与刚见面的玄璃有些相似

  玄璃如今知晓自己真身,可玄璃会明白,她是你的血肉吗?

  想到这儿,麟霜闭上了双眼,也不打发麻雀离开。

  麟霜暂时打消焦虑进入梦乡,待精神饱满,还有不可懈怠之事需要她处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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